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放下击杆,转身道:“平王来接着打吧。”

平王本侍候在侧,闻言忙上前双手接过击杆,秦姝却闷闷不乐,“我不和皇兄打,他喜欢使诈!”

景安帝呵呵笑着,在铜盆中净了手,看着两个秀丽的身影由远而近,一时有些恍惚,待薛季兰与薛蘅在面前呼圣跪落,方和声道:“薛先生平身!”

薛季兰站起,又向一旁的皇后行大礼。皇后上前揽住她的手,亲热道:“十二年未见,薛先生风采依旧。”又看着一旁垂首而立的薛蘅,微笑道:“这就是先生的义女?第几个?”

“回皇后,她叫薛蘅,是臣收的义女,排行第三。”

景安帝洗净手,命内侍在湖边的凉亭赐座。众人坐定,看着远处的平王和柔嘉公主击打彩球,听到秦姝不停的娇嗔声,皇后微笑道:“这就是柔嘉,当年多亏薛先生救了她一命,现在长这么大了。”

今上景安帝本为先帝昌宗的同胞弟弟,昌宗无子,才传位于景安帝。十二年前,薛季兰入京,景安帝还潜龙于王府,皇后也只是一名侧妃,秦姝当时只有三岁,某夜突发疾病,太医束手无策,眼见就要小命不保,薛季兰当夜正与方道之在王府辩论,看出异样,一掌击上秦姝背心,秦姝吐出一粒枣核,众人这才知她是被枣核卡住咽喉。也幸得薛季兰,秦姝才捡回一条小命。

薛季兰听到皇后此言,忽然想起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心尖处隐有疼痛,面上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微笑,叹道:“十二年过去,臣老了许多,陛下和娘娘却仍如昔日一般,真是大殷之幸!”

景安帝和声道:“薛先生此次进京,不知要住多久?朕去年冬天见到方先生,他当时正在卜卦,说薛先生不是今春便是今夏要重来京城,朕还不信。现在看来,方先生的卦实在是准。”

远处,柔嘉公主秦姝的娇笑声穿破一池碧水传来。凉亭边,梨花碎落如雨,随风飘扬。

薛季兰觉凉亭一角外的碧蓝天空湛蓝得有些刺目,垂下眼眸,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呈于景安帝面前,道:“臣斗胆,此次进京,替三女薛蘅求陛下玉印加符!”

三、试玉

景安帝正饮茶,闻言吃了一惊,连咳数声。宫女内侍蜂拥过来侍候,景安帝气顺些,挥手命众人退去,凉亭中仅余帝后及薛氏母女。

景安帝望着跪在面前的薛季兰,许久方道:“薛先生,你正当盛年,为何这么早便要定下接掌天清阁之人选?”

薛季兰从容回道:“启禀陛下,是为了《寰宇志》。”

景安帝猛然站起,大声道:“《寰宇志》?!”

“是。”

景安帝大喜,急忙上前扶起薛季兰,“薛先生找到《寰宇志》了?!”

薛季兰忙躬腰答道:“臣有负圣恩,《寰宇志》尚未找到。”

景安帝“啊”了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二百多年前,齐梁二国双分天下,东西对峙,齐国更是昌盛一时,疆土庞大。却因齐炀帝穷兵黩武,国力消耗过巨,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最终殷国太祖皇帝率兵起义,灭齐立殷。

当时辅佐殷太祖打天下的是一位奇人,自号“青云先生”,其人文武全才,精通天文地理、算术兵法。殷太祖立国后,本要册封其为镇国公,但青云先生坚辞不受,挂冠而去,云游至殷国西北边陲的孤山后,定居下来,广收门徒,成立了天清阁。

太祖见青云先生无意当官,更是敬佩,遂颁下旨意:天清阁历任阁主都封为“国士”,并将数名皇子都送去天清阁学艺。其后二百多年,世家子弟入天清阁学文练武之人层出不穷,现任工部尚书谢峻便是其中一名。

青云先生为了表示对太祖的忠心,也留下遗嘱:历任天清阁阁主,在选定下一任阁主时,必须持传宗之符,亲自入京,求得当今圣上的玉印,才能传位于下一任阁主。

青云先生仙去时,留下一封密函,说明其所学均来自一本《寰宇志》,但他也只参透其中三分。阴差阳错,他学到这三分后,《寰宇志》便不知何故下落不明了,他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有弟子能寻到,令其重见天日,并为社稷朝廷所用。

其后二百余年,朝中密探及天清阁门下弟子皆在寻找这《寰宇志》,却一直未有所获。

十七年前,津河大洪灾,殷国蒙难,北面疆土屡被丹族占领,而济江以南也为当地世族军阀所割据,至今未能收服。

先帝昌宗在面对如此大的纷乱时,曾经叹道:“若有青云先生再生,若有《寰宇志》在手,又何愁南方不定,何愁丹族侵扰?!”

所幸殷国根基尚在,昌宗又为一代明君,在洪灾后与民生息,北面也屡有胜绩,渐将丹族往北驱赶。

至于南面被各世族军阀割据的疆土,只因隔着天险济江,才一直未能平定。

景安帝即位之初便立志要令殷国回复昔日盛象,也一直派人暗中寻找《寰宇志》,也一直未能如愿。此番听薛季兰提起《寰宇志》,以为已经找到,大为激动,再听尚未找到,不免有些失望。

薛季兰婉转道:“启禀陛下,《寰宇志》虽未能找到,但臣已找到了一些线索。”

“哦?说来听听。”

“线索是一本书,臣为了参详这本书,心力损耗过巨,落下了疾患。”

皇后听着,心疼道:“实是有劳薛先生了。”

薛季兰谢过恩,续道:“臣所幸不辱圣恩,参详了五六分,但若想继续参透此书,需得寻一僻静处,放下一切门内俗务,所以臣不再适合担任天清阁阁主一职。臣之三女薛蘅,勤奋好学,资质出众,技艺出类拔萃,臣请陛下恩准,由她接任天清阁阁主一职,臣便可放心寻找《寰宇志》。”

景安帝默然听着,待薛季兰说罢,仍在沉思,良久,又看了看静立一旁的薛蘅,语带疑虑,“薛蘅,你今年多大了?”

薛蘅不慌不忙,跪下回答,“回陛下,民女薛蘅,今年实岁二十有二。”

“这个―――”景安帝向薛季兰道:“会不会太年轻了些?又是女子。朕记得你有个义子,排行老大的,十二年前你带到涑阳来的那个,朕瞧着他不错。”

薛季兰爱怜地看了薛蘅一眼,下定决心,道:“阿蘅虽然年轻,又是女子,但她将来成就,必在臣之上,臣决心已定,求陛下恩准!”

暮春的风,自湖面刮过来,凉亭内,隐入长久的静默中。

湖对面,柔嘉公主秦姝将彩球击入门洞之中,如小雀儿一般跳跃,但她身边的平王,却持杆而立,转头望向凉亭这边。

景安帝思考片刻,颔首道:“朕可以准薛卿所请,但有一个条件。”

“求陛下明示。”

景安帝站起来,往凉亭外走去,众人连忙跟上。一行人逶逶迤迤,出了御苑,过了数处宫苑,景安帝在一处废墟前停住脚步。

他望着废墟,眼中隐有泪光。皇后上前,柔声劝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姐姐若是还在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为她伤心。”

景安帝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薛蘅,“薛蘅。”

“民女在。”

“这是故皇后所居的凤仪宫,故皇后去后,一直空着,上个月不幸失火。朕现在打算重建凤仪宫,想赶在故皇后阴诞前建好。但工部派人看过,说又要清理此处垃圾,又要运来大批材料,还要取来新土动工,两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用,而且此处位于皇宫东北面,重建会严重影响宫内的正常秩序。朕命你三日之内想出法子,解决这些问题。若能办到,朕便允了薛先生的请求。”

他停了停,又道:“这三日,薛先生便住在宫中,不得为薛蘅出谋划策。”说完袍袖一拂,不再看薛蘅,向南面走去,皇后与众人急忙跟上。

薛季兰看了薛蘅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离去。

薛蘅在废墟附近详细查勘,不多时,工部官员奉旨赶到,为首之人正是谢峻。

谢峻一直在为此事烦恼,昨日薛季兰到来,他便指望掌门师叔帮自己一把。景安帝这个旨意一下,他心里乐开了花,薛蘅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自然大好,若是连天清阁的嫡传弟子都不能解决,日后陛下也怪不到他。

当然,若是能够不重修凤仪宫,则更好不过,他还指望这三百万两的银子去修津河的水利设施,若用来重建凤仪宫,今年的水利银子可就有些捉襟见肘。

可景安帝对故皇后情深义重,御史大夫们屡次上疏,劝谏停止重建凤仪宫,景安帝勃然大怒,一一斥回,还罢了数人的官,也没有人再敢劝了。

谢峻陪着薛蘅在凤仪宫附近详细查勘,直到天色渐黑,薛蘅仍没有想到良策,只得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玄贞门。

谢府家丁牵过马来,谢峻招呼薛蘅上马。薛蘅却听到空中一声鸣叫,她面无表情,向谢峻道:“谢师兄,我还得看看这京城的地形,说不定可以找出法子来。”

谢峻虽然多年没有回过孤山,但与师兄弟们一直有联系,也隐隐听闻,这位最受掌门师叔器重的三弟子禀性古怪。听说她十分勤奋,经常挑灯夜读到天明,又天性俭朴,一年四季就是两三件衣裳;她住在孤山最简陋的竹庐,屋内不见任何装饰之物;她还不苟言笑,视男人如恶仇等等。

他忙道:“师妹自便。”

薛蘅慢步走出数条大街,转入一条小巷,才将手指放在唇间,吹了声口哨。

扑楞声响,小黑从空中扑下,薛蘅一把接住,嗔道:“到哪里玩了一天?”

小黑抬头叫了声,振翅往西边飞去。

薛蘅两年前在孤山一处峭壁上捡到奄奄一息的小黑,与二哥薛忱想尽办法,才救回它一命,从此小黑便与她和薛忱形影不离。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早明白小黑鸣叫的意思,见它低低而飞,便提步跟上。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涑阳城的夜晚,仍如白昼般喧嚣热闹。

薛蘅循着小黑的鸣叫一路向西,穿过繁华的大街、熙攘的人群,小半个时辰后,站在了一池平湖前。

明月生辉,湖边垂柳轻摆,湖水闪着粼粼波光。湖面上,数十艘画舫缓缓移动,舫上欢歌笑语、丝乐阵阵。

薛蘅听着画舫上传来的女子娇笑声,再看看湖边石碑上刻着的“翠湖”二字,摇了摇头,“堂堂天子脚下,居然也放纵这等烟花之地。”

小黑从空中落下来,“哇”声大叫,薛蘅板起脸来,“小黑,你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不要来这种地方。”

小黑又展翅飞上半空,仍然大叫。薛蘅正要唤它下来,忽听靠近湖边的一艘画舫上传来十余名女子的娇呼声。

“小谢!小谢!”

“小谢来了!”

马蹄踏踏,湖边碎石路上,数骑疾驰而来,到了拴马柱前,“唏律律”一阵长嘶,众人齐齐下马。

为首一名少年系着白色披风,内着玄色劲装,额上一抹镶玉丝带,眉宇飞扬,神采奕奕。薛蘅看得清楚,正是谢师兄的公子,自己的师侄――谢朗。

画舫上,粉红翠绿的姑娘们都拥到船边,纷纷娇笑着挥动手中的香巾,“小谢!”“小谢可来了!”“小谢,想死姐姐们了!”

薛蘅这才知小黑是在空中发现了谢朗的行踪,它昨日险被谢朗一箭射中,想来不甘心,见他行踪,便来通知自己。

她冷眼看着谢朗与一众少年公子登上画舫,看到他笑着与画舫上的女子一一打招呼,对此人更是不屑,冷哼一声,“不成材的混小子!”

她对这等景象极为厌恶,转身便行。小黑再叫数声,见主人并不回头,也只能慢慢跟上,不时叫上一声,似是因主人不能替自己报一箭之仇而倍感委屈。

四、芄兰

画舫在湖中慢慢走着,不时有丝竹声和女子娇笑声传出,有游客自湖边经过,稍加打听,不禁都感叹谢家公子年少风流、艳福无边。

画舫底舱,谢朗挑起珠帘,见平王正执笔疾书,笑道:“王爷倒是自在,害我又白担这风流名声!”

平王抬头笑了笑,放下笔,又肃容道:“来齐了吗?”

“都到了。”谢朗与一众少年依序坐下。

平王向谢朗微笑,“委屈明远了,皇兄盯得紧,本王又没有开府建制。咱们虽然义气相投,也只能借这珍珠舫来聚会议事。”

谢朗摆手,笑道:“不妨不妨,谢朗早说过,这颗脑袋都是王爷的,何况区区名声。万一传到我家老子耳中,大不了让他揍一顿就是。”

少年们轰然大笑,其中一人道:“明远,你皮厚,让你家老子多揍几板子,倒也不妨。”

另一人道:“实在揍得厉害,让太奶奶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平王待众人笑罢,叩了叩案几。屏风后转出一位年轻女子,眉目艳丽、肤色胜雪,手中捧着一卷画轴。

没见过她的少年俱各心中暗凛,他们都有一身艺业,却没能听出屏风后有人,看来她定是珍珠舫的首脑人物――秋珍珠。

众人都知秋珍珠乃平王心腹。平王屡受弘王、雍王合力排挤,又没有开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建了这艘珍珠舫,由秋珍珠主持,负责打探和传递情报、监视百官,同时暗中培养死士。

秋珍珠微笑着将卷轴展开。平王面容严肃,指向图上某处,道:“据最新收到的消息,丹族大军已移至此处,靳燕云的人马正往此处调集,估计马上会有一场血战。”

他的手在图上划过,“这是丹军和我军的调兵路线,时间紧张,咱们的人没法子弄清楚全部的情况,但大致差不多。”

谢朗看着地图,双目生辉。旁边一位少年却眉头紧锁,喃喃道:“危险!”

“元贞说得对,靳燕云此次只怕有些冒进,十分危险。”平王点头道。

陆元贞托住下巴沉思片刻,又道:“从地形来看,靳燕云若在此处战败,只怕性命难保。”

“为何?”

“不好说,只愿我的猜测不要变成现实。”陆元贞叹道。

平王也叹道:“可惜靳燕云死脑筋,我若修书警告他,他一定会细禀父皇,说本王干预军事。若被大哥二哥知道,安本王一个干预兵权、图谋不轨的罪名,可就―――”

“是啊。”陆元贞想起朝中局势让平王束手束脚,纵是预感到前线危急,却也无法化解,心情沉重。

谢朗却想到下一节,忙道:“若靳燕云真的战败,岷山危险!”

“是。”平王道:“所以靳燕云必会分出人马固守岷山,他若战败身亡,丹族要攻下岷山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时,父皇定会从朝中重新选派将领。”

少年们明白过来,摩拳擦掌,纷纷道:“我们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机会,非把兵权拿到不可。”

平王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沉声道:“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只要前线战报一回,趁皇兄没有准备,将兵权抢到手!”

谢朗拍了下手掌,道:“好!咱们就详细筹划,等军报进京,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随机应变,抢在弘王之前,将兵权夺到手!”

画舫在少年与歌妓们的欢声笑语中缓缓靠岸。谢朗一副喝高了的模样,与众歌妓依依惜别,踏蹬上马,往城东谢府驰去。

夜风轻拂,他怕弘王手下暗中监视自己,仍装出一派胡闹模样,若非家仆紧跟着,险些跌落马来。

回到府门,遥见大门左边挂起了两盏灯笼,正是家丁们以暗号通知,老爷在正堂等自己回府,谢朗不由发愁:这么晚才回家,又不能向死板的爹说出与平王密商要事的实情,只怕得挨一顿责骂。他想了想,轻轻下马,小厮们会意,将马牵开。

他沿着墙根一路向西,在西南角停住脚步。这里是无人居住的秋梧院,通过这个院子,可以直达太奶奶住的碧兰阁,只要在那里躲上一夜,便可万事大吉。

谢朗得意笑了笑,将披风解下,系在腰间,脚尖在墙壁上点了点,身形如壁虎般,蹭蹭两下,便攀到了墙头。

他刚将身子闪过墙头,正要翻入院内,忽有一物扑来,疾如闪电。谢朗躲闪不及,被那物啄中右肩,剧痛下跌落墙头。

水花四溅,谢朗全身一凉。他竟忘了秋梧院内有处荷塘,先前爬上墙头正在荷塘边,这一跌刚好跌入水中。

秋梧院久未住人,荷塘一片枯败景象,淤泥也积得很深。谢朗狼狈万分地从淤泥中提出双腿,游向岸边。

黑影再度扑下,谢朗水性不佳,既要躲避袭击,又要不沉入水中,照顾不暇,左肩再被黑鸟啄了一下。

黑鸟不停攻击,谢朗躲闪间怕爹听见,不敢怒喝出声。黑鸟却甚是得意,“哇哇”大叫。

待谢朗千辛万苦攀上岸边的石头,抹去面上水珠,睁开眼,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吓得他大叫一声,跌回水中。

薛蘅冷眼看着水中挣扎的谢朗,见他即将上岸,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折下一根竹枝,“唰唰”几下,攻向谢朗。

谢朗抵挡不住,“扑通”一声,再度落水。眼见薛蘅守在岸边,他怕爹听到动静赶来,忙低声道:“是我。”

“你是谁?!”

“可恶!”谢朗心中暗骂。但薛蘅方才那几招,他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得放软语气道:“我是谢朗。”

“谢朗是谁?为何夜闯他人府第?!”

谢朗恨恨地翻了个白眼,万般无奈,咬牙道:“师叔,我是您的师侄,谢朗。”

薛蘅紧盯着他,语带疑虑,“我倒是有个师侄叫谢朗,可他就是这家宅子的主人。若是主人,为何不由正门出入,要行这宵小之事?”

谢朗见她不再出招,语气也有所缓和,忙爬上岸。他怕爹发现,顾不上全身湿透,赶紧往院门溜去。

人影一闪,薛蘅拦在他面前,冷冷道:“天黑无灯,我看不清你的面目,怎知你就是我师侄谢朗?若真是谢朗,为何要从这处翻墙入院?!”

羽翅轻响,小黑落在薛蘅肩头,它看着谢朗狼狈的样子,想是十分得意,“哇哇”仰天连叫数声。

谢朗对这扁毛畜牲恨到极点,心头火起,怒道:“这是我家的宅子,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管不着!”

“畜生!”怒喝声传来,谢朗眼前一黑,只见谢峻正站在院门口,旁边两名家丁打着灯笼。

谢峻怒气冲天,顺手拿起墙边的一根竹棒,急步走来。谢朗知大事不妙,向一名家丁使了个眼色,便老老实实地被谢峻揪住往地上一趴。

谢峻手中竹棒落下,怒骂道:“打你个畜牲!夜不归府!翻墙入院!还敢顶撞师叔!我打死你,省得他日你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谢朗运起单爷爷教的硬气功,护住屁股不被打裂,眼角瞥见薛蘅抱着小黑站于一旁,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气得“啊啊”大叫。

谢峻只道他吃不住打,屁股疼痛,竹棒便落得慢了些。薛蘅见谢朗暗中瞪着自己,不由嘴角微撇,却听院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住手!”

拐杖点地声由远而近,一名老妇走入院中。谢峻忙扔下竹棒,上前扶住她,惶恐道:“祖母怎么来了?是孙儿不孝。”

老妇白发苍苍,却十分精神,步子也迈得极大。谢朗见救星赶到,心中得意,装出一副被打伤了的模样,挣扎着站起,躬身泣道:“朗儿不孝,让太奶奶伤心。”

太奶奶见他全身湿透,双肩鲜血渗出,心疼得不行。但她知孙子谢峻必不是没来由的责打重孙子,也不好责骂,便紧握住谢朗的手,牵着他往院外走,口中大声道:“这大冷天的,赶紧换衣衫,别冻着了!”

“祖母大人,这畜生―――”谢峻话一出口,太奶奶将手中拐杖用力顿在地上,回头冷哼了一声。

谢峻不敢再说,垂下头去。太奶奶牵着谢朗出了院门,谢朗忍不住回头,与薛蘅冷冷的眼神对个正着。

他促狭心起,右眼一眯,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又“哎呦”叫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龇了下牙,这才一瘸一拐地扶着太奶奶扬长而去。

薛蘅心中冷哼一声,“芄兰之叶,童子佩韘!”

谢峻呆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的水渍血渍,想起儿子自幼只喜舞枪弄箭,一门心思入伍从军,再想起谢氏嫡宗仅这一根独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拭了拭湿润的眼角,见薛蘅正抱着小黑站在荷塘边,忙过来道:“犬子顽劣,让师妹见笑。日后还请师妹多帮我教训教训他,以免他走入歧途。只是这里很久没有住人,条件太过简陋,师妹还是住到夏爽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