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忙道:“快别多礼,小孩子受不起。”

两位嬷嬷心里便有数——庶女确实比嫡女得体、自矜些。瞧大姑娘的举动,只怕心里还没尊卑上下的概念。

便又对太夫人夸赞两个姑娘。她们是为了雁卿来的,又当着林夫人的面,自然是夸雁卿的多。又和雁卿说元徵的事。

月娘又不认得元徵,自然插不上嘴。她也巴不得她们不理会自己,就安静的站在雁卿身旁打酱油。

第十六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赵世番果然遣人来府上报信,说是皇帝传召,他要晚些回去。

原来入了秋,皇帝旧伤复发,又有些着了秋寒,身上便觉着不好。这阵子左右调养总不见起色,心里就焦躁起来。

焦躁也是正常——皇帝年过不惑,太子才是十岁稚龄。

皇帝自己也是吃够了权臣的苦。当年太祖皇帝去世,儿子年幼,反而是侄子雍王年长有声望。便由雍王并晋国公、燕国公、成国公摄政。一国三公计非长久,辅政大臣之间内斗连连,最终雍王胜出,独掌大权。随即雍王就在三年里接连废杀了三个皇帝——太祖皇帝统共才四个儿子。

最后轮到今上即位。他隐忍绸缪,花了十年功夫才将雍王除掉。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儿子也交给辅政大臣?

皇帝早些年忙于征伐,皇后去世又早,便有些疏忽了对太子的教养。

这阵子觉出自己老病来了,才明白自己最舍不下的是什么。便令太子朝夕侍奉在身旁——既是希望能和太子多多相处,享受些天伦之乐。也想借此磨练太子的心性,多教他些帝王权术、驭下之道。

可惜有些晚了。

太子养在深宫,长于妇人宦官之手,性子已被纵容得无法无天。他放任惯了,在皇帝跟前受拘束便很不耐烦。往往皇帝打个盹儿,回头就瞧不见太子了。一问左右,得到的答案不是太子在斗鸡走狗,就是在翻墙上树。

皇帝自己多么雄才大略的人,却养出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一恼火,病情反而越加重了。

初时还不过责骂,令太子自行反省。结果太子捉了小太监和他斗蛐蛐反省去了。

皇帝越发气急,昨日终于开始上棍棒责打。

打了又心疼,想到太子嚎哭得惨烈,一宿没睡好。纠结了一上午,中午用膳时就赏了太子好几道菜。自觉的铺垫得差不多了,便亲自去太子宫里探问伤情去了。

结果还没进门,就看到太子宫里拖出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来。

——正是昨日执杖打太子的刑官。

进去就看到太子躺在宫女肚子上吃葡萄,底下不论男女都头破血流——太子挨了打不高兴,正令他们用棍子互相追打好给他取乐。

皇帝气得直打哆嗦。嚷嚷着要废太子,就把赵世番给召进宫去了。

赵世番当然不能让皇帝废了太子——就算他真觉得太子不堪当大任,也不能这么说。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他立谁?

就只能说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亲贤臣,远小人”,“择选德高望重之士教导太子”一类的陈词滥调。结果皇帝就说,“你来兼任太子太傅吧,朕把他交给你——务必要帮朕把储君教导好了。”

赵世番想起那个被太子活活打死的刑官,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当年跟着皇帝算计雍王时,他都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却也没露声色,只说,“论资历、学问、声望,臣都不是其选……”

皇帝只道:“以柔克刚、潜移默化,却无人及得上你。朕的儿子总不至于比云娘更不堪教化吧。”

赵世番:……

却也知道皇帝宣他进宫时就已算计好的,再推辞下去便是不识抬举了,也只好领旨谢恩。

太子太傅必是德望所归,也是日后肱骨重臣。皇帝确实是在抬举他,可赵世番心里真是避之不及。

他虽算不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该看什么听什么却也都没落下。

早些年他并不曾在意过太子的教养——他又不是言官,自己手头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可自皇帝旧伤复发后,也不由他不在意储君了。他又是皇帝的心腹近臣,时常出入皇宫,便早早的就意识到太子种种劣行。

做恶的纨绔多,可像太子这样变着花样儿做恶的还真不多。

假以时日倒未必不能纠正过来,毕竟太子还小。怕就怕皇帝时日无多。到时候太子即位,必然有无数小人投其所好,拐带他学坏。赵世番身为太子太傅也免不了受托孤之重,偏偏他自知德才不足以服众——又教导不了太子,又压服不了众臣,最终难免要落得和他父亲一般的下场。

夜里回去,赵世番脸上便没有喜色。

太夫人和林夫人也很担心他——大过节的还不让人回来团聚,显然是宫中发生什么大事了。

赵世番见母亲妻子目带关切的望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道,“没什么要紧的——是三郎那边有好消息。”

——赵世番的三弟赵文渊正随晋国公出征在外。前些年清剿完梁国余党,又往南去淮扬攻打陈国。已六七年没回来了。

太夫人脸上果然就浮出喜色来,道,“是打了胜仗?”

赵世番道:“是,陛下又召晋国公回京,想来三郎也会一道回来论功行赏。”

太夫人更欢喜了,“回来就好。这混小子就知道跟着谢家人胡闹,这次他回来,你说什么都得把他管住了。”

赵世番就笑道,“我可管不住他!何况跟着姨父也没什么不好的。”

鹤哥儿也插嘴道,“男儿合当骑骏马、带吴钩,奋勇杀敌,立功封侯。三叔是大丈夫!”

鹏哥儿虽不言语,却也面露向往。太夫人便戳了戳鹤哥儿的头,“跟你娘说去!”

林夫人笑而不语,雁卿便上下打量了鹤哥儿一会儿,问道,“二哥哥要去打仗?”

鹤哥儿偷偷瞧了瞧赵世番,赵世番只当没看到。鹤哥儿便说,“怎么,你害怕?”

雁卿便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怕。”

她太老实了,鹤哥儿反而不知怎么回。憋了一会儿才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雁卿黯着眸子,垂首沉思,却记不起自己何以会怕。一时太夫人、林夫人并赵世番都跟着沉默起来,还是鹏哥儿出声道,“你是无知无畏,雁卿可不就替你害怕吗?”就俯身柔声对雁卿道,“有大哥哥在,别怕。”

鹏哥儿是极可靠的,雁卿目光果然就明亮起来,弯了眼睛仰望着他,“嗯。”

这也太狡猾了!鹤哥儿忍不住就抗议,“我也在啊,我也可靠!”

大人们反倒被他们三个给安慰了,纷纷笑了起来。一时赵世番见月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跟着他们笑,目光里分明流露出羡慕来。又见一样的际遇,阿宝却有林夫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便更怜惜月娘形单影只。

然而月娘是太夫人养着,他独独关切月娘,岂不是在嫌太夫人不够用心照料?便不表露出来。

只笑着道:“男儿有男儿的功业,女孩也有女孩的志向。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

雁卿不开口,月娘便安静的在一旁等着。雁卿便先说,“……要好好读书。”想了想又道,“还要锻炼身体。”

赵世番笑道:“锻炼身体?”

雁卿便道:“嗯,身体不好,和七哥似的总生病,就读不好书了。”

赵世番:归根结底还是读书……

就问:“读好了书以后,想做什么?”

雁卿就挺起胸膛,说:“要著书立说,还要行万里路。”

林夫人只一笑而已。太夫人和赵世番却愣了一愣,都没想到雁卿竟有这样的志向。片刻后太夫人将雁卿揽到怀里道,“这丫头……”赵世番也抚掌大笑,“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鹏哥儿笑而不语,鹤哥儿已抢道,“那你得加把劲,以后写不出佳作,我可要笑你。”

雁卿道:“我定写的出来!”

月娘是真没想到雁卿竟是这样的胸襟——与其说是没想到,不如说她压根不晓得女人也有“著书立说”这条路走的。

一时她觉得雁卿未免离经叛道,一时又疑惑究竟哪里离经叛道了,一时又觉得眼前有路洞开,却又宽广得令人迷茫了。

听到燕国公问她,“月丫头呢,你想做什么?”月娘才忙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先前想的答案竟已忘记了。

她想说些乖巧讨喜的答案,可脑子里全是“著书立说”“行万里路”……片刻后听到宝哥儿咿咿呀呀的说话声,心里便是一凉,才清醒过来。就道:“当一名贤媛。”

这答案虽没什么出彩耀眼之处,却很平实——所谓的贤媛,说德言容功琴棋书画都是虚的,归根到底不过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八个字。重要的还是出嫁后,能当一名合格的主母,和睦家族,生儿育女。

燕国公点点头,道:“好孩子,这想法踏实。”

夜里没月亮看,家宴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林夫人带着宝哥儿,最先回去安顿宝哥儿睡觉。雁卿作息准时,也早早的犯困回去睡了。

送走了鹏哥儿和鹤哥儿,赵世番见月娘强撑着还没睡,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月娘立刻回过头来,见是赵世番,才缓了心神,轻声道:“……阿爹。”

外间风冷,越显得屋里寂静。烛火平稳的烧着,白烟上流。

月娘撑到此刻,显然是为了单独和他说句话。赵世番晓得她要说什么,原本有意避让,此刻却又不忍心了。便问道,“在阿婆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月娘点头道,“很好。阿婆疼我,阿姊也让着我。”

赵世番就想起什么来,道:“今日吃寿面了吗?”

月娘道,“吃了,中午和夫人、兄姊们一道在阿婆这里吃的。”又道,“哥哥们从渭南带了礼物,我也有份。大哥哥还送了我一套纸笔。阿姊也送了我一块玉。”又从璎珞上解了玉给赵世番看。那玉灿若明霞、五彩流光,也是件宝物,赵世番早瞧见了——这是林夫人嫁妆里的东西,早些年曾翻出来想给雁卿做锁头,怕雁卿不懂事随手丢了,到底没舍得。这回却给了月娘。

说是雁卿给月娘的——实际上就是林夫人给的。赵世番倒明白林夫人的心思。因月娘将紫玉给了雁卿,她不欲雁卿欠月娘什么,便让雁卿拿这块玉做还礼。

林夫人确实是不吝惜财物——可对月娘显然也和待宝哥儿不同,是亲疏分明的。

赵世番就道:“既是阿姊给你的,要好好带着。”

月娘道是,父女两个一时便沉默无话了。

赵世番就道:“你些去睡吧。”

月娘垂着头说“嗯。”却不肯走。

片刻后抬起头,就已满眼泪水了。赵世番不看她,月娘就低低的牵了赵世番的衣袖,忍着哭声道,“阿爹若晓得姨娘的下落,便稍稍照应一下她吧,她还挨了打,怕是不好过……”

赵世番就含含糊糊的抽出衣袖来,轻轻推了推她的背,道,“……去睡吧。”

赵世番一行回了正院,林夫人早已安顿好了阿宝。

已拆掉头上花钿,只余下一个碧玉簪子挽着素素的髻子,在桌前打着盹儿等他。她容色明艳,便不装饰也是极鲜活动人的。便如海棠春睡。

赵世番待要上前将她抱回床上睡,靠近了瞧见她映在烛火下的长睫毛,忽而心动。便轻轻拔去她头上的碧玉簪子。

那一头墨发便如瀑布般泻下来。他抬手拨了拨,令露出白净的耳朵来。林夫人自然就让他弄醒过来,抬头看见他。才无奈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玩。”

赵世番就拈着那根簪子,笑道,“你容色如初,便令我不觉得年长。”

林夫人一时倒有些失神,垂眸含笑,叹道,“不过是不显老罢了,哪里还能比得上当初。”

两人便相携进了内室。

一时林夫人又道:“今日陛下宣你去,究竟是为什么事?”

赵世番自然知道瞒不过林夫人,就道:“陛下想令我教导太子。”

林夫人便道,“这是喜事啊,你怎么满面愁容?”

赵世番就将原委对林夫人细细说明,果然林夫人一时也沉默下来。道,“不用说天潢贵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一旦变坏了也难调整过来。盖因太富贵顺畅了,怎样逞凶都可行,便败事了也有人从后收拾。纵然一时狠下心来责打,不几日便有故态复萌——除非立刻离了先前长大的地方。”

……可你还能让太子离开皇宫?

待要太子不离开,除非将他身旁的人尽数换去。可就算新换上来的人,也定然要奉承纵容他。

这差事确实是不好办的。

还是林夫人道,“圣命难违,且行且看吧。当要紧的还是皇上的病情……”就琢磨了一会儿,道,“令白上人去看看吧。”

第十七章

赵世番却迟疑了片刻,道,“白上人是世外之人,言辞行止十分的出格。到了圣上跟前只怕要受不少整治……”

他自幼伴君,对皇帝的性情拿捏得十分精准。晓得这位皇帝雄才大略,更难得的是不多疑、不滥杀,颇有些英雄气概。可也还是那句话,太聪明的人一旦身居高位,就难免显露出控制欲。对于白上人这种性子拧巴又有才能的,皇帝固然能容得下他,只怕也很要敲打磋磨下他的棱角。

万一白上人再是个宁死不屈的,那就太造孽了……

何况白上人医术再高明,还能胜得过御医吗?赵世番觉得很不必将他扯进来。

林夫人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便道:“皇上还能吃了他不成?要紧的是圣躬安康。既是旧疮崩裂,吃药是不治根的。必得剜去腐肉,剔除脓疮才行——太医们固然医术高超,可谁真敢在皇上身上动刀?白上人却没有这些卑琐的顾虑。”

何况皇帝要是真不行了,白上人也不会含糊。一言点透了,大家都好早作准备。

赵世番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就道:“夫人说的是。”

林夫人又道,“鹏哥儿也大了,我想送他出去历练历练,你觉着怎么样?”就望着赵世番。

赵世番沉思了许久,晓得林夫人必是深思熟虑了才说的,便问,“外边兵荒马乱的,你真舍得?”

林 夫人叹了口气,说,“我倒是舍不得。可他是长房长子,爵位已然得来容易,又要侍奉这样的太子……一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与其把他拘在家里磨损志气,还不如 送他出去长长见识。纵然不能建功立业,也至少弄明白该怎么立身。把骨子里的东西守住了,日后才能教导好孙子。”

赵世番一旦真成了太子太傅,鹏哥儿就少不得要和太子打交道——这样的主君你奉承他便是助纣为虐,你不奉承他便容易招惹嫉恨。反而不如离他远些。

赵世番其实和林夫人一样的心思,林夫人能主动提出来,他心里是很敬佩的。又听她说到孙子,忍不住就笑她,“儿子还没长成呢就想孙子。何况鹏哥儿是个好的,我看他比我有出息。”就道,“且等三弟回来再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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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番跟庆乐王打过招呼,就寻了个时机,向皇帝举荐了白上人。难免说到雁卿昏迷,白上人妙手救治的事。

皇帝就灵光一现,道:“你和云娘的女儿?朕记得跟阿雝差不多年纪来着……”

赵世番还真不怕他惦记,从容回答,“是,臣女小两岁。只是心智尚幼,至今还不解事。外人都叫她‘痴儿’。”

皇帝就似笑非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道是三年不翅,不鸣不飞的,才是真凤凰。朕觉着你跟云娘的女儿差不了。”

赵世番就无奈笑道,“借皇上吉言——但愿她是内秀吧。”

皇帝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又召庆乐王来,细细的问了问白上人的医术。庆乐王也有心理准备,就将外间所传白上人的逸事大致跟皇帝一提,又说起他给元徵诊治。皇帝便令太医们去验看他开给元徵的药方。

太 医们大都给元徵诊断过,看了方子自然就知道此人的水准。确实如林夫人所说,皇帝的病非要破疮剜肉去脓血不可。太医们谁敢说在皇帝身上动刀?忘了华佗怎么死 的了吗?何况他们也少有人擅长外科。因此都巴不得立刻脱手出去,让旁人来治。既然有燕国公和庆乐王的联手举荐,自然不好也说好,好只说更好。直将白上人吹 捧的天花乱坠。

倒是庆乐王厚道,特地跟皇帝提,“他是个出家人,性情难免乖僻。当年广陵王将他投下死狱,也一样没拧回这牛脾气来。只怕到了皇上跟前也唐突……”

皇帝就笑道,“治病救命,我还能自断生路不成?四叔就别替他操心了。”

倒是白上人那边——庆乐王知道他当年不乐意进太医院却还举荐他,其实就是在背地里坑他,已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谁知白上人早早的就将观里诸事交代好,连医箱都备好了。庆乐王和赵世番去请他,才开口说完。他就点了点头,吩咐,“走吧。”

倒是出了门才又想起什么,回头吩咐童子,“我房里那两盆花记得浇水。要是我回不来,就送给前日说这花好看的那位女施主。”童子抱怨道,“我哪里知道那位女施主住在哪儿?”

白上人便指了指赵世番,道:“他家。”

赵世番愣了一愣,见庆乐王目光了然的瞟他,就道:“还请上人明言是哪位女施主。”

白上人冷清清的道,“贵府太夫人领了令千金来谢我施手救治。令千金妙言解惑,我赠花答谢,有什么不妥吗?”

赵世番领教了他的不通人情,知道计较无益,只好道,“该我亲自来答谢的,是我疏忽了。”

白上人道:“非也非也。赵大人不是布施了一大笔香油钱吗?谢法不同,心意却是一样的。贫道很领情。”

皇帝的病还真只有白上人这种脑子里少根弦的世外高人敢治。他可没太医那么多顾虑,只尽当大夫的本分。诊断完毕,便将结果对皇帝和盘托出,又道,“动刀还有一线生机,不动刀大约活不过十天。”

皇帝沉默着,就想起太子来——因太子打杀刑官一事,皇帝动了真怒,直接抱着棍子将太子劈头盖脸打了一顿。盛怒之下难免有些手重,打得太子身上一道道全是红肿的血痕。待气消了,少不得又心疼懊悔起来,夜里亲自去看护太子。

然后便听到太子在梦里哭着叫娘。

皇帝就觉着,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这么死了。他儿子已经没了娘管,若再没爹管,可就真没救了——谁知道日后会长成什么混账样子!且他才将太子打了一顿,还没让这熊孩子知道,他虽打他但也心疼他。就这么死了,日后太子想起他岂不就光记得他抱着棍子打人的模样?太憋屈了。

且到了黄泉见着发妻,她问起儿子来,他要怎么交代?

便已下定决心,对白上人道:“那就动刀割了吧。”

反是白上人疑惑:“你就不问我有几成把握?”

皇帝笑道,“不如不问。你有华佗的神技,我便有关云长的神勇——我想活,自然就能拼尽全力活下去。”

白上人胆大包天的盯着皇帝瞧了一会儿,道,“看病情你已穷途末路,看面相却是峰回路转。天不绝你,我自当尽力而为。”

是白上人医术高妙,也是皇帝意志过人。刮骨之后养了小半个月,皇帝身体便渐渐恢复过来。虽一时还有些虚弱,却也觉出神清气爽来。皇帝便顺势将白上人留在身旁替他调养身体。

白上人倒是早预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并没跟皇帝扛上。每日在太医署中喝茶下棋,偶尔也和皇帝聊聊天。

他性子散漫惯了,又有些神棍,又管不住嘴。皇帝倒也渐渐觉出他是个有见识的人,时常一言命中,便将他引为近臣。

难免就和他说起太子顽劣,自己不知该如何管教一事。

可惜皇帝问错了人。白上人给的答案是,“一个不成,那就再生一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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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观里果然往燕国公府上送了两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