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林也很难过。“这只是几分钟前的事。”他说道。他强迫自己离开墙壁。凯看到这位顾问消瘦的面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他的波特屏旁,有一杯没碰过的茶水。他一直在熬夜工作,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床上。

凯突然感到浑身无力,他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他本应也待在这里的。

“我会安排记者招待会。”托林的声音空洞洞的。

“记者招待会?”

“国人必须知道皇帝逝世的消息,我们要一起为他哀悼。”

此时,在那短短的一瞬,托林似乎被巨大的痛苦攫住了,但他深呼吸,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凯绝望地闭上眼睛,掩面而泣。即使他知道这一切必然会到来,知道自己的父亲身患不治之症,也难掩心中哀痛。他如此之快便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位皇帝。

还有,他的青春,他的自由。

“您会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托林说道。

他的话令凯感到害怕。他不愿面对这一切,面对自己能力的匮乏。他还太年轻、太愚蠢、太乐观、太天真。他做不了皇帝。

此时,他们身后的网屏哔哔地响起来,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甜美的声音:“有来自月族拉维娜女皇发送给东方联邦王储凯王子的信息。”

凯转身对着屏幕,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一片空白。他示意把信息传送进来。他把眼泪强咽了下去,感到的只是头疼。此时的气氛异常紧张。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动。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快?她肯定有眼线?”凯说道。

他用余光看到托林向他投来严肃的一瞥,是警告他现在还不是怀疑的时候。“也许是您深夜在城堡狂奔时,被她的巫师和护卫看到了。不然还会有什么别的解释?”他说道。

凯镇定下来,站直了身子,仿佛屏幕就是他的敌人,他冲着屏幕大声说:“我想,我们哀悼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接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屏幕,接受信息。”

网屏打开了。凯看到了月族女王,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的头上披着一个华丽的乳白色面纱,就像一个永远的新娘。在面纱的下面,隐约可见长长的黑发和鬼魅般的身影。据月族人讲,他们的女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不能被低贱的地球人看到。而据凯所知,事实上女王的天仙般的美貌是通过控制人们的脑电波来实现的,而这种能力却不能穿越网屏,因此她从来不让人们在网屏上看到她的真面目。

不管什么原因,长时间看着这个披白沙的身影令凯的眼睛感到刺痛。

“我亲爱的摄政王子,”拉维娜用矫揉造作声调说道,“请允许我向令尊大人的过世表示哀悼,雷肯皇帝是一位好皇帝。愿他永远安息。”

凯向托林投去冷冷的一瞥。眼线?

托林并没有看他。

“尽管这是悲痛的时刻,可我仍希望我们可以与您——地球东方联邦的新领袖——继续进行关于联盟的谈判。不管您的加冕何时进行,我认为没有理由把谈判推迟到您的加冕礼之后进行。我认为应该在您治丧期间,依据您的时间,选定一个合适的日期进行一次会谈。我的飞船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在第二天清晨出发,亲自给您送去我的问候以及祝贺。我会通知我的巫师为我的到来做好准备。她会为我到访时的日常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请您不必为我的事费心。我相信在这个哀痛的时刻,您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请允许我把我的祝福送给您以及您的联邦。”她说完点点头表示敬意,之后屏幕就关闭了。

凯面色阴沉,面对着托林。他紧握的双拳贴在身体两侧,尽量不让手颤抖。“她想到这里来?离父亲过世还不到十五分钟!”

托林清清嗓子,说道:“我们明天早晨就需要商谈此事,我想,应该在记者招待会召开之前。”

凯转过身,用头撞得窗户当当响。在玻璃窗的另一边,盖着白单子的父亲已经没有了身体的高低起伏,很像身披白纱的女王。皇帝在过去的几周身体消瘦了许多,此时的他看上去更像一个人体模型而不是一个男人。

他的父亲已溘然长逝。再也不能保护凯。再也不能提出建议。再也不能领导这个国家了。

“他认为我柔弱可欺,她想趁时局未稳,劝说我接受联姻。”他说完,用脚愤怒地踢了下墙壁,却发现自己没穿鞋,疼痛无比,强忍着才没叫出来。“难道我们不能拒绝吗?告诉她,这里不欢迎她。”

“我认为这样做未必符合令尊大人所一直追求的和平理念。”

“在过去的十二年中,是她一直在试图挑起战争。”

托林面色沉郁,闭口不言,他眼中所透出的深深的焦虑让凯的怒气消了一大半。“谈判必须要考虑到两方面的需求。我们要听听她要求什么,但她也必须尊重我们的意见。”

凯情绪低落。他转过身来,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说:“她是什么意思?她的巫师会为她准备日常所需?”

“移开镜子,我怀疑。”

凯眯着眼睛。“镜子,对啊,我忘了这事。”他不停地揉搓着前额。这对月族人意味着神秘?不是随便什么月族人,而是拉维娜女王,在地球上,这个国家,建起她自己的家。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人们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是的。”托林叹了口气说,“明天对于东方联邦而言,是一个黑暗的日子。”

第十七章 隔离区

欣黛的脑子里叮的一声响,一条信息在睡梦中传递过来。

来自新京第二十九区蓝热病隔离区的信息,林牡丹于地球时间126年8月22日04:57进入蓝热病第三期。

欣黛用了几分钟时间才从沉沉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来思考这条信息的意义。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卧室,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因为昨夜去废品场鼓捣车,她累得浑身酸疼,脊背好似被那辆老汽车轧过似的无比疼痛,昨天是她和艾蔻一起把打成空挡的车从僻静的小路上推出来的。她们成功了,已经把车推到公寓楼的地下修理区的一个黑暗的角落,现在这车已经是她们的了。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可以去修理它。只要没人抱怨它的气味,目前这车就是她和艾蔻之间的小秘密。

当她们终于回到家时,欣黛累得好像拔掉电源的机器人。还是第一次,她没有做噩梦。

至少,在被这条信息惊醒之前,她没有做噩梦。

只要一想到牡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隔离区,她在自己用毯子堆起来的床上就难以安寝,不由得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她戴上手套,从客厅的亚麻布衣柜里偷出一张绿色的凸花纹的毯子,经过艾蔻,径直朝门外走去。此时,艾蔻已经打成省电模式,正在客厅充电。不带自己的机器人出行,感觉怪怪的,但她已决定去完那里之后,再直接去皇宫。

走在楼道里,她听见另一个楼层有人在走动,网屏嗡嗡地在播报早间新闻。欣黛第一次叫了辆悬浮车,当她走到大街上时,悬浮车已经等候在那里。她扫了下身份卡,给了它隔离区的地址,然后才坐到后座上。欣黛连上网,这样她就可以追踪悬浮车到隔离区的行进路线。与她视网膜连接的地图显示,隔离区位于工业区,在十五英里外的市郊。

这座城市仍在朦胧的晨雾中沉睡,一座座公寓楼黑魆魆的,看不分明,人行道上也空荡荡的。随着悬浮车的前行,市中心渐渐被甩在身后,楼宇之间相隔渐远,大楼也越来越矮了。淡淡的晨曦已洒在道路上,在道路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欣黛不需要看地图,就知道他们已经到达工业区。她眨眨眼,把地图关闭,看着一座座的工厂和混凝土库房从车旁掠过。库房装有巨大的卷闸门,连最大的悬浮车,甚至大货车也许都进得去。

欣黛下车时,扫了下身份卡,从她几近作废的账号上把车钱划掉。欣黛命令悬浮车等候。然后朝最近的一个库房走去,库房门口站着几个机器人。在门的上方,有一个崭新的网屏。上面显示着:

蓝热病隔离区。病人及机器人在此线内。

她把毯子搭在前臂上,尽量显得自信的样子,向前走去,心里盘算着机器人会问她些什么问题。但是机器人一定是没有跟进入隔离区的健康人打交道的程序设计;当她走过时,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她。她盼望离开时也一样容易。也许她本该早些跟厄兰医生要一份通行证。

当她进入库房时,一股粪便和腐物的臭味扑鼻而来,熏得她倒退了几步,赶紧捂住鼻子,胃里也开始翻搅起来。她真希望大脑里的存储器能把臭味像声音似的屏蔽掉。

她隔着手套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硬着头皮进到了库房。

里面要凉爽些,因为阳光照射不到这里的混凝土地面。紧贴着高高的天花板有一排小窗户被不透明的绿色塑料布遮挡着,使得室内光线十分昏暗。头顶上昏暗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声响,但它们并不能够驱散黑暗。

墙壁之间相隔很远,中间一排排地放了好几百张床,床上铺着参差不齐的毯子——都是些捐赠物和废弃物。她很高兴自己给牡丹带来了一张好毯子。多数的床铺是空的。这个隔离区是在疾病向城市不断蔓延时,在几周之前草草搭建的。尽管如此,这里已是苍蝇遍地,屋子里一片嗡嗡声。

欣黛从几个病人旁边走过,他们有的在睡觉,有的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他们的身体上满是黑蓝色的疹子。那些仍然有意识的人便坐着看波特屏——这是他们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方式。当欣黛匆匆走过时,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医护机器人的数量比病人多,他们在病床间穿梭,给病人带来食物和水。但没人过来阻止欣黛。

欣黛发现牡丹正裹着一张淡蓝色的毯子在睡觉。要不是因为枕边垂下的一绺栗色卷发,欣黛真不敢说否能认出牡丹。紫色的疹斑已经扩散到她的手臂上。她在打哆嗦,脑门上汗津津的,看上去就像一个老妇人。死亡已经逼近了她。

欣黛摘下手套,将手背贴在牡丹的额头上。额头又湿又热。这是蓝热病第三期的症状。

她把绿毯子搭在牡丹身上,然后站在那里,犹豫着是该叫醒她,还是让她继续休息。她转身看看四周。在她身后的床位是空着的,在牡丹对面的床位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脸背对着她,如婴儿般蜷缩着身体。是一个孩子。

这时有人拽了下她的手腕,她吓了一跳。是牡丹,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正捉住欣黛的钢手指。她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欣黛。同时,牡丹的眼神里还有恐惧和敬畏,仿佛她在与鬼神对视。

欣黛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在床边坐下,这床几乎和她卧室的地板一样硬。

“带我回家?”牡丹问道,她的声音极度沙哑。

欣黛无言以对。她抓住牡丹的手,“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毯子。”她说,好像这样说就能解释了她来这里的原因。

牡丹垂下了眼皮。她用手抚摸着毯子上的织花,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突然,一声尖叫传来。欣黛扭头去看时,牡丹的手不由地抓紧了她。欣黛边四处张望,边想一定是杀人了。

在四条过道远的地方,一个女人一边尖叫,一边挥动四肢。一个镇静的医护机器人正要给她注射,而她却在祈求对方别动她。两分钟之后,来了另外两个机器人,他们抓住这个女人,把她按在床上,让她伸出胳膊,接受注射。

欣黛感觉到牡丹蜷缩起了身子,于是扭过脸来,看到牡丹在颤抖。

“我正在遭受惩罚。”牡丹说着,闭上了眼睛。

“别胡说。这病,这……这不公平。我知道,可这不是你的错。”欣黛说道。

说着,她轻柔地拍着牡丹的手。

“妈妈和珍珠……?”

“她们的心都碎了。我们都特别想你。她们没有感染。”欣黛说道。

牡丹忽然睁开了眼睛,仔细打量着欣黛的脸和脖子。“你的疹子呢?”

欣黛茫然地摸着脖子,刚要开口说话,牡丹却等不及她的回答了。“你可以在那儿睡,对吧?”她指着一张空床说道,“他们不会把你安排到很远的床位,对吧?”

欣黛紧紧握住牡丹的手。“不,牡丹,我没有……”她四下里看看,好像也没人注意她们。隔着两张床,一个医护机器人正在给病人喂水喝。“我没有病。”

牡丹歪着头问道:“可你已经在这儿了。”

“我知道,这很复杂。你看啊,我昨天去了蓝热病研究中心,他们给我进行了测试,然后……牡丹,我是免疫的。我不会得蓝热病。”

牡丹紧锁的眉头打开了。她仔细看着欣黛的脸和脖子,接着又看看胳膊,好像她的免疫力是可以看得见的东西,是一件很明显的事。“免疫?”

欣黛不停地揉着牡丹的手,因为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别人而很焦虑。“他们要我今天回去。主任医生认为可以利用我找到抗生素。我跟他说,如果找到了,你必须是第一个用药的人。我让他保证了。”

牡丹瞪大了眼听着,感到十分吃惊,接着,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真的吗?”

“绝对。我们就会找到抗生素的。”

“那要多久?”

“我——我不敢肯定。”

牡丹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欣黛的手腕。她的长指甲嵌入欣黛的皮肤,可她过了很久才感觉到疼痛。牡丹呼吸急促,眼中涌出了泪水。但当很快获救的希望消失之后,她陷入了绝望。“别让我死,欣黛。我想去参加舞会。记得吗?你还要把我介绍给王子——”她转过头,抑或是想忍住自己的泪水,抑或是不想让人看到,抑或是想快点把泪流完,但是这一切全都没有用。接着,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从嘴里咳了出来。

欣黛不由地蹙起眉头。她伸手用毯子角把牡丹下巴上的血丝擦掉。“牡丹,不要放弃。如果我是免疫的,那么肯定能找到打败疫病的办法。他们一定会。你还能去参加舞会。”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把艾蔻设法给她留着裙子的事告诉她,可那样的话,就得告诉她所有她碰过的东西也都没有了。于是她清清嗓子,把头发从她的鬓边拂开。“我能为你做点什么,能让你舒服点儿?”

牡丹枕着破枕头,摇摇头,拉过毯子把嘴捂上。可她还是抬起眼睛,问道:“我的波特屏呢?”

欣黛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还是坏的,我今晚就去修。”

“我只是想跟珍珠联系。还有妈妈。”

“当然,我会给你拿来的,尽快。”牡丹的波特屏。王子的机器人。汽车。“牡丹,对不起,我得走了。”

牡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我会尽快来的,我保证。”

牡丹颤抖着,吸了口气,呼出来,然后松开了手。她把虚弱无力的手伸到毯子下,把毯子拉到下巴底下。

欣黛站起来,用手帮牡丹梳理了一下头发。“睡会吧,保存体力。”

牡丹含泪的眼睛一直追着欣黛。“我爱你,欣黛。你没病,我真高兴。”

欣黛心里一紧,她弯下身去,噘起嘴唇,在牡丹湿漉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也爱你。”

她迫使自己离开时,心里非常难过,尽量骗自己说还有希望。确实有希望,一线希望。

她朝隔离区门口走去时,没有看旁边的病人,但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停了下来,起初以为这个沙哑的声音不过是夹杂在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的幻觉。

“欣——黛?”

她转过身,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半掩在年久脱色的旧被子里。

“张姐?”她走进那张床铺的床头,从那女人的床上飘来的恶臭令她不由地拧起鼻子。张萨沙,市场的面包师。她眼皮水肿,皮肤蜡黄,几乎认不出来了。

欣黛尽量调整呼吸,然后绕到床边。

被子盖着萨沙的鼻子和嘴,随着她吃力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她的眼睛灼灼的,欣黛从来没见过她的眼睛这么大。这双眼睛里没有了鄙视,这是欣黛看到的唯一的一次。“你也病了?欣黛?”

欣黛没有回答,而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这是她们之间所交换的最有善意的话语。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萨沙的脸。这女人的下巴和脖颈上满是蓝色的斑点,欣黛倒吸了口凉气。

“我的儿子,把山德带来吧?我要见他。”她艰难地喘息着说道。

欣黛站着没动,她想起了以前萨沙开铺子时是怎样喝令山德远离她的。“把他带来?”

萨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抓住欣黛的金属和肌肉交接处的手腕。欣黛扭动手腕,想挣脱开,但萨沙握得很紧。她的手是蓝色的,指甲蜡黄。

这是蓝热病第四期,也是最后一期的体征。

“我尽力。”她说道。接着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萨沙的手。蓝色的手指松开了她,然后颓然地躺在床上。

“山德,”萨沙喃喃地说道。她的眼睛盯着欣黛的脸,但却是一片茫然。“山德。”

欣黛向后退去,看着她,她的喊声渐渐枯竭,生命的迹象也从萨沙黑色的眼睛中消失了。

欣黛感到胃里一阵抽搐,赶紧用手臂捂住胃。她向四周看去,其他病人没有一个注意到她或者她身旁的那个女人——那个尸体。接着她看到机器人朝他们滚动。她想,医护机器人应该是跟什么设备连接着,以便马上知道谁死了。

把讣告送给家人要用多久?山德要用多久才能知道他已经没有妈妈了?

她想转身,想离开,但是却定在那个地方。机器人滚动到床边,用叉手拉起萨沙的四肢。除了下巴上的蓝斑,萨沙的脸是死灰色的。她的眼仍然睁着,朝着天堂的方向。

也许医护机器人会问欣黛问题,也许有人想知道这女人最后说了什么,她的儿子也许想知道。欣黛便可以告诉他们。

但,医护机器人的传感器根本没有转向她。

欣黛润润嘴唇,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医护机器人打开身体上的盖板,把空着的叉手伸进去,拿出一把手术刀,切入萨沙的手腕,一股血流顺着萨沙的手掌滴下来。欣黛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一阵恶心。

欣黛强迫自己从刚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床帮硌进她的腿里。“你们干什么?”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大。

医护机器人的手术刀已经扎进萨沙的肉里,这时停了下来。他的黄色传感器对准了欣黛,然后灭掉了。“我能为您做什么?”它用机械的声音礼貌地问道。

“你在对她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她想上前一步,把手术刀夺走,但又怕自己理解错了。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符合逻辑的原因。机器人都是很有逻辑的。

“取走她的身份卡。”机器人说道。

“为什么?”

传感器又一闪,机器人开始把注意力转回萨沙的手腕。“她不再需要了。”接着医护机器人放下手术刀,拿起镊子,欣黛听到金属相碰的声音。当机器人把小芯片拿出来时,她不禁皱了皱眉头。上面的保护膜是猩红色的。

“可是……你难道不需要用它去辨别尸体?”

从机器人身体的塑料盖板里伸出了一个小盘子,机器人把芯片扔到里面。欣黛看到这张芯片和几十个血淋淋的芯片混在了一起。

机器人拉起破被子盖住萨沙没有闭上的眼睛。它没有回答欣黛的问题,而是简单地说道:“我只是遵照程序指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