第14章

原本只是想戏弄他一下就了事了,但是南宫月从未想到寒清的反应竟会如此惊人。居然真像个黄花大闺女给人侮辱了一样险些壮烈地咬舌自尽!

寒清窘得不知该怎样才好,只想一脚踹过去,将他踢到河中去。(不知怎么的,月老总是讨人踢)

过了许久,南宫月才止住了自己的笑声,慢悠悠地四处张望,却发现寒清早就杳无踪影了。

他急忙往尚书府跑去,千万不能让寒夫人发现他没和寒清一起,否则他那一万两啊

夜晚,尚书府中的红灯笼将整个府邸倒映得灯火通明。

品香阁。烛光闪烁,明晃晃的楼阁内,一群丫鬟簇拥着身穿华冠丽服的尚书夫人,和她身旁神清骨秀的南宫月。

珍木八仙桌上,摆放着东坡肉、玉香五花肉、龙眼乌骨鸡等珍馐美馔以及上等女儿红、花雕等名贵佳酿。

只是在这样的良辰美景和美味晚食前,竟无人动筷。

等待了片刻,尚书夫人才对身旁的丫鬟说道:“碧珠,为何少爷没有来?”

碧珠说:“少爷说他今儿个没胃口,身子不大舒服,想早点歇息了。”

尚书夫人的眉立即变成了“川”字:“怎么这孩子身子又不好了?是否有按时服药?你们呢,有给少爷熬药吗?”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碧珠一时有些慌乱地答道:“有有有,少爷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回来以后脸红红的,奴婢给他熬了药,他却把碗儿给摔了……恕奴婢直言,少爷是不是中风寒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尚书夫人用力拍了桌子,桌子上的玉碗、象牙筷子全部乒乒乓乓掉落在地上!

丫鬟们纷纷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们怎么伺候着的?!居然把少爷的病根子都给拖出来了!”她怒斥道,“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丫鬟们都朝南宫月看了过去。

只是没人敢说出口而已——跟了少爷一整天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们啊!

南宫月见夫人是真生气了,便说道:“夫人,寒公子并未生病,兴许只是在生在下的气而已。”

“哦?他为何要生你的气?”尚书夫人的火气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消散了,大家不禁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下与公子谈到了为他介绍姑娘的事,他似乎不大愿意。”

“哎,我就说这孩子!”虽然没生气了,但是夫人的神色依然惆怅不止,“这不是个小问题啊,我该怎么做才合他的心意!”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南宫月看到尚书夫人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心酸——这寒清未免太不懂事了罢!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下这就去给寒公子赔不是,定把他带过来陪您一块用膳。夫人您就别再担心了。”

说罢,见夫人点头应允了,便微微欠身,朝着翦水苑走去。

刚进入翦水苑,南宫月便发现这儿修筑得果真是名副其实——翦水花,亦是雪花,整个园囿仿佛是一块仙苑,色泽以雪白为主,就连楼房都是用漆了白料子的楠木修葺的。

满园尽是白色牡丹花和玉蕊花,四处开放,正如那漫天飞舞的霰雪一般明净透亮。

他走到了粹青阁前,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瓷器摔碎的声音。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也没顾着礼节,便把门给推开了。

第15章

刚进入眼帘的便是满地写满字的宣纸和狼毫、秋兔毫、紫毫等各种各样的毛笔,还有泼洒在地上的墨。

只见寒清眉头紧锁,坐在红木凳子上,一只手扶着桌子,上面的文房四宝大部分已给摔得零碎不全。

翠竹慌忙地在收拾地上的东西,彩花裙子上都不免沾了许多墨。但是无论她收得再快,都没有她们少爷砸得快,正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却看到了破门而入的南宫月。

南宫月生平最讨厌没事乱摔东西的人,这一摔可是好多银子啊。可是想想他是被自己惹恼怒了才会这样,也就只得说道:“大少爷,我们都在等你吃饭,你却在这里摔东西玩,很开心吗?”

“滚出去!!”寒清大吼道。原本情绪变好了一些的,谁知这时候他最不想见着的人却进来了,他一时火气又升上来了。

“哇——清儿!你、你、你写的字好漂亮啊。”南宫月随手捡起一张纸,看到了上面写的游丝篆字清秀隽永,竹清松瘦,不由得感慨终于是明白什么叫“字如其人”了。

寒清却是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说道:“还给我!”

“你怕什么?丢都丢了现在还叫别人还给你?难道你写的……是艳诗?还是情诗?”他一边说一边就顺着念了下去,“月下老人简称‘月老’,是婚姻之神。唐朝韦固年少未娶,某日夜宿宋城,在旅店遇一老人,靠着一口布袋——啊,你别抢啊——坐在月光下,翻阅一本书。韦固问其在翻查什么,老人答道:‘天下人的婚书。’韦固又问袋中何物?老人说:‘袋内都是红线……’——怎么到这就没了啊?”

寒清已经放弃和这个家伙抢了,南宫月分明就是一只猴类动物。

见寒清不说话,他又问道:“你这‘红线’二字怎么写得如此别扭?”

寒清又是不语。

这人真是别扭!南宫月从地上又拾起另外的纸张,发现每一张都是到“红线”二字都嘎然而止了。

莫非他与红线有仇?哈哈,的确有仇,他总成不了亲嘛!

想到这里,他竟觉得这清儿有点可怜,便搬了椅子到他身边坐下,异常温柔地说道:“清儿,写不好也勿要焦躁,来,我帮你。”说罢,就把旁边的笔放入寒清手中,再把住了他的右手,在纸上轻轻地写。

寒清竟没有拒绝他,相反是相当认真地写着。

身旁的翠竹是松了一大口气,心想:南宫公子还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就算他不替我们家找少奶奶,却也都帮了我们家大忙了。

想到这,就放心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靛蓝的苍穹上繁星点点,洁白如雪的翦水苑里处处萤火虫飞舞。

屋内静悄悄的,这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只有寒清才能听到的——自己极不自在的心跳声。

南宫月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徘徊着,长长的发丝垂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们的距离隔得这样近。

他把着他的手,不断地在宣纸上写着两个字——“红线”。

第16章

粹青阁内。

微弱的烛光在红蜡上缓缓震颤,晚风吹过时,如秋烟般飘摇轻动。

那些浅淡的光洒在眼前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面颊上,就像镀了一层渗金一般。

“清儿,你看,现在不是写得很好了吗?”

宣纸上的墨竟没有洇开,笔力遒劲,字迹清晰飘逸,收尾恰到好处。

“啊……啊?”寒清晃晃脑袋,才发现自己走神很久了。他看了看南宫月写的字,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为何你连写字都写得那么好呢……”刚说出口,便后悔了。

果真南宫月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然后相当得意地说道:“像我这样的大仙,写字怎可能会不好看啊?”(废话,练了几千年了,再写不好就成傻子了。)

寒清却又是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见过月下老人吗——不,你相信他存在吗?”

南宫月的心头一懔——他不会是看出来了吧?他说:“哼,反正不像《续幽怪录·定婚店》里说的那样。”心里暗暗想:李复言可真是会编的,竟说我是个老头。

寒清那双冰澈的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

见他这种反应,知道是自己说漏嘴了。南宫月正想着怎么开脱,救星便出现了——

“少爷,南宫公子,夫人叫你们去——”一个新面孔的丫头没敲门就直接进来了,估计是不懂规矩,所以先冒失进来后还毫不遮掩地露出了相当惊诧的神情。

她先是把嘴巴张大到可以装下两个鸡蛋,接着再维持这个动作好一会,才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天!她看到什么了?!

这、这、这南宫公子为什么会牵着少爷的手?而且还隔得这么近!

少爷的眼神,简直——简直就是像看到自己意中人的痴情男子——

两人来到品香阁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

但是夫人似乎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开心。她叫人去重新备饭以后,转过脸来笑吟吟地看着南宫月。

而南宫月只觉得自己的背脊在不断淌着冷汗。

“看来小儿欣赏公子得紧,公子一去他就过来了。”

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夫人过奖了。”然后转眼看了看寒清。

原以为寒清会愤怒地反驳,可是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淡然,似乎谈的不是他一样。

“清儿,你可知道我叫你们来是为了做什么吗?”

沉默。

尚书夫人对寒清的冷淡似乎也习以为常了,自问自答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南宫公子住在咱们家的目的,也该清楚我们是想给你挑个媳妇了。”

依然沉默。

“总该告诉为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吧?”

还是沉默。

气氛尴尬得连南宫月都觉得不自在了。

可是丫头们没有一个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是家常便饭了。

夫人宠腻少爷,可是少爷却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尚书夫人脸上并无愤然的神色,只平淡地说道:“你如果再不说,娘可要替你决定了。”

那个金口难开的大少终于冒出一句:“你都替我决定那么多次了,多一次何妨。”

尚书夫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并未再和儿子讲话,却对南宫月说道:“南宫公子,你看小儿适合什么姑娘呢?”

南宫月无奈:不是吧?又扯到我头上了,答错一点就要给寒清的眼神杀死,如果没找好,我的一万两——

第17章

琢磨了半天,终于答出一句:“晚辈以为,此事是寒公子的终生大事,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说罢,看了看寒清,依然是张棺材脸。

尚书夫人却是喜欢得紧:“公子真是个为人着想的好人,只是这么多年了,他都没告诉过我们老两口有关自己婚姻上的事。他不说,我们只能猜了。”

“夫人说言极是。您看——相国小姐成吗?”

“怎么?!公子难道认识当今宰相?”尚书夫人诧异地看着他——她可真是低估他了。

“夫人您就别操心这个了,只要您说,我就帮。”

尚书夫人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慌张:“公子,您为何要这样帮我们……”

此时不诈,更待何时!虽然不大好开口,可他还是说了:“实不相瞒,前几日在下在集市上逛的时候,遇到一名正在兜售红线的少年,并声称那红绳是月老的宝贝——”

说到此处,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寒清的表情更是变得异常复杂。

他又继续说道:“在下原以为那人是骗子,于是便叫他拿来一试,若是令一只畜生爱上我,我就花一万两买下……”

“结果呢?结果呢?!”尚书夫人已迫不及待了。

“结果……是真的。”那实在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啊!他真的不想再提,可是没办法,他在人间无依无靠,又不想回天庭苟且偷生(是想苟且都苟且不了……),只得说,“可是在下没这么多钱。”

“你是说……要我们拿钱吗?”尚书夫人问道。

“在下不敢!只是希望夫人能暂时借与,日后在下一定双倍奉还!”南宫月心想惨了,万一他们以为我是骗子怎办?后面部分的确是骗他们的,可我是要把真红线给他们牵去的。

尚书夫人却急忙说:“不,公子你弄错了,若是能帮小儿,别说一万两了,就是十万我们都肯啊。”

听完这句话,他真的好想好想问一个问题,可是还是忍住了——

你们家是开国库的吗?

“夫人,您最好还是随在下一起去寻着那个人吧,否则在下良心会不安的。”

“不会,我们信任你。”

天哪!这让他如何再骗下去……呜呜~良心好痛。

突然,桌子上“邦”的一声响!

寒清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去。

“清儿!你怎么了?”尚书夫人对着那个决然离去的身影说道。

这死小子,和他老母一个德性。

“寒公子!”

头也不回。

哎,就算说他多管闲事也好,他敢肯定寒清是不爽他到极点了。

“清儿!吃得好好的,你跑什么啊?”冲了好几个院子,他才逮住了寒清纤细的手腕。

寒清冷冷地说道:“看来我没说错,你这骗子。”

“我哪有啊?”

“你想骗了一万两就跑是不是?——傻瓜都看得出来的事,我娘居然看不出来!”说罢,连看都不看他了,一脸鄙夷和厌恶。

“不是的,我真遇到这事的!你不信就去问丁香啊,她看到的!”

“那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你在撒谎!”

“真的没有!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在撒谎?!”

寒清再也无法平静地同他说话,用力把抓住他的那只手挣脱开来!

他的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忍耐住不要哭,眼中的委屈和幽怨比愤怒要多得多——

“你是骗子!就是骗子!红线——红线凡人是看不到的!”

第18章

南宫月先是微微一怔,接着缓缓说道:“你从何处听说这个的?!”

寒清倒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情绪仿佛在那一刻灰飞烟灭了。他只是疲倦地说:“不……不。当我没有说……我回房了——”

说完,便朝着翦水苑走去。

“清儿!”

南宫月原想再拉住他的手,可是他似乎很不愿意别人碰他——

所以,他只能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寒清的冷飞白衣袂在夜风的吹拂下如飞扬的雪花一般漫天飘舞,与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紫色腰带轻轻摩擦着,就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南宫月顿时心中生疼,只觉得这种感觉好奇怪——

难道我听他说话气到心疼?

我没有这么小气吧?

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想要冲过去,抱住他

寒清的脸色越来越差,几乎是步履维艰,每多行一步,都会觉得眼前的事物昏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