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钦重回故土,自然也欢喜得很,这一路脸上的笑容便没有停下来过,秦烈见她欢喜,也跟着高兴,难得地脸色好看了许多。

他们在路上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虹谷关。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走在虹谷关的小城里,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宝钦却忽然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熟悉感。明明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明明是她曾驰骋风云的地界,可到了现在,她却只觉得陌生了。

“阿宝,怎么了?”秦烈见她看着车窗外发呆,眼睛里却忽然有悲伤的情绪,不由得心里一突,手一伸,一手抚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将她纤细的身体环起来,“怎么忽然不高兴?”

宝钦侧过脸来看他,一会儿又撇了撇嘴,低下头,低垂的眼眸中有气恼的神色,“我以前总以为,虹谷关离了我不行,而今看来,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阿宝,”秦烈的眼睛里有啼笑皆非的神情,看着宝钦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认真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重要到离了他就不行。虹谷关是如此,西北军如此,连郑国也是如此。但是你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很重要。还有很多人,老爹、胖子、书生等等,他们都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

宝钦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尴尬地笑了笑,松开车帘子,把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全都隔断在外头。

他们在镇上找了客栈住下,宝钦让老七寻了顶帷帽戴上,一来可以遮挡住自己的相貌省得被镇上的熟人认出来,二来,这也是郑国女人的常见装束。这里到底不是秦国,可容不得女人抛头露面。

钟父的墓地就在虹谷关外的小山上,面朝东方,四周是苍翠的山林,景致如画。

秦烈恭恭敬敬地给钟父上了香,又依足礼数三拜九叩,一脸郑重地和钟父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宝钦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想开口问,秦烈却丝毫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在钟父坟前,宝钦也不好跟秦烈闹,只默默地给钟父上了香,敬了酒,又说了一阵话,膝盖都麻了,秦烈这才过来扶她起来。

“岳父见了我,自然放了心,等过两年我们抱了孩子过来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两个人相携而行,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山上人少,宝钦便摘了帷帽,扔给秦烈拿着,自己则挽着他的胳膊,难得这般活泼。

下了山上马车的时候,宝钦扶着秦烈的手刚站稳,一转身,忽瞥见不远处的人影,微微一怔,头一低,人已迅速地躲进了马车里。

秦烈立刻察觉到不对劲,面上却依旧神情自若,如寻常一般地跃上车,掀了半个帘子钻进车里,只用余光不经意地略过不远处的那几个人。

“走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太不在状态了,昨晚上一夜没睡,临床的小姑娘从早上嚎到晚上,又从晚上熬到天亮,我的脑仁痛了一整天。三千字从早上写到晚上,好想打人!!!

暴躁暴躁!!!

第九十七回

九十七

“阿宝,是你认识的人?”回到车上,秦烈拍了拍宝钦的手问:“是对头?”

宝钦一挑眉,斜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是对头不是故交?”便是见了故交,这会儿她也不便出面与人打招呼。

“你脸上只差没写着了。”秦烈想了想,又道:“若是欺负过你的,为夫替你教训教训他们。”

宝钦“噗”地笑出声来,拧了他的胳膊一把,摇头笑道:“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娃儿呢,受了点委屈还找人出头。再说了,依我的性子,便是果真与人不和,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不欺负别人便是不错了。”

秦烈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若真受人欺负,只怕早就挽起袖子打人,而今说这话,不过是想着哄着她高兴高兴罢了——虽说他的确有心想要出手教训教训当初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们。

宝钦原本还想在虹谷关多住些时日,遇到旧识后,便打消了这份心思。虽说她不惧,可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不足为外人道,尤其她而今已是秦烈的妻子,秦国的王妃,若是因她的缘故而害得秦烈被人议论纷纷,绝非宝钦所愿。

于是第二日他们俩便启程离开了虹谷关,去往宝钦一直惦念不忘的江南。

他们在江南住了小半年,直到收到秦修的来信,说是秦帝重病,二人这才快马加鞭地往丰城赶。

九月十七,二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丰城。

江南还是一片炎热,丰城却早已敛尽了暑气,空气中有微微的凉意。越是近了,秦烈原本焦躁不安的脸色却渐渐冷静下来,进城的时候,他眼睛里甚至显出啼笑皆非的神色。进城后,却不急着进宫向秦帝问安,尔后先将宝钦送到王府里安顿后,又在府里梳洗过后才不急不慢地进了宫。

以往秦烈进秦帝寝宫从来不需要禀告,今儿却吃了个闭门羹,小太监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将他拦在门外,低着嗓子道:“三殿下请稍等,容奴才去跟万岁爷禀告。”说着话,便赶紧转身进了门。不一会儿,秦烈便听到里头的大嗓门在气急败坏地大吼,“他还有胆子敢回来!赶走赶走,见到他就烦。”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就哭丧着脸出来了,低着脑袋几乎不敢看秦烈,“三殿下,您看,是不是换个时候再过来。陛下今儿…有些不大顺心。”

“哦。”秦烈闻言只应了一声,竟是半句多话也没问,神情自若地点点头,转身就走。还未出御花园,就听见方才那小太监追出来的声音,“三…三殿下,陛下宣您进殿。”

秦烈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紧绷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波动,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又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这回进殿,再无人阻拦,只是屋里气氛十分凝重,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一个个噤声不语,低着脑袋吓得直哆嗦。秦烈进屋后草草扫了一眼,只见地面上一片狼藉,他甚至还瞧见了秦帝平日里最喜欢的影青瓷壶,已然砸得粉碎。

秦烈依照常礼,面不改色地朝秦烈下跪行礼,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以一种平静的语调恭敬地朝秦帝道:“父皇安好。”

话未说完,一个杯子已经气势汹汹地扔了过来。秦烈不躲不避,挺着腰笔直地跪在原地。那杯子却终究没有砸到他身上,只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板上,顿时四分五裂。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朕问你,你什么时辰进的城,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进城后不急着进宫请安,你心里头可还有朕这个父皇…”秦帝越说越气,嗓门愈发地高亢有力,一边发怒还一边拍桌,“噼噼啪啪——”地吓得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俯首跪在了地上。

秦烈倒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地挨着骂,只是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悔改之相。不过他患上面瘫的事儿秦帝也知道,见他一反常态,老老实实跪在原地居然没回嘴,火气却是渐渐消了些,挥了挥手,让秦烈起了。

秦烈方才站起身,秦帝立刻就开始责问他,语气十分恶劣,“朕听说,你跟那丫头阵前成亲了?”

“是。”秦烈总算出了声,却是言辞简洁,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秦帝见他这模样,刚刚才消下去的火气陡然又冒了出来,霍地一下站起身,厉声骂道:“你还敢承认!谁允许你们成亲了?成亲这么大的事,你这混蛋小子竟敢一个人做主…”

秦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父皇明鉴,儿臣这一招可不正是跟您学的么?只不过儿臣与公主早有婚约,府里又没有妻妾,相比起父皇来还要名正言顺一些。”

“你——”秦帝的脸都气白了,竟是从上首冲了下来,挥手欲打。秦烈也不躲,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只抬头看着秦帝,眼睛里没有惧怕,没有后悔,也没有以前总存在眼中的鄙夷。他目光平和,波澜不惊,好似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竟是忽然又成熟了许多。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秦帝的脑子里却渐渐浮现出另一张脸来,他们有着同样的轮廓,眉眼间都是同样坚毅的神色。只不过,那样的五官,长在秦烈的脸上是斯文俊秀,而在刘妃的脸上,却是英气逼人。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却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

他高高扬起的手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你这个…”秦帝狠狠咬牙,终究还是有些不解气,“你别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你那媳妇儿,朕一天不发话,她就别想进门。”

秦烈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满不在乎地道:“那父皇可要想好了,您儿媳妇不怕等,就怕您孙子等不了。”

秦帝一愣,尔后立刻变了脸,方才还阴云密布,恨不得要杀人的模样,下一瞬就又惊又喜地跳了起身,急道:“那丫头果真有孩子了?那那那…”他一高兴,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咧嘴大笑,拍着手朝殿里伺候的太监吩咐道:“快!快传朕的旨意,赏,大赏。那个,让皇后拟个单子送到王府里去,务必让三王妃好生安胎…”

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不让人进门,这会儿却直接就“三王妃”地叫上了。秦烈虽是早料到这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朝秦帝谢了恩,尔后又故意端着脸道:“父皇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儿臣便告退了。儿媳长途跋涉,身子不适——”

话未说完,秦帝已经赶紧挥了手,呵斥道:“赶紧走赶紧走,回去好好伺候你媳妇儿。见了你这样子就烦。”

秦烈才转身,后头的秦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疾声问道:“那三小子,我那孙子到底什么时候生。”

秦烈却不回他的话,挥挥手道:“父皇,儿臣媳妇儿都还没进门呢。”

……

秦历十月初九,宜嫁娶。

秦烈加封为睿亲王,迎娶郑国三公主为正妃。虽说依照郑国风俗,三公主三年孝期未满,但秦国人素来不讲究这些,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秦烈与“三公主”可是大敌当前,阵前成亲,自然更是合情合理。

虽说他们早在去年就已在西川大营举行过婚礼,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仪式甚是简陋,且秦烈迎娶的又是一国公主,自然要大办。

秦国虽不如郑国那般讲究繁文缛节,但这到底是皇子大婚,仪式自然繁琐。亏得秦帝顾惜宝钦腹中的孙子,特意叮嘱礼部删减了些不必要的程序。礼部那边也多少知道了些缘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宝钦倒是也少受了许多罪,心中对秦帝还是有许多感激的。

于是,第二日进宫向秦帝和皇后请安时,秦烈的态度也格外地和颜悦色,和秦帝说话时竟然半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往日里的针锋相对。一旁的皇后瞧见了,连声道:“本宫早就说这是份好姻缘,瞧瞧烈哥儿,这一成了亲,竟是长大了许多。”

秦帝嘴里不说,心里对宝钦这个媳妇还是十分满意的,模样好也就罢了,关键是秦烈看重,且这才一进门就有了身孕,子嗣大过天,便是他先前还有所犹豫的,这会儿却通通地把所有顾虑都抛之脑后了。

夫妻俩进了回宫,得了不少赏赐,才将将回到府里,就听到六斤进来禀告说司徒和秦修一道儿来了。

秦烈脸上便有些恼,沉着脸道:“这两个混小子,上门也不挑时间。”好歹他也是才新婚,虽说宝钦而今怀着身孕不好行那欢好之事,但好歹也能吃吃豆腐,亲热亲热。早上进宫去请安那实在是推脱不掉,可哪里还有这闲工夫来接待司徒他们。

“赶走赶走!”秦烈毫不客气地道。六斤为难地朝宝钦求救,宝钦笑笑,不理秦烈的别扭,朝六斤柔声道:“请五殿下和司徒大人进来吧。”说话时又悄悄拽了秦烈一把。

六斤刚应了一声还未转身,就听见门口秦修急吼吼的声音,“三哥成个亲还摆起架子来了,以前我们进府,什么时候通报过。”

“可不是,八成是想把媳妇儿藏在屋里不让咱们看。”

“…又不是没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把这周的榜单赶出来了,喷血。真是什么事儿都赶到了一起,这几天写得特别不顺,可是之前书已经签了出版,最近就要交稿子,我真是赶得都快吐血了。

这几天就会完结,等老妈出了院,我身体好一些了,再把后面这些章节再修一修。

第九十八回

九十八

说话时,秦修和司徒已然已进了屋,秦修穿着一身绯红色卷灰色银鼠边儿长袍,头戴玉冠,装扮得极为隆重,司徒则是件素色长衫,手里还握着把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打扮。

秦烈见状顿时皱起了眉头,却没说话。

秦修和司徒一副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架势,根本不理会秦烈的反应,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不待秦烈招呼,自个儿倒先唤着六斤沏茶。司徒更是吩咐道:“别小里小气的沏什么云雾茶,我可是晓得你们爷和夫人从江南回来带了不少好茶叶。”

六斤苦着脸偷偷瞥了宝钦一眼,见她含笑点头,这才应了一声退下。

秦烈凉凉地瞥了司徒一眼,冷冷道:“敢情你那一双眼睛专门盯着我府里头,连我们带了什么东西回来都知道。”

司徒咧嘴笑,手里的折扇愈发地扇得潇洒,“瞧三爷您这话说的,多见外。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若是不留意那才怪了。便不说你,七公主——哦,现在该称王妃了,我和王妃认得也不是一两天了,您二位一走便是大半年,这京城上下多少人都盼着呢。”

秦修也跟着在一旁凑热闹,似乎故意和秦烈过不去一般,拿腔拿调地附和道:“可不是,要说熟,我跟嫂子认识得还要早些。对了,三嫂,我们头一回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秦烈的眼刀子一刀一刀地朝他抛过去,秦修却跟没瞧见似的继续大放厥词。宝钦笑眯眯地瞧着他,慢条斯理地回道:“五弟记性不好,这么快就忘了。这都有快四年了吧,你带着一队人马经过河谷被燕军埋伏…”

她的话还未说完,秦修的脸上就红了,赶紧出声打断她的话道:“哎哟,这六斤怎么还没送茶过来。对了三哥,你们这回去江南,都去了哪些地方?”

宝钦把他噎住,心满意足了,又朝司徒瞧过去,微微笑,又温柔又客气的模样,“上回遇到谷主老爷子,聊得投机,竟说起了司徒大人的一些旧事。”

司徒脸色顿变,僵着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手里使劲儿挥着扇子,讨好地朝宝钦道:“前些天刚得了些上好的虫草,回头让人给王妃送过来。您而今可最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真得当心些。”

秦烈冷冷插话,“却是不劳司徒大人费心了,府上虽不富裕,夫人吃几斤虫草的银子还是有的。倒是司徒大人,眼瞅着这就快二十六了,一直不曾婚配,屋里连个暖心的人都没有,本王瞧着,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明儿就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请她帮你相看几户好人家,定要挑那又漂亮又机灵的,不然如何入得了司徒大人的眼。这一回没看上没关系,京城这么大,总有你能瞧得上的。对了——”

他忽然又转过头,一本正经地朝宝钦问道:“夫人前些天不是还与太子妃相谈甚欢,她不是说王家也还有几位适龄的小姐未曾定亲的?”

司徒知道他的脾气,若真惹恼,只怕就不是说说而已了,于是连连告饶,哭丧着脸求道:“是我说错了话,三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再取笑我了。”万一秦烈一怒之下真去找皇后说和,太子妃再火上浇油,他岂不是真要娶个王家的小姐进门?王家姑娘们的脾性,京城上下谁不晓得,也就太子妃温文贤淑些,余下的那些小姐们,却是个顶个地泼辣又不讲理,旁人不说,看那王雁如就晓得了——也亏得她居然能嫁出去。

见司徒吃瘪,秦修在一旁很不讲义气地直笑,幸灾乐祸地帮腔道:“三哥说得有道理,司徒你莫要推辞,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要真娶不上媳妇儿。”说罢又一本正经地朝秦烈道:“三哥你得多上心,旁的不说,定要娶个漂亮的,要是娶个婆娘还比不上他自个儿美,那多亏得慌。”

司徒的脸都气白了,朝秦修怒目而视,骂道:“好你个秦老五,莫以为自个儿娶了媳妇儿就了不得,这都成亲半年有余了,还不见你媳妇儿有动静,怕是你不行罢。”他一着急,说话便没了分寸,哪里还顾得上宝钦就在一旁,张嘴就是闺房之事,秦烈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若是换了旁的女人,听了这话,只怕要窘迫得立时掉头离开,宝钦却是比这更露骨的话都听过,并无半点不适,还抿嘴直笑,瞧见秦烈脸色有异,她还悄悄地拉了他一把。

秦修是今年年初与吴翠屏成的亲,那会儿宝钦和秦烈还在燕国,并不曾亲自到场祝贺,只在回京后另添了贺仪。他与吴翠屏感情融洽,府里并无旁的姬妾,二人身体又极康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成亲大半年,吴翠屏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秦修倒也罢了,上头的秦帝却是着急,尤其是秦烈带着宝钦回京后,秦帝都忍不住派了司徒去给秦修“看病”了,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秦修深受打击。

“司徒——”秦修最不爱听旁人提这事儿,顿时就恼了,拍着桌子“啪——”地起了身,怒道:“你想打架是不是?来啊——”

司徒却只挑眉,并不应和。

秦烈眯着眼睛看他二人针锋相对,半点拉架的意思也没有。却是宝钦出来打圆场,笑着道:“你们二位要打架,便定个日子出去打,若是今儿就在我们府上打起来——”说到此处,她便停了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人,目光一如秦烈一般森然冷冽。

秦修和司徒齐齐地打了个冷颤。

这会儿六斤已经端着茶进了屋,又低声朝秦烈禀告道:“王爷,太子与二殿下来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凝,秦修和司徒相互看了一眼,俱是沉默。秦烈眸中一片沉稳,点点头应道:“快请他二位进来。”

先前秦修和司徒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换了太子和二殿下,宝钦便不好再傻愣愣地守在一旁了。见了面打声招呼后,她便借口退了出来。

宝钦的身体康健,怀孕后旁的症状一概都没有,只是略微有些嗜睡,她叮嘱了清雅去厨房给诸人备了些茶点后,自个儿便去屋里歇了。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床边还躺着一个人,朝她侧卧着,整个人都几乎埋进她的怀里,气息温暖而湿热,鼻尖轻触她的颈项,又温润的触觉。

她一动,秦烈就醒了,眼睛睁开,眸中一片迷离,“阿宝——”他喃喃了一句,轻轻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肚子饿了没?”

于是二人又起床洗漱,清雅早在外头候着,进屋后便问在哪里摆饭。

宝钦散着头发问:“他们都走了?”

“都赶走了,”秦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个两个的都不安生,我才懒得理会他们。”

宝钦只是笑,她心里头清楚得很,秦烈虽对那位子没有半点肖想,可若是想完完全全摘出去,却是不可能,说到底,还是军权惹的祸。更何况,这些兄弟们当中,他与太子一向走得近,几乎是完全不避讳的,无论是秦帝还是朝中大臣,谁不把他当做太子一党。

也亏得秦帝对他还算信任,要不然,只怕早就收了他手里的权了。可是,就算秦帝放手,他却不能辜负秦帝的信任的,所以这两年才渐渐地与太子疏远了些,心里头怎么想的不说,起码表面上还是做出来了的。也正因为如此,二皇子才以为自己有了可乘之机,想方设法地要来讨好他。

“一伙人心里各怀心思,偏偏还要装得兄友弟恭的模样,我光是瞧着就累。”秦烈环住宝钦的腰,在她尚未显怀的肚子上轻轻抚了抚,一副感慨万千的神情,“还是我儿子好,等儿子出来了,我就天天围着他转,任谁来府里都不搭理。”

宝钦往他怀里靠了靠,低声笑道:“也好,到时候我们就去城外的庄子里住,闲了便出去散散步,钓钓鱼。等孩子再大些,你再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唔,还有笨笨那只大熊,一直养在外头庄子里,这都有好几个月不见了,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们…”

二人越说越是起劲,倒忘了吃饭的事,直到外头都擦了黑,清雅过来催了好几遍,两人这才让人摆了饭。

因二人是新婚,秦烈便得了几日假,窝在府里不曾出门,直到秦帝召见,他这才不情愿地换了衣服出门。等到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这是怎么了?”宝钦赶紧把屋里一大群小丫头们打发了出去,亲自倒了茶给秦烈斟上。

虽说秦烈已是亲王爵位,照理说府里伺候的下人都有定数的,可秦烈不耐烦院子里装着一大堆人不干事儿,通通打发走了,只留了些用了许久的老人,这王府里自然也清净许多。只是宝钦到底是王妃,平日在府里也就罢了,出门若只带一个清雅,只怕旁人都要取笑的,所以才另挑了四五个丫头让清雅好生调教着,方才正巧清雅领了人过来拜见,这才挤了一屋子。

秦烈一屁股坐下,接过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沉着脸道:“下个月秋猎,父皇非让我同去。”

他先前早就计划好了的,等秦帝领着众人出了城,他便与宝钦去城外的温泉庄子小住。而今宝钦身子尚轻,出门还算轻便,再过些日子身子重了,想要出门就难了。今儿进宫的路上,秦烈都还想着怎么开口跟秦帝说这事儿,没想到不等他说出口,秦帝便将他的后路给堵死了。

听得他是因为此事闹得如此不快,宝钦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抚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既然父皇坚持,那便罢了,左右不过半个来月的时间,我在府里有清雅陪着,没事儿还能去五弟府里找翠屏说说话。”

前几日司徒还笑话秦修不行,昨儿吴翠屏就被诊出了喜脉,府里上下都一团喜气,秦修更是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见人就说要得儿子了。吴翠屏将将怀上,身子还不稳,自然也不能跟着去秋猎。

秦烈却依旧不悦,接下来连着两天都念叨着这事儿,又去宫里找秦帝说了两回,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脸上赫然多了些肃穆,临走的那天晚上,硬是拉着宝钦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日出门的时候,眼睛下方赫然笼着一抹烟青,被秦修好一通嘲笑。

他一走,府里头便安静下来,头两日宝钦还能窝在府里发发呆,之后便有些坐不住了。想起吴翠屏而今也困在府里出不得门,她便时不时地去找吴翠屏说说话。

因出了几回门,宝钦便警惕地察觉出京城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具体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多年军营生活养成了她敏感的直觉,就好比动物一般强烈的本能,在危险发生之前有强奇异的预感。

秦烈不在京城,连司徒也跟着去了围场,宝钦一时竟找不到人商量。想了一晚上,终究还是决定给秦烈写了封信,至于自个儿,第二日大早,便非拉着吴翠屏进了宫,明里说是给皇后请安,暗地里,却还是想着皇宫里头最安全。

依照惯例,皇后每年都要陪着秦帝一起去秋猎的,今年却是因为身子不适才留在了京城。同样留在京城的,还有一向深受秦帝宠爱的文贵妃,打从十月份起她的身体就不大好,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精神一直不大好。二皇子还特特地因此求秦帝开了恩,没跟去秋猎,反而留在京中侍奉母妃。

因秦烈与太子交好,故皇后待宝钦也分外客气,宝钦进宫来向她请安倒也没有多大的勉强。

皇后的身体并无大碍,休养了这几日早就大好了,而今见宝钦和吴翠屏都进宫来陪她,心情更是大好,东拉西扯一阵后,便不由自主地说到了孕事上。吴翠屏倒也罢了,京里好歹还有母亲陪着,宝钦却是孤身在外,对于孕育生产之事确是一窍不通,秦烈虽特意请了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在府里看着,可那终究不是长辈,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的一番叮嘱。

“…孩子也不是越大越好,若是太大了,将来生产的时候反而受罪…”到底是难得的喜事,皇后的精神也愈发地好,容光焕发的,哪里还瞧得出丝毫病容。

宝钦也笑着一一应了。吴翠屏更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后看:这咋跟她母亲说的有些不一样…

见她二人都听得认真,皇后似乎也从中找到了乐趣,又让宫女们将许多年前她怀孕时所穿过的衣服找了出来,分了她们两件,说是图个吉利。

中午皇后留了饭,宝钦也没推辞,便与吴翠屏留了。吴翠屏才将将有了身子,还没有旁的反应,宝钦却是胃口大开,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大碗饭,又喝了一碗汤后,这才放了筷子。一会儿宫女们端了糕点过来,她又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的糕点,直把吴翠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皇后却是一个劲儿地夸她,“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说话时又忍不住朝宝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吃了这么多东西,身上却也不见长肉,瞧着倒比吴翠屏还要瘦些。

待用过了饭,又歇了一阵,宝钦这才起身,拉着吴翠屏欲告退出宫。话还未出口,就见外头伺候的宫女手忙脚乱地冲了进来,一脸煞白地凑到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皇后震惊过后,却是极快地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发布施令,“二皇子谋逆,意图逼宫,速速传令下去,着禁军侍卫统领护驾,同时传信于京畿营,命邱将军率军至围场救驾…”

二皇子竟然造反了!

宝钦虽早察觉到京中的风起云涌,却不曾想二皇子竟如此胆大包天,作出谋逆的事来。照理说,他与太子虽水火不容,但秦帝待他还算不薄,且秦帝春秋正盛,少说也能护得他十余年,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自寻死路!

只是而今绝非分析这些问题的时候,二皇子造反定然早有预谋,想来文贵妃病重也是故意为之,所图的不过是留在京里便宜行事。而今不止秦帝不在京中,就连太子、秦烈等一众皇子们也都去了围场,他有文家襄助,想要谋得京城,也绝非不可能。若真将皇后等人控制住了,只怕秦帝和太子也要投鼠忌器。

念及如此,宝钦顿时暗自庆幸,亏得今儿她一时兴起拉着吴翠屏进了宫,要不然,这会儿只怕已经落到了二皇子的手里。至于皇宫这边,重重宫门都有侍卫把守,却全是秦帝的心腹,便是二皇子早有预谋,只怕没个三五日他们也攻不进来。

“娘娘,”宝钦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西三所那边还有几位殿下和公主,是不是也一通接过来。还有文贵妃——”她抬头看着皇后的眼睛,眸中一片清澄,“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若是听到外头乱糟糟的,怕不是要吓到。还请皇后将文贵妃接到殿里来,也省得多生事端。”

皇后哪里会不清楚她的意思,只略略想了想,便吩咐宫人去了文贵妃所在的裕庆宫。

正殿这边,立时有侍卫团团围住,牢牢地把整个大殿护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