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你的生辰,若是司马公子没记错的话。”

原来是这事,她现下脑中都是他目盲之事,早把自己的生辰抛诸脑后。听他这么说,她微微笑了笑,顺着话尾道:“是啊,他没记错,倒是我自己不记得了。”

“明年今日你记得说一声。”

“呃?”

“你既唤我一声二哥,我给你做碗面也应该。”

闻言,白盈玉的笑容忍也忍不住地在脸上荡漾开来:“原来,你还会做面条?”

“小七的厨艺还是我教她的。”他淡淡道。

白盈玉吃过莫研煮的鱼粥,美味非常,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厨艺竟然是萧辰所教:“你既看不见,煮起饭岂不是很不方便么?”因心中欢喜,她未多想便冲口而问,刚说完便后悔了。

“确是有些不便,所以教会小七之后,我就很少下厨。”萧辰淡淡道,橘黄的灯火下,面上倒不见恼意。

怔怔看了他一瞬,她迟疑片刻,终还是说出口来:“方才在亭中,唐姑娘说了些以前的事情。她说,是她把你的双目毒瞎。”

“想必她很得意。”

“没有,”白盈玉忙道,“我瞧她后悔得很,你走了之后,她一直在哭。”

萧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萧二哥,你恨她么?”她轻声问。

“怎么,她掉了几滴眼泪,你就想替她说情,当说客来了?”萧辰有些不悦。

她忙道:“我不是…我不是想为她说情。我是觉得,你若恨着她,她固然不好受,可最不好受的人还是你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不好受?”

“每次遇见唐姑娘,你都很不快活,任谁都看得出来。”

第三十八章 司马副将

萧辰语气不善:“难不成你还要我对她笑脸相迎…我且问你,那位司马公子在你家危难时刻退婚,弃你于不管不顾,你恨不恨他?”

“我…我原先是有点恨的。”白盈玉如实道,不禁回想起当初的情形,“从定亲后我就开始一心一意地绣嫁妆,鸳鸯戏水的帕子、百花嫁裙、百鸟朝凤的床幔…绣了几个月,足足能放满一箱子。可爹爹遇害的消息传来没多久,他家就上门来退定礼,来的人还故意站在大门前唱礼单,围了几层的路人在门口看热闹。我想那天,全姑苏城的人都知道了白家大小姐被洛阳司马家退婚的事。”

萧辰一直沉默着,静静听着她讲述…

她微垂下头,叹口气才接着道,“我那几个姨娘在家中对我冷嘲热讽,丫鬟们也在背后议论。那时,若不是还要上京扶棺,我真的想随爹爹去…一直到前夜见到司马公子,听他说此事原本就非他本心。我想,便是他家不嫌弃,我真的嫁了过去,也未必就比得上现在。”

“嫁过去,在司马家当一个少夫人不好么?”萧辰问道。

“好虽好,可就遇不到你们,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那便是不好。”说这话时,她一直注视着他,却又要庆幸他看不见,否则她绝不敢这样盯着他看。

他微叹口气道:“说起来,以前我对你也有些刻薄。”

白盈玉微微一笑:“还好…”

“那时候你什么都不会,我看着是有些气。”他如实道。

“现在呢?”

他想了想,道:“现在,补的衣裳还成。”

闻言,她抿着嘴微笑,顺口便道:“那以后你的衣裳破了,都由我来补便是。”说完才觉得冒失,脸颊顿时飞红。

幸而萧辰看不见她的表情,倒也未觉查出这话有何不妥之处,只是觉得话题扯的有些远,转而问道:“你在亭中时,唐蕾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这么一问,白盈玉立时想起唐蕾说的那句“我若不那样,他又怎么肯理我!”的话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萧辰,更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她没说什么。只是我想,唐姑娘有时说话…大声了些,大概是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你才会理会她吧。”她小心翼翼道。

萧辰冷道:“你倒还真偏着她,她说话难道仅仅是大声了些,那些话难道你没听见?”

“我…”白盈玉欲言又止。

不耐她替唐蕾说情,萧辰骤然起身,将小玉丢入她怀中。

“我困了。”

“哦。”

知他是在下逐客令,白盈玉只得不再多言,抱着小玉退出门外,没忘记替他关好门。

花厅外雾气浓重,两丈外便几乎看不见人影。纵然日头已经出来了些时候,可因天工山庄是在山谷之中,故而雾气也更难以散去。

李栩看着端早食的丫鬟们一个个自雾中走出来,感觉甚好,低声朝白盈玉道:“你看这景象,咱们像不像在天宫里头。”

看他这般善于自娱自乐,白盈玉不由地微笑,看着那些丫鬟,暗自想象了一番,嫣然点头:“还真是挺像的。”

“我要是当了神仙也不过如此了。”李栩满足道,“早知道,我就应该修道去。”

萧辰淡淡道:“神仙不吃五谷杂粮,你受得了?”

李栩楞了一下,摇头:“…我得再想想。”他起身想帮二哥盛碗糯米粥,勺子被白盈玉接过去,示意她来,他正好乐得清闲。

这些日子都在一块用饭,白盈玉大概明白萧辰的用饭习惯,比方说:筷子摆在右手侧,距离碗三分;碗摆在身前,与身子距离也是三分,等等一些习惯。她替萧辰盛好粥,细心摆好,见粥还冒着热气,忍不住提醒一句:“慢慢吃,还有些烫。”

萧辰轻轻地“嗯”了一声,用勺子边搅动边吹着热气,果然慢慢吃着。

白盈玉又顺便替李栩也盛了一碗,最后才是给自己盛。

三人正吃着,门口脚步声又响…李栩回头,忙招呼道:“司马公子,起得早啊!快来一块吃。”

司马岱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不吃了,我是来与诸位辞行的。”

“你要走?才来没两天啊?”李栩奇道。

白盈玉也觉得奇怪,望向他,关切问道:“公子怎么突然要走?”

“我也不愿走,可是…唉!与你们在一块,又有趣又能长见识,我也想多留几日。”司马岱遗憾道。

“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没有没有…”

萧辰淡道:“是家里要你回去吧?”

司马岱叹口气:“正是,家父之命我实在是不敢违背。希望来日各位有空时,到我家中小住,可好?”

“好好好。”李栩满口答应。

“公子保重。”白盈玉道。

“你们也保重,有空可一定要来我家!…”司马岱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倒像是他即将进牢房,求着别人千万别忘了去探他。

李栩连连点头。

司马岱犹自不舍,又看向白盈玉:“阿猫姑娘,你会来吧?”

“…”白盈玉觉得自己实在是最不应该踏入司马家的人,乍然被他一问,她本不善撒谎,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有李栩替她解围,只听李栩在旁大大咧咧道:“放心放心,洛阳司马,我们闻名已久,就算你不请我们,我们也是要上门叨唠一番的。”

话音刚落,外间的脚步声重重地砸到每个人耳朵里,李栩与白盈玉循声望去:浓雾中,显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人步伐大,走得又甚快,几乎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他们眼前。原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挺拔,健硕魁梧,怒目含威,直瞪向司马岱。

“你和谁在这里啰啰嗦嗦?”这人极不耐烦道。

“爹…”司马岱畏畏缩缩地唤了一声。旁人几人同时一惊,原来这个人就是司马扬,他竟然亲自追来了天工山庄。

“在前面等了半天都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又跑了呢。”司马扬怒气不小。

司马岱缩了缩脖子,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才道:“爹,这些是我刚认识的朋友,这位是萧…”

他话未说完即被司马扬打断,不耐道:“你赶紧给我回家去,别以为能找到人给你当靠山。”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都是岳大哥的同门师弟。”

“岳恒?”

听见这个名字,司马扬方才略为转了转头,打量了下萧辰等人。萧辰微垂着头,并不欲与他照面。倒是李栩笑容可掬迎上司马扬的目光,楞是与他直直地对视着…

“岳恒的师弟?…你多大了?”司马扬觉得李栩实在年轻地不像话。

“年方二九。”

司马扬微点了下头:“与我家岱儿一般大。”他回头打量下自己儿子,立时训斥道,“你看看人家,和你一般大,就敢闯荡江湖。再看看你自己,除了来找无刀,还是来找无刀,连换个去处你都不敢,这点出息!”

听着父亲不留情面的教训,司马岱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反驳。

司马扬又看了眼李栩旁边的白盈玉,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白盈玉想起自己幼年时似乎曾经见过他,不由地心跳如鼓,生怕他认出自己来。

“这位姑娘看上去弱质纤纤,没想到也是江湖中人。”司马扬自己感慨了下,随即回头接着骂司马岱:“你瞧瞧,你瞧瞧,你连个姑娘家都及不上,真是没用。”

司马岱的脖子已经缩没了,头垂得下巴抵到胸口,份外可怜。只可惜,他这副模样别人或许会生同情怜悯之意,而在司马扬眼中,却是个十足的窝囊废。

萧辰在旁始终一言未发,还微侧了头,可司马扬的目光终于还是轮到了他身上。

“这位公子…”司马扬在看见他侧面的那瞬就楞住了,眼睛死死地直盯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司马岱深垂着头,等待着父亲再把自己骂一番,等了良久,却迟迟听不到父亲开口,谨慎迟疑地抬起头来望去…

李栩与白盈玉皆不敢出声,只盯着司马扬的脸。

“你,是谁?”司马扬问道。

萧辰不语,沉默地坐着。

司马岱小心翼翼上前,道:“爹,他是岳大哥的师弟,姓萧。”

“萧!你也姓萧!”由于心绪激动,司马扬脸涨得通红,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他指着萧辰,连手指也不太稳,“你,转过来!转过来看着我,跟我说话。”

“爹,萧大哥双目失明,视物不太方便。”司马岱忙提醒道。

“双目失明!”

司马扬又是一惊,直接伸手扳住萧辰肩膀,把他扳成正对着自己。他的手劲甚大,捏得肩膀生疼,萧辰略皱了皱眉。

李栩并未看见,而白盈玉却瞧在眼中,起身急道:“伯父请坐下说话,莫伤了我二哥。”

司马扬方觉自己失态之处,松开手,眼睛却不曾稍离萧辰半分。旁边司马岱忙端了凳子过来,让父亲落座。

第三十九章 两难之地

“你爹爹是谁?”司马扬问道。

萧辰沉默半晌,才道:“请恕在下不便相告。”

司马扬步步紧逼:“你娘是谁?”

“不便相告,还望海涵。”萧辰仍旧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辰淡淡道:“您是司马公子的父亲。”

“司马扬,你可曾听说过?”

“不曾听说。”

“你娘难道没有同你提过我?”

萧辰缓缓摇头。

司马扬探究地注视着他,心中有千百个疑问,想问前面这个年轻人。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不知为何,一问三摇头。

是了,都督出了那样的事情,他自然应该谨慎小心。

这般一想,司马扬反而对他暗自赞赏。

“小兄弟,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不逼你。”他拍拍萧辰肩膀道,“这事,我慢慢同你讲,你自然就会明白。到那时候,你愿不愿意信我,也都随得你。”

“爹?”

司马岱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爹爹在说些什么。

“啰嗦什么,快去让他们给我安排间屋子,要挨着这位小兄弟的。”司马扬吩咐他道,“我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那我呢?我也不用回去吧?”司马岱惶惶问道。

“你自己觉得呢?”

司马岱想了一瞬,试探道:“我自然随爹爹留下来。”

司马扬哼了一声,倒未反对。

见状,司马岱忙欢天喜地去安排。

趁着司马扬被祁无刀请去拜见祈千刀时,岳恒、李栩、白盈玉皆齐聚在萧辰的房中,商议此事。

李栩斜歪在椅子上,先叹道:“阿猫,“幸好你没嫁进他们家,看他对司马公子那样,就知道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白盈玉含笑不语。

李栩又朝萧辰道:“二哥,怎么办?这下就算你不想见他也不行了,他说得可是要挨着咱们住。”

萧辰未接话,自花厅回来后,他就一直一言不发。

岳恒问道:“辰儿,你到底怎么想?”

“大哥…”萧辰道,“要是现在走,来的及么?”

岳恒一呆,随即道:“肯定来不及,何况他已经知道了你是我师弟,要再找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二哥,你怕他?”李栩奇道,“这司马扬顶多就是脾气坏点,功夫厉害么?”

岳恒道:“他以前是武将,功夫是不错,这些年虽然改为经商,但听说功夫也未曾放下,日日都晨起练武。”

李栩不在意地撇撇嘴:“那也不怕,咱们三个人呢。”

萧辰皱眉:“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去和他动手了。我是在想,他从相貌和姓氏,必定能猜到我的身世。只是我若就是不认,他也拿我无法。”

“那倒是,二哥,你可以说,你是从母姓,那他就没辙了。”李栩笑嘻嘻地出主意,接着又挠挠头,不解道,“不过,你干嘛不想承认呢?他当年可是二爹的副将,咱们肯定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不少二爹的事情。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多知道些二爹的事情么?”

萧辰不语。

岳恒注视他良久,明白这个师弟的心思:“辰儿,你是怕再生出事来?像卫老伯…”

闻言,萧辰长叹口气:“大哥,你觉得呢?”

岳恒苦笑:“你我不同,我是个死心眼,否则师父也不会恼我。你既然答应过师父,查当年之事并不为报仇,师父也信了你。我想,你就不必顾虑重重。”

闻言,萧辰低头思量。

白盈玉在旁一直静静坐着,心事重重的模样,李栩好奇地在她眼前晃晃手,方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庆幸自己没嫁进司马家?”李栩笑问道。

白盈玉摇摇头,颦眉道:“萧二哥上次说我爹爹很可能也是都督府里的人。我在想,司马二爷说不定与我爹爹是在都督府时就认得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李栩一拍腿,跳起来,“司马扬肯定知道你爹爹是谁!二哥、二哥,这事阿猫没法自己问,咱们得替她问问。”

见萧辰微微皱眉,白盈玉忙道:“萧二哥,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其实也并不是很想知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萧辰问道。

白盈玉迟疑一瞬,老实道:“只有一点点想。”她还真是很好奇,自己与萧辰的上一辈究竟还有何渊源。

岳恒笑着拍拍萧辰的肩膀:“行了,莫要想太多。司马扬此时来到天工山庄,说不定也是天意使然,是你爹爹想让你多了解他一些,你又何必作茧自缚,徒生烦恼。”

李栩接话道:“是啊,二哥!便是卫老伯,他半疯半颠那么久,见了你才真正欢喜起来,走也走得安心。你实在没必要担心太多。再说,二爹当年的事,我们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二爹九泉之下,肯定也替我们急得很。咱们哪能让二爹着急啊,你们说是不是?”

听他说的有模有样,萧辰等人都忍不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