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那时已经被他架空,躺在病榻上,平静地问:“我儿所为何来?”

李玄贞一字字地答:“为我阿母报仇而来。”

他逼李德退位,诛杀李氏族亲,不顾天下非议,挖了自己父族的祖坟。

他要所有人为唐氏陪葬。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英怔怔地出神。

李玄贞已经挪开了视线,和礼部官员一起入城。

瑶英敛神,看着越来越近的秦王旗帜,嘴角翘了起来。

李仲虔的亲兵不属于飞骑队,穿着金甲,还没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闪闪金光。

瑶英不由失笑,看着那个在亲兵簇拥中策马走来的同胞兄长,心底浮起一阵暖流,驱散了李玄贞带来的那点寒意。

她一把摘了帷帽,催马迎上前。

李仲虔比瑶英年长六岁,身材高大,肩宽体壮,厚重华丽的铠甲下肌肉虬张,眉眼端正,五官乍一看和李玄贞有几分相似。

兄弟俩都像李德,轮廓鲜明,天生一双狭长的凤眼。

李玄贞沉静内敛,凤眼不怒自威。

李仲虔棱角更分明,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凶狠戾气,喜怒无常,阴冷沉郁,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回首扫一眼身后,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

道旁准备朝他铠甲上扔花瓣的年轻小娘子吓得直往后退。

瑶英靠近了些,亲兵纷纷让出道路。

她弯腰,笑着伸手去够李仲虔的坐骑。

“阿兄!”

听到妹妹的声音,李仲虔猛地回头,又惊又喜,立时英姿焕发,换上一副平时别人绝不会从他脸上看到的柔和表情,“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话,一边放慢速度,一边像瑶英小时候教她骑马时那样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了,含笑仔细打量她。

瑶英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拉弓,她读的第一本书,写的第一张字帖,拉的第一张小弓,都是他亲自挑的。

要不是她身体不好,他不会把她留在长安。

天下还未平定,他时常征战在外,瑶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一次分别再见,小娘子的变化越来越大。

每天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七娘,一眨眼就长大了。

再过几年,她就该出阁嫁人。

出征前,他刚和郑宰相谈起这事。

李仲虔眉间的笑意黯淡了些许。

瑶英也在看李仲虔。

她从小体弱多病,三岁之前没下过地。谢贵妃一年比一年糊涂,那年喂她吃药,错把一杯滚烫的热茶打翻在她身上,她怕吓着谢贵妃,没敢哭出声,等婢女进屋帮她收拾。

后来她腿上留了一块疤。

李仲虔知道以后,把她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那时候李仲虔自己也是个孩子,明明粗枝大叶,吊儿郎当,却每天一板一眼督促她吃药,天天抱她去院子里练五禽戏,逼着她吃那些味道古怪的补药,看天色阴了就给她添衣,既当爹又当娘,像个小老头子。

瑶英慢慢长大,身体好了点,能下地了,在他面前无法无天,活蹦乱跳,他这才放松了点,渐渐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

谢家灭门,谢贵妃神智不清,才九岁的哥哥用他稚嫩的肩膀扛住所有压力,为她撑起一片晴空,让她可以自自在在、无忧无愁地长大。

两年后,为了她,年仅十一岁的哥哥又毫不犹豫地弃文从武,拿起了那对他曾发誓不会碰一下的擂鼓瓮金锤。

哥哥对她这样好。

她不能看着哥哥被李玄贞害死。

哥哥又没害过人。

想起梦中所见,瑶英心中大恸,轻轻挽住李仲虔的胳膊。

李仲虔一怔,笑了笑。

……

瑶英小的时候,经常这样缠着李仲虔撒娇。

刚把她接到身边时,她乖巧安静,不声不响,饿了渴了才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

等他注意到她了,她小心翼翼地唤他:“阿兄。”

声音娇娇软软的,不自觉带了点讨好,怕吵着他,怕惹他厌烦。

他没注意到她的话,她就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问她。

她才三岁,就那么乖了。

李仲虔知道,瑶英什么都懂。

父亲李德从来没看过她,母亲谢氏时疯时傻,她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懂得约束自己不给人添麻烦,一个人趴在窗前看园景也能看一天。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路,既不哭也不闹,让她喝什么药她就乖乖地喝下去,没叫过一声苦。

李仲虔不想让妹妹一辈子孤孤单单待在屋子里养病,遍访天下名医为她调理身体。

瑶英不能出门,他就教她读书写字,这样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能消磨时光。

她不能下地,他吩咐仆人在长廊和庭院里全都铺上毡席,抱她去外面晒太阳,陪她在毡席上打滚翻身,从长廊这头滚到那头,滚得一身的杏花花瓣。

瑶英脸上的笑影越来越多,眼神越来越明亮。

慢慢敢和他撒娇了,故意拖长声调叫他:“阿—兄—”

支使他做这做那。

想出门了,就瞪圆眼睛盯着他看,伸出胳膊:“阿兄抱我。”

等她不用人搀扶也能自己下地走路时,脾气就更大了,他盘腿坐在书案前读书,她直接扑上来摇他:“阿兄,我要骑马!要漂亮又听话的乌孙马!”

他不搭理她的话,她就一直摇他的胳膊。

摇累了往他膝上一躺,把他的大腿当枕头,翘着腿,理直气壮地和他谈条件:“小马驹也行,我就在院子里骑一圈。”

“半圈?”

“好了,我不骑,我先养一匹漂亮的马……等我长大了再骑……”

不一会儿歪在他腿上睡着了,翻个身,口水全蹭在他袖子上。

李仲虔看完书卷,一低头,就看到瑶英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睡得昏天暗地的。

他轻笑。

第二天带她去马厩挑马,她很自觉,果然挑了匹小马驹。

前几年,李仲虔攻打金城的时候,缴获了一批西域良马。

他挑了那匹最漂亮的乌孙马给瑶英当坐骑。

她想要的东西,他都记得。

……

瑶英拉着李仲虔不放。

“刚好我今天出宫,听到鼓声,就过来了。”

李仲虔替她挽住缰绳,轻轻地道:“小七瘦了。”

声音里带着温厚的笑意。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对她总是很有耐性。

瑶英收起惆怅之色,松开手,挺起胸脯:“还长高了!”

李家几兄弟姐妹都生得高挑挺拔,她生下来就在吃药,走路又晚,前年底才开始窜个子。

李仲虔轻笑:“这阿兄可看不出来,回去量量看。”

瑶英笑着白了他一眼。

进了皇城,他们和李玄贞率领的飞骑队分开,直接回王府。

瑶英问:“阿兄,你不用先去兵部?”

按规矩,他应该先和李玄贞一起去兵部。

李仲虔满不在乎地道:“不用管他们,先回去给你看点好宝贝。”

瑶英会意,探头去看他马鞍旁挂着的羊皮口袋,压低声音:“阿兄,你又抢了什么好东西?”

李仲虔打仗,不在意战功名声,只求实惠:金银财宝,罕见珠玉,名人书画……总之,一切值钱又好携带的宝贝。

兄妹俩深知他们朝不保夕,必须早做准备,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将来逃跑积攒金银细软。

从南到北,他们已经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李仲虔笑着揉揉瑶英的头发:“回去再说。”

瑶英挑挑眉。

正好,她想问问他李德迎娶谢贵妃的事,他小时候养育在舅舅谢无量身边,应该听谢无量说起过当年。

……

暮色渐沉。

李玄贞从兵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侍从提着灯笼为他照明道路,他几步上了石阶,接过东宫长史魏明遣人送来的文书,借着微弱的灯光匆匆翻完。

留守长安的太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一汇报完最近皇城里发生的大小事务。

最后停顿了一会儿,道:“殿下……福康公主府上最近有些异动。”

东宫上下,从太子妃郑氏到跑腿的杂役,谁都不想提起福康公主。

但是没办法,太子爷怜香惜玉,生平最爱搭救落难的名门贵女,现在瞒着不告诉太子爷,等福康公主闹出大事来,还得太子爷帮着收拾!

李玄贞眉头轻皱。

第7章 和亲公主

清冷夜风拍打着廊前的宫灯,一弦钩月浮上柳梢,月华如水。

想起朱绿芸那些漏洞百出的刺杀计划,李玄贞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问:“她又招揽死士了?”

太监摇摇头,道:“最近福康公主和来京归附的胡人来往甚密。”

福康公主厌恶胡人,这人人都知道。

所以公主和胡人来往的的举动很可疑。

太监从公主身边的侍女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公主和胡人交谈时,提到一个名字:义庆长公主。

前朝义庆长公主——也就是朱绿芸的姑母,十八岁时和亲嫁给了西北突厥部落的一个老酋长。

几年前,长公主的侍从带着她的血书冒死逃回中原,哭求末帝迎回长公主。

那时末帝早已惨死叛臣刀下,关中为各个藩镇所占据,没有人理会侍从。

侍从后来辗转见到朱绿芸,把义庆长公主的悲惨遭遇告诉了她。

朱绿芸这才知道,原来胡人部落有一个非常野蛮骇人的风俗:父死收继后母,兄死收继长嫂。

老酋长死了,义庆长公主成了新酋长的夫人。

等新酋长也死了,义庆长公主又嫁给新酋长的弟弟。

不久新酋长的弟弟死于内斗,义庆长公主被老酋长的孙子纳为侍妾。

短短十年间,义庆长公主先后嫁给祖孙三代人。

这对出身高贵的长公主来说,何等屈辱!

朱绿芸很同情那位素昧蒙面的姑母,请求李德派兵接回义庆长公主。

李德当时没有答应。

太监道出自己的猜测:“殿下,公主会不会是想联合胡人,然后向圣人借兵救回义庆长公主?”

李玄贞嘴角一扯。

前朝的长公主,算什么长公主?

李德做什么事都先考虑代价和回报,他册封朱绿芸,那是因为留着朱绿芸有用。

他不会为一个毫无价值的前朝贵女让将士白白送死。

现在中原刚刚稳定下来,西北异族势力强大,自称神狼后裔的北戎更是号称控弦十万,横扫北庭。

若不是为西域佛国那位高僧君主所阻,北戎早就拿下整个西域北道。

北戎骑兵所向披靡,一旦北戎南下,长安必定失守。

所以李德才一面以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笼络胡人部落,一面清除关中分散的部落小势力,先从内部分化胡人,让他们互相仇恨,无心南侵,减轻西北军防守的压力,同时随时掌握各个部族的动向。

这种时候,朱绿芸的那些算计根本不会成功。

李玄贞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道:“备马,孤去一趟公主府。”

芸娘脾气倔,一心复仇,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必须和她讲清楚局势。

太监为难地道:“殿下,娘子为您备了接风宴……”

太子回京的第一夜就跑去找福康公主,传出去,让太子妃的脸面往哪儿搁?

李玄贞已经转身走远:“让她别等孤了。”

太监默默叹息,进院报信。

明烛辉煌,庭前备了丰盛的筵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炭火烘烤的牛羊脂肥肉嫩,泛着油光,廊下还候着一部龟兹乐伎。

太子妃郑璧玉盛装华服,领着东宫女眷等了一个时辰。

太监禀报说李玄贞去公主府了。

郑璧玉一言不发。

几位良娣、良媛立即收起笑容,脸上闪过恼怒、嫉恨和鄙夷。

福康公主和太子爷情投意合,她们无话可说。

连太子妃都不计较,她们这些庶嫔有什么资格拈酸吃醋?

但是福康公主偏偏就是不愿意下嫁太子,哪怕太子妃好言相劝,她就是不嫁。

不嫁就不嫁吧,她不嫁,她们只有偷着笑的。

可是福康公主又非要和李玄贞藕断丝连。

公主府的仆从三天两头往东宫跑:公主病了,公主哭了,公主生气不吃饭,公主和人吵架被羞辱了……

没名没分,不清不楚。

就这么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娘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良娣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天下早就改名换姓了!圣上怜悯,册封她为公主,她却不知廉耻,如此败坏太子名声,长此以往,怎么了得!”

良娣早就看朱绿芸不顺眼了。

要么下嫁,要么和太子断绝关系,她既不愿意嫁人,又非要和太子纠缠,自甘下贱!

其他庶嫔也叽叽喳喳地埋怨起来:“娘子,京中已经传遍了,还有好事者把这事编成曲子传唱,坊间闹得沸沸扬扬,于太子爷名声不利。”

“圣上慈和,太子爷钟情,殿下又如此大度,她还矫情什么呢?”

“她还当她是真公主呢!真不想嫁人,就别来找太子!”

郑璧玉面色平静,摆了摆手。

议论声立刻停了下来。

郑璧玉环顾一圈,看得众位庶妃都低下了头。

她面色如常,示意仆妇:“殿下不回来,也别糟蹋了好东西,开宴吧。”

乐伎立刻奏起欢快的乐曲。

众人心中暗恨,怏怏归座。

……

太子李玄贞骑马出宫的时候,刚好和并辔而行的李仲虔、李瑶英兄妹擦肩而过。

宫城幽深,夜色轻寒。

李仲虔怕瑶英着凉,脱了身上穿的大氅让她披上。

瑶英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盒,咯咯笑:“阿兄,我不冷。”

兄妹俩刚刚在王府藏起一箱财宝,李仲虔送了这只玉盒给她,她正新鲜着呢。

李仲虔道:“穿上。”

声音很温和,在李玄贞听来,简直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李瑶英乖乖收起玉盒,接了氅衣穿上。

不一会儿,抬起手,摇晃空荡荡的宽大袖摆给李仲虔看,比划着说:“阿兄,你看,我真的长高了!以前穿你的皮氅,袖子长那么多……”

摇曳的火光里传来李仲虔低沉的轻笑。

李玄贞面无表情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兄妹俩都没有看他,说笑着驰进狭长的门洞。

李瑶英戴了帷帽,李玄贞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听到身后那娇俏柔和的笑声就能想象得出她脸上的表情。

他嘴角一勾,面露讥讽。

假如李瑶英看到李仲虔在战场上的狠辣,知道李仲虔为了取胜屠了一座又一座城,连幼小的孩童都下得了手,还敢这么亲昵地和李仲虔撒娇吗?

李仲虔小霸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

谢贵妃的寝殿在太极宫东北角,和其他嫔妃离得很远。

平时鲜少有人来翠芳宫,今天殿中却灯火明亮,阶前一排侍者簇拥着一座华丽的金顶软帘轿辇等在那里。

瑶英下马,皱眉问迎上来的太监:“谁的轿子?”

太监躬身答:“是荣妃的轿子。”

瑶英脸色沉了下来:“谁放荣妃进殿的?”

荣妃本是谢家的侍女,这些年最为得宠,李德登基后册封她为荣妃。

其他几宫妃嫔多是世家女,瞧不上荣妃。

荣妃自己也自卑婢女出身,找到机会就当众为难谢贵妃,以羞辱昔日主子的手段来立威。

瑶英自然不会坐视荣妃欺负自己的母亲。

荣妃在她这里吃了几次亏,再不敢轻易放肆。

瑶英加快脚步。

谢贵妃受不得刺激,她不在谢贵妃身边,谁知道荣妃会对谢贵妃说什么?

太监一叠声赔罪:“下午贵妃醒来,说想去园子里看牡丹花,没想到荣妃也在那里,贵妃不记得以前的事,拉着荣妃说话,奴等看着着急,又怕吓着贵妃,没敢吭声。后来荣妃送贵妃回来,一直留到现在……”

“贵主放心,阿薇在一边看着,荣妃殿下不敢胡说八道。”

太监进去通报,荣妃知道瑶英回来了,不想露怯,不过也不敢多留,告辞出来。

看到迎面走来的瑶英,她停住脚步,笑了笑。

“听说公主去大慈恩寺为贵妃请医了?公主当真是一片拳拳诚孝之心。”

说着叹口气。

“贵妃可怜啊……刚才贵妃还问本宫大公子怎么不来看她,本宫不敢告诉贵妃,大公子已经死了十一年了……”

瑶英嘴角微翘,含笑打断猫哭耗子的荣妃:“我这人不仅孝顺,还心眼小,爱记仇,最看不得别人欺负我阿娘。”

这一句意味深长。

语气柔和,却满是冰冷的警告之意。

荣妃变了脸色:“是贵妃拉着本宫来的……”

瑶英微笑,朱唇在灯火照耀下闪烁着丰艳光泽,潋滟的朦胧光晕中,娇艳的脸庞好似焕发着清冷容光,仿佛琼花玉树盛放,开到最极致,有种让人不敢逼视的明丽清华。

荣妃的气势霎时怯了几分,心虚地挪开视线。

谢贵妃拉着她,她甩甩手就能挣脱,但她没有。

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成了个傻子,她怎么舍得放过看好戏的机会?

她就喜欢逗谢贵妃说话,看着谢贵妃如今的样子,她心里感到很快意。

瑶英道:“荣妃既然知道我最孝顺,应当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荣妃脸上讪讪,出了内殿。

坐上轿辇,她越想越气,冷哼了一声。

“看你能得意到几时!谁不知道唐皇后是谢家逼死的?太子心里都记着呐!等太子坐稳储君之位,你们母子三人都不得好死!”

离得最近的宫女肩膀颤了颤,一声不敢言语。

……

李仲虔是成年郡王,特意避开荣妃,等荣妃的轿辇走远了才走进翠芳宫。

廊前跪了一地的人。

李仲虔眉头微皱,进了里间。

李瑶英扶着谢贵妃出来,“阿娘,阿兄回来了。”

谢贵妃神情懵懂,盯着李仲虔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道:“他不是阿兄……”

瑶英耐心地道:“阿娘,是二哥虎奴回来了。”

虎奴是李仲虔的小名。

李仲虔走上前,朝谢贵妃稽首:“阿娘,孩儿回来了。”

谢贵妃呆呆地看着他,一脸茫然,喃喃地道:“阿兄呢?你不是我阿兄。阿兄怎么不来看我?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阿兄,我错了……”她泫然欲泣,“我不嫁了,我听你的话,你不要生我的气……”

瑶英叹口气,示意宫女过来扶谢贵妃去内室就寝。

李仲虔站起身,看着谢贵妃走远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从小被送到谢无量身边教养,长到九岁,谢家满门壮烈。

李德接他回李家,那时谢贵妃因为兄长的死受了刺激,已经疯疯傻傻,认不出他了。

他和瑶英相依为命,和谢贵妃却算不上亲近。

瑶英轻声道:“阿兄,阿娘最近经常这样,有时候连我都不认得。”

李仲虔淡淡地嗯一声,低头看瑶英:“我不在京中的时候,荣妃是不是欺侮过你?”

她性子随和,很少这么讨厌一个人。

瑶英道:“荣妃心术不正。”

书里那个逼得谢贵妃自尽的人,正是荣妃。谢贵妃活着,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经做过谢家的婢女,她想掩盖出身,又想讨好东宫,每天言语刺激谢贵妃,最后逼死了谢贵妃。

李仲虔道:“我去杀了她。”

瑶英吓一跳,摇了摇头:“阿兄别冲动,我已经派人去查她了,等证据搜集齐了再说。”

荣妃毕竟是李德的宠妃,不能说杀就杀。

李仲虔不置可否。

瑶英怕他真的跑去砍了荣妃,和他说起蒙达提婆的事:“明天法师会来给阿娘诊脉。”

李仲虔点点头,手指抬起瑶英的下巴。

白天看她气色还好,上马下马动作利落,只是瘦了点。

夜里灯下看,她脸颊白如初雪,很有几分不胜之态。

他道:“既然那位法师医术高明,让他也给你看看脉,这些天有没有按时吃药?”

瑶英点头,很骄傲的样子:“我今年身体好多了,能跑能跳,阿兄别担心。”

李仲虔没有接着问下去。

一年前,瑶英突然无缘无故地呕血,让婢女瞒着别告诉他。

等他知道的时候,她早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李仲虔守着她,看着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心如刀割。

三天之后,她清醒过来,看到他,憔悴的小脸立马盈满欢快的笑容:“阿兄还活着!”

那一刻,李仲虔几乎落泪。

第8章 定下婚事

长廊里一阵脚步踏响,宫人送来一封洒金请帖:“大王,长史说赵将军他们包下妙音阁,就等着您呢!”

李仲虔回过神,接了请帖。

瑶英咧咧嘴。

李仲虔是及时行乐的性子,走马章台,千金雇笑,加之还没娶正妃,不在外征战的时候,时常和部下通宵达旦地宴饮。

李家男人个个精力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