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太子回宫后便封了一匣珍珠送去燕国公府上。她是有些被激怒了。太子这边一妻两妾都纳了,赵月娘那头也行将说亲,却这么粘粘连连的,令人不恼火都难。她是太子的妻子,虽理智上知道,这件事里赵月娘十分无辜,可感情上却不能不厌恶她。

是以陆夫人入宫时,她便忍不住哭着同母亲说了。

陆夫人想得却比她多——太子若一意孤行,迟早能把赵月娘也纳进东宫。赵月娘是燕国公、太子太傅之女,和崔、李两人的家世可截然不同,且又生得美貌。她若进了东宫,难免要威胁到谢嘉琳。

偏偏出嫁半年了,谢嘉琳还没有身孕,陆夫人不由也就焦躁起来。这才迁怒到雁卿身上,指桑骂槐。

其实月娘比谢嘉琳更焦躁不安。

东宫又赐下珍珠来,说是太子妃所赠。可太子妃赠给雁卿、宇文秀等亲朋的都是珊瑚手串,偏偏给她的是珍珠,也不由她不忐忑,太子妃是不是已知道了什么,赐珍珠是不是在警告、讽刺她。

她生性敏感多思,加之上元节猝不及防的撞见了太子,越发夜不能安寝。

如此郁结了一阵子,终于病倒在床。

偏 偏家人大都没察觉出原委——虽然雁卿是能看出来,比起珍珠月娘更喜欢琉璃之类剔透明净,又多彩动人之物,可她佩戴珍珠最多,外人谁不觉着她就是嗜好此物? 太子妃赠其所好,家人都不往深处想。纵然隐约意识到太子妃的情绪,可月娘也没做错什么,轮不到外人来管教,便也只当没察觉。

是以都没意识到月娘的心病。纵然雁卿时常陪伴开解她,却也都没开解到心结上。

——月娘的心结也不是旁人能开解得了的。

她不愿意给人做妾,想到出嫁后上头还有个要她侍奉的主母,想到要日日生活在猜疑勾斗中,她便遍体生寒。她又害怕人言,万一外头人以为她同太子有什么不清白,她的婚事会有什么变故?出嫁后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早些时候明明总觉着杜煦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此刻她却只想赶紧同杜煦定下婚事,害怕迟则生变。她总觉着太子会有什么动作,又害怕自己天性里有不安分的因子,会心生动摇。

可这些话她又能说给谁听?也只是反复让自己心受煎熬罢了。

所幸杜煦心里她也是与众不同的,听闻她生病,他特地托人给她带了些解闷的物什来。因她说起喜爱南朝诗文,还送来一部手抄的《昭明文选》。

她的心事也唯有杜煦可解,然而只怕杜煦才是最不知她为何烦恼的人。

月娘摩挲着那纸页,只觉心中烦乱已极。终还是在书页里夹了一朵蕙兰花,命送去给他。

古诗有言:“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她也是心怀忐忑的委婉敦促,却不知杜煦能否明白,若明白了又是否会看轻她。

而杜煦并没有回应。

杜煦却是急不来。

纵然赵家没有姐姐未嫁,妹妹便不能成亲的规矩,杜家却很讲究先后有序。这也是人情往来的常识——若月娘嫁了雁卿却未嫁,难免就令外人揣测雁卿是否有什么隐疾。故而懂规矩的人家大都不会越过姐姐去提妹妹。

就算知道赵家不是那么讲规矩的人家,杜家出于敬意、诚意,也是不肯乱了次序。

既然知道赵世番是想把月娘许给杜煦,杜家又十分中意月娘,便也稳稳的等着雁卿定亲,打算到时候再上面去提月娘。

在外人看来,雁卿的亲事也确实近了。

——高尚书是真的想给谢景言保媒,被谢怀逸回信婉拒后,这一日上朝遇上,终于还是没忍住,又询问,“到底相看得是哪家?有眉目了吗?”

谢怀逸也就大大方方的如实相告,“赵家长女,八_九不离十了。”

谢 怀逸是巷陌皆知的名流,朝中也没少有粉他的。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八卦,路上随时有小贩捧着纸笔跟着他,以便他忽而有了兴致拿来写两个字乃至擦擦 手,都能拿去卖个好价钱。他忽而就当众说自家儿子在同赵家大姑娘说亲,且“八九不离十”了,自然即刻就宣传开了。

赵世番:……

得说还没定亲就宣扬开来的做派,十分的不厚道。赵世番难免有些恼火——不过这人是谢二,要让他老老实实跟着别人的步调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何况赵世番也是真心喜欢谢景言这好少年。也就作罢了。

反倒是谢景言感到很愧疚。他家父子关系没那么死板,谢景言也敢含蓄指责他阿爹,“这么早就说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谢怀逸反问,“有什么不妥当?”

谢景言:……

得说除非亲事不成,否则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害——难道他会亲口承认自己可能娶不到雁卿吗?

但他还是不想要雁卿迫于压力的选择,“似乎有些仗势欺人了吧……”所谓“势”也不止是权势,还有声势。

谢 怀逸就只看着他笑——一家有女百家求,该当力争头名的时候,他儿子竟还想着谦谦君子的做派,实在令人无奈。他敢说当初他若君子的、孝悌的回头先向杜夫人提 亲而不是直接拐回家先斩后奏,断然娶不到她,也就生不出谢景言了。情场如战场,必要的时候就该不择手段。他儿子临敌决断,心性之冷静果断远超许多身经百战 的大人。怎么到了娶媳妇儿的时候,就徐若春风,任人牵着鼻子走了?虽说倒也颇有些铁骨柔肠的意味……

“是有些,”谢怀逸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去解释解释吧,就说我不是故意的。”

谢景言:……只会越抹越黑好不好!

当然也不可能认真去解释,只好愧疚的坐享其成,当自己压根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不过这流言也并没有传播几日——庆乐王请皇帝帮忙保媒,想为他孙子元徵求娶赵世番的长女赵雁卿。

庆乐王亲自请托,皇帝自然不能不给脸面,他也很愿意给元徵做这趟媒的。元徵总不娶妻生子,他心里也总觉着亏欠了死去的元世子。

立刻就设宴,下朝后留赵世番一道用饭,将庆乐王的好意向他转述一番。

110第七十章 下

自元徵开始主事,庆乐王府同燕国公府便渐行渐远。

不过赵世番同庆乐王的私交,却并不曾受到影响。

纵 然庆乐王致仕已久,可也没有谁敢说他已不是中流砥柱。作为八姓之家资历最老的长辈,他早已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当年雍王之乱里,赖他之力得以保全的家族 不知凡几。就是燕国公府,也欠着他不小的人情——前代燕国公父子被逼死后,雍王曾想斩草除根,是庆乐王说了一句“杀一懵懂顽童,而失天下人望,窃为君不 值。”

雍王主政,他最先交出兵权退出纷争,人人都以为他怯懦庸碌。可雍王乱政,满朝缄默唯求自保的时候,就只有他敢出头为赵家求情。不止赵世番,就连太夫人都对他心存感激。

庆乐王亲自来为自己的孙子说亲,赵世番要说一个“不”字,真是万份艰难。何况保媒的还是皇帝。

这要换了谁家,都唯有点头应承的份。

可赵世番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到许久之前对林夫人说过的话,终还是不能拿女儿的婚事来酬谢知交。

雁卿觉着自己是在拖延。

自 明白自己喜欢的是谢景言之后,她心里便一直在幻想,也许她不必去同七哥决裂,也许七哥没有喜欢过她。也许就这么拖延着,渐渐七哥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他 们之间就会自然而然的疏远起来,直至某一天回想起来,发现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打从一开始就是亲人一般,随即一切又能回归正常了。

可她同时又清醒的知道自己其实是在逃避。

三叔笑她贪得无厌,真是半点都不错。

她害怕失去七哥,只要想到七哥可能感受到的背叛,可能会给她的回应,她甚至会想若自己没有喜欢上谢景言就好了。

但时光不可逆流。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谁,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再不可能回到初见之时了。

她是哀而不伤的性子,虽心里有烦恼,却又有节制,并没像月娘那般生生把自己愁病了。这些日子也是生活如常,不论管家、功课,还是额外补习的许多技艺,都没有落下。近来还试图说服林夫人,送她去东郡公门下读一年书。

——她身旁见识不凡的少年,不论是李家表哥,自家两个哥哥,还是谢景言,都追随东郡公读书。短期内她游学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便想先去东郡公门下长一长见识。

这般有条不紊的过着日子,异想天开的替自己争取机会,同她平时全无不同。竟是谁都看不出她正面临人生第一次重要的抉择。就连林夫人,虽猜到她会在谢景言同元徵之间苦恼一阵子,可看到她这般模样,也觉着她是已想明白了。

林夫人是想将她庇护在羽翼下,起码到十六七岁她心智成熟了,再开始考虑她的婚姻之事。可惜到底还是不能。

—— 庆乐王请皇帝为元徵保媒,赵世番虽没有立刻应下,却也不能以欺瞒拒绝,只说“正在同谢家议亲,不能出尔反尔”。因谢怀逸处事不严密,先将风声放出来了,倒 也没显得他这是托词。不过庆乐王也还是询问是否定亲了,笑道,“没定下便不作数,我这厢可也为孙子提亲了。”

同时遇着两家乃至三家、五家求婚,确实也都是很正常的事。他们这样的门第,谁家选女婿不是挑挑拣拣?但两家都这么高调,则摆明了就是逼迫人。碍于皇帝和世交的脸面、情面,哪怕将两家都拒绝了,这一次赵家也无论如何都得替雁卿定下亲事,才说得过去。

林夫人心里不可能不恼火——请皇帝保媒,这是吓唬谁呢?谢二也可恨,哪有求个亲就宣扬得尽人皆知的?吃定了她家女儿非谢景言不可吗?她是真想都拒绝了。却也知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其实除了弄错自己究竟喜欢谁之外,雁卿处事其实一直都还算冷静踏实,不曾急功近利,也不曾误入歧途。就算是误以为自己喜欢元徵非要同他在一起时,重重阻力之下,她也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努力的打动林夫人,向她证明自己。

林夫人觉着,闺女她养得还是很不错的——起码是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选择,有意志去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的。

“庆乐王府来提亲了。”因此这一日雁卿下学后,林夫人便将她唤至身前,直言相告,“你是什么意思?”

雁卿懵掉了。

——元徵到底还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碎了她的幻想。

七哥想娶她,这是她头一个想法——而她也曾答应过,会一辈子都喜欢七哥。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雁卿自己都说不大清楚。

林夫人曾警告她,她未必明白元徵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时候她想,不要紧,那是七哥啊,大不了她再重新去了解他便是了。可当她真正意识到七哥同她所想的不同,他有不能告诉她的事,他有她不能认同的阴暗面时,她退缩了。

若没有谢景言,她会如当初对林夫人所说的那般,重新认识七哥,接受他的一切吗?

雁卿心里没有答案。

雁卿长舒了一口气,对林夫人道,“阿娘……我想见一见七哥。”

才觉着她还算聪明,她立刻就犯傻给你看,林夫人也很无奈,“若要应下婚事,见一见倒也没什么,最多令人嘲笑急不可耐罢了。可若要拒绝,见面反而多此一举,容易节外生枝。”

雁卿就探手轻轻拉住林夫人的衣袖,央求道,“让我当面同七哥说吧,阿娘……”

若要拒婚,日后便必然不能再往来了。至少最后这一次,让她亲口同七哥说。

林夫人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也好,等我请他上门来。”

她也是怕雁卿自作主张,私下去同元徵见面。林夫人并非不相信元徵的真心,她只是不信他的操守罢了。

自林夫人那里出来,雁卿便觉着脚步沉重。然而该面对的事总归都要面对的。

慈寿堂里月娘病了有些时候,这阵子都没有去上学。雁卿还要将笔记给她送去。

因杜煦一直没有回应,月娘心里也越发的自厌和灰暗。雁卿同她说了几次话,她都无心回应,话题便继续不下去。所幸还有笔记可抄写,两人便各自当窗做功课。

不知不觉便临近傍晚。光线开始昏暗的时候,秀菊进屋来点灯,便也给雁卿带了口信儿,“似乎是元世子来了,外头有人在找您呢。”

雁卿心里便一沉,明明想起身,身体却灌了铅一般不肯动。

外头天还算明,点起蜡烛来反而觉着暗了。月娘回过神来,见雁卿在发怔,便有些疑惑,“姐姐?”

雁卿扭头看她,苍白的脸上几乎没什么颜色,只眉目清黑,乌发如檀。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睛,缓缓的站起身来。对月娘道,“我出去一会儿。替我告诉阿婆,不必为我留饭了……我在阿娘那边吃。”

早春天短,兼这一日天阴晦多云,才不过申正时分,外头光线已有些昏暗。

雁卿心情沉重,出门见外头果然有人在等她,便也并不多问,只心事重重的跟着去了。

绕过回廊、假山、竹林……那人分明在引着她往后门去。雁卿满心想的都是该怎么同七哥说,也并未怎么在意,待穿过竹林时,忽觉出天光昏暗来,才乍然回神。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她也并未感到害怕。然而待那门被推开时,她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大约元徵确实来了,却并没走正门去求见林夫人,而是辗转寻了人来,先给她递了个信儿。

他是故意引她出来见面的。

至于那门房婆子何以就敢给他私下通风报信,便不是雁卿愿意揣摩的了。

她只看着那侧门开启,黎色的马车上,元徵正踏着上马石下来,深衣博带,仪态雍容。他抬头看见雁卿,便平伸出右手来,微笑道,“过来,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天色微沉,他身后院墙肃肃高耸,经冬的枯枝冷峭而立。而他站在她的面前,眸中含光,俊美温柔如月下之人。

他笑容很熟悉——雁卿便记起来,年幼时他们在百果园里探险,当她发现有隐蔽的山洞,也便这么笑着来邀请七哥和她一同去看。其实彼时她并不是非要元徵同她一道去,而是因为她感到新奇有趣,所以想同七哥一道分享。

但他们毕竟已经不是四五岁的孩子了。元徵此刻的邀约是十分不妥的——天色已暗,他们私下会面,而她要外出也没征得林夫人的同意。

可雁卿说不出“不”字来。

元徵也就那么耐心的等着,许久之后,他才问,“你不去?”

雁卿便道,“明日再去吧,等我去问过阿娘……”

元徵便道,“天明便不好看了。”

雁卿又道,“那我去这就去问阿娘……”

“她不会准你去的。”元徵便说,“——我们偷偷的去,天黑之前我再把你送回来。不令她发现便好了。”

雁卿感到微微的渗寒。她摇着头,说,“七哥……”

元徵似乎立刻便明白了什么,他面上笑容冷淡下来,“你也有话对我说吧?”

雁卿说,“是。”

元徵便望着她,缓声道,“若你想不去,便不必再同我说了。我也再不会来找你,这便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雁卿便觉着有泪水一涌而上。她压制着肩膀的抖动,想将眼泪憋回去。可泪水还是簌簌的滴落下来。

元徵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回身上车。可雁卿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元徵淡漠的望着她,雁卿便睁大了眼睛扬起头,眼中泪迹未干,却已不再动摇,她就问道,“七哥想带我去哪里?”

他们一道上了车,那车往城外行去,雁卿听见车出城门。因是庆乐王府的人,城门卫没敢细查。

她 想同元徵说话,可每每她要开口,元徵便要将话题引开来。他同她说早先他们定下的三峡之约,说自己为此做了哪些准备,到时他们可以去体验哪些奇景。同她说他 在渭南新造的园林,接引来那些西域、江南的蔬果,待结出子实他们可以一同去采摘。又说他家中匠人做出的花火、扎起的鳌山灯,可惜这就要到明年灯会才能看 了……

他其实是故意不想让雁卿开口。

他声音低沉平缓,却又仿佛掩耳盗铃、自说自话一般。

后来他就说,“很久没有同你一起出游了……”片刻后又说,“其实以往也没有过。”

两小无猜的年纪里,他体弱少动,虽彼时约好日后一定结伴游玩,可想来也已是空许约了。人世无常,人心善变。

雁卿便说,“是啊。”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想在一起的缘由也十分厚重,也并不只是喜欢不喜欢就能分割得清的。可是喜欢这种情感过于霸道了,若不能照单全收,便只能齐根斩断。一旦挑明,便再无回环、挽留的余地了。

雁卿便不再试图说什么了。

元徵便又取蜜饯、松子给她,“去年冬天新渍好的金桔,尝一尝。”

她便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枚,填到口里。依旧是她自幼喜欢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可她吃着鼻头却有些发酸。

元徵问,“还喜欢吗?”她便说,“苦……”元徵忙拿手帕给她,道,“吐掉吧。”她就摇了摇头。

元徵便疑惑的拈了一枚,掰开来,尝过之后就放心的将手里那一半给她,道,“这块儿不苦。”

雁卿又摇了摇头,元徵便递了玫瑰露给她喝。

她安静的啜饮玫瑰露,元徵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头别开来。

出了城没多久,便已到了目的地。

元徵先下了车,随即扶雁卿下来。

那是一条银河一样的灯街,每一盏灯都不过婆娑果大小,以剔透的琉璃制成灯罩,串如珠帘,将两侧树木尽数装点起来。树木之间搭起绳索,那绳索上亦挂满琉璃灯。无数细小的灯火跳跃着,映着琉璃,璀璨如星沙,一眼望去已能迷目。

雁卿望着那灯街,久久不语。元徵便道,“上元节那日,本想带你去看鳌山灯的……后来不留神失了火,那鳌山灯便被烧坏了。虽又造了新的,可也再搭不出当日的样子了。便新造了这些。”

雁卿眼中泪水就又要涌上来。

元徵道,“那一日本来是有话想对你说的。”

雁卿便问,“是什么话?”

元徵想了一会儿,皱眉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便又牵起雁卿的手,雁卿却轻轻的将手腕自他手中褪下来。元徵恍若未觉,只低头柔声对她说,“进里边去看看吧。”

雁卿却摇了摇头。

——元徵提到了上元灯节,她忽的意识到,她其实已再没有立场去留恋。

她说,“七哥,我有话同你说。”

元徵道,“也不一定非要今日说。”他便笑道,“里头有更好看的灯,我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还有新收的山海经图。我们可以……”

雁卿道,“阿娘和我说了,七哥去求亲的事。”

元徵的声音便噎在了喉咙里,他望着雁卿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平淡移开了目光,道,“也不一定要在今日答复。”他说,“已不早了,先进来吃点东西吧。”

雁卿道,“七哥……”

元徵忽然便恼火起来,他说,“我今日不想听。”

111第七十一章 上

吧……这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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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旬假,谢景言同鹤哥儿一道从校场回来,便到燕国公府上拜访。

他其实也还是不自信——元徵如此高调的提亲,分明就是在逼迫雁卿做出抉择。他心知雁卿对元徵的感情比寻常青梅竹马更深厚些,一旦面临要同元徵决裂的局面,只怕她不免要心生动摇。

是以来到燕国公府,也是为了试探雁卿的心意。

他 也是无奈。大约雁卿自己都没察觉,她天性追求圆满,。似谢景言这般手脚齐全,性情开朗,人缘吃得开的人,她便会十分放心。如月娘、元徵这 般柔弱、孤僻,人缘糟糕的,她却不能放着不管。虽没想过去当什么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可若被人当作救命稻草抓住了,只要那人不肯放手,那么她是宁肯被连根 扯断拉进深渊,也不会松手的。

大概在重逢之后不久,谢景言便已意识到这一点。最初的时候他只将雁卿当做妹妹,看她忙忙碌碌的跑来 跑去,也只觉着可爱有趣罢了。可看这小姑娘顶着痴儿的名声,凭着弱小的力量,却能始终怀抱着纯粹的初心,不折不挠的去努力,用欢喜的目光去看待一切,像个 小太阳一样明亮又温暖,渐渐的他便有些移不开眼睛。

一次两次的同她错过、被她忽视时,谢景言也曾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就这么不能吸 引她的目光……可最终他也还是不能让自己变得同元徵、同月娘甚或同太子那般,因令人操心而引得她在意起来。他觉着自己这样很好,固然不能吸引她,可至少当 她遭遇挫折的时候,他能像兄长般给她帮助和保护,令她能有一个坦然休憩的场所。

然而兄长这样的定位,在这种情境下反而是他的短板。他是真的担忧因为自己太令人放心了,于是雁卿安心被那个她潜意识里放心不下的人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