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清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完全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他何时带过包裹来的?

见他不大明白,沫兰也误解他的疑惑了,又补充道:“虽然宰相府离尚书府不远,可也要走一段路程的,夫人怕您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遂叫奴婢们给您带了一些碎银子和衣物。”

寒清更是诧异地看着她——何夫人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或许是百红已经把昨日的事告诉了何夫人。

“请公子随奴婢来。”她给寒清行了个礼,便朝着正厅走去。

寒清还未进去,便已看到了站在那里似乎已等候多时的何夫人。

“哎,寒公子这一次住得时间可不短啊。老妇都已把你当作儿子看待了。”何夫人看着他,有些哀伤。寒清却是不大明白了——明明是她在赶他走,还做出一副舍不得他的样子。难道大官员的夫人都这样?他母亲也没这样虚伪过吧。

可是待她说了下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后悔自己这样揣度别人的心思了:“红儿都已经告诉老妇了,公子在这住的时间也已经够长了,会想家,亦是正常的。寒公子去了以后可别忘了我们红儿啊,那丫头可是第一次对别人如此真心。”

寒清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难道此时此刻他又说自己不想走?

也该回去了,已有好几个月未见着父亲母亲,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体可安好。虽他都有写家书回去,可他母亲不识字,他父亲又是鲜少回家的,故回了他的信也没几封。

翠竹,他一直把她当亲生姐姐看的,也不知道这位姐姐会不会有些想他。

还有香儿,她的病是否痊愈了?周云起那小子不会对她起邪念头吧?不过应该不会,他可是会怕那个人的——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他笑自己像个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了。他家除了他,便没了男子啊。

“寒公子,老妇亦是明白你会想百红。那傻丫头,今儿个起来眼睛都是又红又肿的,估计昨晚哭到半夜了吧。”她摇摇头,又笑了,“年轻人的心思我们就是不明白,公子这一去要不了几日便会娶她过门,她这时还替你伤心。怎么就没人替我和老爷这两个老头老太太难过呢?宝贝女儿就要嫁出去了,哎。”原是笑着的,眼中却多了几分依恋和不舍。

“我……”不知为何,寒清竟会想告诉她,自己不想娶百红了。可是一见到何夫人完全无防备的神情,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夫人,其实——”

“寒大哥!”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两人都吓着了——

百红站在门口,却依然穿着白色的亵服。

“红儿!你和寒公子还尚未成亲,你怎么这样不知羞耻——竟然、竟然穿着这样就出来了!还不赶快回去?!有事一会再说!”

寒清立即把目光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虽然百红穿的衣服几乎和外衣无甚差别,可是毕竟还是有失礼节的行为。

“寒大哥!你跟我来一下!”

百红却像是没听到她母亲说的话一般,径直走过去,拉着寒清的手,往院子走去。

“红儿!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何夫人已经气得火冒三丈,可是任她怎么喊,百红都没有回头。

第69章

开满九英梅的院子里,满地的梅花瓣恍若一地碎琼乱玉。

天气冷得刺骨,寒风轻轻吹来,割着两人的皮肤。

百红的眼睛果真是肿得跟个核桃似的,原本比较平庸的相貌此时看上去甚至有些丑陋。或许她没有照镜子就直接冲出来了,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羞到躲进屋里。

“寒大哥,我昨天已经把我们的事考虑清楚了。”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喑哑了,听见这个声音的人大概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她脸上的愁惨,却又是令人无限怜惜的。

寒清看着她,依旧是十分喜欢。可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那种“喜欢”已经渐渐变成了手足之情。看着她的神色也同看香儿、翠竹的差不多了。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试探地说:“百红,其实我——”

“不,你不要说,我来说。”她抬起头,虽然依然哀愁,眼神却是充满了坚定和亢毅,“你想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不是,百红——”

“不,是我说错了,你依然喜欢我。不过,那种喜欢更像兄妹之间的……对吗?”她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了,“你想说,你也不知这种感情是怎么发生变化的,对吗?”

寒清完全哑口无言了,百红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着他,她说的没错。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知道,对吗?那么让我来告诉你——”

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寒清才发现这个天气她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衣,于是立刻解下衣服准备给她穿——

“你不要这么做!如果你还尊重我的人格,请你不要再滥情下去!”她按住了他的手臂,牙关依然再打着劲儿,“有那么一个人,他长着倾倒众生的脸,温文尔雅的性格,喜欢你超过一切,对你体贴入微,甚至把你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原本你有一个相貌平凡的意中人,可是她偏偏什么都不如他,你又被他的一双眼睛深深吸引着。不知为何,开始的爱情没有了,很轻易地你就爱上了那个接近完美的人……”

“没有!我——”

“我说过了,我来说!——那些都只是我刚开始所想的气话。特别是在我看见他抱着你的时候,我、我很嫉妒,可是从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输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临走时,他只说过两句话——”

“他说了什么?”

寒清竟还未等她说完,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了。

“我不会告诉你,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她努力让自己的口气中带着一些怨恨,听着却只剩悲伤,“你不用来我们家提亲了。方才我是故意打断你的,因为我知道我若是不来,你便会告诉我娘我们婚约取消的事。这事我会处理,就不劳烦寒大少爷亲自出马了。”她突然笑了,“你要知道,我爹是宰相。如果要你的命,是很轻易的事。本姑娘心情好,就赦免了你的罪。你走吧。”

寒清却是僵硬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百红,寒清从来都没发现,你居然是一个热血心肠的好女孩。”

她骄傲地笑。

此时的百红,正如那腊月初开的九英梅,坚韧不拔,傲然挺立。

她的美并未浮于表面,却早已从浸入了骨里。

“那么,告辞了。”他微微抱拳,转身朝大门走去。

“寒大哥!”

他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她的眼泪无法遏制地汹涌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红线的存在吗?”

还没等寒清回答,她就说道:“我相信。我们的红线注定是无法连在一起的。你会幸福,我知道。”

千言万语都无法换得这一句发自内心的祝福。

寒清除了感动,已无法再做别的表示,他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她看着他,想起月临走前对她说的两句话——

你一定不能对他不好,否则我会将他带走。

因为我会守着他,一生一世。

第70章(大结局)

回到尚书府门口,寒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家看上去有些陌生。这次离开不足一年,可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此时看到那熟悉的红瓦房子,好像是很久以前住的地方一样。

门前站着两个黑衣守卫。见他站在这里,其中一个神情倨傲地看着他,问道:“公子,请问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寒清微微一怔,他离开还没有多久,家里的下人都已认不出他了。

此时,另一个守卫急忙拦住那人,谄笑着说:“少爷,您回来了!他是刚来的,不懂规矩,还望您能见谅。”

那新守卫一听,惊慌地看了看寒清,想到刚才那傲慢的样子,估计这下是遭殃了,早就对寒大人的宝贝儿子有所了解,只知道他的性情冷漠,但是万没想到竟生得这样好看。原是想欺辱一下他的,现在那念头全打伞了,遂赶忙赔礼:“少爷,小的真不知道,您大人有大谅,就不同小的计较了……”

寒清见他们两的反应这么大,别人不知道的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问道:“我爹娘可在家?”

“回少爷,夫人在,但是老爷有事出去了。”

寒清微微一笑,便没再说什么。

那两个守卫顿时就呆掉了。从未见少爷笑过,这一笑,可真是把那两个守卫都给吓傻了。

隔了许久,寒清才说道:“两位还有事要说吗?”

那新守卫立刻傻笑着说:“没有啊,小的们没有话要说。”

旧的那个却跑去开了大门,又慌忙补充道:“这下可怠慢少爷了,少爷长途跋涉定是很累了,请进请进。”

寒清这才款款走进去,却并未像以往那样恼怒。

待他进去以后,那旧守卫冲到新的那个面前,原本挂满了笑容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一拳打到那个新守卫的头上:“你是笨蛋不是?!少爷站门口不去开门,都暗示你开了你还傻愣成那样,我平时怎么给你说的?”

那新守卫委曲地看着他:“你还不是在发呆!还好意思说我……”

“我、我发呆是因为没见过少爷这样谦逊过,你又没见过少爷,你又发什么呆?”

“那我是看少爷好看才会这样,行不行啊?”

那旧守卫差点被他气死,又道:“前段时间你犯错也是拿这当借口,现在还用这套?”

“你又提这事!南宫公子本来就是一表人才,我看他又有何不可?”

“你!!”本来准备再骂他几句的,但是转眼又问,“那倒是,南宫公子中解元以后就没消息了,不知他还会回来否——哎,都有点怀念原来看他和少爷吵架的样子了……”

“南宫公子和少爷认识?!还吵架?!吵架不说,你还喜欢?你还说我有毛病,你才有病呢!”

“你没见过就莫要和我谈这事,反正他们俩较劲起来一点火气都没有,别人看了不会替他们捏把冷汗,反而觉得这两人关系好得紧。”

“……”

***

方进了寒家的大院,便看到一群劳力工正在从仓库往院中搬着一个个红色大木箱,堆放在那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正觉奇怪,却看见了站在那里指挥着工人的寒夫人。

她似乎忙着做事去了,反倒没见着自己的儿子。

寒清朝她走了几步,对着她的背影轻声叫道:“娘。”

寒夫人倏地一回头,眼中的情绪在一瞬间由吃惊转化成了感动——

“清、清儿,你回来了?!你可把娘给想死了……”

她走到他面前,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眶立刻就红了:“你到相国府去了这么多天,他们有亏待你吗……?为何你的脸色这么差?他们待你不好吗?有没欺负过你?何小姐的脾气好吗……”

“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懂得照顾自己。只是娘别再哭了,儿子看了心疼。”

寒夫人更是觉得诧异,寒清这次去那儿,变化竟如此大,莫非他真是迷上了那相国小姐?

“那、那你和何小姐关系如何?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寒清却是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那些搬东西的劳力问道:“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要搬这么多东西,您还亲自出来指示他们?”

“怎么我捎的信你没有看到吗?”

“没有啊……或许那信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可是再大的事也用不着您来受苦,您回去歇着吧!”

“呵呵呵呵,傻儿子!”他说的话可甜到寒夫人心里去了,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细缝,“女儿要嫁人了,命人搬嫁妆,为母的难道还要袖手旁观吗?”

这消息可是把寒清给吓懵了——女儿?家里剩下的也就只有寒香了。他惊喜地看着她:“香儿已和周公子和好了?”

“是周公子没错,却不是你说的那个大公子!”

“莫非娘指的是……云起?”这可不是一个小刺激!云起那小子实在太淘气,香儿若是作了他的妻子,怕是一日要气上好几回呢。想到这,脸上就露出了失望和居丧的神情。

寒夫人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又说:“你不用担心,云起那孩子虽然平日很调皮,可是对香儿却是死心塌地的,原本我和你爹都未准备答应他的,毕竟他比香儿要小。可他却是以赤诚之心待香儿……后来我们想了许久,香儿似乎也很喜欢他,所以反复思虑还是应了他。哎,你也要成亲了,这下虽是双喜临门,但是我和你爹以后可就成了孤孤单单的老两口喽……”

寒清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没法再反对了,兴许这也是一场美好的姻缘吧。但是又听到母亲提起成亲的事,看来这消息传得是有够快的。他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儿子还要让娘再厌烦个几年了,我与百红是没可能成亲了。”

寒夫人惊愕地看着他——他一名男子在别人姑娘家住了这么久,想必知道这事的人都能猜到他与何百红的关系,这回他又说没法成亲了,那何姑娘该如何是好?

“娘,虽然取消婚约是何姑娘提出来的,可是实际上是我的错,我不想把责任推在她身上,请您责罚。”

他又想起了百红哭到红肿的脸,更是感到愧天怍人。

寒夫人却摇头道:“娘不会怪你,你喜欢南宫公子,你便和他在一起,不用理会别人。可你以后不可再伤害其他人。只是你走之后没多久南宫公子就走了,这段时间我们家感觉冷冷清清的,你爹又不常回来,晚上只有女子住着,还有些害怕。我还以为南宫公子是去找你去了,但是看现在的样子,是没有找着了。”

寒清此时方想起在宰相府时南宫月说的话,看来他真的与自己母亲认识。

他的确见着南宫月了,可月并不是去寻他的。

只是为何连她都要说他喜欢那个他以前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呢?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问:“对了,翠竹呢?我好久没见着她了,也不知她现在怎样?”

寒夫人说:“在你房里打扫卫生呢。”

他点点头,朝翦水苑走去。

粹青阁内,窗牖开着,寒风轻拂起轻纱素帘,一个身穿茶色碎折裙的少女趴在窗边的桌子上,青丝被景风吹得更迭回舞,头上戴着的玳瑁簪吊着的珠花亦是轻轻晃动着。她的手中还握着一张抹布,看样子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睡着了。

寒清原是想同她叙叙旧的,可是见她睡得这样沈酣,也便没有唤醒她。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然后从床上抱起被子替她盖上。

这时他才听到翠竹嘴里似乎在叨念着什么,看样子她的老毛病是又犯了,睡觉总说梦话。他笑笑,想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做梦十有八九也是梦见自己的如意郎君,也便没好去听她说些什么。

哪知他正准备走,却听到翠竹提起了那个人的名字:“南宫公子……”

他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公子你这么心疼……为何、为何……又要离开他……”

寒清莫名地看着她,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别骗翠竹……翠竹什么都看到了……你趁少爷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还、还害少爷做了那样的梦……一个晚上都……都……”

寒清愕然一惊,脑海中立刻就是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你很想知道为何人人都在说你同南宫月有什么关系对吧?”

寒清转过身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叟,年愈花甲,却是精神矍铄。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寒清更是一头雾水。

“请问您是……?”

那老叟神闲气定地说道:“你莫要管我是何人,我是来告诉你,你总会想起他的。”

“那敢问前辈,何时才会想起?”

“你不要期待那一天才是好,待你想起之时,也是你不久于人世之日。”

这句话可是让寒清不寒而颤,他本想再问些什么,转念间那老叟却是如云烟一般消散了。

莫非方才那些都是幻觉?

为何一听见那个名字,他的心中就有一阵莫名其妙的愁绪?

***

转眼之间严冬已过,暮春三月,江南草长。

莺歌燕舞,柳绿桃红。水乡山郭,酒旗迎风。那迷蒙细雨中金碧辉煌的佛寺,在徐徐和风,花香迎人的美景下,更添韵致。

曙光初照,两岸边繁花红艳似火;春风化雨,两岸间江水碧绿透蓝。

一名衣锦褧衣的公子站在海棠型的湖心亭中,凤表龙姿,雍容雅态,却是一脸的云雾迷蒙,神不守舍。

停外有两名妇女正打着竹伞,似乎正在闲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