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谁?她可只和他接触过。那小将军人长得英俊,又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三姐和他孤男寡女,那几个月,不定生出什么事来了呢。我听小离说,在京城的那段时间,谢朗天天带着三姐游山玩水,形影不离,还口口声声叫她‘蘅姐’。我们这三姐从来冷心冷面,你可曾见过她对哪个男人这样了?”

薛勇“腾”地站了起来,晚香玉簌簌直摇,花瓣掉落在地。

他心思一转,重新抱住薛眉,压低声音哄道:“好眉儿,你替大哥做一件事情…”他俯身贴在薛眉耳边低语一阵。

“这个啊,很难。”薛眉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性冷僻,跟一块□似的。除了娘和二哥,没人能和她接近,从小就不和我们一块玩。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看见过。”

“好眉儿,你就想想办法。若真成了事,我心愿达成,必定光明正大地娶你…”

“二哥,快来看!”

薛蘅听到轮椅木轴的轧轧之声,回头招手。薛忱推近,薛蘅将左掌在他面前摊开,略带得意地微笑。

薛忱细细看了一番,疑道:“汞?”

“是。”

“可丹砂中是含有汞的,自古以来,无汞不成丹。”

“不。”薛蘅捻着手指,摇头道:“汞虽是炼丹必用之物,但自古以来,服食丹药暴亡者,也往往是因为汞的原因。我怀疑,我们在炼药之前,少做了一样事情。”

“什么?”

“抽汞。”

薛忱沉吟道:“三妹的意思,是因为丹砂中含汞太高,导致炼药失败?”

“极有可能。不过,现在难点就在于,抽汞究竟要抽多少分量,才最合适。”

薛忱眼前似见到了一丝光明,道:“不管多少,我们一次次试,总要试到那个合适的分量。只是一定得我们两个人合力才能进行,三妹,你的身体…”

“我不碍事。”薛蘅眉间隐露兴奋,“虽然难了点,但只要方向没错,总会有进展。”

二人相视一笑,薛忱正要说话,忽听到小坎在外面大呼小叫,“阁主!阁主!小黑发疯了!”

薛蘅急忙走出丹房,只见小黑在铁架子上拼命扑腾,凄厉鸣叫。

自从回到孤山,小黑便始终蔫蔫的,性情却暴燥了许多,前几日还将阁中一位长老的手给抓伤,薛蘅无奈,才将它拴住。这刻见它又这般反常,仿若不顾一切,她心底蓦地一酸,走过去,正要将小黑抱住,忽然耳边听到远远一声高亢凄厉的雕鸣。她身子一震,猛然抬头,只见东面天空,一个白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小坎张大了嘴,“天!那不是谢公子养的那家伙吗?”

“嘎!”小黑象疯了一般,极力扇动双翅,无奈被铁链拴住,只能跌落在铁架子上,却仍高昂着头,叫得极大声。

大白越飞越低,薛蘅面色陡然变得苍白,双腿偏偏象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大白急速坠落,落在小黑身侧。小黑急扑向它,叫声中似充满喜悦。

薛蘅默默地看着大白,许久,冷声道:“小坎,拿鞭子来,把它赶走!”

小坎应了,正要转身,大白凄厉地叫了声,直冲向薛蘅,拼命扑扇着翅膀。薛蘅本待一掌将它击开,忽然瞥见它左爪虚软地垂下,白羽上血迹斑斑,再看到它脚上系着的白布,心中一动,五指一收,将大白的双足擎住。

大白一下子安静下来,乖顺地看着她取下布条和小竹筒,发出凄凉的“咕咕”声。

薛蘅慢慢将布条展开,白布上的字迹已十分模糊,写得又很潦草,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谢朗的字迹。

蘅姐,明年今日,请到安南桥头,为我丢一束菊花。

“驾!”

蜿蜒的官道上,数骑迎着瑟瑟秋风,向东急奔。

最后一缕暮色收敛时,薛蘅勒马而望,又回头道:“二哥,我们今夜赶到鲁口镇歇息。”

坐在哑叔身前的薛忱点头,“好。”

半个月了,她的双眸始终沉静如水。只能依稀从她挥下马鞭时的喝声中,听出那强行按捺下的汹涌情绪。

薛忱心中黯然,双肩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哑叔只道他冷,“呼”地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住。

薛忱回头微笑,“我不冷,哑叔,您披上吧。”

哑叔却将胸膛拍得嘭嘭响,再将手举过头顶,大意就是:我这么高大,这么结实,不怕冷。

薛忱轻声道:“辛苦哑叔了,若非要赶时间,我又是这种身体,小坎他们又不够力气,也不敢劳动您老人家。”

哑叔拼命摇头,又咧开嘴笑,兴奋地将手向四面八方指。小坎在后面的马上笑道:“公子,哑叔这回托您的福,不用守天一楼,能出来走一趟,他正兴奋着呢,只怕浑身都是劲,哪会觉得冷?”

进鲁口镇的客栈时,已近子时。薛蘅再心焦,也知人马都需歇息,否则这样下去,只怕还未赶到安南道,都会累死。

草草吃过点东西,小坎小离取出丹鼎和火炭。薛蘅与薛忱忙到后半夜,小心翼翼地开启丹鼎,又同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薛蘅振作起来,道:“再减。”

“好…”薛忱刚开口,见薛蘅剧烈咳嗽了几声,忙改口道:“明晚再试吧,等会天不亮又要赶路。你受得了,我可有点扛不住了。”

薛蘅默默地摇头,薛忱也觉心情沉重。平王的信显然是回给谢朗的,景安帝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接见臣子、处理政务了。弘王逼得紧,平王不但出不了王府,连陆元贞他们都被监视。朝中重臣们每日为了要不要讨伐“哗变”的神锐军而争吵不休,现在谢朗又生死未卜,也许,真的只有尽早制出琅玕华丹,才能力挽狂澜。

大白的爪子受伤,飞到孤山时已近腐烂,还有那块白布、那潦草的字迹,都可以说明当时的形势有多危急。此去安南道,还能看到那笑得爽朗如骄阳的英俊少年吗?

薛蘅低声道:“二哥,真对不住,连累了你…”

“又说这样的话?”薛忱板起了脸。

薛蘅觉眼眶有点发烫,低咳一声,小坎忽然冲了进来,扬着手中的东西,叫道:“阁主!快看!”

薛蘅接过,低头一看,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一张官府的告示,白纸黑字,话虽简单,意思却很明白。

“兹奉圣谕,着前骁卫大将军谢朗在一个月内到官府投案,交待铁御史被害之真相,谢氏一族仍着府内居住,不得外出。”

薛忱见薛蘅面色不对,抽过她手中的告示,看罢,抽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明远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蘅沉默良久,方轻声道:“二哥,恐怕,我们要改道进京了。”

五九、闯宫

瑞丰楼在涑阳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第一楼”。三层楼,七八十个大小阁子,朱栏碧瓦、雕梁画栋,又建在涑阳最宽阔的御街旁。

因为御街直通皇宫的玄贞门,掌柜便将临街一面增修了飞桥露梯,让客人可在二、三楼的阁子里凭栏俯眺,或俯观御街人群熙攘之盛况,或眺望巍峨浩丽的皇宫。

涑阳的世家公子、达官贵人们,十分喜欢到瑞丰楼订个阁子,呼朋唤友、推杯换盏,巩固交情,同时也交流着彼此知道的最新消息。

这段时日,瑞丰楼暗中流传着一条消息:御史台大夫铁泓在安南道驿馆遇害,凶手竟是准驸马、骁卫大将军谢朗,而谢朗已经畏罪潜逃!

绝大多数人是不信的,听言后嗤之以鼻。可紧接着又有消息传出:陛下已命禁军软禁了谢氏一族,并命全国广贴告示,谕令谢朗在一个月内投案自首。

前日又传出消息:谢朗已经到刑部投案自首,现已被关押在天牢之中!

这些消息,再加上景安帝一个多月未曾临朝,平王被软禁在王府,神锐军哗变,每一桩事件,都象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搅得整个涑阳惊疑不安。

说者言之凿凿,听者却大多不信,但人人都想第一时间知道最新的消息,带得瑞丰楼的生意这段日子也红火了许多。

这日午时,正是瑞丰楼满座的时候,歌妓们唱过第一曲,第二曲刚启檀板,便听御街上一阵骚乱,紧接着一楼的客人呼啦一声全涌了出去。二、三楼阁子里的客人听到动静,也全涌到了临街的长廊边。

御街旁,数千人哗声大作,议论纷纷。

“那不是谢府的老太君吗?”

“谢氏一族不是全被软禁了吗?怎么老太君出来了?怎么不见谢峻谢大人?”

“天!那个老头是谁?蒙着眼睛,居然可以一人独斗几十名禁军?!”

笃!笃!

数千人瞩目下,御街那头,一位满头银发、身着二品诰命服饰的老妇人拄着龙头拐杖,挺直身板,冷着面容,一步步往前走。正是工部尚书谢峻之祖母,谢府老太君。

她左手高举着一块小牌子,那块牌子似有魔力一般,逼得数百名禁军潮水一般往后退。

偶有禁军试图上前拦阻,她身边一名用布条将眼睛蒙住了的白发老者便会挥舞着手中的长枪,霍霍生风,打得禁军四散跌开。

涑阳的百姓,除了年老之人还记得当年迎元宗入京时,忠臣义士与阉逆当街搏杀的情景,五十岁以下的人都未曾看过这般新鲜刺激的场面。一传十、十传百,等谢府老太君快走至玄贞门前,围涌而来的人群已至上万。

驻守玄贞门的羽林军统领方直顿时慌了手脚,急派副手将不当值的羽林军全部调来,在玄贞门外严阵以待,同时亲自上前,将谢老太君拦住。

方直也是贵胄子弟出身,与谢朗素有交情,对谢老太君和皇室的渊源也略知一二,眼下谢朗罪名未定,他不敢贸然开罪,行礼道:“晚辈方直,拜见太奶奶!”

太奶奶鬓边银发无风自动,她将手中的小牌子往方直面前一递,道:“烦请方统领上奏天听,二品诰命谢崔氏,求见陛下。”

“真是抱歉,谢老夫人,陛下有命,现在不接见任何外臣。有何要事,都由弘王殿下代为奏闻,老夫人还是请回吧。”方直委婉回道。

太奶奶将拐杖运力一顿,怒喝道:“方直!你可认得我手中之物?!”

方直本以为太奶奶持的是诰命符牌,见她这般说,忙上前细看,只见那是一块淡紫色的鱼符,上面钤有“宝贞皇后”字印。

方直吓了一大跳。他也曾听闻过,当年穆宗薨逝,元宗入京承继大统,赐了这种鱼符给拥立的有功之臣,其中便有一块是元宗的宝贞皇后赐下的,原来竟是赐给了谢老太君。

他吓得连忙单膝跪地,“方直不敢!”

他正为难,不知要不要去内廷传奏,忽听身后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大喜下忙上前道:“王爷,这…”

弘王早得报信,谢府老太君闯出府邸,禁军拦不住,她已直闯皇宫,要面见圣上。他知道她是为谢朗一事而来,心中窃喜,想着谢老太君这擅闯皇宫之罪是逃不了的,到时龙颜震怒,谢朗要想翻案,可是更难了。

他走到御值房,本想亲眼看着羽林军将谢老太君拿下,不料她竟拿出了故太皇太后亲赐鱼符,方直是拦不住的,若让她见了父皇,只怕会横生枝节。他犹豫片刻,只得走了出来。

“谢老夫人,父皇龙体有恙,不接见任何外臣。谢朗毒害铁御史一案,自有三司会审、明勘定案。老夫人不必过于忧心,还是请回吧!”

太奶奶怒道:“弘王爷,还请您让开。不然,老身就要替故太皇太后教训教训不成材的子孙了!”

弘王将脸一沉,冷冷道:“老夫人,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虽然有鱼符,但还大不过本王!来人,将她押回谢府!”

羽林军们齐声应喝,执枪握戟,便要上前押住太奶奶。

太奶奶将拐杖一拄,双目圆睁,怒道:“谁敢?!”

“上!”弘王毫不犹豫。

羽林军继续上前。

太奶奶身边白发老者一声怒喝,跃上前去,长枪急旋,嘭嘭连声,十余名羽林军被打倒在地。

他虽蒙着双眼,但枪势狂猛,激得弘王等人只得纷纷退后避让。太奶奶趁着空隙,提起诰命服饰的下摆,快步走到玄贞门下,放下拐杖,握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击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乃太祖皇帝设下,用来防止内廷有奸佞出现,令皇帝与外界不通消息,外臣在紧急状态下可以击响登闻鼓,直达天听。当年楚王之乱,正是谢氏先人击响登闻鼓,在全京城百姓面前痛斥楚王逆行,今日登闻鼓再响,敲鼓者又是谢氏之人。

弘王大怒,喝道:“来呀!将她拿下!”

此时那白发老者已被数十名羽林军围住,便有十余名羽林军上前来,夺过太奶奶手中鼓槌,将她双臂按住。

白发老者暴怒如狂,奈何寡不敌众,数十招过去,腿上中了一刀,跌倒在地。弘王冷笑一声,“此人意图闯宫行刺,来啊,就地正法!”

数名羽林军提起手中刀剑,便欲砍下,忽听一声怒喝,“慢着!”伴着这声怒喝,一道蓝色身影电射而至,手中长剑幻出数十道寒光,呛啷连声,将羽林军手中刀剑一一拦下。

羽林军见来者武功更胜这白发老者,竟有些微的胆怯,有个别人认得来者,惊呼道:“薛阁主!”

一听来者竟是名满天下的天清阁阁主,围观人群更加激动了,后面的纷纷往前面涌,一时间,玄贞门外乱成了一锅粥。

弘王隐觉不妙,冷声道:“薛阁主,莫非你也想擅闯皇宫不成?!”

薛蘅转身,还剑入鞘,平静地看向弘王,缓缓道:“弘王爷,元宗皇帝曾有圣旨,鱼符在身者,面圣领旨无需下跪、有罪也不下狱。请您先下令,放开谢老夫人。”

弘王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羽林军将太奶奶推至薛蘅身边。

薛蘅忙扶住太奶奶,关切问道:“谢老夫人,您没事吧?”

一个月来,虽然被软禁,又日夜担心着谢朗,但太奶奶始终是谢府最镇静的一个。可这刻见到薛蘅,她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紧攥着薛蘅的手臂,颤声道:“阿蘅,明远他、他已经到刑部投案了!”

薛蘅一行甫入涑阳城门,便见大街上的人纷纷往北面皇宫方向跑,还有不少人叫着“谢老太君闯宫了!”薛蘅一听便急忙赶往玄贞门,看到单风与羽林军激斗。她一看便知谢朗的枪法乃他所授,自然出手相救。这刻听到谢朗还活着,她悬了大半个月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双足竟忽觉有些虚软无力。

她轻拍着太□手背,片刻后,才出言低声劝慰,“谢老夫人,您放心,明远会没事的。”

她又抬头望向弘王,“弘王爷,天清阁阁主薛蘅,求见陛下。”

弘王一笑,“薛阁主,父皇早有口谕,不接见任何外臣,有事都由本王转奏。薛阁主有事请说,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薛蘅转身扶起单风,点上他左腿穴道,血流渐止。单风呵呵大笑,“你就是季兰那丫头的女儿?”

薛蘅不及回话,哑叔负着薛忱,分开人群冲进来,他忽然“啊啊”大叫,放下薛忱,扑向单风。

单风听到风声,欲待闪开,哑叔“啊啊”连声。单风听得一阵,嘴角抽动,继而哈哈大笑,一把将哑叔抱住。

薛蘅“啊”了一声,道:“您是‘朔北铁枪’单老前辈!”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听到‘朔北铁枪’四个字啊。”单风感喟万分。

弘王也不欲将动静闹得太大,免得惊动了景安帝。他使了个眼色,方直会意,上前喝道:“此处乃玄贞门,闲杂人等统统退开!”

薛蘅抬头望向弘王,弘王脸上犹自带着一贯示人的温和笑意,但他双眸之中的冷酷与得意之色,却遮掩不住。

薛蘅想了想,向单风道:“单老前辈,您还能不能动?”

“小丫头太小看我单风了啊。难道你娘没对你说过?当年我只剩一口气,也能横扫朔北五虎!”

“那就好。”薛蘅附到单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再大声道:“单老前辈,劳您现在就去德郡王府,将这句话转告给德郡王,请他老人家到玄贞门来一趟。”

弘王面色微变。景安帝得以继承兄长之位,德郡王功不可没,景安帝对这位叔父十分尊重,特旨允他任何时候都可直入宫禁,无需奏闻。

薛蘅究竟说了句什么话?能在这种形势下,请得动德郡王?

薛蘅目送单风远去,转过身扶住太奶奶。太奶奶不停轻拍着她的手背,二人目光交触,没有说话,又同时转头,毫无惧色地与弘王对望。

玄贞门前,上万人有一刹那的鸦雀无声,继而象煮沸的粥一样,“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六十、对质

内廷显然并没有被玄贞门的风波惊扰到,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由珠帘望进去,殿内的兽炉中,烟雾袅袅娜娜溢出,令整个内殿看上去氤氲飘缈。

内侍象猫儿一样轻步出来,在太奶奶和薛蘅面前躬下腰去,尖细的声音压得低低:“陛下有旨,宣二品诰命谢崔氏、天清阁阁主薛蘅觐见。”

又有小内侍打起珠帘,将二人引至御案前,为太奶奶搬来椅子。薛蘅扶着太奶奶在椅中坐下,二人同时望向早已坐在一旁的德郡王,点头致谢。

德郡王端着茶蛊,细细地端详着薛蘅,却没有说话。

弘王随后进来,负手立于一旁,嘴角上挂着一个有淡淡讽刺意味的微笑。

屏风后,有人在低咳,薛蘅不由用心凝听。

半透明的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位,似是妃子装扮,正为另一个身形高瘦的人披上外袍,这人显然是景安帝。只是不知这位妃子,是贵淑贤德四妃中的哪一位。

“明知陛下龙体微恙,还闹这么大动静,真是…”那妃子压低声音,忿忿地说了句。

景安帝抬了抬左手,止住她的话语。再过了一阵,他缓缓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御座前,双手撑着扶手慢慢坐下。

薛蘅跪地叩首,“臣薛蘅,叩见陛下!”

“罪妇谢崔氏,叩见陛下!”太奶奶拄着拐杖,俯下身去。

一瞥之间,薛蘅觉得景安帝消瘦了许多。景安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老太君何出此言?薛先生请起。”

接着,他又用拉家常的语气向太奶奶说道:“朕看老太君身子十分康健,朕心甚慰。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他喘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太奶奶等了一阵,才道:“罪妇叩谢陛下隆恩。罪妇教孙无方,致使其放荡游嬉、大胆妄为,未经允许就私自出京,有负当年太皇太后的殷殷期望,望陛下恕罪!但罪妇敢以性命及谢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誉担保,谢朗绝非杀害御史之人。请陛下明察!”

景安帝眉头微皱,道:“老太君爱孙之心,朕能体谅。但谢朗一案,朕已命三司会审。如果谢朗是被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但若真是他做下的罪行,即使太皇太后在世,此事也只能依国法处置…”他一长串话说下来,明显有些吃力,停顿下来,细细喘气。

屏风后的妃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内监端着药汤出来。弘王急步上前接过药碗,满面恭谨之色地奉至景安帝面前。景安帝就着他的手喝过药,气喘才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