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蕾气极,空有满身的暗器,却一样都不能对他用。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随手抄起旁边博古架中的一尊玉鼎,就往地上摔去…

玉鼎四分五裂,声响清脆响亮!

拿了猫饭回来的白盈玉正走到院中,听着这动静,吃了一惊,飞奔过来,正看见一地的碎玉片。

“出什么事了?”她放下碗,急问道,“唐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唐蕾砸了东西后,心下已经有了几分懊悔,暗恨自己为何不再忍一忍,听白盈玉这么一问,满腹委屈齐齐涌上,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怎么说,他都不领情!我到底该怎么办?你说,你说,你说呀!”

听了这话,白盈玉一愣,看看萧辰的模样,再看唐蕾脚下满地的碎片,顿时明白了几分,可心中却只有恼意,当下便薄责道:“唐姑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为何要砸东西?”

“他根本就不让人好好说话…”

“无论如何,你也不该砸东西。”白盈玉根本不等唐蕾把话说完,便接着道,“你明知道萧二哥看不见,弄这满地的碎片,若是他不慎划伤,如何是好?”

“他功夫那么高,怎么可能…”

白盈玉面色微青,又一次打断她:“你双目视物无碍,自然体会不到他的不便。”

“你…就因为他是瞎子,你们都帮着他!”

没想到她是这般不讲理的脾气,白盈玉也再懒得与她多言,沉声道:“唐姑娘,你且让让,我先将这地上的碎玉收拾了。”

“…我…”

唐蕾扁扁嘴,其实心里也想帮着她收拾,可又拉不下脸来,杵在当地不动弹。

“唐姑娘!”

见她就是不让,白盈玉也有些恼怒。

斜靠窗边,萧辰已是半晌未语,此时淡淡唤道:“阿猫。”

“呃。”

“既然她不走,那就我们出去吧。”

白盈玉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唐蕾…

闻言,唐蕾狠咬嘴唇,一跺脚,转身奔出门去。

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白盈玉又是可气又是无奈,轻叹口气,转头朝萧辰道:“萧二哥,你且站着莫动。”

“嗯。”萧辰顿了下,又道,“你自己当心,别弄伤了。”

白盈玉含笑应了,遂从屋角拿了簸箕,逐一将地上的碎片都打扫干净,方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玉鼎说不定很贵重,咱们得和祁小姐说一声吧。”她在茶炉上坐了水,忧心忡忡问道。

萧辰不答,仍靠在窗边:“阿猫,你过来看。”

“嗯?”

不知他叫自己过去何事,白盈玉疑惑地走到窗边,探头一看——一只小竹熊正坐在窗下啃竹子,憨态可掬,极是惹人喜爱。

她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歪头奇道:“真怪,这竹熊傻里傻气的,怎么也不知道怕人?”

“大概是因为天工山庄的人从来不伤它们,故而它们不怕。家里附近也有竹熊,不过因为镇上有人上山打猎,所以很难得能碰见它们。”

萧辰缓步走到桌旁,坐下。白盈玉又瞧了一会儿小竹熊,听见茶炉上水滚的声响,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窗户,到炉旁放茶叶下去沸了几沸。旁边还有个竹筒,打开来看是晒干的茉莉花瓣,清香扑鼻,她正想洒些进去…

“我不喜花茶。”萧辰闻到溢出的味道,淡淡道。

她顿了下,笑道:“这是茉莉花瓣,香气清雅,我在家时常喝。萧二哥,你不妨尝尝。”

“好好的茶香,为何要混这些花香进去,实在多余。”

白盈玉无法,只得不用,盯着沸水,待沸过三次,便将茶水盛出,端了一杯放在萧辰面前。

萧辰并不去拿,而是问道:“方才唐姑娘说的话有些奇怪,你可觉得?”

“嗯?是哪句话?”她不解。

“她问你,她该怎么办?听起来,好像你曾经教过她该怎么办。”萧辰的指尖在桌面轻轻叩动着。

白盈玉轻咬嘴唇,她没想到萧辰竟这般心思细腻,短短几句话之中便听出端倪。

“说吧,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昨夜里,她哭的时候,我劝了她几句。她其实心里一直盼着你能好好待她,就是有时候火气大了些,压不住性子。其实…”

“其实什么…”

白盈玉深吸口气,也不管萧辰会不会骂她,决定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初时告诉我,唐姑娘是唐门中人,身上带毒,让我离她远些。其实唐姑娘只是嘴上厉害,她那么生气的时候也就是砸个东西,可从来都没有对我们用过毒,是不是?”

萧辰不语。

“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很愧疚,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她接着道,“萧二哥,你心里一直恼着她,自己也不会快活。”

“瞎的人不是你。”萧辰冷然道。

“我知道…”白盈玉也觉得自己劝他,实在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你的双目已然看不见,便是你再怨她,也是无用啊。”

萧辰冷哼:“我怨不怨她,是我自己的事,不劳费心。”

“…我…”

待白盈玉还要说,萧辰冷冰冰道:“我比不得您,懂得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您还是别在我这屋子呆了。”

乍然听见如此生分的话,白盈玉眼圈微红,咬咬嘴唇,返身出来。

在院中,正碰上李栩回来,见她双目泛红,奇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会眼睛倒像兔子一样。”

屋内,萧辰听到这话,心下明白自己定是把白盈玉给说哭了,烦躁地叹口气,还是忍不住起身,略略提高声音唤道:“阿猫,回来!”

闻言,白盈玉脚步一滞,立在原地,因不知他唤自己何事,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该不该回去。

李栩似有所感,也不说话,打了个手势,提醒她:二哥在唤她。

她只得点头,举袖抹抹眼角,复返身回去。“萧二哥,你还有事?”她也不进门,就立在门口,轻声问道。

“进来说话!”萧辰不耐道。

“…你叫我别呆在你屋子里。”

萧辰无奈道,“你何时也较真起来了?”

白盈玉低低道:“我没有。”说着,缓步迈过门槛,走到桌旁。

“哭了?”

“…没有。”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哭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难受。”

“真没用!”

他这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头,奇怪的是,白盈玉听这话却是一点也不难过,柔顺而老实地点了点头:“我是挺没用的。”

听见她这么说,倒让萧辰无可奈何,怔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我说话惯是如此,你以后莫为这种事哭了,不值当。”

“呃。”她犹豫了下,“那唐姑娘…”

“你还要替她说情?”

“我不是替她说情,我是觉得你心里怨着她,始终放不下目盲之事,你自己也不会快活。”说罢,看见萧辰脸色已然沉了下去,她只好道,“是我多事了。”

萧辰默然片刻,淡淡道:“这次就罢了,不过此事以后不要再提。”

“…嗯。”

白盈玉应了,看着他,心中黯然,一时两人皆沉默不语。

第四十二章 暖阁酒香

乍然听到“喵呜”一声,原来是小玉在房中等不到吃的,循着味道便溜了出来。白盈玉收拾碎玉之前,把猫饭暂且放在了茶案上。小玉不知何时已经自行跳到上面,正埋首大吃大嚼。

“对了,”萧辰想起一事,“你若是说起玉鼎之事,便说是我不小心打碎的。说之前,记得先打听下那玉鼎大概要多少银两。”

“嗯。”白盈玉微微一笑:“唐姑娘若知道,定会感激你的。”

“我倒不是为了她,不过是怕别人问来问去的,太麻烦。”萧辰想了想:“…你说的有理,还是别说我,就说是你打碎的。”

“啊?”

“这样便是她知道了,要谢也是谢你,不会再来打扰我。”

“哦…”白盈玉不解,“让她感激你,不好么?”

“当然不好。”萧辰理所当然道,“我只想不认得她,才是最好。”

“…”

借了祁无刀的暖阁,使唤祁无刀的丫鬟摆了一桌的酒菜,却又不打算请祁无刀,这事也就端着舅舅架子的司马扬才做的出来。

表面功夫自然还得做做,司马扬命司马岱去说了一番知她甚忙、不敢打扰的话。好在祁无刀实在识趣得很,只道自己有事未了,不能相陪,请舅舅多多见谅。司马扬闻言,见她这般懂事体谅,十分满意,心中把自己外甥女夸了一通,嘴上顺带又把司马岱骂了一通。

如此这般,席上便都是知情的人,说起话来也不必忌口,实在方便得很。

萧辰刚进暖阁,司马扬便迎上前,携了他的手,一直把他领到座位上,坐在自己的旁边。

其他人也自行落座,唯司马岱踌躇许久,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坐到爹爹的另一边?坐下去又会不会挨骂?当着这么多外人,若挨了骂,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司马扬喝道:

“岱儿,还不快过来坐!”

这倒省了他许多事,乖乖过去坐下。

“我这儿子除了读书,平常就这么傻里傻气的,大家见笑见笑!”司马扬笑着朝众人道。

李栩嘴甜,笑道:“司马公子这是大智若愚,轻易不外露。将来定是一举中第,你老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旁边口拙的,如岳恒、白盈玉则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当官有什么,他要能继承家业我就求神拜佛了。”

司马扬无奈地摇摇头,在司马岱肩头用力拍了几下,差点把他拍到桌子底下去。

待菜上齐,侍女们倒好酒,司马扬命她们将酒留下,便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这杯酒我得感谢老天爷,老天开眼啊,让我找到了都督后人,今日咱们先小酌几杯,待改日到了我府上,再痛痛快快地喝他个三天三夜。”司马扬先举杯,一仰脖,饮尽。

众人皆陪饮一杯。

李栩笑问道:“听我二哥说,伯父当年是我二爹的副将?”

“二爹?”司马扬楞了一下,转念明白过来,对李栩立时多了几分好感,笑道:“是啊,那时候我年少气盛,还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找麻烦?”萧辰对此倒有些兴趣,故而问道。

司马扬哈哈一笑,道:“你生得与你爹爹甚是相像,就该知道这样貌太好,有时候实在不是件好事。那时候,我与你爹爹初见,看他长得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的,心里就想:顺德都督好歹还管着两万兵马,怎么叫这么个人来,风吹吹就倒了,哪里是个带兵的料子。当时,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

“后来呢,后来呢?我二爹是不是露了一手,把您给震住了?”

“哈哈,差不多,我故意邀他去打猎,想借机让他出出洋相,结果…”司马扬笑着耸耸肩。忆起当年之事,他眉宇间神采飞扬,仿佛年轻了二十几岁,又回到那个纵马逐鹰的年少轻狂之中去了。

听他如此说,一桌的人皆都好奇得很,李栩最是按捺不住,催促道:“伯父,你快说说,说说呀!”

司马扬豪气道,“把酒都满上,喝完这杯,我就给你们说说!也让你知道,你爹…”他看向萧辰,“当年是何等的了得。”

李栩忙不迭地给自己和岳恒倒上;白盈玉给萧辰斟上,也给自己斟了小半杯;司马岱给爹爹和自己满上。大家举杯皆敬司马扬,司马扬一饮而尽,果然给他们说起了当年的故事…

三月,草长莺飞,正是狩猎的好时节。

那时的司马扬不过二十出头,领四五名校官,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弯弓搭箭,不多时便已斩获颇丰,马背上挂了野兔、野鸡等等鲜美野味。

而被他同邀了来的萧逸,却不在他们之中,独自一人牵着马,寻了处水草肥美的地方,竟干脆由着马儿吃草去,自己则闲坐在旁,优哉游哉地晒起日头来。

司马扬远远看见,心中无名火气起:今日他特地要萧逸前来,为得就是想看看这个都督究竟有几斤几两重,可没想到出来半日了,莫说是挽弓射箭,萧逸连动都懒得动弹几下。

“司马大人,咱这都督看着像个文官,是不是压根就不会武?”一名校官凑上来,压低了嗓门道。

司马扬瞪他一眼:“捏着嗓子作什么,隔这么远,你还怕他听见不成?”

“不是…”校官讪笑,“我就是看都督连弓都不拿,觉得奇怪。”

司马扬微眯下眼,远远能看见萧逸的弓箭都还在挂在马背上,弓是一柄银弓,日头一晒,光芒流转,竟有几分刺眼。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简直跟它主人一个样。”他心中暗骂。

看不惯归看不惯,他暗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地让萧逸射几箭,他日若想奚落萧逸,也好有个资本。如此想着,他牵着满载野味的马,朝萧逸踱过去。

“都督,天气这么好,怎么也不露一手,这样…”司马扬朝校官那边努努嘴,“他们还道你是看不起他们呢!”

萧逸斜眼看他,懒懒一笑,半真半假道:“我哪里敢,你们都这般好身手,该你们看不起我才对。”

“您来露两手不就成了。”司马扬接着怂恿他,“你看草原上这兔子多的,闭着眼都能射得着,您也来试试,试试吧…”

打量了几眼司马扬马背上的野兔,萧逸皱皱眉头,道:“我不大喜欢兔子。”

“…”司马扬没想到他还挑三拣四的,“还有野雁、野鸡、野鸭,多着呢,只有您不想猎,没有您猎不着的。”

萧逸伸了个懒腰,眯眼瞧了瞧天上,仍是摇了摇头:“没意思。”

不就是没能耐么?还装什么没兴致,想藏拙就别跟着来啊。司马扬被他弄得不耐烦起来,心中料定他就是个没本事的花花架子,语气也就随之有些不敬:“怎么,难不成都督想猎虎狼之类的猛兽,也成,赶明儿咱们进山一趟。”

“那倒也不必,我瞅着…”萧逸顿了片刻,手往天上一指,“那玩意挺有趣,司马兄,你射下来与我玩玩,如何?”

“什么玩意?”

司马扬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一呆:那是一只盘旋在天际的茶隼,远的在视野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显然是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太远了,射不到的。”他摇摇头,如实道,“若是有强弩,只怕也不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试试…”现下倒换成是萧逸在怂恿他了。

司马扬为难地盯着那黑点,迟疑片刻,先招手将几名校官唤过来。

“都督说了,让你们试着把那只茶隼射下来。”

校官们抬头,瞠目,结舌,如司马扬所料地连连摇头,十分地整齐划一。

“太高了,远在射程之外,肯定射不下来!”其中一校官道。

“是啊,是啊…”旁人纷纷附和。

司马扬转头看萧逸:“真的不行,白费气力。”

萧逸此时反倒兴致盎然起来,坐直了身子笑道:“就是因为难,才有趣。你们能跟着司马兄来狩猎,想必都是军中箭术的佼佼者,就当是练个准头,试试如何?”

校官们面面相觑,有些迟疑,毕竟眼前的人是都督,他这话究竟算不算是命令呢?

“既然都督发了话,你们就试试吧。”司马扬无奈地催促他们。

“是。”

校官们无奈只得领命,各自散开去寻找合适的位置,待挽弓搭箭后,却迟迟没有人射出,皆在等着茶隼盘旋到最低处的时候…

明知道射不中,何必虚耗时辰,司马扬如此想着,心中有些不耐,便欲开口催促他们,话未出口却被萧逸拦住。

萧逸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他的弓箭,示意让他也去射茶隼。

司马扬皱眉,也不管面前是不是都督,很干脆摇摇头。

萧逸的马儿很不识相地踱步过来,低头用脖子蹭了蹭萧逸,他笑着摸摸了它,顺手从箭袋中抽了一柄箭在手中把玩,笑意淡淡:“试试何妨,我早就听闻司马兄箭法如神,这么多兔子都射回来吧,怎么会射不中一只鸟儿。”

萧逸的语气隐约带着些许嘲弄之意,司马扬暗咬牙根。

第四十三章 惊才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