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恒摇头:“这种活都有专门的师傅负责,不能外泄。我虽然也是庄里头的人,可也不得而知。”

“规矩还挺大。”李栩遗憾道,他本盘算着若有图纸,日后也可自己做着玩。

“偌大个山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何管得来。”岳恒道。

萧辰一笑,点头道:“祁小姐确是不容易。”

司马岱附和叹道:“无刀实在非寻常女子,我爹爹和大伯也常常赞她,我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都说是投错了胎。”

听了这话,再瞧着司马岱一副苦相,也能想象到他爹爹恨铁不成钢的心境,白盈玉忍不住噗嗤一笑。

“姑娘也笑我?”司马岱倒是敏感。

白盈玉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笑你…”待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正搜肠刮肚地找词,便听见萧辰道:

“像祁小姐这般女子确是少,莫说在这席上的,便是历数世上男子,及不上她的,只怕多如牛毛,司马兄倒也不必惭愧。”

这话听得司马岱甚是顺耳,白盈玉正自奇怪,萧辰何时变得如此好心,竟会来安慰起司马岱,便听见他接着道:

“何况,像司马兄这般至情至性之人,原也不多见了。”

他居然还在夸,不仅是白盈玉,李栩也有些惊诧。

“岂敢岂敢。”司马岱谦虚道。

“司马兄何必过谦,”萧辰道,“昨夜司马兄还在为白小姐伤心悲痛,今日便已重振精神,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乃大丈夫所为,在下已是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因为拿不定萧辰究竟是不是在夸自己,司马岱谦虚得有些迟疑。

见萧辰如此明褒暗损,白盈玉不由地有些同情起司马岱来,可一想到萧辰这话归根结底还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心底又是甜甜的,倒把对司马岱的一丝同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岳恒拙于言辞,却是深知二师弟品性,知道他嘴不饶人,再损下去非得把司马岱损到地缝里头去,便起身招呼道:“吃完了就走吧…司马公子,您慢用。”

一时众人走光,只剩下司马岱一人在桌旁,嚼着桂花糕,怅然地思量着该怎么打发自己。

天工山庄,供游玩的地方并不多,可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却着实不少,例如说,神兵阁。

神兵阁,顾名思义,摆放着各种各样天工山庄所制的神兵利器。因每件兵器皆是旷世难求,故而都有重重机关保护,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即便如此,能进入神兵阁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带师弟来神兵阁,倒不是岳恒自己的主意,而是昨夜,祁无刀自己把令牌塞给他。

“习武之人,没有不爱兵器的。”她笑道,“你带他们去瞧瞧,况且你师弟年纪还轻,他日行走江湖,也有个资谈。”

果然如她所料,李栩见了那些刀剑枪锏,一径地啧啧赞叹,口中直道:“将来我得跟别人说,江湖第一血刀雪剑,我也算是见识过的…”他的手模拟拿着刀,舞了几下,神采飞扬,又蹦跳着窜去看下一件宝贝。

萧辰看不见,白盈玉看不懂,两人光听着李栩大呼小叫。

岳恒问萧辰:“你可有趁手的兵器,眼下在庄里也方便,我替你打一件如何?”

萧辰摇头:“我难得出门,寻常又不与人动手,要兵器做什么,不要。”

岳恒又问白盈玉:“你呢?”

他虽然看得出白盈玉不会功夫,可寻思着说不定她日后也会学些拳脚,故有此一问。

白盈玉笑着摇摇头,还未答,便听见萧辰替她答道:

“她日后是要嫁人的,用不着学着舞刀弄枪。姑娘家整日里喊打喊杀的,终究是不成个样子。”

岳恒好笑道:“照你这么说,三妹和小七呢?”

“都没教好。”萧辰干脆道,却又补了一句,“不过比起唐门那位,还是要强了许多。”

岳恒哈哈一笑,没再说话。

说来也巧,几人刚自神兵阁出来,迎面便遇上唐蕾。原来这日唐塔与工匠师傅解说图纸去了,唐蕾横竖无事,便四下闲逛。她从前就听说过天工山庄的神兵阁中有不少稀罕兵器,好不容易找到此处,却发现压根就不能入内,正自懊恼。

而看见岳恒等人自内出来,她的懊恼又重了一层,暗悔本该早来一步,跟着他们进去才是。

“岳大哥。”她与岳恒见礼。

“唐姑娘。”

因师父与唐蕾的父亲是故交,虽然萧辰与唐蕾势同水火,其他师兄妹对唐蕾倒还是可以礼相待。

“令尊与令堂,身体可还好?”岳恒有礼问道。

“不太好,我娘老毛病又犯了,我爹整日忙着给她配药。

唐蕾不擅客套,实话实说道。

“那你该陪着你娘才是啊。”李栩插口。

“他们成日里见了我就生气,我才不呆家里给他们添堵呢。”唐蕾撇撇嘴道,“还是躲出来的好,大家都落个清净。”

“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岳恒劝道。

在旁半晌未作声的萧辰冷哼:“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哥,你又何必徒费口舌。待有一日她后悔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喂!姓萧的,不许你咒我爹娘!”唐蕾怒道,“什么叫待有一日我后悔了,胡说八道,我爹娘长命百岁,肯定活得比我还长久。”

萧辰点头,冷笑道:“对,对,对!你自然是盼着如此,要不你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可怜啊可怜…”

“你…你说谁可怜?”

萧辰却懒得再理他,举步越过她,径直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唐蕾在他身后气得跳脚,“你说谁可怜?站住!…别以为你是瞎子我就不敢动你!”

任她在身后叫骂,萧辰恍若未闻。岳恒与李栩素知萧辰的脾气,皆无劝架之意。

唐蕾见萧辰始终不理会自己,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当真用暗器,遂从路边捡了块小石头就朝萧辰掷过去。

白盈玉看得真切,只道她在石头上做了什么手脚,萧辰又是背对着她,大惊之下,顾不得许多,只想着万不能伤到萧辰…

第三十五章 嫁与不嫁

听见耳后劲风,萧辰本来微晃身形便可避开,却又听见白盈玉急促的脚步声,虽然心中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他避开时顺带揽住她的纤腰,将她也一并带开。

由于他俩都躲过,石头正中前面的李栩,他哎呦惨叫一声。

唐蕾呆住,目光怔怔的,看得却不是头上肿个包的李栩,而是尚揽着白盈玉的萧辰…

“没事吧?”萧辰松开白盈玉,问道。

白盈玉退开两步,俏脸飞红,轻声道:“没事。”

“你突然扑上来作什么?”

“…我怕石头上有毒,你又是背着身子,所以想推开你。”

萧辰听罢未语。

唐蕾却是听不下去,几步跨上前来,朝着白盈玉怒气冲冲道:“真是小人之心,我随手在路边捡的石头,怎么会有毒,要是我当真想用毒,就凭你,你以为你拦得住吗?一颗观音泪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是一块小石头,看李栩除了肿个包也没什么事,倒真是自己鲁莽了。白盈玉看唐蕾的玉指快点到自己鼻尖上,退了一步,笑道:“是我误会了,可拿石头砸人,终究是不太好。”

萧辰淡淡插口:“与她这种人不必多言。”

唐蕾气得直咬嘴唇:“姓萧的,你…”

萧辰半转了身子,冷然道:“唐大小姐若气不过,有什么暗器尽管使,有什么毒也尽管用,我们这里没人拿你当君子看,千万莫委屈着自己。”说罢,拉着白盈玉便走,再不去理会唐蕾。

白盈玉手被他拉着,脸上又是一阵发烫,脑中却是糊里糊涂的,只知道领着他往有路的地方走,至于这路通往何处,她压根不知晓。

岳恒李栩忙追着他们去。

只留下唐蕾一人立在原地,有气无处使,扁了扁嘴,眼圈泛红,自言自语嘀咕道:“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对你下毒,大笨蛋。”

为免再碰见唐蕾,岳恒索性带他们出庄逛去。天工山庄旁边山上有座庙,虽然不大,却是初唐时建造的,有些年头了,便带着他们到庙里头去,午时顺便在庙里用了斋饭。下山后在山脚下小镇上的茶楼坐下歇息。

此时闲聊,仅有他们师兄弟几人,李栩便向岳恒说起白盈玉的真实来历,弄得岳恒也是一惊。

“难怪昨夜里…”他恍然大悟,“难道你会那般劝司马公子。”

萧辰心里也有些疑惑:“姑苏与洛阳相隔甚远,你爹当初怎么会给你说这门亲?”

“我爹与司马扬是故交,一直都有往来…”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萧辰一愣,惊道:“谁?”

“司马扬,就是司马公子的爹爹。”白盈玉解释道。

萧辰眉头紧锁,转向岳恒:“大哥,司马扬在二十年前,可是顺德城都督府内的副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听无刀说过,她二舅舅以前也是带兵的。”岳恒见萧辰面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

李栩在旁,长叹口气,认真无比道:“二哥,我看这是天意。”

“究竟怎么回事?”岳恒听得糊涂。

白盈玉见萧辰半晌不语,还以为是他们对自己有所避讳,便起身道:“你们慢聊,我去镇上的绣庄瞧瞧。”

“你坐下。”萧辰拉住她,“这事只怕与你爹爹也有些干系,我不想瞒你。”

“我爹?”白盈玉缓缓坐下,满肚疑惑。

一壶清茶,由热至冷,萧辰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讲了出来。

“原来我娘还曾经是你爹爹的丫鬟。”白盈玉轻叹道,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萧辰之间竟然还有这番渊源。

萧辰点头:“司马扬是副将,与你爹又是故交,我想你爹极有可能也是都督府里的人。”

“我爹?”白盈玉呆了呆,“…可我从未听我爹爹提过。”

“二哥,这有何难,咱们只要找到司马扬,一问不就知道阿猫爹爹当年究竟是不是都督府里的人了么?”李栩轻松道,同时招手让店小二来换过热茶。

萧辰沉默一瞬,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当年之事卫老伯一再叮嘱我不要再查下去,我也不想拂他老人家的意思。”

“可是…”

白盈玉在旁疑惑道:“萧二哥,你是疑心我爹与萧都督那案子有关系?”

“没有。”萧辰很干脆道,“你不必多心。其实我之所以查此事,只是想多了解些爹爹的为人罢了,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作出那样的事来,现在…”

“现在你还是不知道啊!”李栩插口,说实话,不把当年的事弄清楚,他也觉得憋得难受,“二哥,卫老伯的心思我明白,他谨小慎微了一辈子,自然是希望你也如此,什么事都别惹才好。他虽然是好意,可咱们该弄明白的事还是得弄明白,不是么?”

萧辰仍是沉默不语。

岳恒一直静静听着,半晌才沉声问道:“师父可知道此事?”

萧辰点头,李栩跟着点头。

“师父怎么说?”

“师父偷偷摸摸跟了我们一路,一直跟到顺德城才露面,就是怕二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二哥向师父保证了不是来寻仇,师父才放心。”李栩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放心?还是装的?”萧辰郁郁地叹口气。

李栩立马抬头四下张望一番:“二哥,你是说师父还在偷偷跟着咱们?”

此言一出,连岳恒也坐不住,跟着往外头看,语气让人分辨不出是期盼还是紧张:“师父在这里?真的?”

“大哥,你别听小五瞎咋呼。”

萧辰不耐道,伸手去拿茶杯,正碰到一人的手上,细腻柔软…

“你的茶凉了,我给你再添一杯。”她轻声道。

“呃。”

她倒好茶,没有摆到桌上,而是将温热杯子送入他手中:“有些烫,正好捂捂。”不知怎得,听到萧辰身世,她就愈发想对他好些。

他接过,微怔片刻,却又想起另一事来,转向岳恒道:“大哥,有件事你替我向祁小姐提一提?”

岳恒点头:“你说,何事?”

“我想给阿猫找个婆家,祁家人脉广,想让祁小姐帮着打听些。”萧辰顿了一下,“…不过,像司马公子那样还是算了。”

白盈玉万没料到他说的竟然是要替自己找婆家的事,呆了片刻,随即道:“我还不想嫁人…”

李栩帮着她说话:“也是,二哥,现在急什么,等回了家再忙这事也不迟。”

“你懂什么!”萧辰道,“阿猫出身大户,咱们小镇上的人多半她不会中意…”

“萧二哥!”白盈玉难得地打断他的话,声音中透着压抑的恼意,“自汾水之后,我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官家小姐。你若是嫌我累赘,直说便是…我也不劳你替我找婆家,我自己会寻个去处。”说到最后,泪就落了下来。

李栩忙打圆场:“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二哥不是那个意思,他也是为了你好。”他一边劝,一边捅捅萧辰,示意萧辰也劝两句。

萧辰却一径沉默。

旁边岳恒不善言辞,更不懂得如何劝女儿家,手足无措地干看着。

良久,萧辰才闷闷叹了口气,道:“我几时嫌你累赘了,你别诬赖我。”

“那你…怎么总惦记着替我找婆家?”白盈玉哽咽问道。

“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何况,你也没说过不想嫁,我一直当你也盼着。”

白盈玉咬咬嘴唇:“那我今日说了,我就是不想嫁。”

萧辰无奈:“行,我知道了。”

回到天工山庄时,已是上灯时分。

因之前的事情,白盈玉终是心中郁郁,一路皆默默不语。萧辰也不太说话,李栩只得与岳恒叽叽呱呱,问些锻造兵器的事情。

进了东篱苑,白盈玉闷着头走,只想着快快回房去,却听李栩一声咋呼:

“你们看亭子里,司马公子好像在祭拜?”

她依言望去,池中的八角亭内,果然摆了香案,且能看见案上香炉上星星暗红明灭不定,司马岱正立在香案之后,摆弄着什么。

他身后石柱旁还有一人,低着头在摆弄什么,灯火太暗,她又是背着身子,一时看不清楚,似乎是个丫鬟。

“走走走,去看看他做什么!”李栩好奇心大盛,不分由说,拖着他们便朝亭中走去。

待过了九曲桥,快到亭子时,他猛然停了脚步,因为他方才看清司马岱身后的人竟然是唐蕾!

只是这时,想再退回去却已经来不及。

司马岱正热情地招呼他们:“岳师傅,萧大侠,李大侠,阿猫姑娘,你们来的正好!”

李栩硬着头皮往前走,心中暗悔不已:二哥本就心情不好,此时碰见唐蕾,这不是给他添堵么。

司马岱还忙着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唐门的唐姑娘,我今日才结识的。唐姑娘,这几位是…”

“不必麻烦,我五岁就认得她了。”萧辰冷道。

司马岱噎了一下:“五岁?”

“我们两家是故交。”唐蕾冷哼。

“原来如此!”司马岱喜道,“那真是巧了!”

第三十六章 稚子前仇

他们说话间,李栩已经绕着香案转了两圈,奇道:“司马公子,您这是…”

“哦…是这样,今日是白小姐的生忌,我给她上几柱香。”司马岱叹道。

闻言,白盈玉心中微微一颤动:是啊,今日是自己的生日,自己竟都忘了,没想到这位司马公子会记的。

“你怎么会记得她的生辰?”她轻声问道。

“她的八字曾经送过来给算命先生批过,所以我记得。”

“哦…”

她望着香火,心底有几分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