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卿脸上就一红,忙摆手道,“让七哥得空了再来就好,我等着他,不着急的。”

既然七哥知道她来,就无需担心见不着七哥了。雁卿就踏踏实实的在兰雪堂里读着书等他。

因她过来,兰雪堂中抄书也都已开架。雁卿进了藏书室,见那一架又一架的书卷,嗅到纸墨微干的清香,便如鸟如山林、鱼翔浅底,说不出的惬意自得。片刻间就已将烦恼之事暂忘到身后了。

藏书室分三间,最外一间紧临着书房,平素元徵多在此处读书。此刻书桌上尚还摊放着他未读完的书卷,雁卿便攀到椅子上前去翻看。

不过是寻常的《左氏春秋》罢了,只那字却十分微妙——寻常抄写的字体或多或少都有墨色浓淡,这一本的墨色却均匀雷同,且笔画虚浅,不像是抄写,倒颇像是阳刻拓本。

雁卿便留了心。

她记得楼姑姑曾和她说过,如今有许多寺庙将佛像、经文阳刻在木板,刷上墨汁覆以白纸,便可以轻松复写出许多份,散发给善男信女。是以佛像、经咒流传广远,黄毛稚子都能随口道来。

又说如今儒生所读典籍俱都以手抄写,经年累月才抄出一本来,且多有讹误。若保存不善,遭遇了兵、水、火、虫之难,便损毁难修。若是抄的人多也就罢了。有不少佳作却存本稀少,极容易因此失传。

若能效仿佛家刻印,一来省去抄写的烦劳和讹误,更好的留存先典。二来以一生百,书籍更易获取,也许山野村夫都能读得起了。是有助于教化的大善举。

楼姑姑有心效仿蔡邕立六经碑文,作六经雕版,印刷出来供给天下有心向学之人阅读。只是如今经书各有家学渊源,要找到最正统的流经版本,还需要世家和大儒的协助。进展得便不是那么顺利。

谁知此刻却在七哥这里看到了。

雁卿便暗暗欣喜,也不去藏书阁里挑选了,就细细的翻看着这本左传——待翻到末尾,就瞧见一张做工十分精细的花笺书签。上用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着,“王孙惠存”并落款“博雅堂印”。博雅堂正是楼家产业,做的是文房四宝的生意。若楼蘩真要印书,自然会由博雅堂承接。

雁卿便越发为楼姑姑高兴起来。又敬佩她的干练果断,竟这么快就已做出成品了。

片刻后又欢喜——原来七哥也和楼姑姑有交情。楼姑姑将样书赠给七哥,显然是从七哥这里得到帮助了。长安城中论及藏书,自然是庆乐王府上的最丰富,珍本、正本最多。

七哥也不愧是七哥。

她是喜欢读书的,待在兰雪堂里便察觉不出时光。兼丫鬟们伺候得周到,更能沉心阅读。不知不觉就已待了半晌。

七哥来到兰雪堂时,她正读到酣畅处,入神入迷,眼睛都不眨一下。

外间天光正好,明亮而不夺目,温暖却不炙人。书室里沉香轻缭,纱帷不展,静寂得宛若光阴停滞。只外间不时有风过树荫,窸窣静响。透窗而入、筛落了一地的光影,便迷乱而又缓慢的变幻起来。

那动静也打扰不着雁卿。光阴自在她身上摇乱,她只垂眸读书,漆黑柔软的垂发落于耳畔。红扑扑的脸颊,潋滟黑润的眸光。在黑白的书页也笔墨之间,她的色彩柔软而又鲜明。

元徵来时匆匆,可看到她的瞬间,便不由放缓了脚步。

可他也做不到不去打扰她——明明同处一室,却不能夺来她的目光,那该有多寂寞?

元徵就唤道,“雁卿。”

雁卿因读的入迷了,倒是过了一会儿才望过来。她认真做事时身上便容易发热,此刻面颊微烧,白嫩透红,眸光略带些迷茫,湿润得宛若一掬泉水。待看是元徵,便欢喜的笑起来,脆嫩嫩的叫道,“七哥——”

此刻才觉出腿跪坐得有些麻了,从椅子上攀下来时便略有些趔趄。她也不在意。随意揉了两把,就跑过来笑望着元徵,道,“七哥你闲下来了?我不着急,还可以再读一会儿的。”

元徵目光早柔和下来,笑道,“嗯,闲下来了。”

虽此刻外间筵席未散,他原是忙里偷闲。可能和雁卿待着时,谁愿意去应酬那些不相干的外人?

只是想起太子,不觉又心烦——为把这位太子不知不觉的送走,他才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然早就能脱身过来了。

就道,“太子又来了,才不得不多应酬了一会儿。”

提起太子,他虽做出不在意的模样,余光却不自觉留意雁卿的反应。

雁卿却没什么小心思,只是关切,道,“我也遇上他了……七哥,他没有为难你吧?”

元徵就无奈笑道,“自幼被他为难的多了,也就这么回事。今日毕竟是我的生日,他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雁卿讶异道,“他自幼就这么不讲理?”

元徵就笑道,“他本性如此,倒是一以贯之的不讲道理。”

雁卿待要点头,却又不觉就记起元彻那日的落寞神色,心想——也许是没有人和他说应该讲道理吧。隐隐竟觉得他孤家寡人,也是有些可怜的。便不愿再在背后抱怨他。

且此刻她也更关心元徵,就将话题引开来,牵着元徵的衣角,仰头问道,“我们不说他了——七哥,你不要紧吧?”就说,“我听人在说你家的事……”

元 徵今日也在席间听了些交谈,片刻后就猜想到了雁卿发问的缘由。又喜悦于她先关问自己的安稳,又难过此事终究让她知道了。他不愿让雁卿窥见自己残忍的一面, 便只若无其事的笑道,“如你所见。”又说,“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毋宁说家里出了这种事,十分辱没门风,便不曾对你说过。”

雁卿就略有些脸红,道,“七哥不愿说便不必告诉我啊。只是心里难受时,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虽然做不了什么事,但至少可以陪着你……”这话说的颇有些多余,雁卿就忙又解释,“我难过时,只是有人陪着,心里就好受许多。陪着也……也是很有用的吧。”

她很不确信的去看元徵,黑漆漆的眼睛里难得带上了拘谨和忐忑。元徵喜欢她,便觉着她怎么样都好看。想到她难得琐碎纠结起来,却是为了自己,一时欢喜得竟有些心疼。

可欢喜背后,雁卿所看不到的那些事便也越发可憎起来。元徵很怕藏不住,终有一日让她看到那个冷漠丑陋的自己。

兄妹两个碰了面,哪怕只是对坐着喝白水也开心舒惬。待将正事说完了,元徵还不急着离开,两人便又坐在檐下聊起旁的。

雁卿就对元徵说林夫人对她的教导,元徵自然笑道,“你阿娘说的对。”却又要说,“不过你这样也很好,想怎么做只管去做,你防备不到的时候还有我替你想着。”雁卿就笑道,“可也不能总是让七哥保护着我啊。”

难 免就又和元徵说起楼蘩来。雁卿因想着楼蘩的刻本,正要问起来,“七哥认得楼姑姑……”元徵却说,“听说过她,倒是不曾打过交道。”雁卿就愣了片刻。虽依旧 感到疑惑,可再想博雅堂是楼蘩的产业不错,然而楼蘩也未必事必躬亲,也就不细问了。只道,“嗯。”便将这话题搁下了。

一时元徵又和她聊起扇子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我看到子远兄手上也拿着这么一把——原来你不是只做给我一个人的吗?”

鹤哥儿表字子远。

雁 卿脸上霎时就红透了——此刻她才意识到,这扇子自己也送了谢景言一把。当日她确实只保证“不在七哥面前提起谢景言”,可本意其实是答应疏远谢景言的。她显 然是失信了,虽早有觉悟,也早做了决定,可此刻依旧难免有被元徵抓包的心虚。就垂着头,敷衍道,“我阿婆、阿爹、阿娘他们也有呢。”

她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元徵偏偏又凝视着她,她脸上更烫得要烧起来。想立刻把这话题带开来,偏偏嘴上不争气,竟又绕着说道,“——二哥哥那把是他自己抢去的。”

这是实话,可此刻说来就和误导隐瞒没什么区别了。雁卿本意并非如此,只越发羞赧心虚起来。

片刻后镇定下来,才迫使自己直视着元徵,老老实实的坦白,“也还给了旁人……”又求饶道,“这其实是从白上人处偷师来的,想来七哥早就已经有了,便不和我计较了吧?”

红透的脸颊,泫然如水的目光。被她这么望着,元徵也莫名的就浑身发热,忙移开目光去。

两人之间倏然便静默无语了。

一时风寂。元徵便取了扇子出来,“刷”的一展。扇面带风,雪白如明月,衬着如玉温润的面庞,倜傥儒雅,真是倾倒众生的翩翩佳公子。他就是有这样的风姿——凭再多人有,一旦他用了,旁人就都不过是效颦献丑罢了。

连雁卿也看得一愣。虽还红着脸,却已追着那扇子笑道,“怎么弄的,七哥教教我!”

元徵心情才略轻快了些,就耐心温柔的教雁卿怎么开阖折扇。

他追问时其实也存了小心思——因鹤哥儿炫耀他那柄扇子时,谢景言无语的表情,他心里便隐隐已有了预感。介怀有之、厌恶有之。明知去追究只会让自己显得小肚鸡肠,且只怕结果不会如他所愿。还是自虐般去追究了。

他是希望雁卿能否定他的猜测……可终究还是证实了的。

人要表现得大度,其实是一件很自伤的事。

元徵微笑着凝望着雁卿,心里却隐约有些难忍的燥乱。此刻他只是想,还是该早些让雁卿成为他的,才可安心。

58第四十六章上

从庆乐王府回来,雁卿就一直对元徵心存愧疚——将给过谢景言的东西再给元徵,确实是她的失误。

她倒是问过元徵想要什么生日贺礼,元徵也只笑道,“我珍惜的是你的心意。但凡你能记着我,送什么我都喜欢——不送也没什么。只不忘了音讯往来便好。”

雁卿有时也想,鹤哥儿固然总爱抢她的东西欺负她,可元徵这种什么都不肯讨要的性子,反而更令人为难些也说不定。

虽十分的不擅长手工,雁卿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再度拈起针线来,打算给元徵打一枚别致的扇子坠儿。

这回就只给元徵一个人做。

庆乐王府上出了叔父谋害侄子的丑事,庆乐王着实消沉了一阵子——他固然厌恨侄子胆敢谋害他的亲孙子,可孙子将侄子一家斩草除根了,他也未必不心疼。毕竟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脉,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也是真的倾注了心血养育教导的。

何况这件事还有颇多疑点。譬如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元徵下毒了,何不趁元徵当初年幼直接毒死他?

庆乐王虽将侄子交给元徵处置,然而心底是希望元徵能网开一面的。元徵也显然顾虑祖父的心境,打算留叔叔一命。谁成想白上人陡然将事捅到皇帝跟前去,最后闹得尽人皆知。

皇帝授意处决,再无回环的余地。庆乐王经这一扬一抑,反而受了更大的打击。

但对世子妃和元徵而言,这无疑是件好事。一来元徵的名声没有因此受损。二来,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自开始怀疑有人在暗处谋害元徵,世子妃就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到今日才算能松一口气。

是以这些日子她也有心思往来应酬了,遇着邀约大都欣然往赴,不再槁木死灰似的守在家里。

这个酷夏里,雁卿见着她的时候便也多。

六月底,世子妃约林夫人一道往骊山避暑,特地叮嘱要带上雁卿。

去时正赶上阴雨。山雨空濛,也颇有可玩赏之处。然而过于潮湿寂冷了,到底不可久居。

一行女人便相约去泡温泉。

雁 卿和月娘都是头一回来泡温泉。进了汤泉池里,不由就四下里打量——此处本是前朝离宫,借着天然的崖壁、泉眼修建而成。虽算不得奢华,却也巧夺天工。内里有 假山灌木、兰草蘅芜。温泉水就从那假山口流淌下来,汇聚在池中。四面高墙借了崖壁陡势,建得便十分高。在顶端开窗,嵌以透明的琉璃,便自有天光明亮透入, 不必额外取光了。

因水雾缭绕,山石花草若隐若现,潺湲流水声自雾气中传来,竟不知里间究竟有多开阔。

雁卿和月娘便赤着脚踩在池壁上探索玩耍——以脚丈量,方知道也并没有大到令人称奇的地步。

月娘便感叹,“跟仙境似的,要是我们家也有就好了。”

雁卿也十分羡慕,道,“听说就只七哥家才有,”片刻后又补充,“其余都是天子家的,要天子赏赐,旁人才能来骊山泡汤。”

月娘不觉就流露出遗憾和艳羡来。再想到太子的仪容、气质,便觉得果然也只有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才配得上。

雁卿就又弯了眼睛笑道,“不过温泉可不止骊山有,书上说黟山、燕山都有。”就悄悄凑到月娘耳边,道,“等以后我找到了,就带你一起去泡。”

林夫人和世子妃已泡着温泉闲聊起来。听到姊妹俩的悄悄话,都忍住了没笑。

少不得又要叮咛她们,“温泉水滑,仔细别摔了跤。”

雁卿就答道,“阿娘放心,我领着妹妹呢,不会让她摔着。”

月娘无语,就小小声的抗议,“……我也没笨到平地走路都能摔跤啊。”

还没说完脚下就一滑,一头撞进雁卿怀里去。雁卿正踩在池沿上,让她一撞,立刻就站立不稳,抱着她摔进水池里去。

慌得丫鬟们赶紧探手去捞她们,雁卿已又抱着月娘从水里钻出脑袋来,用手抹了一把水。月娘跪在她身前,吓得都失声了,赶紧看她有没有摔着,结果雁卿缓过气来就开始笑,“……水好烫!”

四面一群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雁卿也并不放在心上,片刻后,姊妹两个就将手臂撑在池沿上,在水里玩耍着说起话来。

世子妃也颇紧张了一刻,回头去看林夫人,见她已又安心坐回去了,就略有些埋怨的笑道,“你真是不知道疼人。我若有这么个闺女,必捧在手心里宠着,连蚊子都不教叮一口的。”

林夫人就笑道,“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野着些养才能体魄强壮——雁丫头长这么大,统共才病过两回,还都是小病。”

世子妃道,“小病才可怕呢。我也不怕和你说,早些年七哥儿身旁有那么个人,我真一日都没过安稳了……如今到底是安心了,这才有闲暇去想些旁的。”

林夫人因知道些内情,便不去接她这个话头,只道,“七哥能独当一面,便不必事事都让你忧心了。”

世 子妃笑着点了点头,“七哥儿确实不愧是他的儿子,如今我反倒要去讨七哥儿的主意了。”又道,“孩子大了,当娘的就寂寞起来。如今我只遗憾,身边没有雁卿这 么个软嫩贴心的闺女——我看你也不十分紧着她,还不如让我领回去。我待雁卿保证比你这亲娘还亲,还能让她随心所欲的泡汤泉。”

林夫人笑着啐道,“你想得美。”

世子妃就笑觑着她,“怎么,你还怕我家委屈了你闺女不成?”

林夫人听她说“我家”,这才回味过来——世子妃只怕是在试探她,想给元徵说亲。

平心而论,林夫人所见到的少年,不论家世还是人才,元徵都是顶拔尖儿的。谢景言固然出类拔萃令她赞赏,可毕竟是武将之子,日后是要出征上阵的,也还比不得元徵的优裕清贵。

更难得的是,雁卿和元徵青梅竹马,彼此喜欢。是以林夫人纵然隐隐对元徵的作派心生不悦,也不曾禁着雁卿和元徵往来。

可话又说回来,雁卿还年幼,她再和元徵互相喜欢也没用。他们心性都还未定呢,怎么能先把终身给定下?

林夫人便道,“倒不怕你委屈了她,就是我舍得不罢了。怎么也要留她到十五六岁。”又唏嘘道,“那时她想走,大约我也留不住了——唉,结果还是给旁人养的。”

世子妃听了不由就笑出来,“可不是,女儿到头来都是给旁人养的。”

她 倒是听懂了林夫人的意思。原本也在预料之中,便不觉得羞恼。只是想到果然要令元徵失望了,略有些遗憾罢了。就先说,“我若有这么个闺女,定也舍不得给人。 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时节,父母也没旁的办法,唯求良缘和善待罢了。”才又说,“前阵子陛下还问起七哥儿来。似乎是有意给太子选妃,想就便也给七哥儿 指一门亲事——”

林夫人就道,“这就要恭喜你了。”

世子妃笑道,“呿!”又道,“赶上王爷身体有恙,就一直没去应答。陛下也没再提,想来是已忘了。忘了最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七哥儿的婚事,我是不愿旁人做主的。且他还年少,我也不愿他这么早就定下。再等几年也是好的。”

点到即止,林夫人也心知雅意。横竖都没把话点透,便也不必说绝。

世子妃话语里颇有些“手快有手慢无”的敦促之意,林夫人却不着急——若到时元徵先定下了,说不定她反而还松一口气。便转而问道,“陛下不是筹备立后吗?怎么又提起给太子选妃来了?”

世子妃就道,“还不是义阳郡公把事办砸了?似乎旁人提的人选也都没有称意的,陛下便有些厌烦……上个月天狗食月,陛下特令司天监占卜——我琢磨着是要借故废止了。”

这其中门道,林夫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便颔首笑道,“倒是让那些人白忙一场了。”

世子妃道,“若太子真要选妃,还有一场忙呢。”看见雁卿,便又想起些什么,就道,“选来选去也无非你们这些人家,就不知道最后谁有这福分了。”

林夫人道,“无非李、纪、谢三家吧。”原本二叔家鸾卿也是有望的,可林夫人既然晓得太子的品性,自然不会将侄女儿推入火坑,便不去提。只道,“端看陛下怎么想了。”

59第四十六章 下

皇帝的想法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这个夏天有温泉泡着,有兔子溜着,还有个美貌聪慧的妹妹陪着,雁卿过得十分滋润快活。七月流火,转眼就过了最热的时候,凉风如期而至。

有过得清闲的,自然也有过得繁忙的。

头一个忙碌的无过于雁卿三叔赵文渊。

他带着雁卿在西山马场遇袭,倒是给了他光明正大介入楼家的机会。谢怀逸也闷不作声的要替自己夫人出一口气。于是燕国公和晋国公两家同时把楼家的事丢到长安令跟前,说楼家宗主勾结马贼横行于京郊,必得严惩。楼蘩也将她手上俘获的那些人一并移交给长安令。

长安令哪里敢得罪赵三和谢二?只得赶紧去查。

然 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楼家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轻易是扳不倒的。长安令也厌烦楼蘩多事——一介世家贵女抛头露面的经商,已十分败坏世风。竟又不服宗族管 教,还敢出首上告将家事闹上公堂。长安令也是一家之主,自然对此深恶痛绝。他更不愿承认自己治下竟然有马贼逍遥法外,又迫于赵、谢两家压力,正焦头烂额之 际——楼家反诬楼蘩监守自盗,勾结无赖绑架他家幺子,又伙同赵文渊想要图谋楼家财产。

事已至此,剩下的无非就是互相扯皮。

楼家在夹缝里苟延残喘久了,此刻倾力自保,扯皮技巧自然比赵文渊高明得多。又有长安令暗地里同情庇护,有阵子颇让楼蘩百口莫辩,行路艰难。

不 过赵文渊虽不擅长扯皮,但他擅长打仗啊!被楼家攻讦得恼火了,直接带了一队荤素不忌的汉子,半夜去把楼家书房抄了个底儿掉,顺便将啃剩下的猪头、鹿头什么 的往门口一挂。大夏天的肉隔夜就烂,楼家人一觉醒来只觉蚊蝇熏天,恶臭难闻,推门出去就看到门口半腐不腐的骷髅头,吓得当即就晕倒了好几个。

——楼家固然有私兵守卫,奈何欠饷久了人心不齐,反而还有些吃里爬外。对付楼蘩固然穷凶极恶,可对上赵文渊那些兵,简直就如纸糊的一般。

虽走正途将楼家扳倒一事遥遥无期。但经此一闹,楼家这回是真的不敢再去骚扰楼蘩姑侄了。

除了帮着楼蘩出气打官司,赵文渊闲暇时候也还有旁的事做。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赵文渊虽努力想站在朋友和道义的立场上去帮助楼蘩,不愿趁人之危。可喜欢就是喜欢,想娶她就是想娶她,这种事纵然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赵三叔对自己很诚实,他就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气势,一往无前的去追求楼蘩。得了闲便往西山马场跑,一个月不去叨扰个七八回就不算完。七八回里能碰上楼蘩三四回,他就一整个月都飘飘然。

连他大哥赵世番都看不下去了,曾背地里对林夫人说,“像什么话!要真喜欢就给他娶回来,私会像什么话!”

倒不是赵文渊不想,而是楼蘩不肯表态。赵文渊就只好借口挑马常去见见她,好加深感情促使她尽快拿定主意。

最初的时候还算顺利,可过了中元节接连几次去,都没遇着楼蘩。赵文渊便有些疑惑。

这一日便又带了许多好吃好玩的来找雁卿,道是,“咱们再去看看你楼姑姑吧?”

雁卿:……

去当然是要去的,但是这明目张胆的拐带侄女当枪使的行为也必须谴责,“楼姑姑又不理你了吗?”

不想赵文渊却十分诚恳,“是……不知做错了什么,这阵子她都不肯见我。见着面你记得帮我美言,打听打听她生气的缘由哈。”就挠挠后脑勺,“这种事我比较不擅长。”

雁卿立刻就挺起平平的小胸膛保证,“嘿,交给我!”

叔侄两个又哥俩好的野心勃勃的收拾行装准备再去西山攻略楼姑姑。

不想还没出门就让太夫人给拦下了。太夫人脸色不大好,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冷冷的带了些傲气,道,“雁丫头,回来。”

赵文渊正要把雁卿举到他肩膀上坐着呢,闻言回过头去,就见太夫人伸手指着他,“你也不准去了。人家不见你,不就是看不上你吗?你这死缠烂打的算什么?还拉着侄女去陪着你丢脸!”

赵文渊胡闹惯了,太夫人宠小儿子,一贯由着他闹腾。她乍然严厉起来,赵文渊一时就有些怔愣。

太夫人一发脾气,林夫人也忙站起身候着。

太夫人就扭头对林夫人道,“你去跟他说说吧。”

赵文渊还要说什么,林夫人就悄悄给他打了个手势。赵文渊立刻乖乖的闭上嘴,跟着去了。

前一刻还和风细雨的,忽然间就山雨欲来了。雁卿也颇有些不适应,又看太夫人在生气,就上前乖巧的撒娇,“阿婆~”

软萌鲜嫩的小姑娘猫似的蹭着你,滑嫩嫩的小脸蛋贴上来,纵然不立刻消气,也难发出火来了。

太 夫人就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你三叔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女孩子要懂得自矜,别跟个野小子似的谁拐带都听。”又说,“为了让你长点记性,罚你去抄书,抄 三遍……”待要说《女诫》,对上雁卿黑柔乖巧仰望着她的眼睛,就说不出口了。太夫人还是不想拿《女诫》来教导孙女儿的。就说,“等我想起来让你抄什么再 说!”

雁卿就嘿嘿的笑着。片刻后又道,“我去找雪团玩。等阿婆想起让我抄什么来,我再回来好不好?”

太夫人心情也不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就道,“去吧。”

雁卿就去院子里找着雪团,蹲下来心不在焉摸了它两把。终究还是惦记着赵文渊那边——便凑到雪团耳边,和它商议,“你帮我找出阿娘在哪里,回头我请你吃白菜。”

轻轻的一拍雪团的屁股,便撵着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