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觉着,赵世番这脾气发的有些狭隘了。不过就是小孩子间闹了些小别扭罢了,何至于此?

赵世番也是有苦说不出——难道他能告诉皇帝,你儿子调戏了我小女儿,还将她打得破相了?

当然破相尚不至于,可嘴角确实被打青了。当爹的看着心里绝对不好受。

偏偏皇帝还体会不到他的心情——毕竟是他家猪拱了白菜,又不是他家白菜被猪拱了。还对赵世番说,“听闻你家有两个女儿?”

皇帝觉着自己这提议还是颇为厚道的。这世道确实有这种法则,女孩儿被流氓污了名节,若不去死便只好嫁给这个流氓。当然皇帝觉着林夫人的女儿跟他儿子打了一架还真不至于就“污了名节”,那该是家学渊源。但怎么想都觉得,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解释赵世番何以这么羞恼。

不想赵世番立刻便生硬的顶回来,“是,长女乖巧温柔,可惜是个痴儿。次女胆小文静,才六岁,生母卑贱。”

他故意强调温柔文静,却又将能与太子匹配的路给堵死。皇帝倒是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了。

便有些不大高兴——虽猜出来只怕太子没全说实话,可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且赵世番又是太子太傅,这般嫌弃太子便有些掂不清了。

就 也不软不硬道,“朕早说了,三年不飞不鸣的才是真凤凰,赵卿毋须忧虑。”本来还想多添一句,次女也有长大的时候,好给赵世番多添一份堵——可这个时代看重 嫡庶,皇帝还真不想给自己的独子娶个庶女。且庶女比嫡女嫁得好,外人看着只是故事,本家族内却是尴尬了。皇帝也不想得罪林夫人。

赵世番听皇帝真这么说,一面气得说不出话。一面又觉得林夫人真是有先见之明。他确实该考虑立刻将雁卿送出长安了——绝不能让闺女落到太子手上!

不想当天下午皇帝便又将赵世番宣进宫了。

——得说皇帝真心大度。虽被赵世番气得够呛,可一样也没偏袒自己儿子,立刻就将相关人等聚集起来盘问真相。

待庆乐王府上的说法同去传话的太监的说法印证起来,皇帝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气得差点没提着棍子再到太子宫里揍他一顿。

还是想到,如今太子在赵世番手下是有长进的,不能一味体罚。且这件事是不方便流传出去的,终于忍了下来。

皇帝也倍感酸楚——气得几乎昏倒的时候,身边连个能听他说软弱话的人都没有。到底还是转转悠悠又宣了白上人来和他下棋。人年老丧妻时,便格外容易向佛道求平静。

皇帝倒也没和白上人打机锋,只说,“太子很混账。”

白上人默不作声的落子,但看得出心里万马奔腾——皇帝都第三遍说同样的话了,难道还要让他将同样的答案也重复三遍?!

皇帝便道,“赵卿的女儿倔强直率,能拦着不让作恶。朕觉着太子身边恰恰得有这么个人陪伴。”

玉石棋子落上了榧木棋盘,清而锐利的一声响。白上人凝视着棋局收回手去,眉目不动。道,“燕国公的千金,我却见过。”

皇帝当然知道他见过,不正找他问吗?

白上人道,“陛下可知道她有一个同胞哥哥?”

皇帝倒是骤然想了起来——他听过这件事。因这件事,他虽觉着林夫人是个泼妇,却又对她满怀敬意。

白上人就道,“陛下不懂得母亲的心。譬如翠鸟产双卵,你取走第一颗,她会全心去看护第二颗。可你若连第二颗也要取走,她便会拼死啄瞎你的眼。”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可皇帝听了竟真觉着被镇住了。也只虚张声势的笑道,“莫非她女儿日后便不要出嫁了?且世上还有比未来的皇后更尊贵的位分吗?”

白上人很想拿皇帝自己的话回他——太子很混账。

笑话——明知道人家姑娘得罪了你儿子,却要让你儿子娶她。这不是故意将人家弄回来虐待报复的吗?

幸而他的桀骜脾气也收了不少,提醒皇帝落子,才又道,“太子分明就是缺少母亲的疼爱管教。世上哪有等着儿媳妇管教儿子的?与其为太子纳妃,真不如陛下自己娶妻。”

皇帝这回终于仔细考虑白上人的建议了。

将赵世番宣进宫,自然要安抚一番,也隐隐带了些致歉的意味。又再度肯定太子确实是改好了许多,这都是赵卿的功劳,赵卿务必再接再厉——这毕竟是国之储君啊!

说完了这些,便又道,“朕决心立后。”

赵世番就吃了一惊。吃惊过后,便也明白了皇帝的苦心。

只默默的想——这一旦立后,只怕太子心里也要有一番大不安、大动荡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不是男主角,唯有这点我是肯定的!

第二十九章

皇帝虽自觉得年纪不轻,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没了。可在外人看他才刚刚四十岁,还称得上年富力强。只要有心,再整出七八个孩子来不成问题。多子多福还在其次,重要的是皇 帝只有一个儿子它不保险啊!

是以皇帝一说要立后,朝野上下也都欢欣鼓舞。

唯一忐忑起来的只有太子。

太 子不愿意皇帝立后的理由有许多。虽然他尚不记事时就没了阿娘,可阿娘在孩子心里总是特别的。他也仗着他阿娘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做些出格的事,皇帝大都不忍心 罚他。如今要有人来抢他阿娘的位子了,他怎么答应?!且皇帝若再和新宠生出儿子来,他们一家三口倒是圆满了,他岂不反而像个外人?

此刻太子才觉出他阿爹的重要——他已没了娘,爹再被抢走他可真就是没人要的了。

是以太子得了消息,也来不及做筹划便闯进式乾殿里去找他阿爹。

眼里含着泪跪在地上,气势却是悲愤凶狠的,“阿爹要忘了我阿娘吗?”

……皇帝正对着先皇后的画像追思,也诉说近况。听闻有人闯进来时就已动了气,瞧见太子更是触景生情,怒火翻倍。

“你还有脸提你阿娘!”

想自己是怎样的英雄,妻子又多么温婉善良,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儿子来!对着两个小姑娘逞凶斗狠,撂下些不三不四的浑话……还没真收拾过人家!还是冲着太子太傅去的!回头还敢跟他反咬一口!

皇帝倒也光明正大,刚好太子跪着呢,直接就分门别类将太子的罪过历数了一遍。

最后总结陈词,“朕看你就是欠缺管教!”

这熊孩子可不就欠缺管教吗?是以越想痛哭流涕的问“阿爹你不要我了吗”时,越要用虚张声势的凶狠来掩藏软弱。越发的顶回去,“那您就打死我吧!又不是没打过!”

皇帝一口气没上来,一口血倒差点让他气上来了。

到底还是心疼他。竭力将怒火压下去,尽量声气平静的对太子道,“我是要仔细管教管教你了!”又叹了一口气,悲从中来,“你阿娘去得早——是朕往常疏忽,以为你没娘管教也能正直的长大。如今朕已反省过了,必寻个如你阿娘那般疼你且能管你的人。你也谨慎反省自身吧!”

太子道,“您要娶就娶!那是您的新宠,可不是我的阿娘!”瞧见墙上挂着的他阿娘的画像,便嚎哭起来,“阿娘,您在天有灵就收了我吧!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也好过我落到继母手里受虐待!”

简直不可理喻。皇帝怒道,“谁敢虐待你了!”

太子已经哭出来了,便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道,“阿爹娶了新人,便要生新儿。旧不如新,到时候看我只会更不顺眼。继母再吹个枕边儿风,弟弟再撒个娇,我就成外人了。你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只怕还要嫌我碍事……”

皇帝简直哭笑不得——又可怜他敏感脆弱,又恼怒他撒泼耍赖。

他既是为了教养太子而立后,自然会仔细筛选、考察出合适的人选,必定不会有太子顾虑的那些事。然而一时又觉得,真让他这么怕一阵子也好——太子可不就是太不晓得害怕了,才屡屡做出可恨之事的吗?

便喝道,“你眼里朕就是这么个糊涂、薄情的人吗!也罢,朕决心已定,你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太子与皇帝吵了一场,也没能改变皇帝的心意。

东宫倒也不是没有明白的人,太子詹事便劝说他,“圣上既要令殿下反省,想必是近来殿下做的那些事又有违圣意。否则何以十年了陛下才想到立后?”

太子被皇帝训斥了一场,此刻正心灰意冷。他是敢真闹出大事来博取皇帝的关注的,听了詹事此言,倒是略微扭转过来。

这阵子他已十分收敛,唯一失控的一次不就是在庆乐王府上遇到了赵雁卿吗?

便也立刻就明白过来——只怕是有人告状到皇帝跟前了。

他心中虽暗恨,可也无心再去报复什么,只想着该如何挽回皇帝的心意。立刻便又记起来,那天他对皇帝说要向赵世番认错,可自己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着赵世番了……

#

自过了春分,天便日胜一日的温暖起来。

樱桃花行将开败,春日繁盛的花景便也将要展开了。

去 岁秋天清风观里送来的两株海棠也开始萌发,雁卿仔细分辨那萌芽,竟真的让她看到了花苞,可见今年终于是要在春天开花了。雁卿便对那海棠道,“还是要在春天 开的。虽秋日开也一般美好,却尚未坐果,寒冬便至。是不是很可惜?须知春华秋实,盛衰以时,才能长久又圆满。”

她眼里草木有心,流水含情,院子里下人们倒是都习惯了这痴性。纷纷抿唇而笑。园丁见她格外喜欢这两株海棠,还特地追了一道肥。

这阵子雁卿一直被林夫人约束在家中,虽依旧如往常般读书习字,听太夫人讲故事、陪月娘下棋弹琴,却渐渐开始蠢动起来。每日里必跑来跑去的在林夫人跟前晃,红扑扑的脸黑亮亮的眼,还有双环上晃来晃去的长流苏,真是扎眼得让人不注意到也不成。

月娘不明白阿姊怎的忽然活泼起来,林夫人和太夫人却明白——雁丫头这是在等着春分演武呢。

这 也是燕国公府上的传统——治兵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之说,指的是四时狩猎练兵。落到家中子弟身上,便是四季演武。每年春分前后必然在较场上有演武会, 好令族中适龄子弟比试骑射。鹏哥儿与鹤哥儿都要参加。雁卿年幼不参加,可去年春天也有了自己的枣红小马,如今已经骑得溜熟。

然而眼看着春分将近,林夫人却连跑马场都不许她去了。雁卿便只好努力在林夫人跟前刷存在感,好让她留意到自己,赶紧想起来。

林夫人:……

林夫人确实是故意不让雁卿出门的,也没打算带她去看今年的演武。

雁卿毕竟是得罪了太子,不好再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

这 些日子太夫人也和林夫人商议着——太夫人想带着雁卿去二郎赵文华那里去住。赵文华远在南郡,除非是即刻便要大举伐陈,不然京城局势也影响不到那里。且荆州 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所在,也十分繁华富庶。太夫人的意思是让雁卿在荆州住几年,能回京发嫁自然最好,不能就直接在荆州说亲。

既要远行,就要早作准备。

行装繁琐是其一——更多的还是舍不得。

荆州再好、赵文华再将雁卿视作亲女,他也毕竟只是雁卿二叔。雁卿在荆州和在父母身边是不同的。做客尚好,久住就叫寄人篱下了。

林夫人思及此处,竟也默默垂泪。

偏偏这些日子元徵又常登门叨扰。

林夫人是觉出来了——元徵似乎很喜欢雁卿,却不是兄妹之情、两小无猜的喜欢。而是男女间的喜欢。

林夫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元徵这个年纪的少年追小姑娘,大都有些自以为是的跳脱,行事难免莽撞幼稚。可元徵却十分沉稳周全。不必说和同龄的鹤哥儿比,就是鹏哥儿在感情上也分明比他青涩。

元徵那样子,倒仿佛默默的等了雁卿许多年。颇有些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意味。

林夫人直觉不喜欢——也不知是不喜欢元徵本人,还是怕雁卿愚钝被他给克住了。

因此元徵光明正大的想得到她的准许,进园子里去看雁卿时,林夫人都十分果断并且始终如一的说,“还是不见为好。”

与太夫人说起时,太夫人笑她,“你这是迁怒。”

林夫人就道,“您说的倒也没错,雁卿可不就是在庆乐王府遇上太子的吗?”

太夫人道,“可不是这一件。”林夫人不解,太夫人就道,“你是为了元徵令雁丫头给太子跪下道歉的事。”林夫人就一愣,却已明白让太夫人给说着了。

太夫人就摇头道,“你性子还是太黑白分明了些。纵然晓得元徵没有做错,这般处置也是最合适的,却打从心底里不喜欢。”

林夫人亦只能默认,却还是笑着提醒太夫人,“您不是也不爱他体弱多病吗?”

太夫人就笑道,“你也不用套我的话,我直和你说吧——我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有些应对不来孩子们百折不挠的心意了。”

林夫人明白太夫人的意思,便只好道,“他若能走通您的门路,我也无话可说。”

……元徵还真有胆量越过林夫人去走太夫人的门路。

其实雁卿就跟着太夫人住,若早借着探视太夫人的理由来,便早能见着雁卿了。

元徵不做,只是因为——太夫人毕竟是祖母,雁卿的婚事归根到底还是林夫人说了算。

之所以忽然不继续以耐心来攻略林夫人了,是因为雁卿得知太夫人可能要带着自己去南郡,十分开心的给元徵写了一封信,道是,“将随阿婆启程去江陵,三峡之约不曾忘。却是雁卿先往,七哥后至矣!”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元徵便明白,她果然是不晓得三峡之约的真实含义。

他当然能猜到林夫人为何要送雁卿去南郡。且南郡远在千里之外,若真让雁卿去了南郡,只怕三五年内不能相见,连音讯也难通。

他已不想再经历别离,自然不能令雁卿离开。

第三十章

太夫人也有些年数不曾见过元徵了,脑中记着的便是他先前病弱的模样与怪力乱神的“天煞孤星”命格。

她依旧是不喜欢这两件,之所以忽然对元徵大为改观了,也不为旁的——趣味相投。

回到当日。

元徵说要给雁卿送书,真没吝啬。雁卿回府当日下午,他就遣人送来了。

这个年代版刻业尚不发达,流传大都靠手抄,抄一本就是一本。是以搜罗藏书十分的辛苦,寻常富贵人家家有十万卷藏书已十分了不得,还大都是几代人辛苦积累下来的。

是以元徵送过来,太夫人便也随手翻了一翻。她自诩博览群书,略一翻看便已赞叹作者大手笔,可竟是她闻所未闻的作品。便感慨,“竟还有多少名作是我无缘一览的……”

大约是来送书的人回去想元徵传话了,元徵当即就差人来回,“这两年在外面,着实搜罗了不少沧海遗珠。若不能流传开来,岂非暴殄天物?”毫不吝啬的就开具了编目给太夫人,道是可与府上“互通有无”,互相抄藏。

……多少人想讨好太夫人,一辈子都没寻到点子上——实在是太夫人命太好,对好东西太习以为常,轻易打动不了她——元徵却一击得中,举重若轻的赢得了太夫人的好感。

是以这回世子妃带着元徵来,太夫人也十分高兴。

待见了元徵,反而吃了一惊。

得说元徵真心生得好,只怕比庆乐世子当年也是不遑多让。然而这也是可以预料的,毕竟幼年时他模样已很不俗。太夫人吃惊的主要还是他的气质——哪里有半分久病之人的虚浮暗淡?分明神清气朗,便如满月当空,好得能发出光来。

便道,“有些年数不见,七哥儿气色与往昔真是大不一样了。”

就瞧一眼林夫人——林夫人也只笑而不语。

世子妃便笑道,“您也是容光焕发,看着气色很好。”

客 套完了便也顺着太夫人的疑问跟她解惑,“前些年王爷带着他去清风观里求平安符,正遇上白上人。说他原就没有什么宿疾沉疴,不过就是饮食上有些瑕疵,使体内 五行不调罢了。又吃了许多药,静多动少,看着就跟有病相似的。便传了一套饮食调理的法子,一套道家练气的身法。按着他说的去调理,果真渐渐就好起来——已 有一年多不用吃药了。”

元徵就补充道,“就去岁秋天着了场风寒,吃了一副汤药罢了。”

太夫人不喜欢元徵跟雁卿太过亲近,可不就是因为他是个药罐子吗?

闻言不由就又仔细打量了元徵一会儿,笑道,“果真。除了白上人教的身法,可有修习旁的武艺?”

元徵便答道,“前年开始学的骑射,这是祖上安身立命的本领,一直都努力修行着,不敢懈怠。”

太 夫人就十分赞赏的点头,对林夫人道,“我们家演武的日子也快到了吧?”林夫人道是,将确切的时日告知了,太夫人便说,“到时候七哥儿可一并去看看——圣人 讲六艺,射御与诗书并列。如今有人说世家子弟孱弱——便是因将武艺丢了,一味去攻读诗书的缘故。”越看元徵就越满意了。

得说人的思维惯性还是很强大的。太夫人听完世子妃辟谣,又见元徵能勤习武艺,头一个想法竟是——好像没什么理由再反对他成为自己的孙女女婿了——片刻后才暗笑,莫非她看年龄合适的少年郎,头一个标准竟是他能不能当自己孙女婿?

……可不就是如此么!

然而想到雁卿得罪了太子,若真嫁入庆乐王府,岂能少了和皇帝一家打交道的时候?便也不做设想了。

这厢太夫人正和世子妃聊着,林夫人作陪。那厢雁卿和月娘就下学回来了。

姊 妹两个上学都很有模样,背着织锦缝就的小布包,里面装着书和课堂上写的大字。一边儿讨论着功课一边儿就双双进屋来了。才进了院门,就被翠竹给拦下了,“太 夫人和夫人在里间见客呢。厨房里新做的桃花香饼,又有四合如意果、金丝垒玉糕,米花苕丝糖,配着甜润的玫瑰露,姑娘们先去吃一点可好?”

雁卿十分欢快的说,“好~~”

就被点心拐走了……

她们离得远,可架不住少女嗓音清脆,元徵耳聪目明。

里间元徵故作懂事沉稳,是以言少而精,不露声色。听雁卿这般回答,心情真是十分微妙。幸而太夫人和世子妃们虽没听见翠竹的话,却都听见雁卿婉转童音道“好”,太夫人便笑道,“是雁丫头和月娘下学回来了。”

世子妃便道,“自上回筵席后,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雁丫头了。”

林夫人:……

自然没有回来了却不来见客人的道理,便只好笑着让人去带雁卿与月娘进来。

片刻后姊妹两个就牵着手进来,见了世子妃和元徵也只略惊讶罢了。向四周分别行过礼。雁卿身量拔高后,许多幼时做起来十分笨拙娇憨的礼节,如今做着也添了份端庄大方,倒也似模似样了。更兼她眼睛里常带着欢喜,总是以笑对人,便看着尤其可亲。

元徵目光也不觉柔和起来。太夫人便立刻就明白,何以林夫人不喜欢让雁卿和元徵来往了。

虽不曾有浮浪失礼之举,可到底是少年,目光骗不了人。

他的喜欢竟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世子妃已拉着雁卿姊妹说起话来。

太夫人便也不动声色,只又去看雁卿——便放下心来。

她大孙女儿确实还是那个一片赤诚,欢喜也纯粹、难过也纯粹的痴儿。她还什么都不懂。

见雁卿脸上白里透粉,带着薄薄的汗意,眼睛黑亮得如泉水洗过一般,就笑道,“怎么一头汗?”

雁卿和月娘对视一眼,就都笑道,“我们放风筝去了,才刚回来。”

—— 林夫人既然晓得世子妃要带着元徵来,自然就有办法拖延着不让雁卿回来。原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雁卿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放风筝有“放晦气”的意味,待放高 了,便麻利的剪了风筝线。看那风筝晃晃悠悠的渐渐远去了,便觉得一年份的霉运都飞走了,连太子都不能坏了她的好心情。

时下天光明媚,万物逢春,真是再好不过的季节。沐着春风,咏而归,大姑娘觉得好运正在蓬勃萌发。这不一回慈寿堂,就遇上七哥儿来玩吗?

她正待说话,太夫人和林夫人便都道,“快去洗洗吧。”

倒也提醒得没错,雁卿便和月娘一道行礼告退。

行至元徵跟前,元徵有些待要说话,雁卿忽而就停住脚步,笑道,“我一会儿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