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你要多听别人的意见,别莽撞行事。”

李仲虔笑着应下。

说了一会儿话,他随口找了个借口,让瑶英去帮他寻一样东西。等瑶英起身进屋,他转头看向守在廊前的谢青,凤眼眯起,神情冷厉。

“你身手不错,不如随本王上战场吧。”

谢青一动不动。

“怎么不吭声?”

李仲虔似笑非笑,凤眼斜挑,精光毕露。

这一刻,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说一不二的霸道气势和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语气傲慢。

“你是谢家家将之后,发誓效忠于本王,本王做不了你的主?”

谢青跪地,冷汗涔涔,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道:“大王,仆是公主的护卫,只听公主一个人的命令。”

李仲虔浓眉轻扬,凌人气势收了几分:“好儿郎应当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以你的武艺,只要投军,很快就能崭露头角,本王会好好栽培你,要不了一年,你也能号令一支队伍。”

谢青面孔端方,沉声道:“人各有志。”

李仲虔脸色微沉,眼神如刀:“你的志向就是给七公主当护卫?”

谢青跪在廊前,神情坚毅,朗声道:“不错,我的志向就是护卫七娘安全,追随七娘左右,此心可鉴日月!”

听他改了称呼,李仲虔皱眉。

……

谢青是谢氏家将子弟,按谢家的规矩,世仆子弟十三岁起就可以参加每年一届的比试,夺魁的人会被送往军中,得到提拔重用。

谢家满门壮烈,树倒猢狲散,很多家将悄悄改了姓氏,各奔前程。

也有人选择留下,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留在荆南为谢家守墓,另一部分人成为李仲虔的亲兵。

谢青就是其中一家人的儿子。

他刚满十三岁就去挑战其他年纪比他大的少年,输多胜少,等他十七岁时,终于打败所有人,赢了比武。

李仲虔问他想要什么奖赏。

他摇头说不要奖赏,只想当李瑶英的护卫。

李仲虔大怒,以为谢青以下犯上、肖想瑶英,拔刀就砍。

后来误会解除,谢青成为瑶英的护卫。

他昔日的手下败将在军中青云直上,他丝毫不为所动,甘心追随李瑶英。

……

想及这两年谢青的表现,李仲虔神色缓和了几分。

这小子一条筋,脑子不会拐弯,对小七十分忠心,小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而且时时刻刻谨记奴仆的本分,绝没有逾越之举。平时洁身自好,沉默寡言,不饮酒,不流连风月,除了练武还是练武。

是个忠仆。

既然他甘愿留在小七身边当护卫,那就再让他留一段时日。

长廊传来陂巾长裙曳地的窸窸窣窣声响,瑶英走了出来。

李仲虔摆摆手,示意谢青起身。

谢青一言不发地站起,回到廊前,继续值守。

第12章 阿兄,我怕

几场微雨过后,庭间花木长势愈发泼辣,转眼到了宰相府举办春宴的日子。

李仲虔出征在即,李瑶英忙着为他整理行装,没去赴宴。

宰相府里焚香挂幛,宾朋盈门。

各家小娘子珠围翠绕,鲜衣盛装出席,听说七公主不来,脸上都露出了惋惜之色,暗地里却松口气:七公主要是来了,谁还有心思看她们?

李仲虔记得年前答应过瑶英和她一起去曲江跑马,打点完军务,兄妹二人只带了几个随从,白龙鱼服,骑马至曲江跑了几圈。

出征前一天,李仲虔进宫看望谢贵妃。

谢贵妃坐在栏杆前看宫女打秋千玩。

芳草绕阶,日光和暖,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裳,含笑和身边宫女说话,面容安详。

李仲虔走近了些。

正好听到谢贵妃招手唤一个小内侍:“二郎,你头发乱了,过来,阿娘给你梳发。”

小内侍边笑边应,走到长廊下时,迎面撞上面色阴郁的李仲虔,脸色一白,退后几步跪倒在地上。

“大王恕罪!”

小内侍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谢贵妃时常认错人,总把宫女阿薇当成七公主,把小内侍当成少年时的二皇子,他们不回应的话,谢贵妃就会惊慌害怕。

后来奉御要求小内侍和阿薇顺着谢贵妃,假装自己是年少的皇子公主,七公主也让他们宽心,说不会怪罪他们,他这才敢以卑贱之身应下谢贵妃叫的那声“二郎”。

李仲虔一语不发。

谢贵妃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小内侍,看了过来,面带疑惑。

李仲虔和母亲对视了片刻。

谢贵妃神情茫然。

李仲虔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无事,贵妃在叫你,你去吧。”

小内侍吁了一口长气,爬起身,一溜小跑。

谢贵妃笑着喊他:“二郎,慢些走,别摔着了。”

李仲虔在角落里站了半晌,转身离开。

阿薇送他出宫门,看他神色冷淡,忍不住出言解释:“大王,您别怨贵妃殿下……”

李仲虔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我不怨阿娘。”

他明白,阿娘生病了,才会如此。

近卫牵着坐骑等在宫门外,李仲虔接了缰绳,身形忽然一顿。

“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他语气冰冷威严。

阿薇忙恭敬地道:“大王问就是了,奴不敢隐瞒。”

李仲虔问:“七娘这几个月有没有再像去年那样呕过血?”

阿薇一怔,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大王,公主一直在吃凝露丸,不曾呕血。”

李瑶英从小体弱多病,即使这两年身体好了很多也没断过药,那药是奉御用几十种稀罕药材调配的丸药,名叫凝露丸。

李仲虔没说话,神色放松了些许。

去年李瑶英忽然痉挛呕血,命悬一线,奉御束手无策。

李仲虔觉得妹妹的病来得古怪,守了她好几天。

瑶英却满不在乎,说她只是吃了生鱼脍,肠胃不适。

李仲虔见过她呕血时痛苦的样子,当然不信。

问奉御,奉御说不出所以然来。

后来瑶英很快痊愈,整个人精神焕发,一点都不像大病过。

李仲虔只得把怀疑按在心底。

他蹬鞍上马,迎着渐沉的暮色,轻轻舒口气。

不管瑶英到底瞒了他什么,只要她没事就好。

半个时辰后,李仲虔回到王府。

前院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前厅内外乌压压一大片,挤满了人。

长史引着李仲虔绕过前院,笑道:“大王,前院在发赏钱。”

李仲虔嘴角一勾:“七娘吩咐的?”

长史点头应是,每逢二皇子出征或是凯旋,七公主都会命管事给府中内外仆从发赏钱。

前院人声鼎沸,内院也是一派忙碌景象,廊庑里堆满了打开的箱笼,婢女抱着捧盒托盘进进出出,脚步声纷杂。

瑶英站在门前指挥婢女。

灿烂的夕照被满树怒放的花枝一层层筛过,轻笼在她身上。

花影潋滟,她立在阶前,身姿窈窕,朱唇榴齿,回眸时看到走近的李仲虔,眉眼微弯。

天生一双半含秋水的媚眼,浓睫忽闪,眸中春色涟漪。

“阿兄。”

她轻声唤他,笑靥明丽。

仿佛是摄于她光艳夺人的容色,满庭花枝在黄昏微醺的风中轻轻颤了一颤。

李仲虔嘴角一咧,抬手拂去落在瑶英绿鬓边的一瓣杏花。

他护着宠着的妹妹长大了。

瑶英推李仲虔进屋:“明天出征,你今晚早些睡,不管谁下帖子,你不许出去吃酒!”

喝酒误事,他有次出征时喝得醉醺醺的,送行的官员个个侧目。

李仲虔浓眉轻挑,拖长声音道:“知道了,管家婆!”

瑶英娇嗔地瞪他一眼。

她打点各处,检查行囊,一直忙到夜里才睡下。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思虑过重的缘故,瑶英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中大雨滂沱,她被埋在一具具尸体底下,喘不过气,翻不了身。

到处都是死去的人,她浸泡在被鲜血染红的雨水中,浑身冰凉。

“小七!小七!”

一道声音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才十一岁的少年,声音清朗脆嫩,颤抖着一遍遍呼喊:“小七!”

瓢泼大雨里,他喊得嗓子都哑了,直挺挺地跪在死人堆前,双手皮开肉绽,一具一具翻动辨认那些腐烂的尸首。

“你别怕……”

“阿兄来了……”

“小七,别怕……”

瑶英想叫他,可是喉咙却哽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漫长的雨夜过去,雨仍然没停,少年还在执着地寻找。

不知道过了多久,压在瑶英身上的护卫尸体被搬开,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

十一岁的李仲虔跪在她面前,双眼赤红。

瑶英看着他的脸,再也抑制不住恐惧,眼泪掉了下来:“阿兄……我怕……”

李仲虔嘴唇哆嗦了几下,浑身颤抖,紧紧地抱住她。

“小七,别怕,阿兄来接你了。”

瑶英攥紧他的衣襟,哭出了声。

下一刻,十一岁的少年远去,瑶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沙地之中。

狂风从耳畔咆哮而过,苍穹辽阔,黄沙漫天。

一匹浅黑色的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跃下山坡,马背上的青年健壮挺拔,剑眉凤目,一身耀目的金色铠甲,头盔在炎炎烈日下熠熠生光。

战鼓隆隆,暗处陡然冲出一队身着玄甲的骑兵,像一张大网,朝他扑了过去。

青年哈哈大笑,凤眸涌动着嗜血的寒芒,挥舞着一对擂鼓瓮金锤,毫不畏惧地冲锋上前,雪白披风猎猎飞扬。

瑶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

“阿兄!”

她绝望地朝他大喊,嗓子刀刮一样的疼,“阿兄!快回头!那是陷阱!”

李仲虔什么都听不到,抡着大锤,继续向前。

阴森的嗖嗖声划破空气,羽箭如蝗雨一般呼啸而至,半边天空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闪着寒光的箭矢穿透他的胸甲,一支接着一支,钉满他的全身。

他被十几杆长枪挑下马背,打了个滚,又重新站起,立在坡前,血肉翻卷的双手再次举起双锤。

瑶英推他,捶他,哭着骂他。

李仲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浑身是血,衣袍碎裂,凤眼里的精光慢慢黯淡下去。

盘旋的秃鹫俯冲下来,黑褐色的锋利鸟喙撕咬他的身躯。

瑶英扑了上去,疯了一样地驱赶那些秃鹫。

“放开我阿兄!放开他!”

秃鹫拍打着翅膀狠狠地啄瑶英,啄得她浑身是伤,她紧紧地抱着李仲虔,伤痕累累。

……

“阿兄!”

瑶英从梦中惊醒,抹了把眼角,指尖湿漉漉的。

她又做噩梦了。

侍女一手秉烛,掀开纱帐,往她脸上照了一照。

“贵主,您魇着了?”

瑶英出了一身的冷汗,衣衫冷冷地贴在皮肤上,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双手还在发抖。

她经常做这个梦,但是没有哪一次的噩梦比这一次的真实清晰,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月光洒满轩窗,窗外静水一般的岑寂。

瑶英摸索着找到枕边玉盒,打开盒盖,鸽蛋大的明月珠散发出柔和的清辉。

她握住明月珠,想起梦中所见,心乱如麻,干脆披衣起身,出了院子,朝李仲虔住的北屋走去。

李仲虔自负武艺,亲兵护卫被他赶到外院值守,北屋只留了两个跑腿的僮仆。

瑶英一路走进去,护卫不敢拦她。

两个僮仆正背靠背坐着打瞌睡,见她来了,呆了一呆,还以为是仙女入梦,片刻后,猛地清醒。

瑶英朝他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往里走,站在屏风外,掀开罗帐往里看。

她不想吵醒李仲虔,看他几眼,确定他还好好活着就行了。

床上空无一人。

瑶英一呆。

耳畔突然响起低沉的笑:“黑灯瞎火的,小七在看什么呢?”

瑶英吓得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把手里攥着的东西砸了过去。

刚松了手,她反应过来,飞身扑上前,脚下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失去重心,一头朝屏风栽了下去。

“当心!”

李仲虔也吓了一跳,一把勾住瑶英的腰,扶着她站稳。

哐当一声,明月珠滚落在地。

瑶英一阵心疼,弯腰去捡,刚迈出一步,脚踝刺痛无比。

刚刚扑上去的时候好像把脚给崴了。

她疼得嘶嘶直吸气。

李仲虔眉头轻皱,扬声唤僮仆进屋点灯,抱起瑶英送到东屋榻上。

瑶英刚进院子他就听到动静了,他正好没什么睡意,起身等她找过来。

屋里没有点灯,她没看见站在暗处的他,直接掀开罗帐往里看。

他一时兴起,故意出声吓她。

哪想到会把她吓成这样?

瑶英直直地看着角落里的那点微光:“等等,先把明月珠捡起来,可别摔坏了。”

李仲虔皱眉,声音低沉:“先看看你崴着了没有。”

瑶英靠坐在榻上,试着扭扭右脚,松口气,道:“没事,就是扭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李仲虔没说话,脱下她脚上的罗袜,接过僮仆递来的灯,仔细检查。

确定她的右脚确实只是扭了一下,没有内伤,他这才帮她穿好罗袜,起身走到屏风前,捡起明月珠,送到她手上。

“又不是什么稀罕宝贝,摔了就摔了,我再给你寻更好的。”

李仲虔语气严厉。

他房里的屏风是镶嵌云母石的落地大屏风,她刚才要是真的摔下去了,肯定得头破血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瑶英捧着明月珠,吹去浮沉,笑着说:“阿兄,我就喜欢这颗。”

完全不提他作怪吓到她的事,娇柔乖巧。

李仲虔无奈地叹口气,看瑶英额上都是冷汗,轻声问:“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想起那些梦,瑶英心口发紧,点点头,抬起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仲虔。

神情紧张,仿佛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李仲虔没有多问,温和地道:“没事,那些都是梦而已。”

瑶英眼眸低垂,嗯一声。

嘱咐的话她已经说了太多遍,不用再重复。

李仲虔叹口气,嘴角一勾:“小七,阿兄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要是阿兄战败了,就降了对方,不管他们怎么羞辱我,就算要我在阵前下跪磕头也不要紧,阿兄一定会活着回来。”

瑶英仰起脸,双眸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仲虔。

身为李家儿郎,外祖家又是名满天下的望族谢氏,李仲虔何等骄傲,居然会说出这种英雄气短的话?

书中的他被骑兵包围,奋战至最后一刻也没露出畏惧之意,连杀数名骑兵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兄一定是怕她担心,才会说这种话哄她玩。

瑶英心里酸酸涨涨,眼圈微红。

李仲虔抬手刮刮她的鼻尖,含笑道:“阿兄说话算话。”

瑶英总以为他身上还有几分谢家的风骨,以为他光明磊落,为国征战,宁死不屈。

他不敢让瑶英知道,其实他早就变了。

李家与他何干?

大魏与他何干?

百姓的生死与他何干?

什么天下苍生,乱世格局,百年大计,内忧外患……他全都他娘的不在乎!

他只要小七平安顺遂。

月色如水,屏风前一地清辉。

李仲虔背起瑶英,送她回房。

瑶英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心里安稳了点,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道:“阿兄,我等你回来。”

李仲虔笑着应了一声。

“等你回来的时候是夏末了。”瑶英算了算时间,“我想去西苑打猎。”

李仲虔笑道:“好。”

“东都每年有赛龙舟,我们带着阿娘去东都住几天。”

“好。”

不论瑶英提什么要求,李仲虔都答应了下来。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李仲虔回头,发现瑶英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莹润的脸庞枕在他肩上,右手握拳,睡梦中也不忘紧紧握着那颗明月珠。

他笑了笑。

她这些天忙忙碌碌,肯定累坏了。

……

第二天上午,瑶英送李仲虔出征。

她站在城墙上,没戴帷帽,手扶箭垛,目送大军南下。

李仲虔身骑骏马,回头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上的一对金锤,金甲白袍,英姿勃发。

第13章 代嫁

这次出征的魏军总管是老将赵通,二皇子李仲虔押运粮草,三皇子、四皇子各率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从旁策应。

太子李玄贞留在京中。

李瑶英怕东宫趁机暗害李仲虔,派人盯着东宫的动静。

一连几天,东宫并无什么可疑的动向。

东宫的内应只送出一个消息:福康公主和内附的叶鲁部落来往更加密切,可能在密谋救回义庆长公主。

瑶英皱眉。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世的朱绿芸比上辈子还能折腾。去年,她竟然私下和南楚细作秘密勾连,害得魏军丢了几座城池。李德罚她闭门思过,以郑宰相为首的前朝老臣罕见地没有为她求情。

为了替朱绿芸赎罪,李玄贞主动要求带兵收复江县,九死一生,重伤而归。

朱绿芸既感动又愧疚,衣不解带地照顾李玄贞。太子妃郑璧玉以为他们和好了,问过钦天监,预备择日办喜事。

成婚用的青庐都设好了,两人又大吵了一架,婚事不了了之。

瑶英对李玄贞和朱绿芸的分分合合不感兴趣,就怕朱绿芸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乱子,殃及他人。

她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两天后,瑶英坐在窗前给远方的李仲虔写信,长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阶前啄食果子的鸟雀惊起,拍打着翅膀扑向蓊郁的花丛,啁啾鸣噪声一片。

“贵主!”谢青疾步跨进门,站定在屏风外,拱手道,“出事了。”

瑶英心里怦的一跳,手中紫毫笔在纸上停了一停,墨汁滴落,晕开一团浅褐。

她放下笔,起身出了书阁,问:“出了什么事?”

谢青垂眸道:“今天宫中大宴,圣上在麟德殿接见各国使节,观看马球比赛,福康公主也出席了宴会。叶鲁部落的勇士获胜,圣上嘉奖勇士,勇士说他们仰慕中原王朝,欲归附大魏,请求圣上赐下一位中原贵女做他们的酋长夫人。”

他停顿了一下。

“不等圣上发话,福康公主越众而出,说她愿意赴草原和亲,当众答应了叶鲁酋长的求婚。”

瑶英愣了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和亲之事怎能随便?朱绿芸疯了不成?

谢青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道:“贵主,消息千真万确。福康公主答应得太快了,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来不及阻止她,席间各国使节已经齐声恭贺。众目睽睽之下,圣人不好说什么,郑宰相气得摔了酒盏,裴都督拔了剑,礼部的人出面打圆场,叶鲁部落似乎早有准备,完全不理会礼部的暗示,逼着圣上下旨赐婚,福康公主也跪地请求圣上下诏,还当众收下了叶鲁部落的信物。”

瑶英来回踱步,半天回不过神。

她知道朱绿芸任性,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但是她没想到这位前朝公主居然自私到了把国家大事当儿戏的地步!

所有公主中,唯有朱绿芸是有封号的公主,她还是前朝朱氏之后,身份非同一般,她鲁莽地应下求婚,不仅把她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还直接破坏了李德的谋略。

李德费尽心机拉拢胡人,分化胡人,为的是逐步击溃那些盘踞在西北的蛮族,收复河套、西域,解除西北边患,使得关中百姓可以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让大魏可以喘口气,不至于腹背受敌,一边提防其他势力,一边不得不一次次卑躬屈膝,以金银美人收买蛮族,以求他们的铁蹄不要南下。

他确实想要拉拢叶鲁部落,但是大魏不需要送出一个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去和亲。

对胡人,既要有武力震慑,也要有怀柔手段。

李德之所以刚登基就率兵出征,就是让胡人看看大魏军队是多么骁勇善战。

先从武力上让他们惧怕,然后再谈合作,届时大魏可以占据主动。

朱绿芸这一搅合,李德失去所有先机,处于被动,为了安抚蛮族,打消其他部族对大魏的提防怀疑,他只能选择让朱绿芸下嫁!

瑶英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李德现在有多恼怒。

李家是朱氏旧臣,朝中一半大臣也曾效忠于朱氏,当年末帝遇害,李德确实见死不救,故意迟迟不发兵。

所以李德收养朱绿芸,册封她为公主,对她百般包容。

一来,以此洗刷李家身上不忠的骂名。

二来,向世人展现李家的宽容大度,安抚前朝旧臣,示好世家大族。

三来,昭示李家继承帝位的合法性。

第四,利用朱绿芸监视朝中同情末帝的势力,平衡朝堂。

李德从不做亏本生意,朱绿芸几次行刺,他次次找到证据,又次次轻轻放过,没动朱绿芸一根汗毛,既是为了继续利用朱绿芸,也是在消耗朝中大臣对前朝朱氏最后的一点怜悯和忠心,让他们彻底效忠新朝。

他肯定想不到,朱绿芸发起疯来,居然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邦交无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