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劈柴的人,除了他大概也没旁人了,袁秦忿忿地半褪了上衣卷在腰间,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只一会儿功夫已经劈了不少,毕竟这活计他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了,熟练得紧,因为每回他惹了娘不高兴,最后的下场都是被爹打发来劈柴,想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花朝过来,拿帕子替他擦了擦汗,“你歇会儿,我帮你劈。”

花朝天生怪力,这样的事情小时候没少帮着做,后来有一回被娘发现了,袁秦为此挨了一顿好揍,再后来花朝就偷偷帮着做了……

“不用,最多半个时辰就劈完了,你站开点别让木屑溅到眼睛里。”袁秦直起身子将她推开,“你早点休息,别忘记明天还要去集市呢。”

“那我再拿个斧子跟你一起劈,这样能快点。”花朝说着,转身去寻了把斧子来。

漂亮的少女手执斧头的样子说不出的违和,袁秦皱起了眉头,“小姑娘家家的劈什么柴,去睡觉。”

“以前也劈的啊……”花朝忍不住反驳。

“以前是你年纪小,现在你都快及笄了,再劈柴就不像样了。”

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年纪小可以劈柴,长大了反而不能了?

这是什么道理?

“你看瘸子阿四家的青娘就不劈柴,看起来娇弱又文静。”袁秦想了想,又道。

“你喜欢青娘那样的?”花朝愣了一下,问。

袁秦一脸的莫名其妙,“谁喜欢了,我就举例说明一下小姑娘应该有的样子。”

花朝虽然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执着,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斧头,改为帮忙搬柴火,袁秦看了看,到底也没说什么。

有人陪着,到底是比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劈柴要好。

结果因为袁秦莫名其妙的坚持,一直到三更天,才将院子里的柴劈完,而这个时候他已经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于是第二天,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了,袁秦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套上衣服洗了把脸就匆匆往外走。

大堂里,赵屠夫一大早就来客栈了,一碗粥配着卷饼和腌螃蟹,慢吞吞地吃着,食不知味,结果快要吃完了也没见花朝出来,不由得有些失望,往常这个时候花朝早就在大堂里忙碌了。

……也不知道那只簪子她喜不喜欢。

“这是终于吃完了?”秦罗衣见他一顿饭吃上大半个时辰哪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似笑非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呵呵道:“别看了,阿秦一早便带花朝去逛集市了。”

赵屠夫有些窘迫地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放下铜钱正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却见袁秦从后头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秦罗衣也是一愣,“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带花朝去集市了么?”

袁秦面色不善地瞪了赵屠夫一眼,甩了甩酸疼的手臂,“不小心睡过头了,花朝呢?”

秦罗衣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我一大早就没见着花朝,还以为你带她去集市了呢,这是去哪儿了……”

“大概也睡过头了吧,我去叫她起来,这会儿去集市也还来得及。”袁秦说着,又板着脸看向赵屠夫,“昨天你的簪子忘记拿了,我好好给你收着呢,在这等着啊,我去给你拿来。”说着,便又往后头去了。

赵屠夫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正准备走的时候,便见袁秦一脸慌张地冲了出来,“娘,花朝不见了!”

秦罗衣脸色一下子变了,“怎么回事?什么叫花朝不见了?你说清楚!”

“花朝不在房间,被褥是散着的。”

若是起床了,花朝一定会将被褥叠整齐,这个时间她不在房间,被褥又散着……

秦罗衣面色一白,“去叫你爹,我去花朝房间看看。”

说着,便疾步往后院走去。

赵屠夫看了一眼匆匆走开的袁秦,见没人拦着,便跟着秦罗衣一同进了后院。

经过马厩的时候,他猛地站住,定定地盯了那马厩中的马看了许久。那厢秦罗衣已经从花朝的房间里出来,面上带了焦急之色。赵屠夫下意识躲了起来,看着她往前面大堂去了,这才快步闪身进了花朝的闺房。

房间里布置得十分温馨,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房间,赵屠夫第一次踏足花朝的闺房,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但他很快便收敛心神,四下查看起来。

床上的被褥散着,有些凌乱的样子,他上前一摸,是冷的。

看来她已经离开很久了。

想起马厩里那匹马,赵屠夫心下一冷……花朝恐怕是受了他的连累。

外头有声音传来,赵屠夫匆匆从窗口跃身而出,袁家客栈里客房不多,他径直摸去了最好的那间客房……那匹马是良种马,价值不菲,马主人要投宿的话,也不会愿意住下等房。

客房里干净整洁,并没有人在,被褥也都叠得好好的,根本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赵屠夫皱起眉,难道他的推测是错误的,那个人不是住在这里?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脚下一顿,视线落在桌子上。

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可其中一只杯子却不合群地倒扣着。

赵屠夫面色沉沉地看着那只倒扣的杯子,那个人昨天夜里果然是来过这间房,被褥没有动,他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睡下,只等夜深人静掳走了花朝。

那只倒扣的杯子,是给他的提醒,亦是挑衅。

这都多少年了,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么,竟是追到这里来了。

马还在,那人就应该还在青阳镇,只是……那人不来寻他,掳了花朝做什么?

很快,赵屠夫便知道那人想做什么了,因为他刚出客栈,客栈隔壁杂货铺费大爷家的小孙子阿宝便舔着糖葫芦给他递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想见她,来找我,一个人。

“这信,谁给你的?”赵屠夫将信捏作一团,问。

“一个不认识的叔叔,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呢。”阿宝舔了舔糖葫芦,笑眯眯地道。

赵屠夫点点头,将那信揣怀里,走了。

花朝恢复意识的时候,心下便是一惊,她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她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虽然是最为炎热的七月,可是这里却还是有些寒凉。

……这是哪里?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待阿秦劈完了全部的柴她才回房去睡的,夜里于睡梦中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便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果然……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她的警觉性也变差了呢。

想明白自己是被人掳走了,花朝没有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呼吸,依然保持着微垂着头的姿势。

房间似乎很大,到处都是蛛网和滑腻潮湿的青苔,唯一的光亮来自破旧的桌子上那根点着的蜡烛,一个穿着赭色袍衫的男人正坐在凳子上对着烛火擦拭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刀身狭长略弯,他擦得旁若无人,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

……是昨天来客栈投宿的那个外乡人,花朝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昨天夜里他要了一次宵夜,厨房的人已经睡下了,那时候她还在陪袁秦劈柴,便去厨房煮了一碗面条给她。

房间很大,又如此阴暗潮湿,花朝猜测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地窖,这个时间阿爹阿娘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他们能不能猜到绑她的人就是昨晚投宿的那个外乡人呢?

“咦?”那男人忽然扭过头来,一脸惊讶道:“这么快就醒了?啧,药过期了么。”

花朝心里倒是一咯噔,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自己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将刀归鞘,盯着她饶有兴致地问。

这个问题他昨夜也问过,当时她记着阿娘的话并不想与他多说,正好阿爹来了,她就低头走了,并没有回答他。

只是此时,却由不得她了。

“花朝。”花朝依然没有抬头,只将脸埋在膝上,低声道。

“抬起头来我看看。”他又道,语气多了些不耐烦。

花朝犹豫了一下,在那个人彻底不耐烦前,缓缓抬起了头。

那人拿起桌上的烛火,走上前,蹲下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烛火凑近了她。花朝因为烛火陡然逼近,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双手似乎是有些无措地从膝上滑下,指尖扣在了地上因潮湿而布满了青苔的泥土里。

那人并没有在意花朝的小动作,视线在花朝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她眉心处那颗惹眼的朱砂痣上,颇有些轻佻地道:“啧啧,果然长了一副好容貌呢。”语毕,见花朝面上并不见惊慌,不由得挑眉道:“你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