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行了?要不要再扎几针?”李栩问道。

岳恒示意他把萧辰缓缓放下,才朝唐蕾拱手道:“唐姑娘,多谢!”

唐蕾盯了静静躺在床上的萧辰一会儿,才轻叹口气,自言自语:“难怪爹爹非得逼着我学金针刺穴。”

为了让萧辰好好休息,几人皆退了出来,唐蕾似乎心事重重,再不与旁人说话,自顾自往外走。

李栩用力伸展下身子,感慨道:“二哥这病根子实在太折磨人,以后,最好得找个会施针的媳妇,时时都跟着他才好。”

白盈玉怔了下,看着唐蕾背影转过院墙去,便道:“我去送送唐姑娘。”说罢便追着唐蕾出去。

“小五,你觉不觉得阿猫对辰儿很好?”岳恒突然问道。

“她是挺好的,还替我们补衣衫呢,那绣工,真是没得说…”

岳恒打断他的不着边际,道:“辰儿要是娶她当媳妇,倒是不错。”

李栩楞了一下,随即喜道:“这主意好,她当了我二嫂,以后我若请她替我绣个腰带什么的,她也不好推辞了。”

闻言,岳恒没奈何地摇头,问道:“你可想清楚了,都是拿着针,究竟是会刺穴的好,还是会绣花的好?”

“当然是绣花的好,二哥又不是天天头疼,可天天都得穿衣裳呀!”

李栩理所当然答道。

“唐姑娘,唐姑娘…”

唐蕾走得极慢,白盈玉很快便追上了她,此时方才发现她身上还背了个包袱,奇道:“唐姑娘,你要走?”

唐蕾不答,斜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还有事?”

“没有…我只是想,谢谢你。”

“你谢我管什么用,”唐蕾不满道,“又不是他来谢我…算了,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想必他不会有什么好话。”

她说的确实没错,只怕萧辰知道了,也不会对她有何感激之言,白盈玉无语以对,半晌才讪讪道:“萧二哥也许未必会说,可他心里多半还是会感激你的。”

“哼,谁稀罕!”唐蕾嘴硬道。

白盈玉复问道:“唐姑娘,你这是要去何处?”

唐蕾有气无力地瞥她一眼:“我也不知道…”

“…”白盈玉呆了呆,“那为何不留在庄里呢?”

“反正去哪里都好,总比留在这里要强些。”

“你,是因为萧二哥…”白盈玉不解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唐蕾随即飞快打断她,声音也随即拔高,“难道他不待见我,我就得走?我还怕了他不成?”

听了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白盈玉暗叹口气,知道唐蕾甚是爱面子,也不便当面拆穿她,便顺着她的意思,含笑道:“是啊,刚刚还是你替他施的针呢…其实,萧二哥身边真的很需要一个像唐姑娘这样的人。”

闻言,唐蕾楞了半晌:“你说,他需要我?”

“是啊。”

“你可得说清楚了,他是需要我?还是需要一个懂得金针刺穴的人?”

“…”白盈玉语塞。

见她不语,唐蕾懊恼地瞪她一眼:“难道说,若是我不会金针刺穴,那么我浑身上下就压根没有让他看得上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盈玉连连摆手,却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哼…”

唐蕾包袱一甩,再不理她,大步流星般地走了。

白盈玉立在原地,心中不免有少许沮丧,可转念一想,唐蕾这般性情,若当真陪在萧辰身旁,头疼时虽可治,只怕还会添上更多让人头疼之事。

这日,直到夜深,萧辰也未醒来…

“不会有事吧?这唐姑娘毛手毛脚的,她施的针到底行不行?二哥怎么还没醒?”隔壁李栩房中,李栩不放心地朝岳恒道。

萧辰一直未醒,岳恒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但之前听萧辰呼吸绵长平稳,猜想应该无碍,便道:“大概这些日子他都没有睡好,所以睡得久些…小五,你先睡去吧,我听着动静呢。”他起身舒展下身子,透过窗户望去,白盈玉所住的屋子依然透着烛光,显然她也还未睡。

岳恒望着那烛火,微微一笑。

“大哥,你笑什么?”李栩虽然打着呵欠,眼睛倒还是挺尖。

“没事。”岳恒本就拙于言,更不愿多说,只道,“待明日辰儿好了,我想,你们还是早点走吧。”

“为什么?”李栩奇道,“天工山庄我还有一半地方没去过呢,大哥,你干嘛这么早轰我们走?”

“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岳恒皱眉道,“如今司马扬在这里,成日里都在和辰儿说当年的旧事,又非逼着他查明当年真相,可我觉得,为这些事情过分纠结,对辰儿实在没有好处。你看他今日,头疼成这般…”

“这倒也是。”李栩叹口气,“这人太热心了吧,也成个麻烦事。”

傍晚时分,司马扬曾来探过二哥,那时二哥依然睡着,司马扬关切焦急之意溢于言表,问了一大堆病症,可怜李栩又不是萧辰,只能说个似是而非,说的嘴皮子都快干了,才总算把他送走。

第四十九章 烛光温暖

“当年的事对司马二爷来说是个重创,所以他看见辰儿才会如此欢喜,也不能怪他。”岳恒叹口气道。

“重创?”李栩奇道,“我看他过得不错,家里有妻有妾,有儿子,还有钱,算得上是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像有重创之人?”

岳恒摇摇头:“你可曾想过,他这样的日子固然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可却未必是他所想要的。”

“这样的好日子他都不想要,又不是呆子。”李栩耸耸肩,仍旧不解。

小五毕竟还是太年轻,岳恒笑了笑,未再说下去。

李栩正待再问,突然听见东面墙壁传来几下叩墙之声,顿时喜得跳起来:“二哥醒了!”

二人忙快步往萧辰房间去。

住在对面的白盈玉听见这边动静,自窗口看见岳恒李栩前后进了萧辰房间,猜想是萧辰已醒,终于放下心来,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他。

“二哥!”

李栩手脚麻利地点起灯来。

烛光下,萧辰疲倦地坐在桌旁,额际金针已经被他自行拔下,脸色还是微微发着白。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问道。

岳恒给他把了脉,见他脉相平和,才放心道:“已过了子时,你饿不饿?”

萧辰摇摇头:“还有些昏,不想吃。”他把桌上的金针朝岳恒推过去,“大哥,是你替我施的针?”

与李栩对视一眼,岳恒只得道:“…嗯。”

萧辰倒不疑有他,微微一笑道:“我记得在山上的时候,你就不喜欢这功夫,说男人拿针让人看了笑话,怎么练都练不成;怎么下了山,你反倒练成了?”

岳恒嘿嘿两声:“小时候的孩子话,不能当真。”转头看见白盈玉立在门边,便唤道,“阿猫,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

本是想看一眼就回房去,被岳恒一唤,倒不好往回走,白盈玉只得进去,轻声问道:“萧二哥,你可好些了?”

萧辰不答,皱眉反问道:“这么晚你还没睡,又睡不着?”

“不是…”

“又在想那些陈年旧事么?”萧辰语气愈加不善起来。

“…不是。”

岳恒厚道,替白盈玉解释道:“你头疼得厉害,阿猫是担心你才睡不着的。你也是,才好一点,又恼起来,好好静心歇着才对。”

萧辰不语,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后朝白盈玉道:“你伤着了么?”

“嗯?”白盈玉没听懂。

“我记得,我好像推了你一下,没事么?”

白盈玉忙摇摇头:“没事没事。”

“真的?”

“真的没事。”

萧辰显然不甚相信,淡淡道:“你过来坐下。”

白盈玉呆了一瞬,望向岳恒和李栩,此二人各自望天看地,一副显然是要她自求多福的表情。

她只得缓缓在萧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萧二哥,我真的没…”

话音未落,萧辰的手已经扣上她左肩,正是早间被他挥飞时撞到墙上的地方。她回屋后因酸痛不已而解开衣衫看过,肩头处高高肿起一大片青紫。

此时萧辰的手就扣在那片青紫上,她身子略缩了下,不哼不叫,微颦了眉,目光心疼地注视着他还包扎着布条的手上,心中只想着:不知他的手还疼不疼?

明明是伤着了,还说没事,幸而没伤着骨头——萧辰能感觉她身体那瞬的痛缩,心中暗恼,只是他模糊中也仅仅记得是伤了她此处,至于其他地方是否也被伤着,却不得而知。

“回去用药酒,把淤血揉散。”他转向李栩,“小五,你记得拿药酒给她。”

白盈玉忙道:“不用,只是青了一点点,我…”

萧辰打断她:“我手重,你又不会功夫,若不用药酒揉散,只怕会结成硬块。你是姑娘家,身子…”他顿了下,才接着道,“…终归不好。”

“嗯。”

不知怎的,白盈玉的脸直烧起来,生怕别人看出异状,忙微垂了头,细若蚊蝇地答应了一声。

屋中静默了一会,似乎无人知道该说什么。

萧辰不自在地打破沉默:“小五,立着干什么,还不拿药酒去。”

“哦…”李栩忙溜出去。

岳恒也想起了正事,朝萧辰道:“辰儿,我方才正和小五商量,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天工山庄吧。”

闻言,白盈玉怔了怔,不解地望向岳恒。

萧辰倒未疑惑,沉吟半晌,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若就此躲开,未免有负于司马伯父。他对当年之事始终耿耿于怀,执念甚深…”

“那你的意思是?”

“卫伯父曾告诉我,当年的仇,他已经替我报了,让我不要纠缠往事,好好活着。”萧辰深吸口气,“这话,我想同样可以告诉司马伯父。”

“可他必定要问,害你爹的人是谁?为何要害你爹?怎么报的仇?…这些,你又如何回答。”

“实话实说,告诉司马伯父,我也并不知道。”萧辰淡然道,“可我相信卫伯父的话,他既然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李栩拿了药酒回来,听到萧辰这话,道:“我看司马扬与卫近贤关系肯定不好,要不这么多年,两家怎么也没个来往。二哥,你这话十之八九司马扬不会信。”

岳恒也摇头:“若他能信,自然再好不过,此后也不必再为此事郁结于心,可是…以司马扬的为人,他多半是不会信。”

“信不信且由得他,我也只能做到这步。”萧辰轻叹口气。

白盈玉接过李栩递过来的药酒,拔开塞子闻了闻,药酒特有的辛辣刺鼻气味直冲鼻端,她忙赶紧又塞起来。

萧辰闻到味道转过来,问道:“你自己揉得到么?”

“嗯,揉得到。”

白盈玉脸又开始无缘无故地发烫,那里敢说揉不到。

“要是揉不到,就请个丫鬟帮着揉,一定要揉散才行。”萧辰沉声吩咐道,“揉的时候用点劲,会疼些,不过也得忍着。”

“嗯。”

白盈玉只有点头的份。

李栩在旁看着直乐,笑道:“二哥,你也太罗嗦了,不过就是青了一块,没什么大不了的。”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是罗嗦了点,萧辰有些尴尬,便朝李栩没好气道:“我头疼那阵子,你野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事的时候就光听见你没完没了的呱噪,有事就找不到人。”

“…我去学锻剑…”李栩立时矮半截。

“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一样能学到家,在家时就这样,出了门还是这样…”萧辰毫不留情道。李栩此时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深悔一时口快说二哥罗嗦,把他惹恼了。

“要学锻剑是么?”萧辰冷哼,“大哥,这里的锻剑师父起码要学几年才能出师?”

“起码也要三年。”岳恒笑道。

“行,小五就呆着这里三年,差一天也别让他出来,师父那里,我去说。”萧辰冷道。

李栩急忙求饶:“别啊二哥,我不是真想学,就是个玩意儿,你千万别当真。我错了,错了,真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白盈玉忍着笑,微垂着头,望着萧辰的目中有着掩不住的倾慕。

而在岳恒眼中,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儿时熟悉的蜀中家里,看着李栩告饶的模样,心中却是温暖无比。

第五十章 山雨欲来

次日清早。

李栩、白盈玉因昨夜里睡得迟,各自皆还在房中休息,唯独萧辰昨日里睡多了,起得甚早,独自一人绕到到后面的竹林中,席地静坐,呼吸吐纳,调理气息。

晨风冰凉而清冽,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拂过他的身体,带走浊气,令人神清气爽…

前面,司马扬因担忧着萧辰,起了个大早来探他,见房中无人,甚是奇怪,找了一圈才找到调息完毕缓缓起身的萧辰。

听见他的脚步声,萧辰率先开口,笑道:“伯父,这么早!”

司马扬上前先端详了他的脸色,见已无恙,才放心道:“我来看看你,听他们说是头疼,疼得很厉害么?”

“还好,是老毛病了,每年总要发几次,睡一觉就好,没什么要紧的。”萧辰轻描淡写道。

“那就好,我听无刀说,岳恒还借了金针。”

“大哥想替我扎几针而已。”萧辰淡淡道,并不想多谈这件事情,转而道:“伯父,其实有件事,我昨日就想告诉您,是关于二十年的事情。”

听见“二十年前”,司马扬立时掩不住语气中的激荡,迫切问道:“是何事?”

“我见卫伯父最后一面时,他告诉我,当年的仇他已经替我报了,让我不必再纠结此事。”

司马扬一呆,惊道:“他说他已经替你报仇了?”

“嗯。”

“仇家是谁?”

“他没说。”

“仇家怎么害得你爹?”

“这个,他也没说。”

“这老东西!”司马扬怒得拍向竹子,“他找到仇家,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他不告诉我也就罢了,怎么能也不告诉你?”他低头想了一会,又摇摇头,“不对,这事不对,他一定是在骗你!”

萧辰摇头:“这是他临终前和我说的话,我想,不会有假。”

“若是真的,他怎么能连仇家是谁都不说呢?”司马扬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他说他已经替你报了仇,可有什么证据?”

“我信他,何须证据。”

“你啊,还是太年轻!”司马扬无可奈何地拍拍他肩膀,“你且安心,我这就派人去查这事,他既然说他已经报了仇,那么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总是查得出来的。”

“卫伯父已经入土为安…这就不必了吧?”

萧辰未料到司马扬竟然还要去查卫近贤。

司马扬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背朝着他,挥手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又不是去挖他的坟头…这老东西,死都死得让人不痛快!…”

听他脚步声已远,萧辰无法,暗叹口气。原想着是要让司马扬也放下陈年旧事,便是他不能尽信,也算是迷雾之中的一种安慰吧。没料到他竟然像是得了什么重大线索一般,倒是陷得更深了,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也不知何时,小玉溜到他的脚边,用脖颈使劲蹭他,身子呼噜呼噜作响,像是在安慰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