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离开青阳镇

隔着两道门,外头大堂里,赵屠夫不自觉竖着耳朵想听听里头的动静,他又没有顺风耳,自然是听不见的,因此心头乱糟糟的,连口中的肉饼嚼着也没什么滋味。

正这时,秦罗衣拎了一个包裹出来,听到动静,赵屠夫有些心虚,忙垂头一副认真用膳的样子。

秦罗衣将包裹放在他桌上,道:“这是你要的干粮。”

赵屠夫忙谢过,谁知她放下包裹并不急着走,而是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他的行囊,忽然道:“你准备今天就走?”

“嗯。”赵屠夫点点头,想起自己之前的话,又解释道:“原是打算昨天走的,只是临时有些事情,就又拖延了一天。”

“只听你说有旧事未了,却不知你此行是打算往哪里去啊?”

赵屠夫一愣,抬头看她。

秦罗衣抿抿唇,面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道:“花朝想去找阿秦,我和她爹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青阳镇,若是方便的话……”

“方便。”听着秦罗衣咬牙切齿吐出来的话,赵屠夫努力压下忍不住要翘起的唇角,一脸认真地道。

见他一脸抑制不住的喜色,满脸都写着求之不得,秦罗衣在心里呵呵冷笑了一下。

花朝说走就走,秦罗衣心里难受得紧,但也不好再因为花朝再耽误了赵屠夫的行程,只得简单收拾了一番,塞了两个荷包给她,灰扑扑的一个让她贴身带着,另一个看起来鲜亮些的让她放包袱里,并且嘱咐了又嘱咐,“出门在外,万事要当心,不要强出头,若有难处便拿了玉牌去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

花朝听得一知半解,秦罗衣却是不再多话。

赵屠夫原是打算徒步出了青阳镇再买马的,但秦罗衣舍不得让花朝走这么远的路,客栈没有养马,只养了一头驴,花朝和赵屠夫便坐着驴车上路了。

花朝远远地对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阿爹阿娘挥着手,直至他们变成了两个黑色的小点,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是难受得紧。

她喜欢青阳镇,喜欢青阳镇里的一切,郑娘子家的豆腐,林大娘家的馄饨,还有隔壁杂货铺费大爷家的小孙子阿宝……

“赵大哥,我是不是很任性?”花朝忽然轻声道。

她知道阿爹阿娘对她的担忧,但是……她没办法就这样待在青阳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要去看看阿秦向往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值得他抛弃一切也要奔往。

驾车的赵屠夫其实一直在偷偷关注着花朝,看她情绪低落正忧心呢,听到她的声音,忙抓住机会安慰道,“不,其实你可以更任性一点。”

这样……才不会吃亏。

赵屠夫想,花朝就是太懂事了,才会被那个臭小子这样欺负。

想起镇子里那些肮脏的流言,以及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赵屠夫就恨恨地想,他应该临行前再去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一顿的,只打一顿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花朝一愣,随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这安慰……倒是很别出心裁啊。

见她终于笑了,赵屠夫悄悄吐出一口气来。

“赵大哥,麻烦你了。”

“不麻烦。”赵屠夫端着一张正直的脸掩住内心快要满溢出来的可耻的欢喜。

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姑娘,此时就坐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花朝。”他忽然开口,轻声唤她的名字。

“嗯?”花朝看向他。

他侧过头看向花朝,对上她的视线,郑重地开口道:“我的名字,叫赵穆。”

“赵穆?”

“嗯。”

这个名字,其实赵穆自己也快忘记了,因为太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在青阳镇,他只是赵屠夫。而现在,这个名字从花朝的口中唤出来,却莫名让他的心跳加速,只觉得分外的悦耳。

而赵穆并不知道,此时青阳镇的客栈里,秦罗衣和袁暮也正在谈论着他的事情。

“那孩子性子柔弱,模样又惹眼,而且来来去去也只会那几招简易的招式,还是素日里学着玩的,就这么放她去江湖真的没问题吗……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好好教一教她的,也不知道那赵屠夫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就这么让花朝跟着他走太不妥当了,哎!不行不行,我后悔了,我得去把他们追回来!”秦罗衣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说着说着就一脸着急地起身准备去追了。

袁暮抽了抽嘴角,花朝模样惹眼是不错,性子柔不柔弱却是两说……而且自家娘子这是选择性忘记了她当初小小年纪就能一掌劈死疯马的怪力了吧……眼见着秦罗衣急匆匆要出门,袁暮忙拉住了她,“别急别急,我已经查过他的底细了,他叫赵穆,是锦衣卫的前指挥使,当年因为一个大案子受了冤屈,奈何这位赵大人是个手眼通天的,愣是逃了出来,在青阳镇一躲就是这么些年,我猜前段时间掳了花朝的那个外乡人便是冲他来的。”

“啊!那他不就是朝廷钦犯!花朝跟他一路岂不是麻烦了!你不早说!”秦罗衣一下子着急了,瞪着眼睛道。

“别着急你听我说完啊。”袁暮有些无奈地道:“就在前不久,之前牵连到他的那个案子平反了,锦衣卫是直接帮皇帝做事的,他向来深得皇帝信任,只是先前东厂那位九千岁一手遮天,连皇帝都要避其锋芒,现如今皇帝已然亲政,头一桩就是打击阉党,治了那九千岁十大罪状,赵穆自是平反了。”

“真的?”秦罗衣一脸怀疑。

“花朝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能害她不成?”袁暮有些无奈地道。

“那你说赵穆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平反了这件事?还是说他就是知道自己平反了,这才急着离开青阳镇的?”

“也许吧……”

“唉,孩子一个一个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我竟一点办法都没有……”秦罗衣叹了一口气,表情有点黯然。

“孩子们会长大,但我会一直陪着你啊。”袁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

袁暮很少说情话,秦罗衣一时有点抵抗不住,微红了双颊,心情稍稍好了一点,但还是嘀咕道:“虽然这么说,但我总还是不放心……”

袁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当初赵穆刚来青阳镇的时候,花朝对他有恩,以他的性格断不会恩将仇报的,如果你实在担心,就让那边的人沿途照看一些,你不是将秦家的玉牌给她了么。”

“呵呵,比起恩将仇报,我更担心他以身相许。”

“……”

出了青阳镇是一座荒山,又走了将近三日,才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赵穆先找了一家客栈让花朝休息,自己去当地县衙补办路引,以便应付一路上巡检司的巡查。

花朝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有客栈的伙计来敲门,送来了丰盛的饭菜。

用过饭菜,花朝将阿娘临行前塞给她的两个荷包都取了出来,并排放着,她先打开了那个看起来鲜亮些的荷包,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和铜板,将之放在一旁,她打开了另一个看起来灰扑扑十分不起眼的荷包,然后惊了一下,里面竟是一些大额的银票,粗粗一看竟有上万两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路引、一块写着“秦”字的玉牌。

阿娘嘱咐她说若有了难处可拿着玉牌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便是这块玉牌吧,只是阿娘又没有说秦府的铺子在哪里,她要去哪里找呢?花朝把玩着手中的玉牌看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又将玉牌放回了荷包,连同银票和路引一起贴身放好。

赵穆回来得有些晚,花朝已经熄灯歇息了,他在门口站了一阵,想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在房间里睡着,嘴角便忍不住地微微上扬,正在他转身准备走自己房间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房门打开,花朝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望向他。

“赵大哥,你回来了?”

赵穆看着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娇态,耳朵根都红了,好在天黑看不清楚,他轻咳一声,掩饰般道:“吵醒你了?”

花朝摇摇头,忽又道:“为了让我阿娘放心,这一路麻烦你了,如今出了青阳镇,不好再耽误你的行程,不如明日便分道而行吧。”

赵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一脸关切地问道:“天下之大,你要去何处寻他?可有什么线索?”

花朝想了想,那日她去逼问大牙,大牙只说他要去江湖行侠仗义顺便瞧瞧江湖第一美人,听起来仿佛都是戏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