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闷闷的轻轻点头,想起车外的寒水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马车缓缓的动起来,寒水依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催促过她应该回去,每天默默的陪着她等。她心里知道,寒水是应该回去的,他不若水谢里的其他人,他是贴身跟随笑无情的,虽然坠崖时受了些震伤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但伤早已痊愈,他早该回去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说,默默陪着她等。

已经过了这么些天,风无忌依然没有出现,他应该是不回来了吧……

也许,他已经吃了[忘情],不会再想见她。

“寒水……”她隔着帘子对他说,“明天……再等一天,最后一天。我们,就回去吧。”

“嗯。”车外的寒水淡淡应了,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镇上,寒水扶了丝丝下车。为了不引人注目丝丝只做了寻常人家小姐的打扮,寒水则似一个保镖,但是这般亲近的扶着丝丝依然让人侧目。

已经决定明日就走,丝丝变得越发沉默,闷闷的不曾吭声,进了房间便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夜辗转无眠。清晨时才缓缓睡去,这一睡便日上三竿。

“寒水!寒水!”她喊了两声用力敲敲墙壁,寒水就在隔壁,听到声音立刻过来。

“糟了,我怎么睡到这个时候!快带我出门!”

寒水帮着她一通忙乎,彼此相识多年也没什么避讳,整理妥当便匆忙出了门。

寒水吩咐小二备好马车,自己扶着丝丝走出客栈,方要上车,他突然发现什么,拉过丝丝躲在马车后面。

“寒水?出什么事?”

寒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看向对面的酒馆。

丝丝看过去,只见酒馆门口正有一个灰衣长身的削瘦男子正背对他们走进酒馆,那身形赫然就是风无忌!丝丝刚要开口喊他,被寒水一个眼神阻止,他摇摇头,丝丝便按乃住,跟随他返回客栈。

丝丝相信寒水,他的细心和敏锐自来不是自己可以比的。

寒水带着她返回楼上房间,从窗户观察着在对面酒馆落座的风无忌。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丝丝点点头看着寒水离开,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看着对面的风无忌,他看起来还不错,只是有些冷冷的,周身的气息冰冷而尖锐,有些像在冷家庄时遇到的他,却又有哪里不同……

不多时,有几个地霸也走进酒馆,丝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一言不合,那几个地霸竟然想找风无忌的麻烦。风无忌一反常态,竟然当真与几个小人物杠上,寒着一张脸不多一句话,抽出长剑便扫了过去,没三两下几个地霸屁滚尿流的跑出了酒馆。

丝丝略略蹙眉,的确有些反常,这不是风无忌的作风。他怎会这般招摇?而他的眼睛……当他提着长剑站在酒馆门口,看着那几个人落荒而逃,他的眼睛冷冷的一片死寂。回身时他的视线扫向对面的窗户,与丝丝瞬间对视,那种冰冷,让丝丝如堕冰窟。他若无其事的回到酒馆内重新坐下,端起酒杯慢慢喝了起来,如同未曾看到丝丝。

丝丝感到自己手指冰凉,一瞬间有些窒闷。那双眼睛,既不同于过去的锋利如刃,也不同于在清尊楼重逢时的清冷寂静。如今的冰冷,是从心底所散发的死寂——只一眼丝丝便明白,他已经服下[忘情]。

没事的……她安慰着自己,她本来就希望他肯吃下[忘情]的,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她只是,突然间面对这个事实,有些不适应罢了。

寒水已经推门进来,丝丝抬头问:“有什么问题吗?”

寒水一点头,从窗户看着风无忌的身影回道:“我在附近问过,风无忌来这里已经几天了,每天都在镇上高调出现,招惹了不少人。”

丝丝一怔,第一个念头是他来了这么久,却从未去无染寺找她?他不想见她么?既然不想见,为何还要在镇上逗留?这个念头转瞬既逝,她重新对于风无忌的举动疑惑起来。他这般做法,好像在故意引人注目?

寒水看出丝丝的疑惑,继续道:“我在附近观察了一下,发现有人在跟踪风无忌。他显然也是知道的。”

“是什么人?”

“虽然都作了伪装,但看轻功心法,应是清尊楼的人。看来君御清也不相信你真的死了,还没有放弃搜捕你。”

“你是说他派人跟踪风无忌想要来抓我?”

寒水向窗外探了探,“看来是的。君御清应该已经看出跳崖那天你和风无忌之间有所交流……风无忌不上无染寺却留在这里这样大肆招摇,恐怕一来是若去见你必然让探子知道你的行踪,二来他也想确定你的平安,而他这般显眼,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也让你注意到跟踪的人,警告你尽快离开。”

丝丝默然,为何到了今天,他还是如此为自己着想……

她静静看着风无忌,见他忽然起身准备离去,蓦然惊觉——他要走了!

他方才是看到了自己的,既然他这么多天逗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到她,确定她还活着,那么此时心愿已了,他定然会离开的!

“寒水!”丝丝抓住寒水的衣袖,“带我去追他,好不好……”

“你还要再见他么?”

“……我,只想远远再看他一眼……我想送送他……”

寒水看看她,略一点头,蹲下身来。丝丝伏在他背上,如今已经不便使用马车,他背着丝丝暗中追出了门,抄近路出了小镇。

第二十四回

寒水在镇外的山坡上放下丝丝,从这里能够看到官道上一匹马正在慢跑而来。马上的人,灰色的长衫被风吹得猎猎而起。

丝丝远远的看,忽见他的前方冲出几匹马来,拦住了道路。

丝丝见得其中两人是在酒馆那时见过的,竟是风无忌在镇上惹了的人咽不下这口气,召集了人手前来拦截。

风无忌却是一个惊讶,一点表情也欠奉,冷冷的抽出剑,跨下的马丝毫未停,直冲而去。一时间风里血腥浓重,剑过之处几声哀号,其余的人便落荒而逃。

他一勒马缰,马声嘶鸣,转身时如同灵犀一点,抬头向远处的山坡看去——丝丝纤细的身形在风里衣袂翩然,四目相接。他勒住马,静静对视片刻,丝丝从他的眼中依然看不到丝毫波动。

她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在风里模糊而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了。

风无忌略略分神,注意一下身后。

丝丝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她注意跟踪的人。

他依然会去注意她的安全么……他的眼睛,明明是服过了[忘情]的眼,无波无澜,无欲无情。

他要离开,从此相忘于江湖,不再相见。

——你要去哪儿?

——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此去,别过。

一样的话语,同一个人,却有了不同的境意。无痛,无伤。

风无忌收回视线一甩马鞭,向着远方行去。

丝丝静静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记得,清尊楼重逢那一夜,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指尖,那是他们之间唯一一分情孽。是情,便成孽。风吹得发丝飘动乱了视线,寒水站在她身后,不曾催促,只默默陪着她,直到她淡淡开口:“我们走吧。”

寒水伏下身重新背起她,脚步平稳却缓慢,一步步缓缓而行。背上的人似乎吸了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直过了许久,才恢复原有的声音,肯开口说话。

一步步,脚步缓缓,他们渐行渐远。

“寒水……你说,缺月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她不会真的就这么当君御清的小老婆吧?”

“……不会。”

“那等她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聚一聚喝个酒……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喝酒过呢……”

“……”

“哎,谁都不许叫风残月来。”

“……”

“……寒水,有没有人说你这人很闷啊?”

“……”

“你倒是跟我说说话,你这性子,以后怎么讨老婆啊……哎,寒水你别不理我,我不说你了还不行么,你别学臭白莲小心眼儿么,哎,寒水,寒水……”

“……”

“你再不跟我说话我可要哭了……真要哭了……”

“……”

“呜……死寒水连你也欺负我……”

“……”

背上的声音越哭越响,终于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眼泪渐渐濡湿了后背的衣服。他依然一步步缓缓地走,背上的人为什么而哭,似乎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

又有什么关系……

……

……

第一回

红地草,血疾子,墨香……究竟是缺了什么啊!?

一片浓浓的白雾在门口徘徊不散,屋里充斥着刺鼻药草味儿,随着锅里的蒸汽袅袅散发。屋里屋外,都是白茫茫混沌一片。

“新月”就蹲在这片白色的混沌里,以她为中心药草铺了满地,抱着自己的头苦思不得。

究竟有没有一种材料可以代替百日成霜?啊啊难道真的要她像东篱先生最初那样做的,用百日成霜来抵抗他体内淤结的毒吗?可是副作用……

丝丝顶着一对黑眼圈从药草包围里站出来,自己都不记得在这里苦恼了多久,她有多久没吃饭睡觉了?

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透过白雾依稀可见院子对面关闭的门……已经半年了,缺月还没有回来。想想过去缺月在的时候,她每次这样钻牛角尖闷在屋里研究毒药不出门,缺月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却每次都按时将饭菜放在门口。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腿都已经蹲麻了,思路却完全钻了死胡同,只能暂时放下,做点别的转移下思路。打开柜子,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柜子里存的千年紫须参已经用快完了。这不成,小九昏迷多年几乎不能进食只偶尔给他灌点流质食物,可全靠着千年的紫须参吊着他的命呢。

她把剩下的参并上药材煮了水,只留下一片,喂给小九喝了,把剩的那一片也放进他嘴里。

千年紫须参没了,她只能跟笑无情去要。但是他们最近正间歇性的闹着别扭呢,现在正是她坚决不搭理他的时候,怎么能由她开口去要?

想了想,从桌上拿起毛笔,在小九脸上提笔写上:参已用完。四个大字,拍拍小九的脸颊,“乖,姐姐出门去找些吃的顺便溜达溜达,你等着你的混蛋小哥哥来哦。”然后就这么搁着出了门。

反正残月那厮看到了留言自然会去要的,他们两个的关系除了还有一个小九来联系,基本已经升级为冤家,就算留了字条给他,他也不会看的。索性写到小九脸上,他不看也不成。回头残月自会气呼呼的给小九擦干净。

几天来她总算踏出了自己的院子,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呼吸一下没有药味儿的空气。

去厨房搜刮了点吃的,顺便牵走笑无情的御用超级甜点心一包,疲劳的时候吃甜食很有效哎。从厨房里转出来,却看见零散几个门人匆匆向笑无情那边跑去,他们一个个跑过丝丝面前,如同看不见这个魔女。

……出什么事了吗?

丝丝也跟着过去看,在笑无情的院子外正看见锦地罗在往里走,一把拉住了,问:“锦地罗姐姐,这是怎么了?”

锦地罗看见是新月,脸上却挤不出往日甜腻的笑容,看着丝丝略略犹豫,轻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早晚也会知道的……缺月回来了。”

“她回来了?”丝丝一高兴,就忘记了自己还在和笑无情闹别扭,抬脚就要进院子,却被锦地罗拉住了。

“你不能进。”

“为什么?”

锦地罗有几分为难,虽然新月进沧冥水榭已经很多年,有许多事情她却是未曾见过。“执行大刑的时候,非刑罚相关人员,不得入内。”

丝丝一怔,“大刑?什么大刑!?对谁!?”

“……缺月。”锦地罗手上暗暗用力,以防丝丝挣脱出去,“缺月任务失败,而且碎烟也不知被何人盗去,这两项在沧冥都是要受处的,尤其碎烟……”

“受处?只是受处,为何要这么紧张?”丝丝地头看看锦地罗握住她的手,“……很重?”

锦地罗默默点头,丝丝试着甩开她,向院子里走,“我去找笑无情!缺月为他做的事还少吗,不过这么点过错,至于要动刑吗!剑没了,我们再给他去找新的……”

“新月你别去!”锦地罗不放手,“公子最近练功不顺,喜怒不定,正在发脾气,缺月是撞到了枪口上,就算你去了也没用,平白把你也扯进去!”

“练功!他都已经强到变态了,还练什么功!他以为他更年期还是内分泌紊乱,还乱发脾气!我就要进去找他!”

“新月!你听我的,公子以往对你都算纵容,可是这一次,情况真的不对,你不能去!”

锦地罗在笑无情身边比其他人都久,她这样说,必然是看出情况不妥。可是丝丝心里念着缺月,担心不已。还是挣脱了她,冲进院中。

这个院子即使她来过许多次,却未曾去过刑房,当她终于找到刑房,满室血腥气钻入鼻孔,空荡的房间里只有满地血泊,已不见了人。丝丝一时没有停住,踏进血泊中,暗红的血在脚下静静凝固,蓦然全身发冷。

好多血……

她一步步退出去,望着那大片的血迹发呆,突然转身向前厅跑去,留下一串血脚印。

“笑无情!!”

前厅里的笑无情转身看她,眉梢眼角都不见了往日懒懒的魅惑,尽是隐隐的烦躁。

丝丝一顿,莫不是被她说中了?更年期?内分泌紊乱?……来那个了??……她要不要过两天再来……

不成,人命关天的事儿,硬着头皮上吧。

“缺月在哪里?”

笑无情秀眉微蹙,“谁放你进来的?来人!把新月带出去!今天是谁守卫,拖下去重打!”

他说完便转入内堂,多一句话也没容丝丝开口。

——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丝丝被两个门人架着,还在苦思冥想,拎出了肆月阁。

第二回

桂圆,当归,愁明子……还需要加点什么啊?

一片浓浓的白雾在门口徘徊不散,屋里充斥着刺鼻药草味儿,随着锅里的蒸汽袅袅散发。屋里屋外,都是白茫茫混沌一片。

“新月”再次蹲在这片白色的混沌里,以她为中心药草铺了满地,抱着自己的头苦思不得。她是知道怎么调理内分泌失调,怎么减轻更年期综合症……可是他到底是哪一种?有没有两种通治的药?万一是来那个怎么般?要来点活血的药吗??

缺月~~你一定要顶住,我解决了笑无情的歇斯底里问题就想办法让他放你~~

“新月。”锦地罗走进门来,用手在鼻子前挥了一下,依然挥不掉浓浓的药味。真奇怪新月每天都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出门时身上怎么还能没有味道,改天得向她讨教一下用什么薰香……

“锦地罗姐姐~”丝丝赶忙站起来,跨过一地药草,“缺月怎么样了?有她的消息没?”

锦地罗略略犹豫,轻轻摇头不语。

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然而即使锦地罗不说,也会有人多事的说个清楚——白雾里一抹暗红走近,站在门口,懒懒的冷笑一声,将一包紫须参丢给丝丝,脸色臭得吓人,看得出在笑无情那里也闹了个不愉快。

他不愉快,自然就要别人一起不愉快,“你想知道缺月的情形?”

“曼陀罗!”锦地罗警告的阻止他,风残月自然毫不理会。他妖艳颓然的脸庞依然美如荼糜,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丝丝却以半个[医者]的眼光敏锐的发觉他的一条手臂有些异样,隐在宽大的袖子下……

“你受伤了?”丝丝脱口而出,她倒不是担心,但着实惊讶。风残月的武功她是知道的,虽然未必比寒水月强,但是他有寒水绝对没有的一点——自私。这一点上风残月和自己是一样的,在任何危险中,首先选择的是自保。所以风残月会受伤,她不太能够想象。

风残月的脸色变得更差,他知道丝丝的想法,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愤恨不平,“你以为笑无情会平白就给了紫须参这么贵重的东西么?他这般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让你被他作死的利用?”沧冥水榭里只有风残月和新月会直呼笑无情的名字,然而不同于丝丝,残月叫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压不住也根本不想掩饰的透出厌恶和愤恨。

丝丝看看手上的那包沉甸甸的千年紫须参,她知道笑无情一直都在利用小九让残月为他办事,她知道,但从未细想过。

风残月继续道:“你不是要知道缺月的情况?丢出去的时候,她大约还是有一口气的吧……不过全身筋脉尽断手脚被废,还上了大刑——这会儿恐怕尸骨已经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