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玥忙好奇问道:“是什么事?”

顾勋神秘一笑,起身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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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濯清园内,锣鼓声阵阵,咿呀声不绝,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戏班岳家班正在开台唱戏。

薛玥没想到顾勋说得那件事就是带她来听戏,不过她素来爱热闹,也盼着能借此机会一睹京城遐迩的名角风范。她伸长了脖子,正待细看门口花牌,顾勋却直接将她一拉,带进园去。

园子里的领座之人显然与他十分熟悉,径直将他们带到了雅间之内,顾勋俯身过去,对他简单交代几句,那人似乎有些为难,顾勋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在他手里,那人才挂上笑意点头走了出去。

薛玥好奇地盯着这一幕,正待上前细问,却听戏台上锣鼓一响,大红帷幕升起,生旦净丑,粉墨登场。薛玥立即被吸引了过去,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忍不住抚掌叫好道:“好一出荡气回肠的霸王别姬,岳家班果然不负盛名。”随后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当家花旦楼晓蝶今日并不登台,不能一睹她的风姿。”

顾勋却端起桌上茶杯,十分悠哉地饮着茶,含笑不语。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出好戏方才唱罢,大幕落下,台下之人纷纷起身离席,薛玥看得意犹未尽,却也不得不起身准备离去。

顾勋这时却将茶杯一放,走到她面前,贴在她耳边轻身道:“别急,再等等看。”

薛玥愈发好奇,不知她卖得什么关子。就在这时,幕布之后又传来锣鼓之声,接着,帷幕再度升起,一人水袖翩翩、立于台上,正是岳家班的当家花旦楼小蝶。檀口一开,便是击玉敲金之声,如泉水自山涧淙淙流出。她唱得正是贵妃醉酒。

薛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什么,忙扭头望去,只见顾勋目光柔亮,唇角带笑道:“让你听听真正的贵妃醉酒该怎么唱。”

薛玥转过身来低头偷笑,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感动之意,扬声道:“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唱啊。”随后也开口咿咿呀呀地跟着台上花旦唱了起来。

顾勋听她的声音如珠玉般清脆,和着台上传来悠扬婉转的曲声,新雨过后的空气中充满着清甜之气,眼前的这副景象,仿佛将他心中的某处一点点敲碎,又再度填满。

时间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台上一曲终了,那花旦突然揉身一福,对着薛玥所在雅间方向,款款笑道:“恭祝小姐生辰,祝小姐福寿安康,平安喜乐。”

薛玥心头一震,忙又转头去看顾勋,只见他笑意缱缱、眼神清亮,一副理所当然神态。薛玥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眼里泛起一层雾气,喃喃道:“我,并不是什么小姐。”

顾勋眉头微蹙道:“你本来就是薛家小姐,我说你是便是。”

薛玥忙转过身,用手背擦去眼角泪滴,笑道:“可是今天也不是我的生辰。”

他歪头一想,又坦然道:“那便当今日是你的生辰好了。”他声音中带了些许任性,听得薛玥笑出声来,内心却是一片柔软。

顾勋望着她的笑靥,突然想起一事,自怀中掏出一只耳环放在手上,道:“既然是生辰,我也来不及准备贺礼,便把这耳环还你吧。”

薛玥惊讶地望着那只耳环,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顾勋但笑不语,只将手心摊开等她来拿,薛玥上前一步伸手去抓,这时顾勋狭促之心突起,将手猛地收回,薛玥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带,便撞入了他的怀中。

顾勋心头猛地一跳,见她面色绯红,双目含嗔,如同雨后娇艳的花朵,胸中好像有一处不受抑制地炸裂开来,忍不住想要占有这一份美好,于是他低下头来,慢慢朝她唇上凑去。

薛玥眼见他的唇越贴越近,顿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而来,让她心中产生一丝惧意,忙闭眼将他一推。

顾勋在这一推之下倏然惊醒,眼前浮现出许多面孔,仿佛在提醒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怎能轻易沉溺,他的心就这么慢慢冷了下去。

他于是眸光一敛,手指慢慢向下,捏住了她的下巴,轻佻道:“真是无趣,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还是换不到一点甜头。”

薛玥猛地一愣,呆呆地抬起头来,望见他脸上那浓浓的轻薄之色,顿时心底一片冰凉,她忍住即将夺眶的泪水,厌恶地望了他一眼,快步跑出门去。

顾勋感到手中骤然一空,满屋的清甜之气都被她带出门去,只余雨丝凉凉地沁入心间,转过头,望见她倔强而悲伤的身影在雨中越跑越远,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第47章 思虑重(修)

阴雨绵绵,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一夜,如同少女变幻的心思,兜兜转转,来了又去。

薛玥坐在酹月楼的厢房之内,望着眼前的青色雨伞怔怔出神,伞柄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想到昨日发生的事,心头仍是无比纷乱,理不出头绪。他既然说出那样的话,为何又非要追出来给自己送把伞。想到顾勋把伞交到自己手上,自雨中离去的景象,薛玥的心又莫名有些抽痛。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色之中,氤氲的水气一路蜿蜒至心头,牵得屋中之人愁绪满腹、精神郁郁。她不由叹了口气,也许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自己多想,那人胸怀丘壑、心思百转,怎么会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也许对他来说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可以解闷逗趣的小丫头而已。但是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柔,酒醉时专注的表情,又是如此真实,总能搅动她的心弦,她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期盼。

薛玥越想越乱,忍不住向前一趴,将小脸贴上桌案,沮丧道:薛玥呀薛玥,你何时变得这么自怨自艾、摇摆不定,这根本就不是你啊!她又想起玉面罗刹说过的话:“为那人,不值得。”于是心中一酸,猛地站起,狠狠摇头想把那人的面孔从脑海中挥去。就在这时,房门却突然打开了,曲玲珑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她道:“小玥你在做什么?”

薛玥被她吓了一跳,脸倏地红了起来,忙尴尬地坐下道:“没事,我坐得久了,想起来活动一下。”

曲玲珑仔细打量她的表情,觉得她今日有些古怪,却也未再多问,悠悠走到她身旁坐下。

薛玥回过神来仔细看她,不禁有些吃惊地问道:“曲姐姐,几日不见,你怎么清瘦成这样了。”

只见眼前的曲玲珑神情恹恹、眼眶深陷,本就白皙的面容上,褪去了血色,显得愈发苍白。身上更是明显瘦了一圈,让本来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纤细地几乎一折可断,整个人柔柔弱弱,看得人心生怜惜。

薛玥见她垂目不答,忙上前追问道:“曲姐姐是病了吗?还是,还是那人欺负你了?”

曲玲珑忙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小玥你别瞎猜了,我只是这几日身子不适,过些日子就好了。”

薛玥见她如此也不便再追问下去,心中却还是满腹狐疑,隐约觉得这件事并不像她说的那件简单。

曲玲珑望见她一脸憋闷的表情,忍不住掩唇一笑,突然她好似想起一事,问道:“小玥现在还在顺天府接差事做吗?”

薛玥摇头叹了口气,“穆大人出了这事,府衙哪还有闲心来找我,看来我得及早寻点别的差事才行。”

曲玲珑笑意更甚,问道:“不如你到我酹月楼来做事如何?”

薛玥瞪大了眼睛望她,随后忙摆手道:“不行!我什么都不会!”

曲玲珑又笑道:“你不是会武功吗?这里三天两头的出事,我早就动了这个念头,想找个人来帮我护着,本来由小玥你来是最合适不过了。但是看你前段时间都在为案子奔波,我也就暂时放下,现在你左右无事,到我这来不是刚好。”

薛玥稍稍思忖一番,觉得这差事倒比自己成日奔波要好,不由心头一喜道:“如此甚好,那我就先谢谢曲姐姐了。”

曲玲珑见她应允,也由衷地笑了出来。

这边是言辞切切、相谈甚欢,另一间房里却是闲闲相对,暗流涌动。

李修文执起酒杯,抬手冲顾勋道:“这次多亏有顾兄相助,才能识破穆戎的奸计化险为夷。以前的事还望顾兄莫要放在心里,这一杯我便先干为敬了。”

顾勋神色淡淡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李公子何须如此客气,我也不过是依令尊大人的意图行事。”他将酒杯放下,又望着李修文道:“我想,从杨侍卫知道那根针开始,你们就已经想好下一步计划了吧。”

李修文面露得意之色:“没错,那吴征自作聪明,哪知道杨兄使得铁针早已换成玄铁而制,只要火上一烤,真假立现。不过这么快就揭示真相,又不能把穆戎脱下水,岂不是便宜了他。还好我爹计划妥当,找到当日压下的奏折,又有顾大人抽丝剥茧,在堂上紧逼,那穆戎是非死不可,谁叫他作茧自缚,报应不爽。”

顾勋望了他一眼,嘴角含了一丝冷笑,“没错,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杨侍卫一直呆在牢里,是如何把那根针的事传到首辅那里的。”

李修文嘿嘿一笑,道:“我爹身为首辅,自然在各部都会有些眼线,你大理寺也是一样。”他又往顾勋处一瞟,笑道:“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顾大人可莫要介意哦。”

顾勋似是无所谓地转过头来,心里却是一片惊澜,果然,李宗甫从未真正相信过他,放手让他来查,也不过是一种考验而已。这件事如果他稍稍存了私心,走错一步,只怕也会是全盘皆输。

他闭上眼平息内心翻腾,再懒得开口,只靠在锦榻上闭目听曲。

李修文饮了几杯,觉得有些无趣,轻声叹道:“今日本来可以找曲姑娘来唱曲,届时佳人为伴、美酒当杯,岂不是十分快活。顾大人却只愿呆在这里听这些寻常曲技,多没意思。”

顾勋抬眼望了他一下,懒懒道:“既然只是听曲,到哪里都是一样。”

李修文被他一噎,忍不住轻哼道:“顾大人果然不耽于美色,境界实非我能及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都懒得再应付对方,也就草草散场,走出门去。谁知在回廊之上,正好撞见同时出门的曲玲珑和薛玥,一时间,四人都有些怔住。

李修文最先反应过来,忙抢身到曲玲珑面前道:“曲姑娘,你我倒是十分有缘,竟在这里也能撞见。”

曲玲珑冷淡地转过头去,却一眼望见薛玥和顾勋两人都是一副故作冷漠的别扭表情,突然觉得十分有趣,对薛玥道:“怎么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吵架了?”

薛玥只冷冷往那边一瞟,道:“曲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薛玥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和他吵架。”说完自顾勋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顾勋负在背后的手微微一抖,忍住想要叫住她的冲动,也面色冷硬地也朝前走去。

而在旁边的李修文却把这一幕看的清楚,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勋略微有些失态的表情,他毕竟是久经风月之人,很快就看出这其中的玄妙,这个貌似平常的女子在顾勋心里一定是有些特别。他于是在心底冷笑一声:“顾勋啊顾勋,我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

第48章 番外:莫诉离殇(上)

三年前,京城,深秋。

一匹骏马飞奔在青石板路上,带起一地黄叶在空中飞转,马上之人白衣翩飞,墨带束发,面上尽是冷峻之色。

十月的秋风瑟瑟,冷硬如刀,不断拍打在面上,顾勋却仿似浑然未觉,只快马加鞭,一路疾行。街边的景物在他视线中飞快越过,脑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方才在刑部时的对谈:

刑部尚书陆彦斌眉头紧锁、负手看他,“你可知宋大人所犯何事?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诬告同僚,样样都犯了今上大忌,我虽与他多年相交,却也保他不得,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而他一脸坚毅,绝不退让,“陆大人真的相信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宋大人的为人我自是深信不疑,但是这件案子内情极深、牵连甚广,那工部郎中杜锦文是在你们大理寺诏狱中自尽,所留遗书又字字句句指控宋大人以酷刑逼他做伪证,诬陷李首辅。宋大人家中还搜出多封密谋书信和金银若干,样样证据都要置他于死地啊。”

“杜锦文一个小小工部郎中,背后没人撑腰,怎么敢贪墨10万两漕银!当日是他自己在狱中招认与李元甫勾结,谁知只过了一日就翻供自尽,第二日御史台就一齐上书参奏老师三大罪状,其中的蹊跷和谋划,陆大人难道看不出吗?”

陆彦斌却摇了摇头,无奈道:“蹊跷也好,谋划也罢,现在杜锦文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哪还有翻案的可能?”

“只求陆大人给我一个机会,能查明真相,为老师沉冤昭雪。”

“你可知道你若一心为他翻案会有什么米需 米 言仓 土云后果?不仅是乌纱不保,更有可能被当做同犯,送入大牢,文昭啊,你可有想好?”

“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被奸人所害,身陷牢狱,我又岂能置之不理,哪怕拼得我顾勋这条命,也一定要救他出来!”

陆彦斌似是被他一腔热血所感,眼眶微微泛红,双手扶在他的肩上道:“很好,宋兄总算没有错认你这个徒儿。三日之后宋兄就要上堂,你且记住,三日,你只有这三日时间,一定要找出证据,替你恩师翻案。”

“三日,你只有这三日的时间!”陆彦斌饱含期盼的言辞声声在耳边回荡,催得他愈发心焦,眼前仿佛又看到恩师被捕之时那双愤怒而悲怆的双目,他甩了甩头,心中只剩最后一个念头:“杜锦文今日抄家,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关键的证据。”

快马一路行至杜府门前,顾勋翻身下马,才看到门内已经挤满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正呼呼喝喝地将屋里的物品一件件向外搬出,院内一片狼藉、火光熊熊,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还是来晚了一步。

而在这呼喝声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些哭声,顾勋朝那哭声处望去,只见一个约三、四十岁的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总角孩童,两人眼神呆滞地望着府中被抄景象,哭得泪眼婆娑。而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明丽少女,她虽也是面容悲戚,却倔强地微扬脸庞,不让眼泪流出。

顾勋心念一动,这几人应该就是杜锦文的家人,如今这府里是找不到什么了,也许在他们身上能问出一些线索。

正在此时,那男童看到官兵从屋内抱出一卷字画就要丢入火中,突然挣脱妇人的怀抱冲了过去大喊道:“这是我爹送给我的,你们不能烧掉!”那官兵被他一撞,跌坐在地上,随后怒火中烧地拔出腰间佩刀,就要往那男童身上砍去。

那妇人和少女逢此巨变,一时反应不及,只同时惊呼起来。刀光寒影之下,印出那男童被吓得呆住的脸,顾勋不及多想,忙踏足飞身而出,猛地将那男童护在身下,伸手一格,那把刀便砍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女终于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忙冲过去将那男童搂在怀中紧紧抱住,一张俏脸吓得煞白。

那官兵回过神来,立即破口大骂:“哪来的恶徒,竟敢妨碍官府办事,活得不耐烦了!”

顾勋忍住右手剧痛,缓缓站起,掏出身上腰牌,冷声道:“不知足下是哪家官府之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去砍一个孩子。”

那官兵见他虽职位不高,却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人,生怕会因此多惹出些事端,只得勉强赔个笑脸道歉,又瞪了那男童一眼,转身离开。

那少女此时已将男童上下都检查一遍,确信他身上没有伤口,才终于松了口气,以感激的眼神望向顾勋,却又瞪大了眼睛,朝他挥手比划着些什么。男童自她怀中钻出,走到顾勋身边开口道:“我姐姐说,你正在流血,需要马上包扎。”

顾勋这才知道,这名姿容绰约的少女竟然不会说话,心中难免生出些惋惜,他望了一眼右手伤口处无所谓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那少女却摇了摇头,自手上包裹中找出一根布条,不由分说得走上前来,为他将伤口细细包扎起来。

秋风将她的发丝吹起,轻轻拂过顾勋的脸庞,令他略微生出些局促,眼看伤口包扎好了,他忙将右手收回,正色问道:“你们可是杜锦文的家人。”

妇人感念他救下自己的儿子,整了整衣衫,上前向他一福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杜锦文正是家夫,这是我的一双儿女,若菡和若坤。不知公子可是家夫旧识,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彼时已是日暮时分,杜夫人面容憔悴,脸上泪痕未干,夕阳余晖之下,映得他们孤儿寡母的身影愈发凄凉。而远处的官兵还间或往这边看来,四周一片嘈杂之声,实在不是问话的良机,顾勋叹了口气,转问道:“你们现在可有住的地方?”

杜夫人也摇头轻叹,想到他们母子三人今后境况,眼中又忍不住噙满了泪水。

顾勋思忖一番,道:“我住的地方不远刚好有一处空房,不如我先带你们去安顿一下,我还有一些事要向夫人问个明白。”

杜若菡一听此言,忙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又冲着那妇人摇了摇头,用手语比划着什么,那妇人似乎也怔了一怔,又转头盯着顾勋看了一阵,叹气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我看这位公子也不像坏人,就暂且听他的罢。”

于是那三人留恋地望了这宅院一眼,转头跟着顾勋向外走去。余霞漫天,将四条人影拉得越来越长,直至消失在长街之上。

顾勋将他们带到城东一处旧屋之内,又为他们找来屋主谈妥了价格,见他们安顿下来,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问道:“夫人可知你家相公所犯的何事?”

杜夫人摇头道:“老爷从不对我们说朝中的事,我一个妇人又如何能知。我只知道上月有人突然冲入府中把老爷带走,前日又传来他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如今只剩我们孤儿寡母,家产也全部被收,以后可如何是好。”她说到此处又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哭起来。

顾勋见她确实不明内情,知道再问也是无用。抬头望见杜若菡虽也隐含泪光,眼神却十分澄亮,他心念一转,对着她道:“十万治漕官银在杜锦文手上不知所踪,你们身为他的家人,难道一点都不知道这官银的下落。”

杜若菡一脸愤慨得摇了摇头,双手挥舞,一旁的杜若坤忙跟着道:“我姐姐说,我爹已经死了,朝中政事我们一概不懂,还请大人莫要再骚扰我们。”

顾勋冷笑道:“没错,你爹是在狱中自尽而死,可他的死疑点重重、牵涉甚广,难道你不想查明真相,宁愿你爹死得不明不白,还要令一位忠君爱民的好官因他含冤枉死。

杜若菡一愣,目中含了探究静静地望着他,过了许久,似乎终于决定相信他,以手语比到:“我也不知道爹爹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他有段时间总是唉声叹气,似乎和什么人来往甚密,我曾无意中见他写过几封密函,但是里面的内容我便不得而知。”

顾勋忙追问道:“你可知和他通信的人是谁,可还能找到那些密函。”

少女摇头比道:“刚才你也看到,家里的所有书籍信函都被烧了,所有物品都被充公,我们也只来得及带出一些贴身细软。即使我知道这密函在哪,也不可能拿得出来。”

顾勋眼见最后的希望破灭,心中虽十分不甘,却也只能叹道:“既然如此,顾某便先行告辞了,我家就住在东面第四家,如果想到什么遗漏之处麻烦来通知我一声,”

当他走出屋外,见天光已没、暮色沉沉,脑中的那根弦仍是紧紧绷住,这时突然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回头望见杜若菡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去。

第二日,天方亮起,顾勋便再度奔波起来,他清楚的知道,离上堂只余两日,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几乎跑遍了京城,探访各个可能知道内情之人,但那些人要不就是避而不见,要不就是语焉不详,一日下来,虽然满身疲惫,却仍是一无所获。

黄昏之时,顾勋沮丧得坐在马上,任马蹄哒哒踏在石板路上,带他朝家中行去。一拐进自家门前的巷子,却望见家门口银杏树下,杜若菡一袭白衣,提篮而立。冷风吹起她的裙角,夹着片片黄叶飘飞。暮光之下,她的背影是如此纤弱,好似被狂风一吹就会折断,而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颗坚韧的幼树,在寒风中不屈得生长着。

顾勋翻身下马,小心地牵着马缰走到她身旁,正要开口,只见她裙摆一动,一张小脸鬼头鬼脑地从她身后冒出来,咧开嘴对他笑。

顾勋也被杜若坤这模样逗得笑起来,随后又急忙问道:“杜小姐何故在此,是想起什么事了吗?”

杜若菡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提篮举到他眼前。顾勋不明就里,掀开篮上遮布,只见篮中的盘子里,放着几块桂花糕,一股浓郁的桂花清香扑鼻而来,顾勋却闻得皱起了眉头。

杜若菡见他如此表情,脸上的笑容便滞了滞,这时杜若坤高声喊道:“我姐姐说谢谢你昨天救了我,怕你吃药的太苦,专门给你做了桂花糕来去苦味。”他脸上又露出得意神色,继续道:“我姐姐最会做桂花糕了,以前我们府里上下没人不爱吃她做的糕点,可惜她并不常做,今日算你有口福!”

顾勋听得有些啼笑皆非,摇头道:“杜小姐这番心意我领了,只可惜我并不怕吃苦药,却最怕吃甜食,只怕是要辜负小姐手艺,这桂花糕还是拿回家去给令弟吃吧。”

杜若坤一听便跳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姐姐专门为你做的,你居然说不爱吃,尝都不愿尝一口。”

杜若菡忙将这小鬼头拉回,又似并不介意地摇了摇头,领着杜若坤往回走去,却在走到顾勋背后之时,露出一个倔强的笑容。

顾勋却并无心思理会这些小事,时间飞跑如白驹过隙,他仿佛看到恩师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得流逝,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仍是无功而返。这案子背后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仿佛一堵高墙,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可能的光亮。

日落日升,转眼又是一天过去,当顾勋再一次挫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却又看到了白衣少女提篮站在树下的身影。

他有些惊讶地问道:“杜小姐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杜若菡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再度把手中的提篮举到他的面前,顾勋有些好奇地掀开遮布,发现里面竟然还是放着几块桂花糕。

他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发现篮子里还放着一张纸笺,纸笺之上以十分清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今日的去了些甜味,加了桂香,可不妨一试。”

顾勋未想到眼前的少女竟是如此执着,看来是自己昨日之言伤害了她的骄傲,他只得无奈笑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尝了尝,略带调侃道:“软糯可口,桂香浓郁,可惜还是稍显甜腻。”

杜若菡本来十分期待地望着他,一听到他此言,便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但她很快又燃起斗志,一脸自信地以手势示意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顾勋突然发现这少女和自己十分相似,都是自信倔强,不肯服输,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柔声笑道:“杜小姐手艺过人,一定可以做出香而不腻的桂花糕来。”

杜若菡闻言弯起唇角,落霞将她的眉眼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越发明艳动人。顾勋觉得自己连日以来的沮丧、挫败都在这笑靥中淡淡化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信念:“即使再艰难,也一定要找到证据,为老师伸冤。”

******

夜色深沉,一弯新月斜斜照在刑部屋檐的瓦片之上,四周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突然,一道黑影投在了月光之下,他轻轻落在屋檐上观察一番,又小心地拨开几片瓦片,从房顶纵身跳入屋内。

一道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顾勋黑衣劲装,手持一盏油灯,小心地翻看房内卷宗。焦急地查看许久,终于自厚厚的卷宗之内找到了老师宋毅的名字,他连忙打开细看,越看越却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这时,面前的房门陡然打开,惊得他手上一抖,将卷宗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49章 番外:莫诉离殇(下)

寒风扑面,吹得油灯闪烁,明暗交错之间,映出刑部尚书陆彦斌铁青的面容,他带着怒意开口道:“顾勋!你可知道擅闯刑部后堂该当何罪!”

顾勋忙上前一步,肃然躬身,道:“离开审只剩一日,情势急迫,文昭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陆大人见谅。”

陆彦斌摇头叹道:“幸好今日发现你的人是我,如果被他人撞见,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救宋大人。”

顾勋面上露出羞愧之色,突然又想起自己刚才所见的,忙拿起那本卷宗问道:“敢问陆大人,从老师家中搜出的金银难道不是被栽赃的吗,这上面为什么会说有账本为证。”

陆彦斌稍稍迟疑一番,才叹道:“我之所以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是不想影响你自己的判断,如今看来,是瞒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