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卿越走便觉行人越少,心里也在疑惑——此处分明景色更胜,怎么人都不来。

然而略一打量,便被风景吸引去了注意。灞河沿岸漫天漫地都是柳絮,那柳絮当风,宛若飞雪——却是一场暖而香的春雪。那春雪里山杏花娇俏明媚的盛开,灿若烟霞,芳香野而淡雅。春光也好,水天一色,剔透蔚蓝。

唯一不好的是,那杏花开在山石之间。远远的看着,还以为自己是能攀折到的。可近前来便又遥不可及了。

雁卿便回头去找墨竹她们,想等她们追上来,好翻上眼前巨石,摘那石上之花。

谁知墨竹没找着,先看到了太子大魔头。

怎么又又又是他!这就是雁卿此刻的心声。

虽如此,也还是要乖乖的行礼。因上回被他批判过称谓,雁卿便咬得清脆响亮,道,“‘太子殿下’,您来了?”

太子盯着她的目光阴鸷如鹰隼。

雁卿就一愣,小心的戒备起来——她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可自那回荡秋千之后,他们不是已和好了吗?

雁卿心里,太子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因年少,似乎是十分可爱无害的,可这改变不了他是一只老虎的事实。他独自舔舐伤口流露无助时,雁卿会忍不住上前顺顺他的毛,想令他好受些。可若他露出利爪尖牙,雁卿也必然转身就逃,不待丝毫留恋的。

——太子毕竟不同于元徵。纵然元徵凶狠抗拒时,她也会竭力靠近他好令他平静下来。因她知道,七哥的内心是柔软的。可对太子,她却没有这么愚蠢的善心。

雁卿便试探着退了两步,因元徵拦在她的归路上,她还得找好了逃跑的角度。

逃跑前,到底还是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又发脾气了啊!”

太子其实已十分擅长伪装。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雁卿跟前他却连一个温柔的假笑都做不出来。

毋宁说,他就是想在她跟前肆意的发泄——似乎也只在她跟前才能不计后果的发泄出来。

太子就冷笑出声,“是啊,我怎么就又发脾气了?你不妨去问问你阿娘。”

吵嘴归吵嘴,可要将她阿娘扯进来,雁卿也会恼怒起来,“关我阿娘什么事,你不要胡乱攀咬!”

“我胡乱攀咬?”太子就逼上前去,他心里有怒潮在翻涌,十分想对雁卿逞凶。可脑海中总算还留着一丝清明,能压抑住这种冲动。便上前捉了雁卿的手腕——他总觉得捉住了雁卿,她便不会反抗,也就不会进一步的触怒他,令他忍不住伤害她。

他对雁卿也确实同时存在着残虐和挽留,似乎伤害雁卿比伤害旁人更能带来快感,可又想被她喜爱,害怕被她畏惧和躲避,因此反而在她跟前更柔善文雅些。

然而这一回他也是真的被逼出凶性了,“是啊,被硬塞了一个继母的又不是你!你阿娘这么爱给人拉皮条,还怕被攀咬?”

雁卿就一怔,泪水倏然就盈满了眼眶。

其实太子这半年过得压抑,她又何尝不压抑?

是她鼓动了她三叔去找楼姑姑,却得到了那样一个结果。她三叔固然没有怪她,却一去不回,还带走了她大哥哥。小半年了,一封信都没有写过。她就不害怕她三叔再也不理她了?若不是太子他阿爹霸道的要抢了楼姑姑当皇后,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明明就是他家的错,太子竟还敢侮辱她阿娘。

雁卿不肯打人,就用力的挣着手臂,想要离太子远些,“你以为我就不难受了吗?谁愿意让楼姑姑嫁到你们家啊,你快别自作多情了!你再侮辱我阿娘,我可就不依了!”

她挣脱得用力,手上白茅草都折断了。那草叶在太子跟前乱晃,越发令他心烦。

“分明就是你阿娘把她领来的,谁不知道你阿娘打得什么主意?”

“你乱说!谁让你们偏偏在那天去马场的!分明就是你们早打探好了楼姑姑的行踪!”

这话如一盆冷水,令太子倏然惊醒。

——是了,那一日皇帝为何突然要带他去马场?

他怔愣的当口,雁卿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她这回是真的恼了,手上白茅草都丢弃不要,甫一挣脱,便红着眼睛转身跑开,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太子乍然回身,伸手去拉她,却只触到她的衣角。他想握住的时候,雁卿只轻轻的侧身一挣,便将衣角自他指端抽出。随即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太子恍神片刻,正待去追她,忽见有小姑娘慌乱的抱着兔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前头不远处。

——只怕是听了有一会儿了。

他立刻便记起,那是赵世番家二姑娘,雁卿的庶妹。

62第四十八章 上

雁卿跑得远了,四下里再无人声,才终于停下来。

此处离水滨已有些距离,且兼坡高石乱,便少人来。只山杏树自石隙间生发出来,虬曲斜逸逐光迎风而生,虽不高大丰盈乃至于孱弱疏落,却也开出散漫肆意的一树树花朵来。那杏花不高,却生在山石之上,不好攀折。

雁卿就在那石岩下缓缓的蹲了下来,将头埋进膝盖安静的哭了一会儿。

她这回是真的被太子气坏了,且又委屈——当着面被人侮辱了阿娘,任是谁都会气恼难过起来。

偏偏她嘴笨不会还嘴,此刻更是越想越生气。

不过哭一会儿也就罢了。

她出来有些时候,又和墨竹她们走散了,再不赶紧回去,她阿娘还不知该怎么担心。

便擦了擦眼泪,往前头堤坝人多处走去。

才从山石后转出来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步履匆匆,有人唤道,“雁丫头!”

是她二哥哥。

雁卿先是一喜。随即又一顿——想到自己竟然被太子生生给气哭了,真是十分丢人。若让鹤哥儿知道,必定又要嘲笑她。忙就拍了拍脸,将郁色给驱除掉,这才欢欢喜喜的回过头来,道,“二哥哥!”

她是真把太子给抛之脑后了,可她眼圈儿还红着呢。鹤哥儿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却不戳破,先往身旁指了指。

雁卿跟着看过去,脸上便又一红,道,“三哥哥也来了……”

谢景言点头,又无奈的对鹤哥儿笑道,“下回再不同你站在一处了。”意指回回他同鹤哥儿一道出现,雁卿都看不见他。

鹤哥儿便得意洋洋道,“长得玉树临风,英俊夺目又不是我的错。”

雁卿正惭愧呢,忙就将鹤哥儿给卖了,“三哥哥更好看!”

她夸人时总是猝不及防又恳切坦诚,谢景言冷不丁听这么一句,也不由笑而无言。鹤哥儿自然是十分不仗义,“再好看你不也没看到他?”

雁 卿更不知如何辩解了,谢景言便笑着替她解围,“这倒似乎是我自己不对。幼时去看你,总碰上你在歇息。去年回了长安,到府上拜访了两回,也恰都赶上你出门访 亲,不能相见。今日前瞧见有人在水滨采白茅,身形和你十分肖似。近前了却又找不见。适才又隐约看见你在堤坝上,才要过去打招呼,便碰上了你二哥哥——总觉 着回回要遇上你,都得花费许多力气。”

他虽是调侃,可这么曲折的经历说出来,连鹤哥儿都无语的斜觑着他,“可见老天都知道你可厌,不叫你近前祸害我妹妹。”

雁卿又羞恼道,“二哥哥才总爱欺负人呢!三哥哥很好!”不过,知道三哥哥没怪她,她便又开心起来,就望向谢景言,道,“下一回我们可以约定了,那肯定就不会错过了。”

她正当似懂非懂的年纪,天真稚嫩,却又不经意带上了少女柔缓美好的神情。

谢景言对上她黑柔又饱含期待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顿了片刻。才又笑道,“好啊。”

因她那一侧头,谢景言便瞧见她头发上插了片白茅残叶——便又暗笑她年幼无防备,这得玩耍成什么样子,才能头上标草了都不觉察?便上前一步,待要抬手给她掇去。

雁卿便疑惑的抬头望他。谢景言不经意垂头时,就对上她的目光。

天 光澄明,青山毓秀,又有杏花灿灿如霞,柳絮霏霏如雪。才不过近前一步而已,少女明净秀美的容颜便醒然在目。连黑长的睫毛都历历可数,那明湛如洗的黑眼睛里 映着蓝天和他的身影。皮肤且白净,嘴唇却是柔软粉嫩的蔷薇色。谢景言心口就一撞,忽的意识到她是异姓少女。不觉一拢袖口,那手已落不下去了。

便笑着指了指,对雁卿道,“这里有片草叶子。”

雁卿忙抬手去摘,宽大的袖口跟着滑落一截,便露出雪白纤巧的手腕来。谢景言忙移开目光,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雁卿却恍然不觉,因那草叶勾连草梗,她拨弄不下来,鹤哥儿便上前帮他——男孩子难免手粗,鹤哥儿又没有多么细致的心肠,草梗是取下来了,头发也让他给弄得毛楞。却还要忖雁卿一句,“笨的你,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雁卿就嘀咕着反驳,“我哪里会知道呀,眼睛又没有长在头顶上啊。”

鹤哥儿抬手就又给了她一个脑嘣儿,雁卿捂着头泪汪汪的看着他。鹤哥儿才又得意起来,问道,“让人欺负了?”

雁卿就不满道,“还不是就二哥哥你乱欺负人!”

鹤哥儿就一噎,再想谢景言还在这里呢,便暂不多问了。因瞧见墨竹一行人远远的往这边奔跑来,便道,“阿娘怕是要找你了。赶紧回去吧。”

雁卿就又看向谢景言,目光切切的确认道,“三哥哥,下回找我,要记得和我说呀。”

谢景言便柔和的笑着点头,“嗯,记住了。”

雁卿已转身走了,谢景言却忽的又想起些什么,道,“等一下。”

雁卿回过头去,便见到他踏着山石轻巧的一跃——少年身量虽未长足,却也如已青竹嘉树般挺拔,那身姿矫健又轻盈。雁卿不由追望,只觉日头明媚晃眼,他跃起的身影在那日光里,如猿豹又如鹰隼,真是英俊极了。

起跃之间,谢景言已在那高石之上。他就折下两枝杏花儿,翻身跳跃下来。

这回正跃至雁卿身前,雁卿只听到猎猎衣声,眼前已是灼灼夭夭的一捧繁花。

谢景言就捧着那繁花对她微笑,青竹般修长的指节微翻,已纳下一段嫩枝,那枝头一簇杏花开得精致又秀雅。他笑道,“低头。”

雁卿就微微一垂首,谢景言便抬手将那簇杏花儿轻轻簪在了她头发上。

“好了。”

——那枝杏花巧妙的就将雁卿头上被弄乱的头发拢住了。

谢景言又将那捧杏花儿渡到她怀里,柔声道,“回去别忘了再梳头。”

雁卿先还不觉,此刻脸上已是一片红。只垂着睫毛不能直视谢景言,那眸中含了一片潋滟流光。声音都仿佛含在嗓子里,“嗯。”

谢景言也略觉得脸热和尴尬,不觉移开目光望着一旁山石,道,“你头发弄得有些乱,我才……”

少女的仪容关乎名声,还是十分要紧的。

正各自无语时,鹤哥儿已硬插到他们中间去,扶住雁卿的肩膀彻底挡住她能看到谢景言的角度,温柔得一塌糊涂,“弄好了就赶紧回去吧,我跟你‘谢三哥’还有事相商。”

有事相商四个字咬得十分血腥暴力——这换了谁被人当着面熟练的给自家妹子簪花拢发的,都必须血腥暴力起来啊。只不过当着妹妹的面就血腥暴力起来太不雅,是以鹤哥儿想先春风和煦的将雁卿哄走。

——他已忘了,雁卿的头发还是他给弄乱的。又道,“哦,对了,那花里面有条大青虫,一蠕一蠕的你瞧见没?”

雁卿让鹤哥儿欺负惯了,才不害怕,就傲娇的一扬头,“我才不和二哥哥似的怕青虫呢!”

谢景言想到鹤哥儿见不得青虫,似乎还是因为被他整治过的关系。忙抿住唇别开头掩去笑意,却还是没忍住泄了笑声

——他们都还年少不解人事,也都不是婉转纠结之人,只隐约觉得似乎是过于亲密了,是以羞赧。让鹤哥儿这么一闹,那片刻间暧昧难明的心思早就消散了。

谢景言就对雁卿笑道,“回去吧。”

雁卿便又低头嗅了嗅怀中捧花,弯了笑眼望着谢景言,道,“嗯。”

片 刻间,墨竹就已追了过来。雁卿见后头丫鬟们怀里还抱着她一路采来的鲜花芳草,忙上前去仔细挑选。最后选出三五枝野芍药,那芍药花不比家中培植得那般丰盈饱 满,只薄薄一层蝶翼似的花瓣,却也皎洁轻盈。又开得欢快明白。雁卿便跑回去将那野芍药递给谢景言,笑道,“我拿三哥哥的杏花,三哥哥拿我的芍药。”

鹤哥儿劈手去夺,雁卿飞快的分了一枝塞给他。谢景言已将剩余的接下来。

虽接了,心绪却也略微复杂,“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雁卿大约没想到,她这是在调戏他——幸而她大哥哥不在,可她二哥哥这场揍他是免不了要挨了。

却也已笑起来,道,“我收着了。”

待鹤哥儿和谢景言十分不雅观的厮打起来时,雁卿已远远的回到了灞桥上。

水滨林夫人设帐处,元徵正来拜见。瞧见雁卿捧了满怀的杏花心满意足的回来,便不觉一笑。

林夫人正和他说,“听说楼国舅能顺利从匈奴回来,还多仰仗世孙襄助。”

元徵才回过神来,谦逊的微笑道,“玉门关守岳将军是祖父昔日僚属,人便将这功劳算在庆乐王府头上。实则并非如此……祖父卸甲多年,早已不管外事。至于我——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又哪里是我一个无能晚辈能调动的。”

林夫人便笑道,“晚辈是真,至于‘无能’二字……若也用在你身上,旁家少年便都该羞愧而死了。”

对楼宇这凭空出现的国舅,林夫人也颇多疑虑——西定突厥必要借助此人智力,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突厥奸细?纵然他不是,只怕随着权位日重,也要渐渐对太子动起心思。偏偏赵世番是太子太傅,最最不可能解绑的太子党。

也就不由林夫人不戒备他了。

林夫人便又去看元徵,心绪也越发复杂起来。

元徵正望着雁卿,先还不觉流露出笑意来,此刻却不知怎么的就又隐隐透出些阴郁。虽他掩饰得好,可毕竟阅历不及,骗不过林夫人的眼睛。林夫人便也去看自己女儿。

雁 卿已捧着繁花进了帐子,倒不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片刻后,林夫人也瞧见她发上杏花儿,只略一细看便明白——她头发略松了一缕,那杏花恰遮住了。必定不是 雁卿自己带的,以她的迟钝,只怕连察觉都察觉不到。也不会是墨竹她们,她们随身带着梳子,只需寻僻静处给雁卿重新梳起就好。

林夫人自己也戒备起来,就微笑着唤雁卿上前,道,“你又去哪里玩耍了?”

雁卿欢喜的迎上去,先瞧见元徵立在林夫人身侧,忙给林夫人行过礼,便和元徵打招呼,“七哥!”

63第四十八章 下

林夫人跟前,元徵从来不会和雁卿表现得过度亲密。纵然目光看向她时专注得骗不了人,可发乎情止乎礼,倒是容易让长辈感到放心。

也只略点头,含笑道,“雁卿。”也就罢了。

雁卿才又去回林夫人的话,“玩了一大圈呢——沿着堤坝先往南再往东,过了灞桥又去对岸杏花林……”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就闪烁,将遇见了太子一节含混过去,又道,“最后去了很南边的一个小山谷里,遇上了二哥哥……和他的朋友。”

林夫人忍不住就又看着她笑,“你二哥哥的朋友?”

她岂能不知道是谢景言。只是雁卿素来大方从容,提及太子都不曾扭捏怯懦,偏偏不肯直说是谢景言。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也不由林夫人不起意戏弄了。

她一问雁卿就满脸红。嗫喏着,片刻后又欲盖弥彰的告状,“二哥哥给我摘头上沾着的茅草,把我的头发都给弄乱了!”此刻终于又想起件事来,忙喜滋滋的对元徵道,“七哥,我摘了许多白茅给你。”

林夫人见她转眼就讨好元徵去了,也不由一愣——再细思雁卿的神色,片刻后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面色不由就有些沉。

虽则林夫人一向开明,可元徵若和雁卿有什么私底下的约定,林夫人也少不得要专断不讲理一回——雁卿这会儿能懂什么?若真有私情,必然是元徵趁她年幼无知故意诱导拐带。那就太卑鄙可耻了。

——也不怪林夫人想多。实在是“自牧归荑”这行为,颇有些引人深思。何况雁卿采了那么一大捧花草,为何非要给元徵白茅?须知白茅柔软洁白,素来都是少女表白心迹的赠物。

雁卿自然没意识到她阿娘的危机感。去岁她赠给元徵扇子坠儿,元徵曾笑言“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雁卿自然知道是《诗》里的句子,就顺着聊起来。后来元徵便说,“便是你赠我一把白茅草,我也必定喜爱珍惜。因是你所赠,倒无关乎赠的是什么。”雁卿便上了心。

此刻便兴冲冲的去丫头怀里寻找白茅草。

翻了两遍却都没找着,自己就疑惑起来。还是墨竹提点,“大姑娘自己拿着的。”雁卿才又记起来——只怕是跟太子争执的时候,不经意遗失了。便十分懊恼。

元徵见她说了却又拿不出,难免也略感失望。却依旧笑着上前摘取一枝山杏花,替她解围道,“用这个来换吧。”实则他想将雁卿发上簪着的那簇摘去,只是当着林夫人的面不能罢了。

雁卿才又灿烂微笑起来,“七哥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纵然刻意收束着不去做什么亲密的姿态,可颦笑言谈间已天生就是一双小儿女。

林夫人心里也暗叹一口气。便对雁卿道,“好了,快进去收拾收拾吧。”

雁卿想起先前的隐瞒,不由又脸红。却还是拉了元徵的衣袖叮咛,“我进去梳头……七哥你等我出来再走。”

元徵便轻笑着,道,“放心。”

雁卿进了青帐,林夫人少不得又吩咐下人,“去将二姑娘找回……”然而话未说完,目光便已追远。

—— 下方蜿蜒坡路上,正有少年领着小姑娘走过来。那少年雪肤褐发,生得明耀夺目,虽刻意做出温柔优雅的姿态,却依旧遮掩不住动静之间嚣张飞扬的神采。少女娇柔 文弱,怀抱一只兔子。看上去是拘谨疏离的姿态,可不经意抬头,目光里流露出的分明就是小心翼翼的喜爱和憧憬。

正是太子带着月娘回来。

林夫人默然片刻,回头一望元徵——元徵也分明看见太子了,此刻雁卿在青帐后头,他不好躲避进去。便随着林夫人起身相迎。

元彻走在月娘前头,此刻已下了堤坝。临近有山石,道路崎岖不易行走。他既要温柔对待月娘,便不时停下来等她。只是月娘双手紧抱着那只雪兔,亦步亦趋却又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曾给他机会腾手去拉。

和她的姐姐门户大开的性情不同,这小姑娘天生就十分细致周密,很善于自我保护。无懈可击,且又随时准备逃跑。

不过元彻还是隐约能察觉到——月娘喜欢他。只是天性沉默,也或许是自卑,便只默默看着他,并没有进取追逐的意图。

元彻对她虽没什么兴致,可被人喜欢也还是得意的。只是这又喜欢他又要戒备他就未免烦人了,真喜欢他难道不该让他为所欲为吗?可见她这喜欢和旁人的一样虚伪、自私。元彻便又有些不忿,只觉得连她的喜欢也有些可憎了。

可也不曾表露出来,只温柔亲切的同她说着话。在她不经意被吸引住目光时,了然于胸的向她微笑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美貌近妖,刻意向人展现,总能轻易令人面红耳赤起来。

月娘忙就垂下头去。

临近青帐,又有一段陡路。元彻便在心里冷笑,默默计算着时机,决定主动向她伸出手去,看她敢不敢握住。

可他才回过头去,已有丫鬟托住了月娘的手臂,轻轻的将她扶了上来。

因先前月娘的丫鬟们都不敢近前,元彻便也松懈,不曾十分伪装自己的心思。想来是被丫鬟们看出了。可就算如此,敢当着太子的面近前护主,也需要十足的勇气。

元彻便一愣——他一贯以为月娘艰难的在林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成想她竟也有忠仆。这才略觉得有趣起来。

已到了目的地,月娘便乖巧的向他屈膝行礼道谢,才又见过林夫人和元徵。

林夫人便和蔼道,“你阿姊在后头你,快去找她吧。”

月娘向太子行礼道别,又向元徵颔首,便温顺的进青帐里。

太子就注视着她的背影——月娘似乎察觉到了,那短短的几步路便也走的心不在焉。丫鬟为她打起帷帐时,她终究还是微微侧过头来,用眼角余光偷偷望向太子,却见太子温柔凝望着她。月娘手上不觉便一抖,慌忙逃向帐子里去了。

元彻这才在心里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此刻闲杂人等尽退了,便只太子、元徵和林夫人正面相对。

要说太子不疑忌,林夫人是不信的——一者,皇帝遇见楼蘩时她就在一旁。二者,楼宇借元徵之力得见天颜。只怕太子心里,他们两个就是造成他今日被动局面的罪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