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希望得到更好的答复。而且我似乎分分秒秒变得越来越渴望了。”

“您真可爱。”

凯的嘴唇有些颤抖。“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不?”

“我是说,为什么选我?”

凯把拇指插在兜里。“这样的话,如果我逃跑时悬浮车坏了,身边就有会修理的人,你说呢?”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敢再直视他,只好盯着门边的红色应急按钮。

“我当真的。我不能自己去,也不能跟拉维娜一起去。”

“嗯,这座城市里有二十万个单身女孩,都急切地想得到这个好机会。”

此时,两人都不说话了。他并没有触碰她,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热情而不可抗拒。她感觉电梯内在变热,尽管事实上体内的温度计告诉她温度并没有变化。

“欣黛。”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凝望着他,在与他的目光相遇的瞬间,那褐色的眼睛所流露出的坦诚与率真让她的心理防线有了一丝的松动。但此时,他的自信却被焦虑和犹疑所代替。

“二十万单身女孩,那为什么不能是你?”他说道。

赛博格。月族人。技师。她是他最不想要的女孩。

她刚要开口说话,电梯却停了下来。“对不起,但请相信我——您不会愿意跟我去的。”

电梯门打开了,欣黛也从紧张的情绪中释放出来。她低头冲出电梯,目光尽量避开那些等电梯的人。

“和我一起去舞会吧。”

她定在那里,大厅里每一个人也都定在那里。

欣黛转过身来,凯仍一手撑开着门,站在二号电梯里。

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前一个小时中所经历的一切情感变化此时都汇集成了唯一的、令人不快的感觉——恼怒。大厅里到处是医生、护士、机器人、官员、技师,他们都陷入尴尬的境地,无人出声,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王子和那个女孩——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工装裤、王子与之调情的女孩。

调情。

她挺起胸膛,回到电梯里,一把把他推到一旁,甚至不在乎是否使用了她的机械手。“让电梯别动。”电梯即将关闭时,他对电梯旁的机器人说。“总算引起你的注意了。”

“请您听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我不能和您一起去参加舞会。这点,您必须相信我。”她说道。

他低头看着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戴手套的手。欣黛赶快把手拿开,双臂抱在胸前。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跟我一起去?”

她很生气。“并不是我不想跟您一起去,而是我根本不会去。”

“所以你是想跟我一起去的。”

欣黛挺挺胸脯。“没关系。因为我不能去。”

“可我需要你。”

“需要我?”

“是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如果我所有的时间都和你在一起,那么拉维娜女王就不能硬逼着我去谈判或者……”他哆嗦了一下。“去跳舞。”

欣黛惊得倒退了一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拉维娜女王,当然,这一切都与拉维娜女王有关。牡丹很久以前跟她说什么来着?有关联姻的传闻?

“我并不是反对跳舞。如果你想跳舞,我可以跳舞。”

她斜着眼看着他。“什么?”

“或者不想。或者你不知道怎么跳。这没什么丢人的。”

她开始揉脑门,觉得头疼,但她突然想到手套很脏,就停了下来。“我真的,真的不能去,你看……”我没裙子,爱瑞也不会允许。拉维娜女王要杀我。“是因为我妹妹。”

“你妹妹?”

她润润干渴的喉咙,低头看着擦得锃亮的红木地板。皇宫里即使地板都那么讲究。“是的。我的小妹妹。她染上了疫病。没有她,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不能去——也不会去。对不起。”欣黛吃惊地发现这些话都是真话,即使她自己听起来也是如此。她纳闷,要是她的测谎仪能够测到她的话,警示灯是否也会亮起。

凯失望地倒向身后的电梯,头发垂到眼角。“噢,对不起,我原来不知道。”

“您不可能知道。”欣黛用裤子擦着手掌。她戴着手套的手已经开始出汗。“事实上,有件事……我想告诉您,如果可以的话。”

他好奇地扭过头来。

“我想她希望您能知道她,这就够了。呣……她叫牡丹,十四岁了,她疯狂地爱着您。”

他抬起了眉毛。

“我只是想,要是有天大的奇迹发生,她也许能活下来——您能邀请她跳舞吗?在舞会上?”欣黛说话时声音沙哑,她知道这个天大的奇迹是不会发生的。但还是要问一下。

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我很荣幸。”

她垂下了头。“我会让她知道,好让她盼望着这一天的。”欣黛从眼角看到凯把手伸进衣兜里,攥成了拳头。

“外面的人肯定已经起疑心了,流言会传得沸沸扬扬的。”欣黛说完,尴尬地笑了一下,但凯没有笑。当她鼓起勇气,再去看他时,却发现凯正茫然地看着她身后的电梯箱壁,肩头如同压上了千斤重担。

“您还好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拉维娜觉得她可以把我当作提线木偶。”他眉头紧蹙。“我刚想到,也许她是对的。”

欣黛不安地摆弄着她的手套。在这种情况下,多么容易忘记了她是在跟谁说话,多么容易忘记他脑子里所想的所有的事情,比她甚至比牡丹重要得多的事情。

“我感觉所有的事情都会毁在我的手里。我感觉好像我会毁掉一切。”他说道。

“不会的。”她多么想向他伸出手,但是她犹豫了,只是不安地紧握着手腕。“您会成为人人都爱戴和敬仰的皇帝。”

“是的,肯定会。”

“我说的是真的。瞧,您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可您甚至还不是皇帝呢。另外。”她抱着双臂,把手藏起来。“您也不是孤军奋战,有顾问、各省代表、国务大臣、财政大臣,还有……我是说,实际上,单单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事情搞得那么糟?”

凯苦笑了一下。“你的话并没有让我觉得好受,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他抬头看着电梯顶。“我不应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只是……你是很好的倾诉对象。”

她的脚的地上蹭着。“这也是我要关心的问题,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里。”

“你可以去欧洲。”

“是啊,说实话,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凯笑起来,声音又变得热情起来。“如果这不是全然的信任的话,我真不知道什么是了。”

她羞怯地低下头。“您瞧,我知道您是尊贵的皇族,可是大家等电梯肯定已经等得不——”这时凯向前俯身,离她那么近,一瞬间她以为他会吻她,她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定定地站在那里,心狂跳着,不敢抬头看他。

他没有吻她,而是低声说道:“设想一下,有种药可以救命,可找到它需要你付出所有的一切,会完全毁了你的生活。你会怎么办?”

她感受到了他身体散发的温暖气息,他是如此贴近,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

他死死地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等待中有着一丝的急迫。

欣黛润润干渴的喉咙。“毁了我的生活,却可以救活成千上万的人?这没什么可犹豫的。”

他听后嘴张得大大的——她的目光也不由地落在他张大的嘴上,接着又落在他的眼睛上,她几乎可以数得出他眼睛周围有多少根黑黑的睫毛。但接着,忧伤又回到了他的眼中。

“你是对的,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此时,她的身体既渴望靠近他,又想推开他。但是到嘴边的话却让她哪样也做不出来。“殿下?”

她朝他扬起脸,是最轻微的动作。她可以听到他颤抖的呼吸声,而这次,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唇上。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不合适,但是……似乎我的生活就要被毁了。”他说。

她眉头微蹙,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可他并没有回答。他的手指,轻得如同呼吸划过她的臂肘,然后俯下身来,欣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没能湿润一下干渴的嘴唇,她闭上了眼睛。

剧烈的疼痛击中了她的头部,穿过她的脊椎。

欣黛喘着粗气,弯下身子,用手捂住了肚子。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的喉咙像被酸蚀般疼痛。她向前倒去,凯大喊着抱住了她,然后轻轻放在地板上。

欣黛在他的怀里颤抖着,感觉到阵阵晕眩。

接着疼痛消失了,如同它到来时一样迅速。

欣黛喘着气,佝偻着身子躺在凯的怀里。他的声音敲打着她的鼓膜——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模糊的声音。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她浑身发热,戴着手套的手在冒汗,脸也火辣辣的。就像以前厄兰医生碰她的时候一样。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润润嘴唇。她的舌头就像一团棉花塞在嘴里。“我很好,”她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过去了,我很好。”她紧紧闭上双眼,等待着,生怕哪怕最微小的动作会再次引起疼痛。

凯用手抚摸着她的眉毛、她的头发。“你肯定没事了?你能动吗?”

她试着点点头,强迫自己看着他。

凯倒吸了一口气,急忙向后躲去,他抚摸欣黛眉毛的手也停了下来。欣黛感到一阵恐惧。难道她的视网膜显示器被看出来了?

“怎么了?”她边说,边用一只手捂住脸,手指紧张地摸摸自己的皮肤和头发。“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

当她再次鼓起勇气,与凯的视线相遇时,凯正在啪嗒啪嗒地眨巴眼睛,眼里充满困惑。

“殿下?”

“不,没什么。”他不相信似地撇撇嘴。“我看错了。”

“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好吧。”他站起来,把她也扶起来。“也许我们该去看看厄兰医生能不能抽时间给你看看。”

第二十五章 我也是月族

在离开电梯,向厄兰医生办公室走的当儿,凯收到了两个邮件——欣黛知道,因为她能听到他腰带里发出的滴滴声——但他却没有查收。尽管欣黛一再坚持说她可以自己走,尽管经过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他坚持要送她穿过大厅。经过的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让欣黛感觉不安,但他却似乎并不在意。

走到厄兰医生的办公室时,他并没有敲门。当厄兰医生看到这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时,却并没有吃惊。

“又发生了一次,她晕过去了,不知是什么原因。”

厄兰医生用他的蓝眼睛看着欣黛。

“现在已经过去了,我没事。”她说道。

“你有事。是什么导致的?怎么才能治好?”凯说道。

“让我看看。看咱们有什么办法来阻止它再次出现。”厄兰医生说道。

凯觉得这个回答可以接受,但也很勉强。“如果您需要研究经费……或者特殊设备或者任何其他的物品,都没问题。”

“不用大惊小怪,她也许只是需要重新调整一下。”医生说道。欣黛眼睛里的测谎仪又在闪烁,她恨得咬牙切齿。他又在对王子撒谎,对她撒谎。但是凯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质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欣黛。他脸上的表情让欣黛很不舒服——好像在说,她是一个陶瓷娃娃,一碰就碎。

也许在这表情的背后还有一丝的失望。

“真的,我很好!”

她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但是又无法与她争辩。这时,他的通信机又响了。他终于看了一眼,然后一脸不悦地关掉了。“我得走了。”

“很显然。”

“非洲总理呼吁召开全球首脑会议。非常枯燥,纯粹的政治。我的顾问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她脸上故意摆出轻松的表情,希望借此告诉他,现在离开完全没有问题。不管怎么说,他是王子。地球上最有权力的男人和女人正在召唤他,她可以理解。

然而,他还是待在那里,和她在一起。

“我很好,走吧。”她说。

他眼睛里的焦虑减轻了些。他朝厄兰医生转过身去,从兜里拿出了什么,使劲擩到医生的手里。“我来,也是想把这个给你。”

厄兰医生戴上眼镜,冲着灯光举起了药瓶。里面的液体是清亮透明的。“这是?”

“拉维娜女王的礼物。她声称这是治疗蓝热病的抗生素。”

欣黛的心猛地一震,眼睛死死盯着药瓶。

抗生素?

牡丹。

厄兰医生的脸色骤变,眼镜后面的眼镜睁得大大的。“是吗?”

“这也许是个圈套。我不知道。理论上讲,这是一个人的用量——足够一个成年男子使用。”

“我明白了。”

“那么,您认为如果这是真药的话,能仿制吗?”

厄兰医生把嘴唇拉成一条长线,把药瓶放下来。“这取决于很多条件,殿下。”他停顿了很久,接着说,“但我会尽力的。”

“谢谢,一旦有所发现,立刻通知我。”

“当然。”

凯总算放下心来,紧锁的眉峰也舒展开来。他接着转向欣黛。“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也要让我知——”

“是的。”

“——舞会的事,你改变主意了吗?”

欣黛闭着嘴没说话。

凯勉强笑了一下,向医生略一鞠躬,然后就走了。欣黛的眼睛又去盯着攥在医生手里的药瓶。她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渴望。但接着,她看到医生攥着药瓶的手已经因用力而发白,于是抬起眼来看着医生,却发现一双愤怒的眼睛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