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流云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摇头叹息,门扉被轻轻叩响,外面的侍者轻声道:“帝君,行止神君来了。”

“快请快请。”天帝起身相迎,待行止走进,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离开了好些日子啦。”

行止浅浅一笑回了个礼:“在门外便听见帝君长吁短叹了,帝君可有心烦之事?”

天帝一笑:“天界安稳舒坦,便只有你稍回来的下界异动的事能让人稍稍警惕一些,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天帝将行止引到屋里,指了指桌上摆满了的玉件,道:“我今日这般叹息,不过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儿看到了一个玉杯,欢喜不已,想找个杯子与天元君换过来,可天元君亦是爱极了那杯子,不肯让于我。”天帝一声叹息,仿似愁极了。

行止却听得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与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实在是舒坦得紧。

“朕别无所好,唯独钟情于玉之一物,现今求而不得,实在令人心有遗憾啊。若是强令天元君给我,又太失君王风范,当真令人苦恼。”

“不该得的,自然该放下,帝君,还望莫要偏执一物才好。”这本是劝慰天帝的话,但话音一落,却让行止自己垂了眉眼,不经意的在唇边拉扯出了一个莫名的弧度,三分凉意,七分自嘲,“可别控制不住啊。”

天帝亦是摇头笑道:“活了这么久的时间,时刻告诫自己清心以待,可没碰见喜欢的事物便也罢了,这一碰见,倒无法自制了一般一颗心都扑了进去。拿捏不住分寸,进退失据了。”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的应道,“明知不该拿起却又放不下,终于狠下心割舍,却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净,越易执着”他摇头失笑,“帝君的心情,行止约莫晓得。”

天帝看了行止一眼:“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见了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静静的笑,天帝忙道,“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头,那可是三界之灾啊!”

行止垂眸:“帝君多虑了。”

天帝这才放下心来,“理当是我多虑了,神君从上古而今其清净,乃是而今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了笑换了话题:“我来寻帝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将拂容君在魔界的作为告诉了天帝,天帝听得脸色发青,立时命人去将拂容君找来,行止知道自己不易多留,便告辞离去,天帝却唤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开,神君若是回天外天无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点头道:“也好,我亦有许久未曾去看看老友们了。”

拂容君被罚跪了。

在天君殿前的长阶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阶寒凉逼人,常年仙气萦绕,看着是漂亮,可是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事,拂容君跪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倒腾了几次,认错认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与众兄弟一起去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气,让他回了自己府里。自此拂容君算是记下了行止这笔仇,奈何差距在那里,他如何也报复不得,只能恨得牙痒痒。

这方他身体还没养好,拂容君便听见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苍王要代魔君来赴百花宴,天帝抱着与魔君一样的想法,将沈璃安排进他的院子里,意图让两人磨合感情。他俩还有什么好磨合的!沈璃不趁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废了他那就谢天谢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时刻长吁短叹,让周围服侍的人也都开心不起来。

然而不过拂容君内心如何忧伤,沈璃终于还是来了。

她谁也没带,到了南天门时,门将才知道碧苍王已经来了,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帝,让沈璃等了好一阵,天界的使者才来引路,先领着沈璃去见了天帝,闲闲客套了几句,问了问魔界的情况,他便让人将沈璃带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没来过天界,虽听过天界之美,但却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一个地方有如此美丽,处处有蔼蔼烟雾缭绕,时时有祥瑞仙鹤掠过,闲时偶闻仙琴之音,转角便有花香扑鼻,沈璃跟着使者走过天界的路,与结伴而行的仙子们擦肩,她们身上无风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脸上轻柔的划过,香气袭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发,心中想着魔界黎民,眼眸中的颜色略沉。

“恭迎王爷。”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时便出来迎接,“王爷见谅,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罚,进来身子有些不便,就不能亲自来迎接王爷了。”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点了点头:“无妨,让拂容君好好歇着便行。”不能来也好,省得看见了他让心情更糟。

小厮见沈璃如此好说话,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为会是个多凶神恶煞的女汉子呢,没想到只是一个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会儿眼,才将沈璃往屋里引:“王爷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的人仙君已经替您安排好了。”

沈璃点头,随着小厮入了府中,拂容君安排来伺候的人是个看起来极伶俐的丫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讨喜。可沈璃是在战场上历练过无数次的人,对来自别人的敌意天生便有敏锐的感觉,不管这小姑娘眼神中再如何掩饰,沈璃仍旧察觉出来了她身上的不怀好意。

但沈璃并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门的守卫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起,她接到的眼神便不大对劲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这些不是针对她,而只是针对魔族。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来宴这劳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会在天界受到这样的待遇,沈璃心里便是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憋屈。

沈璃只当这来伺候她的小姑娘也同别的仙人一样,只是对魔族心怀恶意,但她不曾想,当天晚上便在饭菜里尝出了毒药的味道。

适时大眼丫头正在身边伺候着,沈璃吃了一口,咽进肚子里,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天界也卖假药么?”她嘴里嚼着东西,语气平淡,“该找这人赔钱。”

大眼丫头一惊,脸色刷的白了下来,扭头就往屋外跑。可脚还没跨出门槛,一道银光“唰”的自眼前射下,只听“铮”的一声,煞气四溢的银枪插在丫头跟前,她吓得倒抽冷气,腿一软,径直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这点胆量。”沈璃还在悠悠然的吃着饭菜,“天界果然养蠢物。”

大眼丫头闻言,恶狠狠的回头瞪沈璃:“你凭什么!你这种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这话实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气笑了,笑了好半天,觉得可以反驳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最后只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拂容君,咱们便一同去天帝那方,将事情讲清楚,让天帝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赐个婚,可好?”

大眼丫头一惊,见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来,她连连抽气之时,忽觉异香自鼻端飘过,登时脑袋一晕。沈璃自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本来这种毒对她来说也没甚伤害,但与她方才吃进去的药在体内一合,药效一时上头,竟让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脱力。

就在这时,沈璃倏地眉头一皱,目光一转,凭空一捏,一根毒针被她指缝夹住,另一方同时传来轻细的破空之声,沈璃同样伸手去捉,但指尖却是一痛,竟是身体中的毒干扰了她的感官,让她捉偏了去。

此时一根毒针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头瞬间蔓延至全身,令人浑身麻痹。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女子皆出现在屋内,一人将大眼丫头扶了起来,三人一同瞪着沈璃,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拂容君从来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私占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银针,揉了揉抽痛不已的额头。

这这些天界的丫头片子,实在是欠教训极了。她一撸袖子迈开脚步走向三人,三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中了这么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么久,本王今日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男人。”

当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声惊醒了大半个天界。拂容君亦是从睡梦中给吓醒了,拍床板道:“搞什么名堂!这是养的女鬼么!”门外的仆从战战兢兢的推门进来:“仙君,这好似是从碧苍王院子里传出来的动静。”

拂容君一愣,当即命人将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门口,只见院门敞开,三个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绑了手掉在房梁上,她们脚下的火盆呼呼的烧着,烫得三人哭喊个不停。沈璃闲闲的坐在一旁,时不时拿着她的银枪撩拨一下盆中柴火,让火苗烧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泪把火盆浇熄了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从来便是怜香惜玉的人,见此情景大怒:“沈璃!你在做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们三个为仙君你来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们。”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盖疼得实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边仆从的脑袋骂道:“还杵着做甚!给本仙君去救人!”

“谁敢来救。”沈璃目光一凝,红缨枪在地上一竖,砖石均裂,长枪银光一闪伴着沈璃微沉的声音直震众人心弦,“先与本王一战。”她淡淡的扫了院外众人一眼,阴测测的眼神将众人骇得浑身一颤,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上前。

许是三名仙子哭得太过惊人,拂容君府外已来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来问个究竟,最后是闹得天帝亲临,入了拂容君的府上,看见了这一出闹剧,发声呵斥,沈璃这才熄了火,将绳子断了,把三人放下。

她对半夜驾临的天帝道:“沈璃记得,拂容君与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时,魔界上下虽算不得倾国力以待,但也是礼数周全,而今沈璃才来第一晚,下了毒的饭菜尚在桌上,空气中扔有异香,银针沈璃也还留着,仅这一夜便收到三分重礼,敢问天帝,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帝闻言大惊,立即着人前去查看,听闻事实当真如此,天帝气得脸色紫青,指着拂容君半晌也未说出话来。最后一声叹息,对沈璃道:“是朕考虑不周,令碧苍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即日起禁闭百年。”

沈璃道:“多谢帝君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还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时间,拂容君这里沈璃怕再有事端。”这些姑娘招数都伤不到沈璃的实质,但谁知道拂容君招惹过多少女人或男人,照这一夜三次的阵势,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溃了,这些话沈璃没说,但帝君应该能想到,她躬身一拜,“还望帝君替沈璃另寻个安静的住所。”

天帝略一沉吟,适时,天帝身边的侍官给天帝耳语了几句,天帝点了点头道:“天界西有一处安静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内间布置也稍显朴素,不知碧苍王可会嫌弃?”

成天腾云驾雾的人怕什么路远,而且天界的“朴素”对沈璃来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当即便应了:“只要安静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处吧。”

天帝点头:“嗯,也好,神君你先前当在魔界便已结识过,两人同住也不会尴尬。”

这天界能被称为神君的人,约莫只有那一个吧。他在那里住你这老头怎么不早说啊!沈璃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已经晚了。

他们同住会尴尬啊会很尴尬的好吗!

第一章 45V章

第二日,沈璃并没急着去天帝安排的那个名唤西苑的地方,甚至她是有些抗拒到那个地方去,但奈何她在天界溜达了一圈,接触到的眼神除了戒备便是谨慎的审视,一两人倒也罢了,人人皆这样看她,实在让沈璃受不了。她倒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只是替天界这些家伙憋得慌,若是当真那般看不惯她,提刀来砍便是。

沈璃终是忍受不了,与其被这样注目着,她不如去西苑与行止一同尴尬着。

让沈璃意想不到的是,她到了那传说中的小院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就像常年累月没人在里面居住一样。而更让沈璃意外的是,这个小院的格局,与那个凡人行云在人间的小院布置一模一样,一草一木,前院石桌石椅,后院葡萄藤下挖了个小池塘,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房间比之前要大得多了,两侧也分出了许多厢房,木结构的房子根本看不出盖了多少年,所有的东西看起来虽不像新的,但却也不陈旧。

比起行云的房子,这应该算是升级豪华版,但对于天界那些动不动就用夜光琉璃做瓦,宝石贵木做房的屋子来说,这里实在是朴素极了。

这样的环境也让沈璃下意识的放松了戒备,沈璃心想,行止下界的时候并没有被抹掉记忆,所以他那个小院定是按照这个布局来摆的,她尚记得这里的摆设是遵循了什么阵法,能聚天地灵气,在此处呆着倒是有助于她潜心清楚体内毒素。

这毒可不是那三名仙子留下的,而是被那苻生下的毒,不知他那毒是怎么炼的,竟然扎根如此之深,依着沈璃这恢复速度,这么长时间也还有残留,实在是不易。

沈璃闲闲的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不由的想起了在葡萄藤下晒太阳小憩的那个青衣白裳的家伙,那么悠闲自得,或许,也只有在人间的时候,披着一个凡人的身体,所以他才能那般随□,重归神位的行止,有了太多沈璃看不懂的情绪与顾忌。身份的不同,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太多

沈璃正想着忽听水声一响,清脆悦耳。沈璃目光瞅见了后院的池塘,她走过去,看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胖锦鲤们,她微微一挑眉:“没人喂的鱼都能长这么肥,天界水好啊。”她在池塘边坐下,随手拨弄了一下池中清水,忽然,一只白嫩嫩的手握住了沈璃的手腕。

沈璃一怔,目光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接着,银光一闪,好几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便直勾勾的盯上了她的脸。

这些锦鲤竟然都变成了小孩子。

她尚在愣然之间,忽听其中一个小孩咯咯一笑:“大姐姐要来陪我们玩么?”沈璃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下意识的摇头,可是已经有好几双白白胖胖的爪子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来玩嘛!”小孩们清脆的嗓音就像一道催命符,拉着沈璃便摁进了池塘里。

沈璃猛的憋了一口气,被摁到池塘下面,她才看见,这里面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么小,里面就像一个湖,可是只有池塘口那儿有光透进来,越往下便越黑暗。

沈璃对水的恐惧几乎是天生的,在耳朵里充斥着水下“嗡嗡”的声音之时,她的心便微微慌乱了起来,好在这种情绪她还是能控制的,可当她发现她想拼命往上游的时候,那些长着鱼尾巴的小孩便跟玩似的拽着她的脚脖子。沈璃不淡定了,看着这些小孩们咯咯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沈璃却觉得这些可爱的面孔简直就如地狱来的索命厉鬼。

她开始挣扎,单凭憋气的功夫沈璃憋个半个时辰不是问题,但在水中可不一样,她慌乱的欲呵斥那些小孩,但一张嘴,水便灌似的涌进喉咙里,当她想吐出去的时候,只有更多的水灌了进来。

天界的水很甜,但是沈璃真的喝不下了

她作死的蹬着那些小孩,手脚并用的往那处光亮上游,其姿势难看自然不用言语。当她好不容易将鼻子伸出水面,一口气没吸到,一个小屁孩兴奋的蹦跶出水面,一个鲤鱼翻身,愣是将沈璃又砸了下去。

沈璃心头怒火中烧,只想烧一把火,将这池子水煮沸了,烫熟了这些小屁孩,待她上岸一个个捡来吃了。

可没让她有使出如此狠毒招数的机会,她只觉周遭的水流莫名变快了起来,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股巨大的抽力便将她与水一同抽出了池塘,沈璃便随着数条光溜溜的人鱼小孩一起做死鱼状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胸口使劲儿咳,咳红了一张脸。那些小孩们也在地上蹦跶着,一条鱼尾慢慢蹦跶成了人腿。

一张白色的面巾搭在沈璃脸上,沈璃气愤的扔了面巾,指着身着白衣,衣冠楚楚的男子气喘道:“两次两次!”

行止自然知道她说的两次是什么,行止一笑:“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随手折了一根葡萄架上的细藤,一路走过去,将地上小孩白花花的屁股挨个轻轻抽了抽,“都给我进屋来。”他一唤,小孩们捂着光溜溜的屁股,略带着委屈,迈着生疏的步伐,踉跄着进了屋。行止看了沈璃一眼:“自会给你个交代。”

沈璃便这样被晾在地上没人搭理,过了一会儿,沈璃缓过气儿来,她便听见屋里传出来了细细的呜咽声,是小孩在哭,沈璃想着行止手里方才折了一根细藤,琢磨着行止莫不是在抽那些孩子吧唔,是该狠狠抽抽,沈璃心里如是想着,进了屋,绕过门口的屏风,便看见行止撑着脑袋,斜斜倚在榻上,手里的细藤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而他面前乖乖的站了一排光溜溜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红着眼睛,见沈璃进来,行止瞅了她一眼,又望向孩子们:“唔,道歉呢?”

最边上的小孩一边哭,一边胡乱抹泪,一边含糊道:“姐姐对不起,呜呜,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的,呜呜,我再也不这么玩了。”他话音一落,另一个小孩接着道:“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呜呜。我们只是太想和别人一起玩。”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和抽噎声,混杂着吸鼻涕的声响。

场面有些混乱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光着屁股,手足无措含糊不清的跟她道歉,虽然道歉的话沈璃一句没听懂不消片刻,沈璃一手捂脸,一手对孩子们摆了摆:“行了行了,都自己回去吧,又不是多大事儿。”

沈璃说了不算,小孩们都抽噎着,目光亮亮的盯着行止,待行止淡淡一点头,所有人冲逃似的奔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行止这才坐正了身子:“碧苍王何时如此好说话了?”

“这么一群半大不细的孩子光着屁股在我面前哭,弄得我跟采阴补阳的老妖婆似的。”沈璃忍耐道,“也只有神君才能见此情景无动于衷吧。”

“不,并非无动于衷。”行止把玩着手里的细藤,“我觉得他们哭得挺好玩的。”

沈璃揉了揉太阳穴,她满心以为见到行止会尴尬,在走进这个院子之后就更是笃定了尴尬的念头,但此事一闹,两人之间哪还有什么尴尬的情绪,只有沈璃一脸疲惫和满身的凉水:“神君给沈璃安排个厢房吧,昨夜今日连着折腾,沈璃只想睡个安稳觉。”

“左侧厢房你随意挑一间吧。”

和行止重新住在一起的第一天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之后也没什么之后了,虽同住一院,但行止常常不见人影,沈璃也没见他出门,估摸是在屋子里闭关修行。见不到他,沈璃那预备尴尬的情绪便一直没有抒发出来,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情况若能一直持续到百花宴后,下次要想再见行止,除非在她与拂容君的婚宴上然后就没有相见的日子了吧。

头皮一痛,沈璃从铜镜里面静静的看了身后的小鲤鱼精一眼,小鲤鱼精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给沈璃梳头时拉痛了她,仍旧高高兴兴的梳着:“王爷头发真好。”他说着,“但是太粗太直了,一点也不像女人的头发。”

沈璃没有应他。

这些小鲤鱼精们本是西苑的侍从,遵了行止的命来伺候她,只是越伺候越乱

“哐啷。”沈璃忽觉后背一湿,一个收拾房间的小鲤鱼精打翻了沈璃梳洗过后的水盆,泼了一地,湿了沈璃的背和为沈璃梳妆的鲤鱼精。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一脸茫然和惶恐的将沈璃盯着。

“你在做什么!”背后的鲤鱼精一怒,手下一用力,生生将沈璃的头发拽下来了许多根。沈璃捂着后脑勺忍耐着深呼吸。但最后终是没有忍住,也不管头发梳没梳好,拍案而起,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孩后襟一拎,将他们提起来一抖,两人皆化为锦鲤,沈璃往怀里一抱,踹门便出去,但凡见到鲤鱼精皆用同样的招数对待,最后把怀里花纹各异的胖鲤鱼往池塘里一扔。

“不准出来,再出来我就把你们给清蒸了。”

她站在池边恶狠狠的威胁小鲤鱼精们,大家都红着一双眼,在水面上委屈的露出脑袋,一人问道:“可是,神君说了,王爷和仙人不一样,不吃饭会饿肚子的,我们不伺候你,王爷就会饿死了”

“饿不死。”沈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不准出来啊!”

鲤鱼精们都不说话了,只波光潋滟的将沈璃盯着。

沈璃将头发抓了抓,要向平日一样简单束起来就好,哪想刚一回头,却见行止披着白袍子倚在他的房门口站着,微微弯起来的眼眸里映着晨光,过分美丽:“一大早便在闹腾什么呢?”

沈璃肚子里憋了几天的火:“他们是奉你的命来给我添乱的吧。”

行止挑眉:“我可从没这样交代过。”小鲤鱼精委屈道,“我们真是在用心伺候王爷”

沈璃揉了揉额头,脱口道:“这叫伺候吗!真要伺候我,便由神君你来吧。”这本是沈璃的气话,哪想话音一落,那边却轻描淡写的答了“好啊”两字。

空气仿似静了一瞬,不止沈璃微怔,连池塘里的小鲤鱼精们也呆住了。

“咚”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此间寂静,沈璃转头一看,洛天神女愣愣的站在后院门口,本来由她抱着的果子滚了一地。

行止静静的转头看她:“幽兰为何来了?”

幽兰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忙弯腰将果子捡了起来,解释道:“天君着我来通知碧苍王,今日是入洗髓池的日子。我想着王爷与神君同住,便顺道为神君梢来几个仙果。我外面院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听见了什么。行止点了点头,表情极为淡定。沈璃清咳一声,转身便走:“既是天君传令,耽搁不得,快些走吧。”魔界瘴气深重,沈璃常年待在魔界周身难免沾染瘴气,是以在参加百花宴之前,要去洗髓池中净身,这是来之前沈璃便知道的流程。

幽兰看着沈璃快步离开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行止,最后行了个礼,将果子放在屋中,便也随沈璃离去。

“王爷。”离开西苑老远,幽兰忽然唤住沈璃,像是琢磨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了,“日前幽兰去过魔界,虽不曾细探,但仍旧算是看过魔界的环境,我知魔族之人必有不满天界之心。”

沈璃顿下脚步回头看她:“神女有话直说。”

幽兰肃了脸色:“可是不满也好,怨怼也罢,还望王爷与魔界之人拿捏分寸。”她目光定定的盯着沈璃,“这三界唯剩一个神了,没人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

沈璃忽然想起行止之前与她说过,清夜被削去神格的原因,为私情逆天行道所以幽兰这话的意思是,魔界有逆反天界之心,利用她来勾引行止,意图削掉行止的神格?

沈璃一笑,觉得荒谬至极:“神女,且不论沈璃能不能如你预计的这般有本事,就说失去神明一事,若行止没本事保住自己的神格,那也是他的事,你告诉我又有何用?”言罢,沈璃扭头离去,独留幽兰在原处冷了目光。

第一章 46V章

洗髓池中仙气氤氲,但对沈璃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地方,浓郁的仙气洗掉她周身瘴气之时,连带着也褪去了她不少魔气。一个时辰的沐浴让沈璃如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疲惫不堪。要想恢复魔力,怕是得等到白花宴之后了吧。沈璃冷冷一笑,她明白,这正是天界的仙人们想要的效果,褪了她的魔力,减少她的威胁,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们总是时时刻刻对魔界提防着,戒备着即便是,他们已经那般臣服

“哐”一声巨响自洗髓殿外传来,紧接着野兽的嘶吼仿似要震碎房梁。

沈璃颇感意外的一挑眉,天界也有妖兽?她披了衣裳,束好头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自洗髓殿中推门而出。

殿前巨大的祥瑞彩云之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狮子发狂一样冲幽兰扑去,洗髓殿的侍从脸色苍白的挡在幽兰面前,护着她四处躲避。然而此时狮子已将幽兰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那侍从竟然就地一滚,从狮子裆下滚过,狼狈逃命,只留幽兰一人立在墙角,颤抖着惨白的嘴唇呆呆的盯着白狮。

白狮一吼,举爪便向幽兰拍去,沈璃眉头一皱,身形一闪,落至幽兰身前,抬手一挡,看似比白狮细小许多的胳膊将白狮的爪子招架住,然而这招虽然挡住,沈璃却是眉头一皱,只觉体内气息不稳,力道不继,无法将白狮推开,她心知必定是这洗髓池的功劳,正与白狮僵持之际,身后的幽兰忽然道:“不用魔族之人相救。”

“好。”沈璃闻言,当即手一松,白狮利爪带着杀气直直向幽兰的脸招呼而去,幽兰没想到沈璃说松手就松手,当即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面无人色,只在利爪快要碰到脸颊之时,来势又猛的停住,只听沈璃道:“想保住脸,求我。”

给便宜不要,那便适当索取吧。沈璃是这样想的。

幽兰几乎不敢转头,那利爪上属于野兽的狂暴之气刺得她几乎流泪,一只芊芊玉手悄然捉住了沈璃的衣摆,幽兰的声音带着三分恐惧,三分不甘,还有更多的是属于女子的柔弱:“求求你。”

沈璃忽然间不知被满足了怎样的心态。她自得的一笑,当下低声一喝,推开白狮的爪子,另一只手将幽兰细腰一揽,纵身一跃,跳过白狮头顶,落在它背后,沈璃将幽兰松开,见她浑身瘫软摔坐在地,沈璃道:“本来你求我我也不打算救你的,奈何你是随我来的洗髓殿,在此出事未免也太巧了一些。我不过是不想让他人再说闲话罢了。”

才逃过一劫的幽兰哪有心思理会沈璃揶揄,只往沈璃身后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青白。沈璃眼往后一瞥,竟见那白狮已经扑至两人跟前,巨爪已经挥来,沈璃要躲是没问题,可是带着幽兰便是个累赘,沈璃估摸着白狮这一爪她挨了顶多痛上几天,但这神女指不定就直接给拍死了。没时间权衡,沈璃将幽兰一抱,利爪在她背上抓过。血肉横飞。

幽兰吓得失声惊叫,她的生活里几时见过如此场面。一击过,白狮第二爪欲袭来,中间有些许时间,沈璃抱住幽兰就地一滚,逃出了白狮的攻击范围。

幽兰的手不小心碰到沈璃的背,摸了一手鲜血,她颤抖着唇:“你没没事吗?”

沈璃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皮肉伤而已。”沈璃见那白狮又欲往这方扑来,她才知道,这白狮竟是盯中了幽兰。沈璃眉目一沉:“你为何惹怒它?”

幽兰只呆呆的看着一手鲜血,白着脸未答话。

沈璃心知自己刚在洗髓池中过了一遭,定不能与这白狮硬拼,她与妖兽相斗多年,极为熟悉兽类的脾性,当兽类意识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时,它便会退缩。此次她目的不在杀了白狮,而是逼退它,只要气势上赢了它便行。

坐在沈璃背后的幽兰忽觉周身气息一热,她愣愣的抬头看沈璃,逆光之中,这个女子的侧脸轮廓帅气得几乎令人遗忘性别。

忽然之间,沈璃瞳中红光一闪,周遭气息一动,幽兰仿似忽闻凤凰清啼,嘹亮天际,周身灼热的气息愈重,对面的白狮不甘示弱的狰狞嘶吼,方寸之间恍然已成二者争王之地。

周遭的仙人早已被滚滚气浪推得老远,唯有沈璃身后的幽兰,她清楚的看见沈璃眼底的鲜红越来越泛滥,直至染红了她整个眼眸。又是一声极为嘹亮的啼叫,那些滚烫的气浪仿似在空中凝成了一只刺眼的凤凰,呼啸着向白狮冲去,一直嘶吼不断的白狮往后退了一步,凤凰于它头顶盘旋,似随时准备俯冲啄咬它。

白狮左右躲避,最后“嗷呜”一声,身形骤然变小,最后化作一个白色毛团,蜷在云上瑟瑟发抖。

杀气霎时收敛,沈璃踏前一步,一只手却拽住了她的衣袖,她一回头听幽兰垂着脑袋小声说着:“危危险。别去了,等天将们来了再看吧。”

沈璃一挑眉,这神女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她捉住神女的手,将她拿开:“无妨。”转头离开的沈璃没有看见,幽兰抬头望了望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神色莫名复杂。

沈璃走到白色毛团身边,俯身将它拎起来,白色的长毛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把她望着,喉咙里放出乞怜的呜咽声。她毫不怜惜的将它一抖:“说,尔乃何方妖孽!”

长毛狗抖得更厉害。

“王爷!王爷手下留情啊!”白胡子老头拿着拂尘,急匆匆的从不远处奔来,直至沈璃跟前,冲她行了个礼,道,“此乃神君养在天外天的神兽祸斗,并非妖物啊!”

行止养的?沈璃将长毛狗丢给白胡子老头抱着:“你们神君是要做天界的养殖大户么?什么都有他的份。”

“呵,听王爷的语气,倒像是抱怨什么都是我的过错。”一句话横里插来,周遭的仙人皆矮身行礼。行止翩然而来,白胡子老头忙放下祸斗,俯身叩拜:“小仙有罪。”

行止扶了老头一把,目光落在沈璃身上,眸中波光一动:“受伤了?”

沈璃抱手一拜:“托神君的福,只受了点皮肉伤。”

行止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压抑住了什么情绪似的,只弯腰将祸斗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祸斗委屈极了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行止轻声问:“怎么回事?”

白胡子老头道:“小仙遵从神君吩咐从天外天将祸斗带去西苑,怎知走到此地祸斗突然发了狂。我拉也拉不住,伤了王爷和洛天神女,实在是小仙的过错。”

行止这才远远看了幽兰一眼,默了许久:“祸斗突发狂性也并非你的过错。你且送王爷回西苑,然后找个医官来看看。”他身形一转,行至幽兰跟前,将她扶起,“你随我走走。”

幽兰脸色灰败的点了点头。

沈璃回到西苑,没等天界的医官,她实在不敢相信天界之人了,便自己包好伤口换好衣服,见白胡子老头在后院找了根绳子要将祸斗套上,沈璃阻止道:“别套了。”

老头微有些迟疑:“可它若再伤了王爷”

“它乖的时候不套也行,它不乖的时候套住也没用,所以省得浪费绳子。”而且,沈璃不傻,祸斗身为神兽,怎会无缘无故的发狂,看行止今天将神女私自寻去,沈璃便知,这祸事必是那幽兰自己惹出来的。想到此处,沈璃有些叹息,她这才来天界几天,便遭到这么多有意无意的攻击,实在是与此处八字不合啊。

白胡子老头想了想,倒也没有执着着用绳子去套祸斗,嘴里嘀咕道:“这样也好,王爷你喜欢它便与它多玩玩,本来神君也是找它来给王爷打发时间的。”

沈璃听罢,身形微微一僵,末了一推房门,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房间。

若即若离,看似无心却有心,沈璃在房中枯坐半日,想不通行止如今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长毛狗,想起来的时候逗弄两下,像是闲暇里打发时光的乐子。

傍晚时分,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沈璃去开门时却没看见人影,只有热腾腾的饭菜放在房门口。沈璃倒也不客气,端着饭菜便回去开吃。这个人的手艺半点没有退化,只是这样东西对沈璃来说难免吃出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她将碗收了,放到门口时,忽见行止从她对面的一个屋子里走出。那不是他的房间,但沈璃常见他从那个房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