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英看着毕娑,不许他躲开自己的目光:“你和缘觉是不是要去杀了他?”

缘觉身上滚过一道战栗,看向瑶英。

瑶英坦然回望:“这几天只要我靠近摄政王,你就神情紧张,握刀的手湿淋淋的,全是汗水,你怕摄政王伤了我?”

缘觉面色苍白。

“摄政王身上有药味,他是不是受伤了?还是练功出了差错?他这些天总避开人,是什么缘故?”

缘觉不敢吱声,目光躲闪。

瑶英喘了口气,视线落回毕娑身上,接着发问:“你觉得他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一整支商队?”

山风呼啸,毕娑一言不发,紧握着缰绳的双手青筋浮起。

缘觉呜的一声,擦了擦眼角。

“凶手不是苏丹古!”瑶英气喘吁吁,身上轻轻发抖,“你仔细看看那些人的尸首,他怎么可能滥杀无辜!”

毕娑转头,看着山道。

“公主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肯定凶手不是摄政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变得刺耳尖锐:“我和摄政王一起长大,认识他二十多年,比公主更清楚发生了什么!公主只是个外人!”

瑶英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紧攥缰绳。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外人,不清楚将军、摄政王和佛子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我也不会去探究。将军认识摄政王二十多年,我和摄政王相处不过几个月罢了。”

她眼睫抬起,一眨不眨地直视毕娑。

“那么,敢问将军,摄政王习武以来,可有滥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毕娑不语。

“这些年,摄政王练功出岔子的时候,有没有伤过人?”

毕娑仍是不吭声。

瑶英声音平静:“你们既然从未见过他伤人,为什么这几天只要看到他,你们的手就一直握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手?为什么看到商队惨死,你们一脸惨痛,撇下其他人独自上山?”

她嗓音拔高了些:“阿史那毕娑,你怀疑苏丹古,是不是?”

毕娑望着瑶英,久久无言。

瑶英盯着他,神情倔强,因为着急,双颊隐隐泛红,鬓发被风吹乱,鼻尖通红。

她真的关心摄政王。

毕娑闭了闭眼睛,脸上不再是那副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戏谑笑容的吊儿郎当,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沉痛。

他长长地叹口气。

“摄政王所练功法特殊,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轻则伤及己身,重则走火入魔,六亲不认,残忍嗜杀。”

毕娑低头,看着师尊交到他手上的那柄刀。

“公主,缘觉告诉我,摄政王前些天有被功法反噬的迹象,所以他这些天性情古怪。他走的是这个方向,我算了时辰,今天凌晨他会经过山道。”

山风狂卷,鹅毛大雪扑扑簌簌。

毕娑颤声道:“摄政王所用长刀是军中常用佩刀。”

一旁的缘觉浑身发抖,眼圈更红了。

瑶英抹去脸上雪水,神色平静,点漆似的双眸乌黑发亮。

“那又怎样?”

毕娑怔住。

寒风像刀子一样,寒意透骨,瑶英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字一字道:“所有亲卫都佩戴长刀,没有人证物证,你没亲眼看见摄政王伤人,光凭猜测,怎么能断定凶手是他?他现在被功法反噬,性情不定,你不分青红皂白怀疑他,万一激怒他,你们之间岂不是误会更深?”

毕娑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嘴角轻扯:“公主就这么信任摄政王?”

瑶英抬手掠了掠发鬓。

“来高昌的路上,有一次我们经过一处峭壁,有匹马受惊,滑下栈道,险些把马背上的亲兵摔下山去,摄政王救了那个亲兵。”

苏丹古当时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面,事情发生时,他身影飞掠而至,救下那个亲兵。

“亲兵脱险后……摄政王没有离开。”

瑶英看着毕娑碧色的眼睛,“他探出栈道,安抚受惊的马,把那匹就要摔落进山谷的马也救了回来。”

只是一匹马罢了,不值得冒着跌落山崖、粉身碎骨的风险去救。

苏丹古救了。

他浑身杀气,刀法却隐含慈悲。

瑶英坚定地道:“我相信摄政王,就算他被功法反噬控制不了自己,也不会滥杀无辜的平民。”

毕娑神情震动。

瑶英接着分析:“而且摄政王刀法精准,真想杀人,必是一击毙命,不会故意折磨,将军细看那些尸首,身上刀伤横七竖八,还有那些马匹骆驼,不像是一个人下的手。”

毕娑和缘觉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只顾着担心苏丹古,不敢多看那些尸首。

第86章 找到(改错误)

山道前,风声狂吼。

瑶英凝望着毕娑,一双乌眸如镶嵌在天山雪原间的湖泊,明净清澈,倒映出毕娑神色惊异的俊朗面孔。

他心神震荡,沉默了半晌,道:“摄政王就在山上,我看到他留下的记号了,他现在已经被功法反噬,不能离人群太近。”

缘觉抖了一下。

正因为发现了苏丹古留下的记号,知道他就在山上,他们才会怀疑人是苏丹古杀的。

瑶英面色不改,道:“这里是入城的唯一一条大道,每天都有来往的商队人马,摄政王在山上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

毕娑碧色眸子凝视瑶英,嘴角勾起一丝笑,“公主,假如我没有猜错,摄政王果真发狂杀人了呢?”

瑶英挽住缰绳,目光在毕娑和缘觉脸上打了个转,轻声说:“谁都可以怀疑摄政王,你和缘觉是他最信任的人,不该想也不想就先怀疑他。”

缘觉呆了一呆,低下头,双拳捏得咯吱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毕娑半天不吭声,碧色双眸似蓄满阴沉沉的天色,泛着一股阴冷之气。

他扫一眼山下朝这边张望的谢青几人,拨转马头,继续向山上行去。

“公主若真的信任摄政王,那就随我来。”

缘觉抬起头,惊讶地瞪大眼睛。

瑶英脸上毫无惧色,跟了上去。

缘觉眉头紧皱,看一眼瑶英,催马跟上毕娑,小声以梵语低语,毕娑回了一句话,他神情迟疑,回头看瑶英,毕娑发出一声低喝,他叹口气,扭开了脸。

三人迎着凛冽的朔风,在山道间艰难前行。

天地间一片茫茫,冰层积雪层层叠叠,裸露在外的漆黑岩石嶙峋突兀。

山道回环曲折,渐渐看不到山下的情景了,走在前面的毕娑遽然转身,长刀出鞘,银亮刀尖破开风雪,指向瑶英苍白的脸。

“将军!”

缘觉大喝一声,出刀格挡。

毕娑一掌震开缘觉,刀尖稳稳地架在瑶英颈间。

缘觉的脸色从诧异、惊惶转向薄怒:“将军,文昭公主是王的贵客,你伤害公主,怎么向王交代?”

毕娑冷声问:“文昭公主会危及王庭,你还要保护她吗?”

缘觉紧握长刀刀柄,眼睛赤红:“我对王发过誓,会保护好公主!不管将军有什么理由,我的誓言不会变!请将军收刀!”

毕娑唇角轻扬,手腕微微向下压了压,刀尖挑开瑶英挡风的兜帽。

冰冷的刀尖探入衣襟,贴在皮肤上,像一条蛇在衣衫底下爬动,瑶英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冷颤。

“将军要杀了我?”

她冷静地问。

毕娑驱马靠近,总是带着笑意的碧眸杀机毕露。

“公主细致入微,事事留心,什么都瞒不过你,摄政王被功法反噬之事是王庭机密,只有我、缘觉和几个近卫知情,他留下记号,肯定出了什么事,所以我让所有人在山下守着……公主既然猜出来了,还说了出来,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迟早会猜到苏丹古的真实身份。

毕娑目光冷酷。

“为了摄政王的安全,我只能这么做。我会告诉你的亲兵,你不慎摔下山崖去了。”

瑶英看着毕娑,一语不发,乌眸沉静。

一旁的缘觉急得抓耳挠腮:“将军,你不能这么做!你也对王发过誓!你忘了你立下的誓言吗?”

毕娑没有理会他,抬起长刀,狠狠斩落,一瞬间,面容透出几分狰狞。

瑶英一动不动。

寒风呜呜吹过,毕娑看着瑶英漆黑的明眸,和她对视,就在长刀要斩向她脖子的时候,忽地咬了咬牙,气势猛地一收,刀尖擦着她的鬓角掠过,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缘觉眼睛瞪得溜圆,手中长刀已经出鞘,正要上前阻止,见状,松了口气,收回佩刀。

毕娑收刀入鞘,双手还在发颤,抬眸,盯着瑶英,碧眸再无一丝杀气。

“公主心细如发,我出刀时,公主一点都不惊讶。”

“公主明知我可能会杀你灭口,为什么还要冒险来提醒我不要怀疑摄政王?”

瑶英回视他,平静地道:“因为我怕摄政王出事,所以我来了。”

他们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显然已经怀疑苏丹古了,这种情况下他们找到苏丹古时很可能和他起冲突。

毕娑有些不敢相信,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瑶英颔首,轻声道,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知道,将军不会杀我。”

毕娑嘴角扬起:“公主怎么知道我不会下毒手?”

瑶英笑了笑:“将军是佛子和摄政王最信任的同袍兄弟,是我的朋友。”

毕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扭开脸,望向朦胧的飞雪。

“公主猜得不错,一看到尸首,我就怀疑摄政王。”

他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惆怅。

“从前,有个王庭近卫练的是和摄政王一样的功法,后来他压制不住功力,渐渐失去仁心,成了个滥杀无辜、残忍暴虐的大恶人,犯下很多恶事。所以,我和缘觉曾对一个人发过誓,假如摄政王也被功法反噬,发狂伤人,我们必须亲手杀了他,阻止他入魔。”

缘觉脸上掠过沉痛之色。

毕娑回头,看着瑶英:“公主猜那个逼我们发誓的人是谁?”

瑶英眸光闪烁了几下,心头霎时雪亮:“那个人就是摄政王?”

毕娑点点头,“不错。”

瑶英心计飞转,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所以说,将军不是来杀摄政王的?”

毕娑眼底寒光一闪,双眼眯起。

缘觉神情茫然,看一眼瑶英,再看一眼毕娑。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瑶英接着说下去:“摄政王既然让将军和缘觉立下这种誓言,可见他深知功法的危害,早就做好遭到反噬时殒命的准备……将军怕摄政王真的被功法反噬,发现自己杀了商队平民,躲到山上自我了断?将军是来阻止摄政王的!”

山间风声怒吼,漫天飞雪。

阿史那毕娑浑身一震,看着瑶英,碧眸里腾起几点亮光,脸上闪过不可置信,惊诧,赞赏,和一丝淡淡的怅惘。

这位汉人公主反应真快,缘觉还在五里雾中,她居然已经猜出他的心思,一字不差地道出他心中所想。

他唇角扬了扬,带了几分痞气:“实话告诉公主,就算我亲眼看见摄政王发狂杀人,我也不会对他举起刀。”

缘觉嘴唇哆嗦了几下,不赞同地道:“将军,你对摄政王发过誓!”

毕娑瞥他一眼,轻哼:“我问你,真找到摄政王了,你下得了手吗?”

缘觉一僵,双拳紧握,吼道:“我对摄政王发过誓!我要遵守誓言!”

毕娑抬起长刀狠狠拍向他:“别吼了,我知道你忠诚,等见到摄政王你也这么吼上几句,再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以后我给你当儿子!”

缘觉不说话了。

瑶英舒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毕娑瞥她一眼,出了一会儿神,神情变得严肃郑重,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身体前倾,朝她行了个礼:“多谢公主。”

瑶英不解地看着他。

毕娑笑了笑,露出雪白牙齿:“公主说得对,我不该看到那些尸首就怀疑摄政王。”

他辜负了摄政王给予他的信任。

从摄政王习武开始的那天,他就把摄政王当成一个随时可能发狂的恶人看待。但凡摄政王那边有点风吹草动,他就紧张忐忑,赶着去善后。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摄政王。

缘觉和他一样。

文昭公主和摄政王相识日浅,反而比他们这两个近卫看得更明白。

毕娑自嘲一笑,心中百味杂陈。

可笑他错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是摄政王唯一的朋友。

摄政王每次面对他和缘觉小心翼翼、畏惧惊恐的注视时,是不是很失望?

毕娑长长地叹口气,回过神,看着瑶英,道:“公主,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让外人听见一点风声,请您务必保守秘密。”

瑶英正色道:“将军放心,佛子和摄政王救过我的性命,我绝不会走漏风声。”

她不让谢青跟上来,就是这个原因。

毕娑深深地看瑶英几眼,心中浮起新的忧虑。

文昭公主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假如她看出来了,他该怎么办?把公主幽禁起来吗?

想到苏丹古现在可能正在忍受反噬之苦,毕娑焦虑不安,暂时压下忧虑,吩咐缘觉:“你先送公主下山,我去找摄政王,等我的讯号。”

缘觉应是。

瑶英拨马转身。

这时,他们头顶的云层中忽然传来几声清戾,一只体型硕大的苍鹰俯冲而下,翅膀掠过毕娑,狠狠地拍打他的肩膀,然后张开双翅,朝着白雪覆盖的山峦飞去。

毕娑神色一变:“摄政王出事了!”

瑶英立刻朝缘觉道:“我可以自己下山,你不必管我,跟着苍鹰去找摄政王罢。”

缘觉朝毕娑看去,毕娑眉头紧拧,看一眼山下,他们已经快到半山腰了,瑶英一个人下山,他不放心。

“公主跟上我们。”他果断地道,“见到摄政王的时候,还得请公主帮个忙。”

说完,朝瑶英拱手。

“山道险阻,公主务必要紧跟着我。”

瑶英答应一声,裹紧氅衣,跟上毕娑。

三人骑马跟在苍鹰后面,爬过陡峭的坡道,地势越来越高,风雪弥漫,难以骑行,他们只得下马步行。

毕娑心急如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中翱翔的苍鹰,大踏步往前疾奔。走出很长一段路后,他忽然想起瑶英,回头张望。

不远处,瑶英紧裹氅衣的身影在崎岖的山道间行走,跌跌撞撞,脚步蹒跚,看上去随时会被山风吹跑,可她一声不吭,一直紧紧地跟在他和缘觉身后。

今天早上,王庭亲兵聚在火炉前喝汤吃饼,提起文昭公主,都说她看起来娇弱,却很能吃苦,不娇气,去高昌的路上和他们一样风餐露宿,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毕娑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缘觉忽然拔高嗓子叫了一声,指着一块被新雪覆盖的凹凸不平的乱石堆:“将军,你看!”

毕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走上前,捡起一支箭矢,眉头拧起,展目四望,拨开周围最上面薄薄的一层雪。

雪堆底下露出更多散落的箭矢。

毕娑眉头皱得愈紧,纵身掠过乱石堆,身影飘下山坡,来到断崖前。

一地凌乱痕迹,到处都是马蹄印迹。

“这是铁箭!有人在这里围攻过什么人……山下那支商队说不定就是这些人杀的!”缘觉冷汗涔涔。

毕娑脸色沉凝。

摄政王赏罚分明,得罪了太多王公贵族,暗杀他的人不少,摄政王武功高强,可以脱身,可这次偏偏撞上摄政王压制不住功法……

他抛开铁箭,加快脚步跟上低飞的苍鹰。

瑶英跟在他身后,爬上一处陡峭狭窄的山道,狂风吹卷,她不敢低头看脚下的山涧河谷,视线始终跟着毕娑,只有这样她才能紧跟着他。

苍鹰飞得越来越低,领着众人爬上爬下,最后绕着高处一小块平坦的雪堆打转。

雪堆前怪石重叠,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毕娑伸长脖子朝前张望,握住瑶英的手臂,带着她掠上雪堆。

缘觉随后跟上。

等瑶英落地站稳,毕娑放开她,绕过怪石,脸上登时浮起狂喜之色。

嶙嶙的怪石后,一人盘腿坐在雪堆当中,肩背宽阔,脸上布满狰狞伤口,一身玄色衣袍残破碎裂,正是昨晚独自离开的苏丹古。

缘觉一脸欢欣,迈步上前。

毕娑拦住他,冷声道:“等等,你想再受一次伤?”

缘觉心头一凛,定定神,谨慎地环顾一圈,这才注意到苏丹古双眸紧闭,周身似有狂涌气息萦绕,碎裂的衣衫底下露出劲瘦的双臂,皮肤下真气隐隐游走。

杀气隐伏。

缘觉心有余悸,踌躇着不敢动了,视线落到苏丹古胸前,大惊失色:“摄政王受伤了!”

苏丹古胸前一片淋漓血迹,身前积雪饱饮鲜血,红得艳丽。

缘觉咬咬牙:“不行,摄政王受伤了,我得过去!”

毕娑朝他摇摇头,看向瑶英,取出一只药瓶递给她:“公主,你不会武艺,不会以内力相抗,应该不会被震伤,可以靠近摄政王。摄政王受伤了,请你把这瓶药送到他手上。”

说完,又叮嘱一句,“小心点,别靠得太近,若是摄政王忽然动作,你就停下来。害怕的话就出声,我会救下你。”

瑶英嗯一声,接过药瓶,往前走了一步。

缘觉屏息凝神,紧张地盯着她。

瑶英继续朝前走,一步一步靠近苏丹古。

苏丹古一动不动。

瑶英离他越来越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一会儿,眼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长靴往前探了探,走到了他面前。

“苏将军?”

她轻声唤他。

远处,缘觉和毕娑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苏丹古,大气不敢出一声。

离得近了,瑶英终于看清苏丹古胸前的伤口,衣袍碎裂开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凝冻薄冰。

伤口看起来很深,再不处理的话就麻烦了。

瑶英眉头轻蹙,壮起胆子向前迈出一步,弯下腰,长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一道冰冷视线落到她脸上。

碧色双眸猛地睁开,无声无息,眸底有一抹冷冷燃烧的幽蓝。

瑶英浑身僵直,迎着苏丹古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目光,手里捧着的药瓶往前递了一递。

“苏将军,你受伤了。”

苏丹古看着瑶英,碧眸映出她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下一刻,身形突然暴起,手掌按在她脖子上,把她压进怀中。

瑶英猝不及防,被他一勾,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苏丹古展臂抱住她,带着她在雪地打了几个滚。

一阵天旋地转后,瑶英听到铁箭擦过怪石的尖锐细响。

她紧紧攥住苏丹古的衣袍,从他怀中看向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

几支铁箭扎在雪地间,箭尾摇摆,嗡嗡鸣响。

第87章 替身

“跟着鹰果然没找错!人就在这里!”

“杀——”

雪堆下骤起此起彼伏的杂乱呐喊声。

杀手们找了过来。

他们在山道设伏追杀苏丹古,眼看着他受了重伤,还是没能如愿摘了他的人头,被他逃脱,一伙人一路追上山,正满山打转,忽然有人发现常在王宫盘旋的苍鹰出现在高空,连忙追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突然多出来的三个人是做什么的,不过只要和苏丹古站在一处,肯定是他的伙伴,照杀不误!

可惜苏丹古反应太快了,竟然躲开了第一波铁箭!那把利刃涂有毒汁,他怎么还没毒发?

躲在怪石后的首领气急败坏,扬声嘶吼,一声令下,数根弓弦同时拉响,嗡嗡震动,铁箭连发,势如激电,箭矢自怪石间刺出,箭尖银芒闪动,转瞬间汇集成一片箭雨,罩向苏丹古。

瑶英躲在苏丹古怀中,听着那一声声撕裂风雪的尖锐破空声,心惊胆寒。

箭雨凌空而下,苏丹古冰冷的掌心贴在她脖颈上,双臂张开,肩背绷直,蜂腰拱起,将她整个人紧紧拢在身下。

他抱得太紧,瑶英丝毫不能动弹,被迫紧紧地贴在他肩上,喘不过气。

箭矢刺破空气的锐响近在耳畔,喊杀声越来越近,她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只能感觉到苏丹古胸膛间平稳得近乎若有若无的心跳,他的怀抱冰凉冷硬,一股混合了风雪的浓烈血腥味充溢在她鼻尖。

她腰上一阵黏稠的触感,苏丹古带着她躲避箭矢,伤口又流血了。

杀手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爬上雪堆。

一支支铁箭扑向苏丹古和瑶英,在雪地上扎出一个个深深的窟窿。

毕娑目眦欲裂,拔刀出鞘,高大身躯掠过陡坡,迎上围攻过来的杀手,沉声质问:“王庭禁卫中军都统军阿史那毕娑在此,何人敢行刺摄政王?”

这一句质问压得很低,却是一字一字慢慢从齿间迸出,雪堆下的杀手听得一清二楚,奔在最前面的几人明显迟疑了一下,气势霎时怯了几分。

毕娑面色铁青:这些人因为他的身份而犹豫,果然都是王庭人!

摄政王为王庭死而后已,敢行刺摄政王的王庭人,都该死!

“滚。”毕娑眼睛红得能滴出血,“再上前一步者,刀不留人。”

杀手们对望一眼,苏丹古身受佛子信任,又神出鬼没,至今没人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如果不能趁现在他身受重伤时杀了他,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众人下定决心,大吼怪叫着继续往前冲。

毕娑怒不可遏,目光一沉,抬起长刀冲入重围,左劈右砍,迅若疾风。

杀手接连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倒在雪地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雪地。

缘觉抽刀飞扑到毕娑身后,一刀砍翻一个想偷袭他的杀手,和他背对背着互相警戒,两人从小接受佛子近卫的训练,都擅长近身搏杀,不用出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攻守严密,挡在雪堆前,阻止杀手靠近。

几波铁箭激射而出,弓弦嗡鸣稍歇,杀手被挡在雪堆下,不甘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苏丹古没有起身。

瑶英听见毕娑对敌空隙小声呼喊苏丹古的声音,定定心神,试着推了推苏丹古。

苏丹古一动不动,全身紧绷。

瑶英心里咯噔一声,挣扎了几下,双手小心翼翼绕开他受伤的胸膛,顺着他的双臂往上摸,抱住他的脖子,一个使力,带着他朝前翻滚。

苏丹古瘫倒在雪地上,双臂仍然勾着瑶英的脖子和腰背。

瑶英正好压在他腰部,慌忙掰开他的手臂。他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双臂却牢牢地箍着她,她不得不用力才能推开他的胳膊,从他身上滚下雪地。

“苏将军?”

苏丹古毫无反应。

瑶英眼眶湿润,刚才苏丹古救她的那一下显然已经用尽所有气力。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毕娑浑身是血,疾奔过来,俯身跪下:“摄政王!”

瑶英稳住心神,道:“他晕过去了。”

一支流矢凌空飞来,毕娑抬刀挡开,握着苏丹古的手搭了一会儿脉,脸色大变,又俯身趴在他胸前听了一会儿,眉心直跳。

“再耽搁就来不及了,他支撑不了多久。”

毕娑碧眸环视一圈,呼吸急促,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咬开塞子,递给瑶英。

“喂他吃下去。”

瑶英接过瓷瓶,闻到一股异香,这瓶药由毕娑保管,和刚才他给她的伤药不同。

“吃多少?”

毕娑冷声道:“全喂他吃下去。”

瑶英一怔,看着毕娑:“一瓶药吃下去,他怎么受得了?!”

她是常服丸药之人,知道丸药的损害,毕娑给她的药一看就不是寻常药物,这种药一下子服用十几丸,会对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毕娑垂眸,避开瑶英的注视,唇角浮起一丝带着嘲弄的冷笑:“公主,这药摄政王从五岁的时候开始服用,每次都是如此。”

“寻常人受不了……”

他回头,望着那些前仆后继的杀手,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握刀的手用力得发青,低声喃喃:“摄政王可以。”

瑶英心头震动,垂眸看着苏丹古的脸。

伤口狰狞,看不出他的长相,双眼闭着,眼睫轻颤。

他浑身杀气外溢,却有一双沉静淡然、清冷出尘的碧眸。

五岁开始服药,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啊……

一名杀手挥舞着弯刀扑了过来,毕娑一跃而起,和杀手缠斗到一处,格挡间回头催促瑶英:“喂他吃下去!他快支撑不住了!”

苏丹古脉搏微弱,气息全无,瑶英不敢再犹豫,哆嗦着扶起他,把丸药倒在掌心,一粒一粒喂给他服下。

苏丹古已经失去意识,无法吞咽。瑶英凑近了些,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