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是叫王瑞吧?他是做什么的?”宁望舒问道。

“他家开了个绸缎庄,现下他既已故去,应该是他儿子在打理。”王仁湘淡淡道,“家父还在世时,好像就卖不卖西林外这块地的事情,两人起了很大争执。后来虽然他答应不卖,但我们两家也从此不再往来。”

“什么绸缎庄?”

“瑞祥绸缎庄。”

“明日我去探探风声,王教头…”宁望舒正色道,“既然可能是他家下的毒,保不齐他们也正盯着你,这几日你就莫出门,继续在家里装病。最好放出口风去,就说你活不了几日了才好。”

“这话有理。”韩彰点头赞同,“免得他们再动什么手脚,倒让我们费事。”

“那…”王仁湘瞧自己现下的模样也实在做不了什么,只能道,“那姑娘一切小心!千万莫着了他们的道。”

“我自会小心!”

第四十二章

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落到屋内,一个个小小的圆形光斑在室内闪动,微微有些眩目。

自短短的午后小憩醒来,南宫若虚只觉得头昏昏的,艰难地撑起身子,却有一双柔软的手从旁边将他扶起…

“你来了!”他转头,掩不住眼底的温暖笑意。

宁望舒笑吟吟地看着他,又替他披上一件外袍,才道:“渴不渴?”

他点点头。

她跑到外间,很快端了杯茶水进来,递给他。

茶还是温热的。

“来了很久么?怎么不叫醒我?”

她不答,手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宇:“你连睡觉的时候都皱着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南宫若虚微笑,取下她的手合在掌中,“我在白日里历来睡不稳,不是什么大事。对了…王教头怎么样了?”

“他看上去好多了。”

然后,她凑到他耳边,小小声说了句什么。南宫若虚微微一惊,急忙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道:“你去过那墓里了?没出什么事吧?”

“我不是好好的嘛。”她笑道。

看她样子确实是好端端的,他方放下心。

“你绝对想不到,那个墓室居然挖到太湖底下,在里头,还能听见水音。”她笑嘻嘻地讲给他听,“韩二爷说,那里以前多半是个闭关修炼的地方,顶上还能看到以前人练刀的痕迹…可惜怎么当了墓室。”

听她说得稀奇,他笑道:“里面好玩吗?”

想起那些乌黑的碎骨,棺木上隐隐的蓝光,她微叹口气:“无趣得很,还是这里好。”然后,她往他怀中一赖,不动了。

南宫若虚看她的模样,倒象是累了,不由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柔声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利?”

她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禁失笑,难得看到她没气力的模样,想来应该是事情不顺。

“我只是担心你,你不愿说也不妨事。”他轻道,“江湖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又不会功夫,想帮你也帮不上。”

听他话音间不免有些妄自菲薄的意思,她忙抬头,急道:“我是不想让你担心…难道你不懂么?”看到他目光中的笑意,才恍若大悟道,“你是故意的!”

“你不告诉我,我才会更担心呢。”他望着她,微微笑道。

她只好细细地说给他听,末了道:“我早间去过王瑞家的绸缎庄,听说已歇了好些日子,大概是不开了。…这事情实在比我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王瑞…”南宫若虚听到这名字,略一沉吟,道,“此人在半月多前,曾想把西林外那块地抵押给我家钱庄,想是缺钱缺得紧。”

“抵押给钱庄?你抵押给他了?”

“没有,虽然我也想要那块地,可是那块地并不值三万两。”他淡淡道,“我原想抻抻他,让他把绸缎庄也抵押出来,可没想到他竟突然死了。”

她闻言,噗哧一笑,歪头瞧着他道:“以前倒不觉得,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你真真是个商人,一点亏本生意都不做。怎得我那时候拿了你的银子,你却不急呢?”

他慢吞吞道:“我确是没亏本呀。”

她愣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嫣然一笑,道:“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才好呢?”

“你说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

“那…你说,我们是先禀明师父呢?还是先成亲再回去禀明他老人家?”

他柔声道:“我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

第四十三章

“那…”她细细想了想,“我师父若不在可不成,只是你自然没法去蜀中那么远,那我们先写信给我师父,让他老人家过来,你说可好?”

“好是好,就是未免太失礼。”

“不妨事,我师父最不耐这些礼数。他常说若没那么多罗罗嗦嗦的规矩,只怕他还多活几年呢。”宁望舒笑道,“等我师父过来,怎么也得一个月吧,到时候我这边事情大概也可办妥了。”

南宫若虚知道她指的是定然是金缕玉衣之事,看她模样,这事虽然不顺,却是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心中虽然隐隐担心

“对了,那令尊令堂,你也写信么?”他忽想起从未听她提过父母之事,口中一向只挂着师父与师兄妹。

“令尊?令堂?”她略一愣,才想起自己还未与他提及身世,“我是师父捡来的,我爹娘是谁,我也不认的。”

看他一脸微愕,目光中流露出哀伤之意,她忙笑道,“我师父拣到我时,我还小得很,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听说那年山东大旱,很多人实在养不起孩子,实在也怪不得他们。我的运气便算好了的,碰到了师父,那时候不知道多少和我一样的小孩,都活活饿死了。”

“你该替我高兴才是!”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却不语,良久才道:“当真要好好感谢你师父他老人家。”

“你若见了他,可千万别叫他老人家,我师父可是最怕人家说他老。”她歪歪脑袋,“这信,是你写还是我写?”

他微微一笑:“自然该是我写,否则人家说这南宫家大少爷四体不勤,连成亲也懒得动动手指头。”

她噗哧一笑,点头道:“说得也是!那我来给你研墨。”她起身至书桌旁,看到桌上砚台仍是那方松鹤双隐,熟悉非常,不由喜道:“这方砚你取回来了!”

南宫若虚披好衣服,缓步走来:“邹总管前几日送来的。”他想起邹总管送来时一脸的诧异,怎么也不明白这方砚好端端地怎么会跑到自家的当铺去,那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倒是有趣。

点了些水入砚,宁望舒撩了袖子,边研边笑道:“我现在看见它还心疼呢,想起当初居然五百两就当掉了。”

“这不稀奇,遇上不识货的,便是只当五六十两银子也是有的。”

“我当初便只想当五六十两,没想到那当铺掌柜居然给了我五百两。你说那不识货的可就是我了。”她嘻嘻一笑,忽想起一事,“那王瑞将西林外那块地押给你,你岂非也是不识货?”

南宫若虚笑而不答。

“三万两银子…”她此时方隐隐觉出蹊跷之处,“你说西林外那块地不值三万两,那王瑞明知不值这个价,何苦要这么高的价?”

“想是他缺钱缺得紧。”

他淡淡道,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红杆小狼毫,又从旁取了素笺,展平,用玉兔纸镇压好。

“可他怎么会缺这么大笔银子呢?”她皱眉深思,手上研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只觉得疑云就在将散未散之际,却又不知从何破解,“你说…他是因为筹到银子才死?还是因为未筹到银子才死呢?若是筹到了银子,为何绸缎庄却经营不下去了?若是没筹到银子,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死?”

“你光这么想是想不出来的。”他瞧她眉头越皱越紧,笑道,“明日我让人打听下,先弄明白他为什么缺钱,只怕就有了头绪了。”

“打听的出来么?”

“姑苏地界不大,商户也有限,何况是缺钱这种事情,若要瞒着人不知,还难得很。”

“如此甚好,”她喜道,“我怎么老是忘了你家是经商的。”

他提笔蘸墨,笑道:“现在,你该告诉我,我该如何称呼你师父才好?”

第四十四章

“正是这个为难呢,我师父的名字不好听,他最不喜欢人家称呼。”她皱眉想了想,“他自号点苍居士,你就这么称呼吧,想必他不会介意。”

“点苍居士?难道你们住的那座山是点苍山了?”他奇怪道,她是蜀中人氏,可点苍山明明在大理,

宁望舒摇了摇头,笑道:“才不是!我们住的那座山叫牛头山,只是若呼‘牛头居士’未免不雅。师父常听人说点苍山好,自己便跑去逛了逛,回来后就给自己取了这号。”

南宫若虚听了不禁宛然:“你师父倒当真有趣。”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人自门口笑道:“大哥今日好雅兴!竟舞文弄墨起来。”

抬头望去,正是南宫礼平,他跨进来笑道:“大哥!你先前许了我的字什么时候才写?我那屋子匾上可还空着呢。”

“不急!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呢。”南宫若虚边写边笑道,“你那匾额可是大事,我怎么敢贸然下笔。”

宁望舒看他右手写字也微微有些吃力,写下的小楷却字字周正,圆润静谧。不过片刻,他额头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是不是很累?”她心疼道,“不如还是我来写吧。”

“不妨事的,虽然吃力些,但这事说什么也得我来。”他对她笑道,“薛大夫也说练字对我有好处,只是我日里太懒,总也想不起提笔。”

南宫礼平听了好奇,转过桌子,想瞧瞧哥哥在写什么。

“点苍居士?”他奇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我师父。”宁望舒淡淡笑道。

“哦…”南宫礼平再看下去,便明白了。

自那夜之后,他自己也思量过:大哥对这姑娘已是倾心相许,抛开别的不说,自己敬他爱他,自然不应拂他之意。何况大哥也许时日无多,自己只求他能舒心欢畅,别的又何须计较呢。

如此这般想开,他自然不会再为难宁望舒,想了想,只笑道:“既是宁姑娘的师父,光一封信未免寒碜,不如我再列张礼单,让人采购齐了一并送去。要不然,人家以为堂堂南宫大少爷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宁望舒闻言,急道:“二少爷,我师父并非重利之人,一方素笺足已,不必麻烦。”

“宁姑娘不必客气!这可是我大哥的终身大事,自当郑重才是。”南宫礼平笑道。

看他笑得心无芥蒂,她微微一怔。原以为这位二少爷对此事会有异议,却没料到几日不见,南宫礼平态度已然改变。

“礼平说的对,”南宫若虚想了想,笑道:“确是应当如此。也许区区薄礼,你师父未必看得上,只求他能明白这份诚意便好了。”不等宁望舒开口,便吩咐礼平道,“该用些什么东西,我也不大懂,你替我看着准备吧。”

南宫礼平嘿嘿一笑:“我办事,你放心便是!你若着急,我现下就去办。”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里。”南宫若虚听出弟弟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微窘,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再替我打听一事。大半月前,王瑞是为了何故缺钱要抵押地产?

“王瑞家?”南宫礼平皱皱眉头,不在意道:“我早些时候便听人说起过,王瑞死了之后,他家现下连绸缎庄都关了。据说是和太湖水寨有关系,多半是欠了银子,太湖水寨那帮子可都不是什么善碴,也难怪他急着抵押地产。”

“太湖水寨?”这倒是宁望舒所料未及的,“怎么太湖水寨也会和他家来来往?”

“这不稀奇,太湖水寨也算是太湖水路的一霸,许多商家运货都要同他家打过招呼。他家银子虽多,倒有大半是不义之财,大概虞老爷子年岁渐高,觉得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些年来,他家又在陆上置了不少产业,这些商家都还让他几分薄面。”

PS: 偶新建了一个群,喜欢文文的朋友加进来一起聊聊吧!群号:30882168

第四十五章

“你是说王瑞与这太湖水寨有生意上的往来?”

南宫若虚沉声问道,同时搁下笔,轻轻握住宁望舒的手,示意她莫要着急。

“说有往来也未必,替太湖水寨打理这些生意的是堂主刘思危,此人…”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人,“此人手段颇有些不上道,又仗着虞老爷子在背后撑腰。前些时候还听说他在放利钱,似乎惹了些麻烦。”

“刘思危?”宁望舒望向南宫若虚,道,“是不是那天我们在船上见过的?和虞清在一起的那个人。”

“应该是他,我记得当时林家少爷引见时,说他是太湖水寨的堂主。”

南宫礼平听他们对话,只弄得一头雾水,奇道:“是中秋那天的船上吗?我怎得没看见他?”

“不是那天。”

南宫若虚淡淡笑道,却不愿多做解释,与宁望舒目光交错,尽是满满的暖意。

看他俩模样,南宫礼平也隐约明白了几分,虽然不知是何时的事,但哥哥不说,他自然也不好问。

“大哥怎得突然对王瑞家有兴趣?”他奇道。

“王瑞死得突然,我觉得奇怪。”

南宫礼平挠挠脑袋:“说来也是有几分蹊跷,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劫道的杀了。后来我又听人说,虽然银票都被搜刮了去,可偏偏他身上的玉佩却未解了去,那玉佩可是上等羊脂白玉,这不是奇了吗?依我看,多半和刘思危脱不了干系。”

“礼平!”南宫若虚沉声道,“你这话,到了外间可莫要混说。”

南宫礼平忙道:“大哥你放心便是,这个我自然有分寸。”

宁望舒在旁一径出神,那夜在船上,她对刘思危的印象并不是很深,现下怎么也想不起他究竟是什么个模样;又想,此事怎么和太湖水寨扯上关系,那虞清一见她就喊打喊杀的,倒真是令人头疼。

南宫若虚见她目光复杂,脑中不知在思量何事。之前虞清对她甚有敌意,他也是知道的,现在此事扯上太湖水寨,他不由要替她担心起来。

“大哥,我先去拟张礼单,回头送来给你瞧瞧,你要觉得可以,我再让人采买去。”看他们俩眼中只有彼此,南宫礼平只觉自己好生多余,忙笑道。

“好。”

南宫若虚颔首,看弟弟转出屋去,方对宁望舒道:“太湖水寨在姑苏多年,我瞧你…还是莫要去招惹他们才好。”

“我几时说要去招惹他们了?”她微微一笑,安慰他道,“你莫担心,你弟弟也不过是听了些传闻,未必就和他们有关。”

“若当真与他们有关系呢?”

“那…那我也会审时度势。”

他轻轻叹口气,不再多言,只复提起笔,接着方才的往下写…她俯头看了半晌,咯咯笑道:“你也把我夸得太离谱了,什么‘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你这么写,我师父大概根本认不得你说那人的是我!”

南宫若虚停下笔,愣了片刻,慢吞吞道:“可是除了这个,别的我也想不起来。”

“那你就接着写吧,末了记得接上一句‘即贵派门下的三丫头’就行了。”她笑道,“你这么写,我看着倒是挺开心。”

看他认认真真地又开始写,她卷了袖子接着研墨,边研边道:“原来写字对你有好处,你怎得以前没告诉我。日后…不对,从明日起,你每日都要练字才行。”

“那你呢?”

“我?我给你研墨。”她顽皮笑道,“每日早起就给你研一缸墨,不写完就不许吃饭。”

他忍不住要笑,引得咳嗽起来,又生怕弄脏信笺,忙用手掩了口。

见他咳嗽,她忙又是倒水又是敲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缓了过来,心中隐隐一疼,搂住他只是不作声…

“望舒,”他抚上她的手,轻轻道,“你当真要嫁我这么个人么?日后…你若是后悔了,我却是误了你啊!”

她抬起头来,注视他半晌,眼中原有怒意,终还是慢慢褪去,只柔声道:“若是离了你,只怕我要后悔一辈子。”

PS:跳出来蹦蹦!!

偶开新坑了,欢迎大家来踩!!!!

第四十六章

夜深人定,万籁寂静,伏在房脊上的宁望舒听着梆子敲过两声,便顺着墙角悄悄溜下,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行至窗下…

日间听闻南宫礼平所说,她心中有所怀疑,便决定来王瑞家里打听仔细。自陪南宫若虚用过饭后,她便溜到王瑞家附近,只待里面各人回房,才好潜入。她是夜行惯了的人,这王瑞家虽然以前未曾来过,好在屋子也不多,她伏在房脊上等了半日,看那华服之人往何屋而去,待会才好跟去探查。

此刻的窗子里面正是王瑞之子王德君与他的小妾。

灯烛昏暗,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女子正在梳妆台前卸头钗,解发鬓。

“再这么一日日地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咱们还是想想别的路子吧。”女人轻轻叹道,“依我说就干脆把绸缎庄盘了吧,换点钱做些小生意。你只管舍不得,可这一家人如此拖得起。”

男人不耐烦道:“罗嗦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

“我怎么不懂,”女人依旧温柔道,“我知道你孝顺,这绸缎庄是老爷子的心血,他老人家刚去,你自然舍不得。只是…这样拖下去,又拖得了多久呢。”

“爹爹去的突然,连句话都没留下,他生前欠了那么多银子,连西林外那块地都肯卖,也舍不得卖绸缎庄,我怎么能…”说到此处,男人语气有些哽咽,似乎说不下去。

看男人如此,女人似乎也心软了,只道:“好好好,不卖便是,只是你也得想个法子才是。今日,刘堂主可又使了手下人来要银子…”

宁望舒伏在窗下,闻言一惊,心中暗道:果真与刘思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