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玥想了想,郑重地抱拳躬身道:“多谢顾大人昨日相救,薛玥感激不尽。”

只听“噗”得一声,顾勋被一口茶呛住,不断咳嗽,脸上涨得通红,他心中剧跳,手忙脚乱地把茶杯放下,谁知一时不慎,又将桌上的物事碰了下来,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

薛玥一脸惊讶地望见眼前一幕,忙冲上前去问道:“顾大人你还好吧。”顾勋见她的小脸越靠越近,心中越发慌乱,忙转过身去,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想梦里那些旖旎的画面,可她乌黑的发、酡红的脸,白嫩的胸,好像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令他心神旌荡,躁动难安。

薛玥见他背对着自己,更加觉得莫名其妙,忙绕到他面前,想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适,谁知竟让她发现一件愈发奇怪的事,忍不住瞪大眼睛问道:“顾大人,你是不是脸红了。”

顾勋被她看破心事,越发慌乱。暗自揣想若被她看出心中所想,自己还有何面目再见她。于是他连忙低头以拳掩嘴,又再咳嗽几声,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道:“昨夜染了风寒,现在身子有些虚,可能是生了热病。”

薛玥这才恍然大悟,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关切道:“你现在还好吗,那我扶你先坐下吧。”

顾勋忙向后退去,袖角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十分不在地扭过头去道:“不用了,我自己坐一下就好了。”

薛玥不明就里,也就走到一旁坐下,顾勋察觉到她的气息慢慢远离,才又斟了一杯茶喝下,稳了稳心神,回想刚才情形,愈发懊恼自己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被这点小事就弄得心慌意乱、狼狈不堪。

薛玥见他脸色十分不好,便小心地问道:“顾大人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就先走了。”

顾勋不愿让她留着这样的印象离开,忙故作轻松道:“无妨,一点小病而已,小玥有什么事就说吧。”

薛玥见他终于恢复如常,也就放松起来,笑道:“今日前来,一是向大人道谢,二是想问问大人,昨日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哪里,及时赶到相救?”

顾勋这才抬眼望她,道:“我也正好想问问你。那日我在大理寺门前接到一张字条,送字条的人是一个孩子,也说不清到底是谁让他送的。我也一直想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那日你和曲玲珑去了西柳巷的事,还有哪些人知道?”

薛玥仔细回忆一番,摇头道:“那日她对我说,在城东买了处宅子,让我去帮她看看,还让我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离开酹月楼之时,只说出去办事,我想就算绿芜也是不知情的,何况楼里其他人。”

顾勋又问:“那一路上你可留意有没有人跟着你们。”

薛玥又摇头道“西柳巷是一条僻静的小巷,我当时发现曲玲珑神色已经不对,就特别留意了车外的情况,从我们入巷口到进门,都没看到街上有什么异样。”

顾勋低头沉思一番,道:“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张字条,是曲玲珑叫人送给我的。”

薛玥顿时一惊,高声道:“这怎么可能。她既然帮李修文做了那样的事,为何又会去找你来救我?”

顾勋眼中露出探究神色,过了许久才道:“小玥你不明白,有很多人很多事,本来就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此看来,那曲玲珑身上的秘密还未完全解开,我会派人好好查查她的底细,有朝一日,也许会对我们大有帮助。”

薛玥被他说得愣住,一时有些想不透,曲玲珑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内心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忙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又朝顾勋问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对付李修文”

顾勋神色淡淡,道“是玉面罗刹和你说的?”

薛玥点了点头,又道:“我听叶大哥说,你们准备一起对付李修文。可他没和我说具体计划。我便想来问问顾大人,能不能让我和你们一起,毕竟此事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不可置身事外。”

“不行。”顾勋皱起眉头道:“此事十分凶险,一招不慎便可能招来灾祸,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危险。”

薛玥听得有些愤懑道:“顾大人这是嫌我碍手碍脚,会坏你们大事吗?”

顾勋知道她一向不愿服输,无奈摇了摇头,正想软声安慰几句,突然望见门外的下人李妈正带着清洁物事,往书房走去。

他心中顿时一急,忙随意搪塞道:“此事以后再议,我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些急事,小玥你暂时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下次找个机会再邀你详谈。”薛玥还没来得急开口,就看到他一阵风似得快步走出门去,忍不住想到是不是今日来的时机不对,为何这人行事如此诡异,她一边走,一边在嘴中嘟囔道:“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跑的那么快?”

顾勋三步并做两步,足下生风,转眼就站到李妈面前,伸手将她一拦。李妈见到一向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顾大人,突然脸色狰狞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吓了一跳,心中打鼓,小心问道:“顾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勋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才板着脸正经道:“今日不要清扫书房,我房内有一样重要物品,千万不能被外人看到。”

李妈被他吓到,忙应声道:“那我就先到别的地方去打扫,顾大人放心吧。”

顾勋望见她远去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随后又忍不住苦笑起来,为了今日那一个梦,他真是煞费苦心,累得身心俱疲,不由得感叹道:“顾勋啊顾勋,想不到你也有落到如此境地之时。”他突然又想到书房里的那条裤子,再一次深深得叹了口气。

夜色深沉、月黑风高,顾府院墙之外,有人黑衣劲服,轻盈落地,他身形一闪,快速走到偏僻处,丢下了一条缎面长裤,随后长吁一口气,嘴角露出了笑容。

第56章 尼姑庵(捉虫)

春日悠悠,天光正好,李修文坐在四平八稳的宽敞马车内,哼着小曲,品着香茗,感到无比惬意。

上次的事件之后,他也着实提心吊胆的过了段日子。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顾勋表面看起来谦和良善,其实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是以他才一改往日嚣张作风,连酹月楼都不敢再去,除了必要的当值应卯,成日都安分守己的呆在府里,过得很是憋屈。

幸好顾勋好像并没有任何要找茬的意思,偶尔因公务碰面也能维持场面上的客套。风平浪静地过了半个多月,李修文才终于松了口气,仔细想想,像顾勋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这种争风吃醋的小事惹上是非、影响仕途,更何况自己老爹可是他一心想要巴结的人物。

暖风透过纱帘轻轻吹过面上,让他心里最后的担忧也慢慢消散,那颗难以安分也渐渐活络起来。今日这趟出门,本来是带着妻妾去西郊游玩,但他惦记着去找许久未见的曲玲珑,便让妻妾先回城,自己独坐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想到酹月楼里恒舞酣歌、香闺美人,让他觉得身上又开始燥热起来,恨不得马生双翼,能快些奔到她身边。

谁知车夫却在这时“吁”地一声停下马车,李修文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打断了绮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呵斥道:“走得好好的,停什么停!”车夫一脸惶恐地掀开车帘,躬身道:“好像…迷路了,绕着这个山头转了几圈都没走出去。”

李修文狐疑地走下车来,只见荒郊野岭,只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山头,路边歪歪斜斜得长着几棵藤树,树上停着几只毛色油亮的乌鸦,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路上难得的行人。虽是光天化日、阳气正盛,李修文身上却莫名泛起丝丝寒意。他眉头紧皱,问道:“从西郊返城的路走过那么多次,为何从未到过这里?”

车夫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唯唯诺诺道:“这条路并不是我们常走之路,可能是小的刚才赶车的时候晃了神,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我本想绕回大道去,谁知走了许久,好像一直围着这山在打转,怎么也找不到回城的路。”

李修文没好气地1狠拍一下他的头:“从西郊返城的路走过无数次也能迷路,养你是吃屎的吗?还不快去给我问路”

那车夫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是以挨了打也不敢吭声,远远望去,那山头之上好像立着一座寺庙,应该能寻到人问路,他不敢耽搁,忙慌慌张张地往那山头处跑去。

李修文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正要上车,突然听到有奇怪的声音自背后发出,低沉暗哑如猛兽的嘶吼,听得他心中发怵,忙顿住脚步,紧张得回头打量。

天上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带起地上的黄土漫天飞起,停在树上的乌鸦不知为何竖起羽毛,哑着嗓子凄声大叫起来,拉车的马被这叫声惊起,嘶地一声拼命朝前跑去,李修文躲闪不及,被带得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待他狼狈爬起身来,那马早已带着车跑得无影无踪。眼看身上的锦袍被沙石划了几个口子,他瞪着眼睛把那车夫又骂了无数遍,心里却也有些后怕,刚才自己幸好没上车,不然不知得被这马带到什么地方去。

空旷的郊外,艳阳灼灼得照在头上,使人越发焦躁起来。李修文等了许久也没见那车夫回来。却听到那奇怪的叫声又再响起,吓得他寒毛竖立,双腿微颤,总觉得这旷野之中会冲出什么奇怪的动物,将他撕成碎片。他不敢再想,下定决心,抬步就朝山上走去。

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才爬到半山腰就双腿发软,累得气喘吁吁。正准备坐下来歇息,突然听到山上传来一阵歌声,如黄莺出谷、清甜悦耳,听得他不禁有些痴了。这荒山野岭之中,为何会有如此丽音绕谷,莫非遇上了仙女不成。李修文精神立即抖擞起来,忙提起袍角,三步并作两步,往歌声处寻去。走了一段路,果然见一位妙龄女子婷婷而立、袅袅而歌,只可惜伊人头顶光光、缁衣宽宽,竟是一名出了家的小尼姑。

这尼姑装扮如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中的热情,李修文顿感失望无比,正准备转身离开,那小尼姑听到身后动静,好奇得回头打量,李修文一对上她的目光,便双眼发直,觉得有些挪不动步子。

只见那小尼姑肤白胜雪、桃腮带笑、姿容绝美、媚眼如丝,宽大的尼姑袍却掩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段,她见李修文露出一副痴傻模样,似是对此司空见惯,掩唇笑道:“这位公子为何在此,是迷路了吗?”

李修文这才回过神来,感叹这种荒僻之地竟能遇上如此绝色,心中难免旌荡起来,又抬眼打量了那小尼姑一番,只见她身上并无寻常清修女子的羞涩孤僻,美目顾盼之间,尽是说不出的风情。他在风月场中打滚多年,如何看不出其中蹊跷,心中顿时添了几分了然,忙理了理衣袍,挂上一副风流态度,偮手拜道:“李某今日和家丁赶路回城,谁知在这山中迷了路,家丁上山问路也失了踪迹,现在又饥又渴,敢问这位小师傅能否为我寻个地方歇息一番,也好打听下我那家丁的下落。”

那小尼姑观他言行衣着,也猜到这公子身份非富即贵,她眼中波光潋滟,柔声笑道:“公子且随我来吧。”

望着眼前的窈窕身段沿山路婀娜而行,李修文觉得自己的魂儿正被她牵着一路飘远,就这么迷迷瞪瞪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山顶,只见眼前立着一座小小的尼姑庵,牌匾上写着“静云庵”三个大字。李修文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在山下望见的并不是寺院,而是这处庵堂。

那小尼姑轻轻拍了拍门,一个约五十岁的老尼姑打开庵门,毕恭毕敬地躬身唤了一声静云师太。

李修文有些吃惊,想不到她最多双十年纪,居然能当这一庵之主,做这老尼姑的师太。再看那被唤作静云的小尼姑,再无之前的媚态,只板起了脸孔,冷声道:“这位施主在山下迷路了,想来讨口斋菜吃,静心你去准备一下。”

那被叫做静心的老尼似乎有些迟疑,静云脸色阴沉,蕴着怒气道:“怎么我身为主持,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吗?等他吃完,我自会让他离开。”说完也不再理她,气势十足地昂首往内走去,李修文看那老尼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心中虽有些疑惑,却也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庵内只点着寥寥几根香烛,屋子不大,摆设极为简单,显然香火并不旺盛。李修文与静云同坐一桌,寻思着在京中这么多年,竟然从未听过郊外有这么一处庵堂。此处位置如此隐蔽,想必平日里也不会有人专程来上香,他在院内偷偷观察了许久,除了这两人之外并未看到其他尼姑,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

他正在晃神之际,那老尼静心已经端上了几盘斋菜,一杯清茶,朝他行了个礼,就低头站在一旁。李修文回过神来,极有风度得朝她笑道:“多些师父款待,我还有个家丁,年纪大概三十上下,穿着黑衣,刚才往这边上来问路,不知师傅是否看见他往何处去了?”

那老尼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什么男子,只把脑袋越低越下不敢与他对视,轻声道:“静云庵平日里极少有外人上门,今日也并未看到什么访客。可能是他敲了门贫尼并未听见,又到别处去寻了。”

李修文哦了一声,也没再继续追问,折腾了大半天他倒真是又渴又饿,忙端起那杯茶猛灌一口,旁边的静心看得挂上笑意,柔柔道:“施主不用着急,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既然来了这静云寺,我们便不会亏待于你。”她的声音酥酥脆脆,语气平淡,却让李修文感到浑身如蚂蚁在爬,痒得钻心。

因为桌子下面,有一只莲足,正轻轻地踢上他的小腿,踢得他浑身酥麻,差点把持不住。抬头对上静云意味深长的浅笑,又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尼,他心里明白了大概,于是这饭就吃的心猿意马,愈发心痒难耐起来。

随意扒了几口饭,李修文就装作吃饱了起身拜道:“多些两位师父施舍斋菜,李某感激不尽,只是我急着寻回我家家丁,此处既是清修之地,我也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那老尼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也忙着回礼,恨不得早日送走这不速之客。见李修文前脚踏出门去,静云也打了个呵欠,慵懒地对老尼吩咐道:“我今日也觉得十分疲乏,要回房歇息一下,你留在这里把堂内打扫一遍,没有急事不要来打扰我。”老尼似乎对她大白天回房睡觉的行为见怪不怪,应了一声就开始收拾桌子。

静云缓缓走到院中,装作不经意地朝门外打量,果然看到李修文鬼祟地藏在门边,一见她便露出了暧昧的笑意。静云朝他使了个眼色,领着他朝隐蔽处走去。两人显然都深蕴此道,一个图谋不轨,一个饥渴难耐,在这本应是佛门清静之地,勾搭成奸,一拍即合。

陋室木床上,青灰色的被褥已是凌乱无比,李修文自怀中佳人宽大的缁衣内探去,摸了满手的香滑软嫩,只觉得他风流半生,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新鲜刺激。眼看静云已经是娇喘连连,身下香泽泛滥,他也终于按捺不了,解下衣衫准备好好慰藉下这常伴青灯的寂寞美尼。

谁知门外突然响起猛烈的敲门声,静心苍老的声音在外焦急地唤道:“黄老爷来了,还请师太赶快前去迎接。”

静云泛着红潮的脸庞顿时变得惨白,忙将压在她身上的李修文推开,一边穿衣服一边喃喃道:“他今日怎么会来!”,竟吓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她勉强稳下心神,才朝外喊道:“和他说我现在刚睡醒,收拾好了马上就过去”

李修文见好事被打断,本就十分恼怒,又望见静云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不屑道:“怕什么怕,让他来就是,有什么事我帮你出头。”他欲火中烧,竟丝毫不顾门外有人在等,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怀里,半强迫地去扯她衣裳。

静云恨恨朝他瞪去,咬着牙小声喊道:“还不给我住手!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李修文越发被激怒,梗着脖子道:“你可知道我爹是什么人,哪个活得不耐烦了敢要我的命!”

静云被他抓住不放,心中焦急万分,终于忍不住恨声道:“你爹再大能大过皇帝老子!”

这话如当头棒喝,震得李修文脑中发懵,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说外面等你的是当今圣上。”静云趁他晃神之际狠狠将他推下床,又将床上的衣物朝他扔去,急道:“还不快给我滚!你好好想想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处庵堂,又为何会叫静云庵。”

李修文被她言语提醒,模模糊糊地忆起一事,顿时感到浑身泛起寒意,双腿发抖,险些摔倒在地。待他稍稍清醒过来,忙抱着衣物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静云被他气得直跺脚,低吼道:“从窗子出去!”

李修文这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忙依她的吩咐从窗子翻出,蹲在花丛之内藏好,感觉心跳如雷,撞得胸口发痛。他正准备穿上衣裤赶紧离开,突然脑后猛得一痛,眼前顿时黑了下去,转眼就没了知觉。

待他再度醒来,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那间房内,天边的晚霞照得屋内一片昏黄,他双手扶额,只觉头疼欲裂。当刚才的记忆慢慢重回脑海之中,吓得他倏地站起,冷汗自全身冒出,将衣衫全部湿透。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屋内充斥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气味,更可怕的是,沁在他衣服上的好像不止是汗液…

他努力按下心中恐惧抬起头来,只见青灰色的床褥被染得鲜红,这红色一路延伸,流得满地都是,床沿之上挂着猩红的肠肉,整个房间如同地府一般骇人。李修文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仿佛置身噩梦之中,而那刺鼻的腥气、血肉模糊的内脏,又是如此真实,他觉得腹中一阵翻涌,终于忍不住蹲下呕吐起来。

这时他的余光才发现,在自己脚边,停着一颗光溜溜的头颅,正美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

第57章 摆棋局

天色一点点得黯了下来,四溢的血水、散落的内脏逐渐被黑暗吞噬,只剩那浓重的腥臭味,不断从鼻间爬进喉咙,再在胃中翻涌。还有脚边的那颗人头,两只空洞的眼中,如地府的鬼火幽幽闪着亮光。

李修文这一生虽然缺德事做尽,却从未经历过如此血腥恐惧的场面,他双腿抖如筛糠,想走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猛地被吓清醒过来,忙踉踉跄跄地又朝窗边跑去。就在他爬出窗子的那一刻,门“咔”地一声开了,他心跳如雷,却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往窗内望了一眼。昏暗中只看见一双皂青色的缎面软靴的和黑色的衣袍下摆,那人腰间似乎还系着一样什么东西,可他实在太紧张屋内又十分昏暗,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李修文总觉得这装扮有些熟悉,可他不敢多留,趁那人还没走到窗前,就借着草丛掩护,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李修文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扇小门,在夜色的掩盖中,往山下飞奔。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有鬼,他总觉身后跟着奇怪的沙沙声,他终于按捺不住,颤抖着回过头去,只见黑暗里好像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顿时心脏快从胸腔里蹦出来,转身不顾一切得拼命往前跑。而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当曲玲珑看到李修文浑身是血出现在自己房里,着实吓了一大跳。待她镇定下来,忙将他藏好,又吩咐婢女打了盆水进来,这才锁上门,让他好好洗干净身上的血、换上新衣,又斟上一杯热茶给他稳稳心神。

曲玲珑见李修文眼神涣散,双唇泛白,拿起茶盏的手不停发抖,皱眉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待李修文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曲玲珑脸色更阴,忍不住讽刺道:“谁叫你色胆包天,连尼姑都不放过!”随后又轻蔑道:“凭你家的权势,不过死了个尼姑而已,也值得你怕成这样。”

李修文双手越发抖得厉害,摇头道:“不是,不是普通的尼姑。”他望见曲玲珑疑惑的神色,嘴角牵起苦笑,道:“三年前,今上下江南巡察,回宫时带回了一名女子,封为云嫔。云嫔生得美艳,又机会讨人欢欣,因此极得今上宠幸。不久后宫里就有了流言,说云嫔出身青楼,行为不端,因狐媚之术了得才能爬上龙榻,这话传到太后耳里,让她勃然大怒,觉得此女丢了皇家的脸面,寻了个错处要将她处死。今上于心不忍,偷偷将她送到一处庵堂出家以避风头。此事做的极为隐蔽,除了我爹,只有极少人知道。”

曲玲珑越听越心惊,瞪大眼睛问道:“难道你说的那个尼姑,就是这位被贬的云嫔?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修文深叹了口气,“我也不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倒霉,初时我只是有些怀疑,为何京城郊外会有这么一处庵院,后来我将整件事连起来想了一遍,越想就越觉得契合,越想就越觉得可怖。”

曲玲珑却仍是不解,“你的意思是,你和那曾经的云嫔偷腥之时,刚好今上也去找过她。难道是他发现了你们的丑事,才一怒之下找人杀了她又把你打晕放进房里?”

李修文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抓着头懊恼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出,只知道我这次是死定了,通奸嫔妃、杀人分尸,哪一项都足够定死罪。偏偏我爹又要夺情回乡三个月,现在才过了不足半月,我刚才去找杨荣安,他竟然也不在府里,不知道大半夜的跑哪去了。如今我除了来找你,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

曲玲珑也知此事十分棘手,但她却比李修文保持了几分清醒,她清楚得知道今晚若不能把此事办干净,拖到明日一定会后患无穷,她思忖良久,咬唇道:“如此说来,现在只剩一个法子,去找顾勋!”

李修文惊讶地抬起头道:“找他?上次得罪了他,他不落井下石踩我两脚就好,怎么还可能再帮我。”

曲玲珑摇头道:“顾勋此人城府深重,绝不会目光如此短浅。你这次如果有事,你爹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届时若被人寻到机会拉下位来,他身为你爹的亲信能有什么好下场?再则,如果他这次能帮你,你爹必定会更加器重他,保他步步高升,于公于私,他都没理由不救你。”

李修文被她这么一说,心底也稍微安定下来,思来想去,除了去找顾勋,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可行,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珑儿说得甚是。如今也只得低头去找他帮忙,我背后站着我爹,他必定不敢不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府中。”

曲玲珑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道:“他必定不在府中。你还不知道吗,顾勋最近迷上了一个名叫含烟的戏子,已经在她闺中呆了两天一夜呢。”

李修文今晚总算听到一个能让他觉得动容的消息,顾勋向来洁身自好,竟然也会为一个戏子着迷,他又想了想,觉得这也算是个好消息,难怪他没有再为上次的事找自己的麻烦。

李修文打听清楚这名唤作含烟的刀马旦住处,忙片刻不停得赶了过去。却只见眼前闺门紧闭、烛火微弱,只有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摆,在墙上投出暧昧的光影。李修文略微迟疑,横下心来,重重地拍响了房门,毕恭毕敬地喊道:“顾大人,在下李修文,有急事前来叨饶。”

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顾勋慵懒的声音:“今日不便,你改日再来吧。”

李修文吃了闭门羹,心中很是愤懑。又想到自己毕竟有求于他,只得暂时把这口气压下去,道:“在下也知不该扰人好事,但确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望顾大人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开门相见。”

又过了一刻,顾勋似是十分不耐道:“既然如此,你就等着吧。”

李修文被他这么晾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尴尬,恨不得提脚踹门而入,又怕会撞见什么不堪的场面,若是把顾勋惹毛了,只怕更难收场。

当他站得双腿发软、汗流浃背之时,屋内的烛火才终于亮了起来,顾勋衣襟微敞、一脸不豫地打开房门,总算是放他进屋去。

李修文走进屋内,就被浓郁的熏香呛了一呛,眼神不自主得往床榻上望去,只见纱帐重重,隐隐透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似乎十分不满地叹了口气,这声音似娇似嗔,听得人不饮自醉,心头发颤。李修文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顾勋这样的人也会因她而沉迷。

顾勋坐在桌案旁,回头柔声道:“你先歇着,我和这位李公子有点事商量。”

李修文想着帐内之人,总归有些不自在,拘谨道:“此处不便,我们不如到外面找个地方再说。”

顾勋倒了杯茶,却没有丝毫要请他喝的意思,无所谓道,“李公子尽管放心,她绝对可以信任。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说了吧。”

李修文心中腹诽不已,表面上却也只得陪笑,硬着头皮,把事情始末又和他说了一遍。

顾勋终于收起满不在乎的神色,冷笑一声道:“李公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却想让我来给你收场,你可知若有不慎,连我也会被你一齐连累,惹得一身骚。”

李修文知道自己这要求确实过分,却还是横下心来,继续道:“顾大人智计无双,有你出马必定能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顾大人这次若能救我一命,事成之后,我爹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顾勋却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道:“李公子是不是觉得,你上次要动我的女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李修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纱帐内突然掷出一只金钗,来得又凶又狠,狠狠砸向顾勋的后脑,幸好顾勋好似早已料到,立即侧身避开,不然被砸上必定见血。

李修文不由感叹这帐内佳人不愧是刀马旦出身,醋劲上来了倒是十分狠辣,可惜他并没看见,那金钗落在桌下,竟是斜斜插入地砖之中,可见掷钗之人内力之深。

他忙歉道:“上次的事都怪小弟一时糊涂,可我毕竟什么都没做,也不算罪不可赦吧。如今顾大人有新人在旁,又何必为了这些旧事误了大局。”

顾勋冷冷道:“李公子,这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他顿了顿,又斜眼瞥他一眼道:“你要我帮你也可以。只要你答应我明日在酹月楼端茶奉水向小玥认错,还要准备五百两银子,向她赔罪。”

李修文恨得牙痒痒,这顾勋果然是存心让他难堪,但也只得咬牙勉强应下,才又迫不及待问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顾勋这才认真想了想,道:“首先,你大可放心,这件事一定和今上无关,他如果知道奸夫是谁,你哪还有命跑到这里来和我说话。第二,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刻意布局引你上钩,不然这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修文先松了口气,随后又更焦急道:“那到底该怎么办!现在他在明我在暗,只要他把这件事捅到今上那里,我便是在劫难逃了。”

顾勋却还是不紧不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他如果这么做了,只怕禁卫早就来拿你了,但现在你还好好坐在这。有可能是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不能给你致命一击。”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修文一眼,继续道:“也有可能他并不想让你这么简单的就被抓,还有更深的谋划。”

李修文想了想他话中的意思,只觉得遍体生寒,好像正被一步步带入无穷的深渊之中。

顾勋又道:“不过也幸好他没有即刻出手,才留给了我们时间去破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今天晚上彻底抹去这件事所有的蛛丝马迹,让那人无法下手。你今日去了静云庵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李修文回忆一下:“我家车夫知道我到了那座山下,但真正看我进入庵内的也只有一名叫做静心的老尼和云嫔本人。车夫我可以拿钱打发他回乡,云嫔已死,唯一麻烦的就是那个老尼姑静心。”

顾勋微微一笑,“这就好办,我现在去找人帮你把屋子里清理干净,那个老尼我自会帮你处置,造成静云庵两人都被人掳走的假象,这样就算今上有所怀疑,短时间内也无从下手。这几天你一定要密切留意你身边的人,有没有什么异样,我怀疑这布局之人对你十分熟悉,才会知道你今日要做什么又走哪一条路。”

李修文觉得这计划甚是周密可行,才稍稍放下心来,正准备起身和顾勋一起出门去办,却被顾勋按了下来。

李修文一头雾水得望见顾勋走到床前,把头探入账中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那帐中人似乎十分不满,竟挥出粉拳去打,谁知却被顾勋一把握住。李修文在旁坐得越发不自在,忙轻咳一声,这时顾勋才回身道:“你就留在这里,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在含烟姑娘闺中呆了一整晚,到时她会帮你作证。”

李修文这才知道他想的周全,但心中还是觉得十分不妥,有些欲言又止。顾勋却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呲笑地望了他一眼道,蔑声道:“你现在还有这个色胆吗?”

李修文着实被他噎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心中恨恨想到,等这件事过了,一定要十倍奉还今日所受屈辱。毕竟来日方长,还是先过了今晚这关再说。

于是他压下心中怒火,干笑两声,摆出一副恭敬神色送顾勋出门。待他转回身时,却又吓得一身冷汗。只见那纱帐突然被人从内踢开,露出一只纤纤玉足,足弓白嫩,蔻丹鲜红,看得他喉结滚动、煎熬万分,却不敢上前一步。这时那帐中人却浅笑一声,声音夺魄勾魂,“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色胆。”

此时,门外的顾勋嘴角也勾起冷笑,自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抬手放入了第二颗棋子。

第58章 阴阳错

李修文在含烟房里一直呆到中夜,他本就心事重重、坐立难安,那含烟偏又故意撩拨,明明是账里飘香、美人*,他却不敢逾矩分毫,整个人如同置身火上煎熬。直到顾勋回来,告诉他事情都已办好,他才如获大赦一般,仓皇逃回了李府。

他这晚睡得极不安稳,青色的缁衣、猩红的血水、光溜的人头、白皙的足弓…一样样在他脑中变幻,时而勾魂、时而恐怖,搅得他心神难安,呓语连连。

寅时已过,浓黑的夜空中隐隐现出微弱的白光。李修文自睡梦中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他,盯得他背脊发凉、毛骨悚然。他紧皱眉头,拼命想要挣脱这梦魇,待他浑身是汗地终于睁开眼睛,却看到面前悬着一张人脸!

惨白的面容,绿色的双瞳,光秃秃的头上泛着青光,分明就是那早已死去的静云!

李修文吓得肝胆俱裂,一轱辘滚下床来,回头再看,那人脸竟然也跟着他慢慢转了过来,一点点向他逼近,那张早已失了生气的脸孔之上,竟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李修文觉得脖颈好像被人死死掐住,再也喘不过气来,只坐在地上不停往后退去,突然手上多了些黏黏的触感,他低下头,惊恐地看到地板上满满渗出血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淹没他的脚背、膝盖…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李修文也不知道屋里为何会有这么多血,他双腿不停发颤、手下打滑,拼命想站起身子,却还是跌坐在地上。想要喊人帮忙,却怎么也喊不出声,眼看那血就要漫过胸脯、脖颈,涌入口中,他绝望地瞪大了眼睛,泪水不断涌出,沁得脑后一阵凉意,他这时才感觉不对,拼命挣扎坐起,努力睁开眼,终于看到那恐怖的一幕消失不见,窗棂处透入的微弱光亮,竟让他有些重回人世的恍惚感。

他狠狠捏了下胳膊,确定自己已经逃脱梦魇,才终于松了口气,想摸起帕子擦汗,手下却触到一个光溜溜的软物。

李修文已经被吓得麻木,他不敢低头,就这么愣愣坐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往床上一看,果然见到静云那张鬼魅般的脸庞,正阴魂不散地盯着他。

许是这晚的惊吓已经突破了极限,李修文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死死地盯住那个人头,终于确定她已经死透,没有任何异变。如果不是鬼魅作怪,就肯定是有人捣鬼!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顾勋说的那句话:“也有可能他并不想让你这么简单的就被抓,还有更深的谋划。”这想法然他森森地打了个冷颤。到底是谁,不仅要置他于死地,还要他惶惶不得安宁。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