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英看着他:“法师是高僧,应当比我更有决断,更有毅力,法师既然能够克制得住,为什么要亲自来高昌救我阿兄?”

“罗伽,你放不下我,即使我离开圣城,你还是放不下,是不是?”

“你病势沉重,我陪着你,你会好受点,是不是?”

“罗伽,出家人不打诳语。”

瑶英一句句道,声音暗哑,和他眸光相对。

“罗伽,你不要再骗我了。”

“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你的身体?知不知道当我发现阿毗是你,你千里奔袭,之后一个人带伤离开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我下定决心忘了你,不打扰你的修行,你却一次次来关心我,我也会难过?你有很多顾虑和心事,你一个人闷着,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当自己是你修行路上的劫难,给你添了麻烦,下定决心远离你,你又来招惹我。”

“我喜欢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会好好喜欢他,如果他不需要我的喜欢,那我就离开。”

她面色冷下来。

“你呢?”

“你说你喜欢我,不关我的事,让我别在意……好,我不在意,我远离你,以后不再见你……你真的能放得下吗?”

“下一次,你是不是还会瞒着我,悄悄来到我身边,然后悄悄离开?”

昙摩罗伽垂眸凝望瑶英,手指做了个摸佛珠的动作,脸上闪过淡淡的苦笑。

原来她都知道。

上次离别,确实是诀别。

“公主,我是出家人。”

“我知道法师是出家人,也知道法师的选择,我尊重你。”

瑶英直视昙摩罗伽,话锋一转,“那么请法师也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风声安静下来,几只灰不溜秋的鸟拍打着翅膀从他们头顶飞过。

昙摩罗伽视线停在她脸上:“公主的选择是什么?”

瑶英侧过身,面对着金灿灿的光照,遥望远方错落有致的山石,脸庞皎然生光。

“你现在病势沉重,你的心魔是我,我想帮你度过心魔。”

“不管发生什么,这是我的选择。等你想通了,我自会离开,不会纠缠你。”

“我明白,你是王庭佛子,你不仅信仰坚定,还是无数信众心目中的佛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还俗。”

“不还俗就不还俗罢。”

瑶英淡淡一笑,咳嗽几声,挥挥手,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我不在乎你是个和尚。”

“罗伽,我不会逼你抛下你的责任和信仰,我只想好好关心你。以后,别再瞒着我了。”

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所谓的名声。

山风吹卷,她鬓边的乱发被风吹得蓬乱,双眸清亮有神,道:“我是你修行路上的一个劫难,让我陪你度过这道难关。”

昙摩罗伽一动不动地站着,风吹云动,一抹光束恰好落在他英挺的面庞上,映出他鲜明的轮廓,细碎光芒在他眸中潋滟浮动。

她愿意为他度过心魔,那她自己呢?

他怔怔地望她片刻,转身就走,袖摆轻扬。

瑶英唇角轻翘,抬脚跟上他,走了几步,头昏眼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堆里走着。

走在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背对着她抬起胳膊。

瑶英嘴巴张了张,心中微酸,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他不忍心看她摔跤,却要一次次送她离开。

她靠着他,心中安定,疲惫渐渐涌上来,轻轻咳嗽。

……

火堆早就燃尽了。

昙摩罗伽掀开瓦罐,里面的水还是热的。

他倒了碗水,递到瑶英唇边。

瑶英说了太多话,嗓子火烧一样,每一声咳嗽听起来都撕心裂肺,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不一会儿,昙摩罗伽感觉到衣袖上力道一松。

瑶英松开手,阖上双眸,疲惫地睡了过去,面容憔悴。

刚才拼着一股劲,就是为了把所有想说的话告诉他,让他没有逃避的机会。

现在这股劲儿没了,浑身酸痛,昏昏沉沉。

昙摩罗伽捡起毡毯,将瑶英重新罩住,眉头轻皱。

她脸上、颈侧青肿的地方更明显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拢好毡毯。

瑶英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忍不住往他怀里蹭了蹭,呼吸透过衣衫,洒在他胸前。

昙摩罗伽身影微微僵住,闭上眼睛,让她依偎着自己,这样她能睡得舒服点。

寂静的山坳,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昙摩罗伽戴好头巾和面具。

毕娑牵着三匹马找了过来,探头探脑一阵,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摄政王,文昭公主的亲兵找过来了,公主一夜未归……他们担心公主出事,找到大营,问公主去哪里了,我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大军就要开拔……您也该动身了。”

昙摩罗伽抱起瑶英,“我送公主回高昌。”

毕娑皱眉,不禁拔高了嗓音:“您的身体……必须尽快赶回圣城散功……”

每一次彻底散功,他都有几天不能行走,这些天一直在靠吃药压制。

“送她到了高昌,我会马上赶回去。”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裹紧瑶英,送她上了马背。

这一番动静惊醒了瑶英,毛毡动了动,伸出一条胳膊,接着,她疲惫的脸探出毛毡,迷离的目光渐渐清明,眉头紧皱,视线慢条斯理地睃巡一圈,落到了昙摩罗伽身上。

昙摩罗伽站在黑马旁,沉默不语。

瑶英双眼微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摄政王,我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昙摩罗伽没有回答。

毕娑敏锐地觉察到两人之间涌动的古怪气氛,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凉风吹拂,瑶英咳嗽了一声,看着昙摩罗伽,问:“你刚才说送我去哪儿?”

毕娑不敢吱声。

昙摩罗伽扶瑶英坐稳,淡淡地道:“送你回高昌。”

瑶英一笑,她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

她声音沙哑地道:“不劳烦摄政王送我回去,我不回高昌,魏朝收复失地,我要去圣城觐见佛子,向他献上国书和谢礼。这是邦交大事,不能轻慢。”

毕娑面皮轻轻抽了抽。

以前没发现,文昭公主一口一个摄政王,叫得比他和缘觉顺溜多了。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

“我们是不是顺路?”瑶英裹紧毛毡,提起缰绳,“正好遇到你们,现在乱匪横行,我只带了几十个亲兵,跟在大军后面走更安全。我现在很累,浑身难受,想回营地的大车里好好睡一觉,快走吧。”

她说着话,看也不看昙摩罗伽一眼,望向毕娑,眼神催促他。

“走吧。”

声音透出浓浓的疲倦。

毕娑不知道该说什么,朝昙摩罗伽看去。

昙摩罗伽望着远方,余光看到瑶英额头的青肿越来越明显了。

他特意避开大道,峡谷人迹罕至,她不会武艺,冒雨一路找过来,擦伤肯定远远不止他看到的那几处。

她一直在咳嗽,拖久了会伤到身子,现在需要休息和服药。

他上马,挽起缰绳。

一旁的毕娑悄悄松口气。

还是回圣城的好。

有公主在,罗伽这一路他不用躲着人风餐露宿了。

几人返回大营,瑶英的亲兵果然找了过来,看到身份不明、遮住面容的昙摩罗伽,一句没有多问,赶了辆大车过来。

毕娑清点兵马,率领大军继续行路,瑶英的亲兵簇拥着大车遥遥跟在后面。

瑶英看了几封军情信件,写了封回信,沉沉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颠簸的大车里,身上盖了层柔软的锦被。

她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掀开车帘,正要叫人,愣了一下。

一道熟悉的身影骑马走在马车前面,身上一件窄袖白袍裹得密密实实,背影孤绝。

还好,这次没有悄悄跑了。

一阵凉风迎面吹了过来,瑶英倚着车窗咳嗽,不远处的男人听到声音,回头,目光落到她脸上。

隔着风沙,两人四目相接,他脸上罩了防风的面罩,看不清神情。

瑶英咳得满面通红,朝他挥挥手。

“你过来。”

她声音嘶哑。

昙摩罗伽看了她一会儿,拨马转身。

等他到了近前,瑶英掀开车帘,“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眼神示意其他亲兵。

亲兵立刻驱马上前,目光灼灼,等着牵走昙摩罗伽的马。

瑶英一手撑着车帘,还在咳嗽,肩膀轻轻颤动。

昙摩罗伽长腿一扫,翻身下马,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瑶英拥着锦被靠坐在车壁旁,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似有若无的甜香,昙摩罗伽弯腰,在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你的伤还没好,又不能总抛头露面,别骑马了,陪我乘车。”

瑶英道。

昙摩罗伽不语。

瑶英不需要他回答,抱着锦被又躺了下去,她担心和他错过,没日没夜赶了几天路,昨晚又爬了那么久的山路才找到他,浑身都疼,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她躺在松软的绒毯间,抬眸瞥一眼昙摩罗伽。

他正襟危坐,没有看她。

瑶英心里叹口气,松开锦被,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和他对视。

昙摩罗伽纹丝不动。

瑶英抬起手,揭开他脸上的面罩:“在车里就别戴这个了,闷气。你放心,没有我的吩咐,我的亲兵不会掀帘进来,他们不会发现你的身份。”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瑶英,视线久久停留在她前额上。

“怎么了?”

瑶英感觉他眼神有些古怪,问。

昙摩罗伽轻声说:“得再擦点药。”

瑶英茫然地直起身,抓起一面螺钿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轻轻啊了一声。

她昨晚一路磕磕碰碰,摔了好几次,脸颊边蹭破了点皮,额头上的包越肿越大。

瑶英嘴角抽了抽。

难怪毕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摇头失笑,今天早上她头顶着一个寿仙公一样的大包和昙摩罗伽说了那么久的话,语气还很严肃,模样肯定很滑稽。

难为他没有发笑。

瑶英抬眸看着昙摩罗伽。

“你看——”

她指指自己额头的包。

“就是因为你千里奔袭后却不告而别,我担心你,一路找过来,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告诉我实情,我就不会吃这些苦头了。”

昙摩罗伽无言以对。

瑶英把小铜镜塞到他手里:“帮我拿着。”

她低头,找出药膏,打开蚌壳,盘腿坐在昙摩罗伽跟前,挑起一星儿药膏,仰起脸,对着铜镜擦药。

红肿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昙摩罗伽拿着铜镜,面无表情。

瑶英前额的包好几天都没消下去。

她每天早起都要揽镜自照,对着小铜镜看看青肿好没好点,要下马车时就戴上面纱,遮住整张脸。

期间,她要求昙摩罗伽待在车厢中养伤,他露出要独自离开的迹象,她就揭开面纱让他看看自己头上的包。

“你是为救我阿兄受的伤,我得好好照顾你,你不告而别的话,我还会去找你,直到你养好伤为止。”

昙摩罗伽道:“寻常皮肉小伤而已。”

瑶英微笑:“我身上只是一些擦伤,略有些咳嗽罢了,你叮嘱我擦药服药,怎么到了你身上,就不一样了?”

昙摩罗伽挪开了视线,望着晃动的车帘,神色平静。

“我和公主不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瑶英摇头:“都一样,我们都是肉体凡胎,受伤了会疼,生病了会难受。”

昙摩罗伽想到她雨夜在峡谷中摔出一身伤,没有说话。

没几日,到了边城,大军凯旋,守将率领全城军民出城迎接,鲜花飘洒,美酒醉人。

毕娑应付完一场盛大的宴会,得知魏朝使者就在城中驿馆,预备去圣城进献谢礼,大为诧异——公主没有扯谎,魏朝果然派了使者来,不过那个正使并不是文昭公主。

正使听说瑶英一行人跟着大军入城了,立刻找到他们下榻的驿舍,推门进屋。

屋里点了灯,案上摆满了账册,瑶英正伏案书写,听到亲兵禀报,笑着起身。

“阿兄,我正要派人去驿馆打听你们到了没有。”

使团正使是李仲虔,瑶英和他约好一起来圣城,他出发得早,以为她还在后面,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我今早到的。”

李仲虔道,凤眼随意扫视一圈,瞥到里屋的一道身影,眉头紧皱,目光如电。

一道高大的身影盘坐在里屋毡毯上,像是在运功调息,里屋没有点灯,纱帐隔着,那人脸上蒙了面巾,看不清面容。

李仲虔目露警惕之色。

这么晚了,这个男人怎么还待在明月奴房里?

第157章 并无所求

李仲虔耐着性子和瑶英谈了一会儿正事,下巴一挑,问:“里屋的人是谁?”

瑶英眼珠转了转,道:“他就是在阿萨堡救了阿兄的人。”

李仲虔愣了一下,“那个叫阿毗的亲卫?”

瑶英摇摇头:“阿兄,他不是亲卫,是我的一个朋友,等到了圣城,我再告诉你他的身份。”

李仲虔正要起身去看望救了自己的人,闻言,脚步顿住,随即眉头一皱,神情更为警惕。

他在阿萨堡遇险的时候,万箭齐发,这个蒙面男子不惜舍身救他,之后为他出谋划策,让他等着莫毗多的救兵。从言谈举止来看,蒙面男子确实不像一个普通亲卫,更像一个指挥大军作战的将领。歼灭北戎残部后,他看到瑶英去找莫毗多打听蒙面男子的伤情,莫毗多说人已经走了,她当时神色便有些异样,在长廊前站了很久。

现在这个蒙面男子出现在瑶英屋中,说明他们早就认识,蒙面男子突然出现在阿萨堡,就是为了救身为瑶英兄长的他。

瑶英说男子是她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李仲虔凤眼微眯,皱眉打量里屋的男人,目光透出几分审视。

这个蒙面男人武艺高强,千里奔袭,带伤怒斩敌首于阵前,有勇有谋,临危不乱,不过性子太沉闷了,沉默寡言,而且一直蒙着脸,不知道长相怎么样……看他和莫毗多他们交谈说的是胡语,他应该是个胡人。

李仲虔摸了摸下巴,还想再看几眼,瑶英起身拉着他出门。

“阿兄,他在养伤。”

李仲虔眉头皱得愈紧,没来由觉得气恼,小声质问:“非要和你一间屋子养伤?你又不是郎中!”

瑶英笑眯眯地摇摇他胳膊:“他现在不能让人认出来,待在我这里更隐蔽些,而且他救的人是阿兄你啊,为了阿兄,我也得好好照顾他。”

李仲虔眼角斜挑,揉揉她发顶,心里觉得舒坦了点。

里屋,昙摩罗伽睁开眼睛,看着兄妹二人的方向,碧眸死水一般幽冷。

第二天,瑶英不再跟着毕娑,而是和使团的人汇合,一起朝圣城行去。

李仲虔提醒瑶英:“你既然不好公开露面,到了圣城就不必去觐见佛子了,一应事务由我出面。”

他不想让瑶英再接触王庭佛子,要不是因为顾忌到那个阴阳怪气的李玄贞来了高昌,他根本不会同意瑶英和他一起出使王庭。

瑶英眨眨眼睛,含糊地答应一声。

路上她和昙摩罗伽同乘一辆马车,夜里歇宿时住一间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服用的丹药越来越多的缘故,他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周身气息冷厉,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瑶英没有打扰他,之前在峡谷里她和他说了太多话,说得嗓子都快哑了,之后咳嗽一直没好,李仲虔问了好几次。这些天她老老实实养病,也尽量少说话。

李仲虔本来想打探昙摩罗伽的身份,看看他人品如何,结果愣是没找到和他交谈的机会,心里不由得嘀咕。

这男人未免太端严了,莫非年纪很大?

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个王庭佛子好。

李仲虔暗暗想。

北戎大败,普天同庆,王庭百姓都在庆祝获胜。

这天他们抵达圣城,城中正在举行歌舞盛会,长街前搭了高台,彩棚绵延几里,身着彩衣、头戴花冠的男女伎人在台上载歌载舞,表演杂戏,台下观者如堵,分外热闹。

瑶英靠在车窗前,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上翩翩起舞的伎人看了一会儿,亲兵过来禀报:“王庭礼官来了,阿郎要随他们去王寺觐见佛子。”

她看一眼角落里盘腿而坐的昙摩罗伽,点点头,“告诉阿郎我去绸缎铺了,若有事,派人去那边传信,如果是急事,鹰奴知道怎么做。”

使团入住驿馆,他们不住在一起。

李仲虔作为正使,除了正式递交国书和谢礼,告诉王庭魏朝已经收复各州,还要和王庭商议两国通商、互派使者的事。其他的也就罢了,关于通商一事,两边都不想让对方占了便宜,到时候免不了争执。

当商讨陷入僵局时,就得靠精明的商人来疏通关节、调和矛盾。商人门路广,和王庭贵族部落都来往密切。

如果还争执不下,就只能先搁置。现在各地各州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恢复生产,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来。

亲兵应是。

一行人在门楼下分开,马车并没有像瑶英说的那样去绸缎铺,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道。

没多久,缘觉迎了过来,瑶英离开高昌后,他返回圣城,一路快马加鞭,比瑶英和李仲虔早两天回来。

他们从密道进入王寺,毕娑和医者已经等着了,一应东西都已准备好。

回来的路上,昙摩罗伽眸色越来越深,浑身肌肉紧绷,散发出一抹阴寒戾气,明显有些压制不住功法了。

毕娑想起师尊说起过的赛桑耳将军,暗暗心惊,赛桑耳将军最后走火入魔时,也是这般。

昙摩罗伽取下面具头巾,从他身边走过,碧眸看向他。

毕娑寒毛直竖,打了个哆嗦。

昙摩罗伽面无表情,眼角扫一眼不远处的医者。

医者正在和瑶英说话,瑶英指着一只只瓷瓶,询问每一种丹药的禁忌用法,问昙摩罗伽散功时要注意什么,平时应该怎么调理。

毕娑会意,忙道:“王,我会照看好文昭公主。”

昙摩罗伽余光看着瑶英,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应该送她走。

入城的时候,她一直兴致勃勃地观看高台上的歌舞。她说过,她是尘俗之人,喜欢红尘热闹,从前她身处险境,无心玩乐,现在她和李仲虔团聚了,应该好好嬉戏。

她这么年轻,青春年少。

瑶英正好抬头,感觉到昙摩罗伽的注视,朝他看过来。

对视片刻,她冲他一笑。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

决定离开时,她走得干脆,就像是忘了他这个人。决定回来,她也回来得干脆。

她已经知晓他的心思,他不会再对她否认。

可是他明白,自己给不了她什么。

现在的她对他应当是感激和怜惜多过于喜欢,她对一个人好,那就是诚心诚意,知道他救了她兄长,伤势加重,自然要回来照顾他。

等他好转了,她可以离开。

昙摩罗伽转身走进密室。

毕娑领着瑶英到外边等着。

“公主先在这里歇着,我叫人给公主送些吃的来。”毕娑道。

瑶英问:“使团那边怎么办?”

毕娑笑了笑,说:“这些事有人去料理,不会怠慢贵国使者。”

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亲卫送来只洒了盐粒的烤羊肉、那和豆子汤和松脆的薄饼囊。

瑶英今天凌晨就起来赶路,疲惫不堪,吃了点东西,靠坐在榻边打瞌睡,迷迷糊糊间觉得软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的额头,不怎么舒服,伸手在枕下摸索,摸到一团包起来的东西。

手指头黏黏的。

没人打扫屋子吗?

瑶英惊醒过来,坐直身,翻开软枕。

枕头底下一张团起来的帕子,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帕子底部微微渗出了些颜色。

瑶英愣住,环顾一圈,发现这里正是上次她来过的地方。

也是她确认昙摩罗伽对自己动了男女之情的地方。

她喉咙发紧,慢慢解开帕子。

过了这么多天,细密如沙粒的刺蜜果早就凝结成一团,紧紧黏在帕子上,不能吃了。

瑶英看着掌中的帕子,怔怔地出了一会神。

一阵脚步声响起,毕娑进屋,看到她拿着帕子出神,眼神闪烁。

瑶英回过神来,收好帕子,仍旧原样放回枕头底下。

毕娑没有多问什么,朝她抱拳,道:“刚才医者说,王能坚持到回圣城,一定是因为公主照料得当,劳公主费心了。”

瑶英眉头轻蹙:“上次我走了之后,法师的病势是不是加重了?”

毕娑迟疑了一下,说:“不瞒公主……王练了这么多年的功法,每次运功、散功都有风险,伤势反反复复,水莽草可以缓解,但终究没办法克制。上次公主离开后,王的病势确实加重了。”

他权衡再三,补充一句,“医者说,如果公主能时常陪伴王,王心情舒畅,能好得快点。”

瑶英看着密室的方向:“我在他身边,他就能心情舒畅?”

毕娑想了想,道:“公主,在王庭,除了您,没有人能和王那样说话,也没有人能从早到晚坐在王的书案边看书。”

瑶英沉吟,嗯了一声。

毕娑看着她,神色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问:“公主……那天……”

瑶英一笑,“你是不是想问那天在峡谷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法师不在我面前遮掩身份了?你怕我逼法师还俗?”

毕娑脸上掠过尴尬之色。

“你放心,法师是王庭佛子。”瑶英道,“法师承认钟情于我,没有做别的。”

即使是苏丹古的身份,面对她的回应,他也只是轻轻地在她发顶落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吻,然后直接撕破伪装,让她彻底死心。

她那时没打算揭露他的身份,想和苏丹古的他多相处几天,没想到他没给她机会。

他的果决坦然,更让她心酸。

瑶英说话时,唇边浮起浅笑,明珠生晕,莹润皎然。

毕娑呆呆地看着她:“公主回来,求的是什么?”

“我和你说过,我只想让法师好受点。”

“假如……”毕娑咬了咬牙,“王的心魔是公主,假如唯有真正得到公主,尝过情爱滋味后,王才能大彻大悟,抛弃一切杂念,公主也愿意帮他?”

瑶英面色平静。

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毕娑沉默了一会儿:“王是信众的信仰,即使他不再是王庭的王,他还是佛子,不能还俗。”

瑶英淡淡地道:“我说过,我不要求他还俗,他好了,我就离开。”

毕娑瞪大眸子:“公主是汉人……我听说,汉人最讲究礼教……公主做出这样的牺牲,无名无分,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也不会被王承认……公主以后该怎么办?”

瑶英笑了出来:“礼教于我而言,不值一提,我不在意世人的眼光。”

她想起以前和谢青开的玩笑,一摊手,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我可以养面首。”

毕娑眼角抽了抽,他差点忘了,想做公主裙下之臣的人那么多,公主这样天姿国色、豪富、又是西军首领的美人,不论有多少风流韵事,爱慕她的人不会少。

不过对于女子而言,她的名声必定坏了,一个女子,不论地位有多高,只要不符合礼教,就会被人耻笑放荡。

毕娑关心昙摩罗伽的身体,自私地希望瑶英能够陪伴他,但是又不希望罗伽因为瑶英被世人唾骂,所以瑶英回来,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