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长远的琴声传了出来。

曲子时而激昂,时而平淡,奏乐者的心情起伏很大,却始终没有露出半点哀愁或是幽怨。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奏乐的方式与常人不同,没有想要哗众取宠地大声拨弄琴弦,也没有因自卑或是害羞而收敛住自己的情调,畏缩地演奏。

懂点音律的声都会明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两人继续往前走,才发现弹出这样宏伟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一般的曲子的人竟是一名妙龄少女。

那少女身披以粉色为主调的霞彩纱,头上欹侧着一支带着点红色的绒毛,十分普通的装束,十分普通的相貌。

可她眉宇间那股清傲的神态,却是越瞧越美,令人有些神往。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确不是一个小人物。

身后站着岿然不动的两个壮汉和两个丫鬟,只是随同的丫鬟的头上戴着翠玉金钗,琥珀耳环,玛瑙碧玉链。

而她们服侍的小姐却是未着半点珠光宝气。

却仅仅是因为如此,便越发让人觉得这位小姐令人难以接近——因为她极有可能是已经戴腻了那些金银珠宝。

身边的下人不知已站了多久,却见那少女神态悠然,完全不将那些或许连脚都麻木了的下人放在眼里。

寒清见状,便小声在月的耳边说道:“定是个千金大小姐了,不理睬周围受苦下人这一点连我那宝贝妹妹都做不到。”

谁知月不但不向着他,还跟他唱反调:“是啊,我眼前就有个‘千金大少爷’,他这一点可是比他妹妹做得完美而又彻底得多啊!”

寒清送了他一个大白眼,一时就忘了要控制说话声音大小:“这位姑娘的琴艺算是十分娴熟了,只可惜依然不到位。”

谁知那女子竟听到了他说的话,便转过头来,笑道:“小女子斗胆请公子指点指点。”

寒清看了看身边的人,他的笑容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不伦不类、居心叵测或是存心不良

当自己没看到,便转头对那少女说:“姑娘弹的可是白居易的《长相思》?”

少女点点头。

寒清笑道:“姑娘可知道——弹琴不止用手去弹,更重要的,是用‘心’去弹?若是弹‘长相思’,是必定要去体验一下诗歌中的感受的。”

少女歪着头,也笑了:“小女子不过是小丫头一个,从未体验过相思之情,不知这位大哥能否示范一下?”

她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有这样的经验。

可是是他先说她的不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弹了。

看了看身边依然不说话却是满脸笑意的南宫月,他有些懊恼地坐在了那架看上去便知道价格不菲的古筝前。

轻拨琴弦,一阙同那少女演奏的曲子一样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旋律便从他的秀美的指间中缓缓流出

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

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如梦幻般虚幻缥缈却又同样地柔情旖旎的琴声,每一次拨动都轻轻地撞击着在场人的心弦。

那种苦思却又情意绵绵的缠绵悱恻、缱绻迷乱皆似附在了寒清的指间、心上,他每每的拨弦,都似将自己心中的相思痴迷给传达出来一样

一曲终了,恰到好处的尾音依然袅袅回转,惹得人心生荡漾,流连忘返。

少女定了定神,又看看自己身边的下人——就连他们这几个不懂音律的人脸上都微微带着幸福的笑。

或许听了寒清奏的曲子,他们都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而一直站在寒清身边的那位翩翩公子,更是一脸的情浓和甜蜜。

第37章

那少女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在这样的地方遇上琴艺如此高超的人,实在甘拜下风。”

寒清连忙摆手道:“在下并非什么高手,只是全心全意地去弹这曲子罢了,待姑娘有了心上人以后,便会知道这种感受。那时姑娘的曲艺可就真算是如虎添翼了。”

少女打诨道:“我看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公子心中的那个人亦是完美无缺吧?”

寒清的脸微微一红:“他才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一日为他挑毛病都浪费我很多时间了。”

一听此话,少女先是一呆,接着格格地笑了起来:“那就是她运气好了,遇到这样一个会为她挑毛病的郎君。”

寒清的脸更是红了,一时连南宫月的眼睛都不敢看,只对那姑娘说:“今日能结实姑娘真是在下的荣幸,今天我们有事,所以不便久留,也就此告辞了。”

少女笑着摆摆手,便没再说话,继续弹自己的琴去了。

寒清没有理睬身后的南宫月,只是一个人埋着头往前冲。

就像是和那少女商定好的一样,谁也没问对方名字,谁也没有挽留对方。

却像是明白,他们会再次见面的。

高升客栈。

“清儿——清儿!我好有兴趣知道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哦!”

已经赖皮了好一会了。

“可我没有兴趣告诉你!”

寒清已不知道自己回答他多少次了。嫦娥姐姐的痛苦,他终于尝试到了。而且他还没有嫦娥姐姐那样乐观,没能像她一样充当月老的问题计数器。

终于,南宫月没有再问同样的问题,但是说出以后来依然让寒清差点摔一跤——

“你定是喜欢我,但是害怕我会笑你!我不会笑你的,清儿!”

相当坚定的神情,相当坚定的口吻,像是在告诉寒清:你就大胆地给我告白吧!我随时准备好了!

寒清正在品尝着手中的上好龙井,听他这么一说,口中的茶水立刻就喷了他一身!

南宫月立刻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块手帕,迅速往身上擦拭着:“呜呜~~好讨厌啦,雪梅给我做的新衣服,都是你!都是你!!”

寒清却是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他在做什么啊?人家不都是先擦脸的吗?他怎么倒先往身上擦了?

擦完身上以后,月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颜色丑陋到极点的手帕(出处未知)放回了衣服里。

“喂,你脸上还没擦。”

他宫月一脸迷惑:“我为什么要擦脸上?”

想了半天,寒清才用了一种比较恰当的说法:“脸上还有水。”

月无不陶醉地说:“我才不要!那是清儿亲口喷的!我要把那些混着清儿唾沫的香茶留在脸上,让它们慢慢渗透入我的皮肤,和我溶为一体!”

如果此时寒清还在喝茶,那他肯定又要被喷一次。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异常认真的表情。

月也是认真地点点头。

“那些龌龊的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自动过滤,转移话题:“清儿,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全身上下都好香哦!”

“你……你!我在问你话呢!”

“就连你的口水都是香的,我好幸福啊。”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那股味道,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味,反正很香很香……闻得我好陶醉,好像春药……”

第38章

许久,无奈的声音:“当我是对牛弹琴。”

他的话又一次被过滤掉了:“清儿,你过来一下。”

寒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干嘛?”

“我要抱抱你。”

又一次的沉默。

“清儿,你别走别走,不抱就不抱嘛!”

“你想吃什么?”

寒清白了他一眼。

“红烧鸡腿要吗?”

还是白了他一眼。

“五香香肠呢?”

再次白了他一眼。

“猪蹄花煲汤呢?”

直接不看他了。

“清儿!!你到底想吃什么嘛?都不告诉我的,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终于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了!”南宫月愤愤不平地看他一眼,接着满脸都是小人得志的邪恶相,最后是一脸谄媚,“你是想通过这个来证明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寒清终于说了一句话:“如果举行一个比赛,看谁的脸皮最厚,你一定是第一。”

“但是如果比谁的身上最香,那你也是第一!”

南宫月一脸的荣耀,好像是在和他互相赞美一样。

“客观啊,您到底想吃点啥?小的还要去招呼别的客人呢!”

已经站到快要不耐烦的小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月正准备问他要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八宝豆腐、东坡肉、西湖醋鱼、荷叶粉蒸肉各一盘,惠泉酒一壶。”

“好嘞!马上就给两位上菜!”一听他们点完了,小二便脚底抹油跑掉了——天杀的,下次再看到像是有钱的公子都不敢随便上钱了,这两人可真是够磨的。

“哼,你早就想好了,那我问你为什么不说?”

寒清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放在桌上,细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敲打着节拍,就像根本没对面这人存在一样。

见他这种反应,南宫月嘴巴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也不顾有没有人在看,便伸出双手,往寒清的脸颊上捏去——

“啊——”寒清不禁失声叫出来。

“臭小子,叫你瞧不起我,我捏死你,捏死你,捏死你……”

“痛痛痛痛……”

看那张小脸痛得纽成一团,他才放开手,无比激动地叫道:“红了,红了耶!清儿,过来过来给我抱,好可爱,好可爱~~”

寒清捂着被他捏出的两块红晕,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到底是做错什么事了?老天要派个这种变态来折磨他!

隔了一会,点的菜都上齐了,寒清才发现一个事:“喂……你带钱没有啊?”

南宫月一惊:“你别告诉我你没带啊……”

寒清的脸唰地就白了,不会吧,这混帐东西!没带钱还把他往这里拖!这下死定了。

“我没带。”虽然口气很平常,但是脸上已经是十分慌乱的了,“怎么办?……这样好了,你现在赶快回去,我在这里坐着,你回去拿……”

南宫月忍笑差点忍到内伤,这寒清未免太、太可爱了吧,这样没城府,人家不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行的,回去还是要好久时间的,而且这家客栈打烊很早。”

“那怎么办啊?”

“这样好了,我去告诉老板,你是尚书公子,把你抵押在这,然后我回去,明天带钱来赎你好了!”

寒清的脸立刻由白变成青,青又变紫,紫又变白……但是最后他只能说道:“是,那我留这好了……”

这傻小子!竟真的答应了,月的眼睛睁大到差点从眼眶中滚下来。

他说:“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说吧。”一脸的正气。

“我带了钱的……”

第39章

“你生什么气嘛!”

“别生气了喔,乖……”

“清儿~~~”

“下次不敢了……”

恶作剧的下场就是这样。

半个时辰以后,寒清才从愤怒中走出来。

此时已是黄昏,夏日傍晚,晚霞满天。游人点起蜡烛纸河灯放入水中,灯浮水面沿船尾浮动,忽明忽暗灿烂一片。丝竹声中岸上游人驻足观看,船上游客畅饮尽兴。

沿着水流方向望去,不远处的一点,人群接踵而至,沸沸扬扬。

就连那原是蹲在河边洗着如瀑布般长发女子,都锊起发丝,往那儿看去。

南宫月也是被那些人群吸引住了,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人这样多?”

寒清说:“每个月的月末至下个月初万神庙都要举办庙会,他们都是去烧香的。”

“清儿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你平日不是不出门吗?”

“我娘经常来这里,她经常念着,家里的丫头也会跟着念,耳濡目染了。”

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是没去过的了。

南宫月立刻就咧嘴笑了:“好清儿,我们去看看嘛。”

寒清的鸡皮疙瘩立刻往地上掉。

无论他答应还是不答应,月都会让他答应的。所以他索性不拒绝,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很想去看看,自从万神庙开始修建以后,他的病就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