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泪滴滴落,红烛身已短,当墨纪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哈欠时,已过了三更天。他捏了捏鼻梁,搓了一把脸,继续望着床帐,人有些失落:奇怪,怎么今晚她睡觉又老实起来了呢?

伸手扯了扯被子,他竖耳听了听,听到了细细的呼吸声,那种平稳已经诉述了熟睡,便眨巴了下眼,笑了下,闭上了眼。

天刚泛起鱼肚白,夜凰就醒了,在床上抻了个懒腰后,她穿套好了衣服,就撩开了帐子起床。

伸脚欲要找鞋,眼扫于地铺上裹成蚕蛹一样的墨纪,她撇了下嘴,拿脚尖轻轻的蹬了他一下:“喂,大叔,起床了哦”

蚕蛹毫无动静,好似睡的很沉,夜凰便干脆走上了地铺到他身边弯身摇晃于他:“大叔啊,起床了,今天还要出去的啊”

墨纪睡的很死,并不答话,夜凰瞧他那样子,也就起了身的不去理会,自己穿了鞋子去洗脸擦牙,这些弄完后,挪回到妆台前开始梳发,却从镜中看到墨纪那睡的死死的样子,便叹了口气丢了梳子,重新走上地铺弯身的去叫他起床:“墨墨啊,快起来吧,我还要去给你爹娘请安呢,再晚了可又是我挨说…”她说着伸手去拍他的脸,却感觉到滚烫,当下一愣,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便翻了白眼:“不是吧?”

墨纪在发烧,而且温度不低,夜凰凭触手的热度就想到了昨天半夜里某人那神经兮兮的冲凉行为,当下瞪了他一眼,却赶紧的起了身,披着发的往外去。

打开院门,她本想招呼个下人去请郎中,忽而想到墨纪可是睡在地上的,又只得打消了念头,最后自己一合计去了后院的灶房处。

院落里,几个下人正打扫卫生,瞧见二奶奶披着发的进来都是一愣,全部看向她。夜凰无视这些眼神,直直的往灶房里去,才跨门进去,就看到了已经改名叫美景的璞玉在那里烧水,当下便凑了过去:“你在啊,给我帮帮忙”

美景一转头看见是夜凰,两手在围布上一蹭,福身招呼:“奴婢见过主子”

夜凰听唤一愣,便冲她笑了:“是个实心眼的来给我帮忙”

“主子要奴婢做什么?”

“帮我弄碗驱寒的姜汤”夜凰说着挪步进屋,美景答应着给夜凰递过一个马扎,自己就去了灶台边夹起小锅,舀出了一瓢烧热的水,继而就去洗姜切片去了。

夜凰瞧着这丫头毫不多言的样子,心里暗自庆幸选对了人,但看着马扎却又无奈的摇了下头,继而就眼扫周围,最后问到:“有无红糖啊?”

美景一听点了头,将姜片入锅后,就去了角柜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来,取了一小块红糖放了进去,继而她看了眼夜凰轻声问道:“主子可痛的厉害?要不要多放点?”

夜凰闻言一愣意识到她误会了,但是她也不好去解释,只能将错就错的应到:“再放一点好了”

美景应着又放了小半块进去,这便收了纸包,夜凰扫了下周围吩咐到:“弄个汤盅盛好,用屉子装了给我。”

美景愣了下,却点了头,盯着火,小心的加柴。

这般烧滚了水小熬了一会,姜汤已好,美景小心的才把姜汤盛入盅里,良辰却跑了进来:“美景,水烧好了吧老爷…诶,二奶奶您怎么在这儿?”

夜凰浅笑了下:“哦,叫美景帮我熬了个姜汤”说着她把屉子一拎,这便出了灶房,那良辰也不敢在那里发呆急忙的冲美景说到:“快把水装了提过去吧,老爷起来了,要冲明目茶呢”

夜凰闻听着对话,人已往外走,由于屁股上痛,她走的并不快,这使得大家看到她,都觉得她走路有些别别扭扭的,知道目送了她远去,才凑在一起。

“二奶奶这是跑来弄啥来了?”

“谁知道啊,瞧着走路不利索。”

“嗨,听说昨个二奶奶股上伤到了”

“是吗?”

“各位妈妈们,你们快别乱猜了吧二奶奶来不过来熬些姜汤”良辰拎着水壶出了灶房听闻自是言语了一句,大家便了然的各自忙碌起来。

夜凰拎着屉子回到了喜院里,插了院门便回了房,进屋后瞧见墨纪还是一副烧得人事不省的样子,便把屉子一放人进了净室,匆匆的打开镯子从内里翻出一片退烧药和一粒抗生素后,她出了净室,将那汤盅取了出来,把药片用右手指撵搓成粉撒入其中,搅拌后,才端着到了地铺旁放置。

“墨墨,醒醒,醒醒”夜凰叫着他并动手掀开了他的被子,有些许凉气包围,墨纪似乎有了些意识,却依旧是昏沉的,夜凰见状伸手揪扯上他的耳朵一拧,墨纪便哼唧着睁了眼。

“你受寒了,有些发热,来,喝了姜汤去去寒”夜凰说着便要去端姜汤,可墨纪却皱眉:“我不要喝姜汤”

夜凰闻言撇了嘴:“不是吧?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不喝姜汤?小孩子都没你这么娇气”

墨纪迷糊着看了夜凰一眼:“我不是娇气,是喝了,嗓子难受。”

“难受就难受吧,总比你这样烧着好,这可是我专程去给你熬的,这姜汤喝了,保证你退烧来来,喝”夜凰说着把姜汤捧给了墨纪,墨纪看了眼姜汤又看向她:“你熬得?”

夜凰看了他一眼送上一个笑容:“是啊,我熬的,我屁股伤了都跑去灶房给你熬姜汤,冲这份辛苦,你也要喝了不是?”

墨纪闻言看了夜凰一眼伸手接过了汤盅,大口地喝了几口后停下看了看这汤盅:“怎么这味有些酸涩?”

“那是你发热,味觉有变,喝吧”夜凰说着推了下汤盅,墨纪也就仰着头把剩下的姜汤鼓咚咚的喝了下去。

“这才对,去,上床上睡去,发了汗了就没事了”夜凰收了汤盅就把墨纪往床上赶,墨纪愣了下也明白自己睡在地上被人瞧见不好,也就起了来,但没上床去休息,反而动手帮夜凰去收拾床铺。

“喂,你在生病啊,去床上躺着我来收拾就好了”夜凰说着推了一把墨纪,墨纪却是摆手:“不成你有伤,这般折腾会疼,再说,我和你还要去给爹娘问安的,耽误不得”

“还问安啊,你都生病的啊,你这样脸烧的跟猪肝一个色,还敢去问安,你是想你爹娘见了来问罪我如何伺候你伺候到生病啊?”夜凰说完想到某人生病的原因别扭了头,墨纪闻言一愣,当下也红了脸,不做声的包着被褥收去了柜中,而后才走到床边道:“我若不去,你怎么和爹娘说起?还不是要说我病了的话,累他们担心到此岂不多事?倒不如待我洗漱一二,和你同去,也少得烦心不是?”

他说罢就去了盆架边洗漱,夜凰瞧着他背影倒有些感激他这份体贴与细心,凑了过去言到:“那你爹娘看见你如此脸红红的,又怎说?”

“我就说我早上围着院落跑了跑,红了脸不也正常?”墨纪说着冲夜凰笑了下,便往妆台前去束发。

捏着梳子,他抬手束发,夜凰瞧着他两眼往一处黏糊的样子,便是无奈的上前一把拿了那梳子“得了,我帮你束吧”说着便将他的发拿捏在手,一下下的梳理起来。

墨纪挂着淡淡笑,眼神迷离的望着铜镜里的夜凰淡淡的笑了一下,夜凰却专心的束发并未看见,只将他的发细细的束起团好,用镶玉的发带给束好,这才发了梳子冲他一笑:“好了”

墨纪淡淡地冲她一笑,起身去穿套衣服,夜凰就自己在妆台前绾发,将将绾了髻,墨纪便凑到跟前递上了一根乌木簪,夜凰诧异的看他一眼:“这哪来的?我没这个簪子啊?”

墨纪淡淡地一笑:“我不是弄坏了你的簪子嘛,虽然赔了你一只,却总觉得欠着你的,便抽空雕了一只送你”

夜凰笑着接过看了一眼便往发髻里一插:“那多谢了,不过,我更喜欢什么玉啊,金子的,你将来有那种很珍贵的好东西,记得送我点就成要实在舍不得给我开开眼也好”

墨纪一愣,继而笑了:“好”

夜凰垂了下眼眸一笑,便打量镜中的自己,这一只乌木簪子绾发,简约中倒让她显出一份优雅来,怔怔间莫名的想到了霍熙玉,这心里忽就有些不是味起来。

“怎么?因着不是金玉的,你就不高兴了吗?”墨纪的脸上显出一份淡淡的失望,夜凰抬头冲他一笑:“那倒不是,乌木也是名贵之物,不必金玉差,我只是,忽然想起玉表姐了”她说着转头看向墨纪:“我这人可不想做别人的影子,哪怕是一时的,都不想”

墨纪闻言一愣,抓了夜凰的手:“我从没这么想过”

夜凰笑着眨了下眼:“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不过说说而已”说着她抬手从墨纪手中一抽:“你和她之间的事,我承认我很好奇,但我可没想参与其中”说完她主动的把墨纪的胳膊一搀:“夫君啊,咱们该去向爹娘问安喽”

墨纪怔怔地点了下头,这便和夜凰出了屋。

两人一路往太太的院落去,一个股间有伤,一个脑袋还在发晕,都属于走不快的人,但两人这会也着实急不得,就干脆慢慢的往那边去,路过轩儿的院落,墨纪还招呼了叶妈妈把轩儿伺候起来,说了少时带他出去的话,叶妈妈便立刻去准备,两人就往太太院落走着,相扶前行中,都觉得有些内心乖乖地。

长廊将尽时,墨纪忽而轻声说到:“夜凰,其实我和玉表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

夜凰抬头看他:“为何?别说你嫌她比你大”

墨纪看了她一眼:“这是其中一个因由,倒非我嫌,而且恰恰因为她比我略长,我在她家又是寄人篱下之心,纵然他们全家对我极好,我却只会把她当做姐姐”

夜凰闻言撇了嘴:“你的意思就因为这个,所以你和她才没成?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是应允了和她之间亲事的啊?”

墨纪站定了身子,看向夜凰:“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知道娘会不同意而应允的,你信吗?”

夜凰诧异的看向墨纪:“不是吧?你知道你母亲会不同意?哦,是拉,之前第一道,你母亲就拒过一次了”

墨纪点点头:“是,娘说的很清楚,她不会允许我娶了玉表姐的,所以我和她不能”

“嘁,说了半天还不是因为你母亲不同意?这和你与她那所谓的一开始就注定不能有什么关系?”夜凰说着冲墨纪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已经在邪恶的腹诽:丫可别和我说那是你什么失散多年的姐妹墨纪抬手扶住了夜凰的双肩,非常认真的看着她说到:“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真的和她有男女之情的话,我要娶她,我娘是根本拦不住的就如同我娶你一般,只要我先斩后奏,她根本阻拦不了”

夜凰愣了愣,僵笑了下:“第一次拒绝前,你可对她生情?”

墨纪摇摇头:“无男女之情,不过有时也会有一丝失态。”他说得很认真,似在交代着什么一般:“我那时半道失学,心中之苦痛无法言语,姨爹助我,却又逢变,我心中几多压抑;正当我叹命难改时,姨爹给我新生,若非姨爹助学与我,我哪有今日?当时我甚为感激,随他老人家离家而远行,求学而寄人篱下,我丝毫不觉苦痛,只觉我如那久旱之林逢了甘露,孜孜不倦而学不久后,姨爹为我请来更好的先生,花费不小,我心中知恩,便更加苦读,那时表姐也是相伴而读,有时旁听,并未专习;我将她看做姐姐,有什么话都会与她直言,她也时常在我想家想玩伴时陪我,我那时真的绝对自己很开心,觉得我遇上了姨爹这个大好人,我心想着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的去报答他可是偏偏有次我遇上一处不解,向他去请教,结果在他的书房外,我听到了,他和姨母同玉表姐之间的言语。”

“是什么?”夜凰好奇发问,心中却想到了青琉当日告诉她的,大姨爹有将他立婿之心。

“我先听到大姨母的抱怨声,说助学罢了,为何要花那么多的银两去请最好的先生,大姨爹说,这叫‘入本’之后大姨爹就说,他助学于我,主要是见我聪慧,若好生培养将来必是可以入仕做官的,他倒时会凭借自己的关系,去拖人将我送进太学修习,好进翰林院为官。当时大姨母就言:‘你惦念的到多,可我那妹子我清楚的很,只得过继出去女儿过继不了儿子的,你再是入本也是白搭,断不会把纪儿变成我们的儿你这不是花钱帮别人养儿子嘛’结果我大姨爹说:‘过继不来,还可以做女婿啊,只要我家玉儿和他生了情,他总要知恩图报的,我将她变为我的女婿,咱家玉儿得蒙照顾,不也一样?’”

“他们还真是盘算好的,真是入本啊,好大的投资啊”夜凰有所感叹,他能想象到墨纪那是知道别人助学与他的真相时,那种内心的落差。

“是啊,他们有这盘算,我听到大姨母说‘你这法子不错,就是唯恐他与咱们玉儿之间不生情”结果你知道我大姨爹说了什么?他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各层纱,只要我们玉儿主动些,他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还能不如我手?倒是只要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这门亲事就只有定’”

“什么?”夜凰睁大了眼:“你大姨爹都打算让你和他女儿,那个啊?”

墨纪点了点头:“是,我当时听来震惊无语,我大姨爹竟对玉表姐说:‘你如今已到适婚之时,爹要豪赌这一把,为你寻一个佳婿,为我们霍家延续一代荣耀,好女儿,你应不应?’我听到了玉表姐的声音:‘爹爹有此心,我怎会不应?只是我比他大些,只怕他心里…’‘傻丫头,你知书达理,又貌美温顺,一个毛头小子你都拿不住吗?只要你主动些,他就能是你的佳婿,懂吗’我听着大姨爹的言语,仓惶而逃,回到房中看着那些书卷,我忽然意识到,我感激的恩人是早对我有了打算,若不是为着我能做他的快婿,他何以会助学与我,我那夜十分的伤痛”

“之后呢?”

“之后?第二日,玉表姐便开始与我同席听书,于是每夜也以温书为借口在我左右…”墨纪正说着,院落口上走出来了陆妈妈,一瞧见两人竟在前方站立扶肩说话,便咳嗽了一下出言招呼到:“二爷二奶奶,你们来了,怎生站在哪里?太太都问着你们怎么还不来,叫我去请你们呢”

墨纪闻言转头看向陆妈妈,夜凰则一把扯下了墨纪扶她双肩的手,两人一时略略有些尴尬,却也赶紧的迈步往院落里去。

陆妈妈走在前头,先进了屋子,待她们两个进去时,夜凰就看到陆妈妈刚从谭氏的耳边退开,立刻就猜想会不会她说了自己什么。

谭氏撇了下嘴咳嗽了下,墨纪便以躬身行礼,夜凰自是福身跟着,不免口中哼唧了一下。

谭氏不出声的喝着碗里的粥,他们两口子只能立在正中,直到谭氏喝完了放了碗,才听到谭氏用怪怪地调子言语着:“这一眨眼二十几年就过去了,我当媳妇的时候,什么时候敢这般随性的问安啊?我说老2媳妇啊,怎么着,身子不爽利?可是昨晚的伤重了些?又或者如今的不方便?你要真不方便就叫你的丫头来早早传个话,我这当婆婆的可不是不疼人的,你只要传个话来,我也就不必在这里干等着你了”

墨纪一瞧自己的老娘如此地说夜凰,便赶紧上前一步言语:“娘,今早是儿子…”

“夫君,婆母在关心我,您何必言语?”夜凰笑着往谭氏跟前走了两步,人往她身边一站笑言道:“婆母果然是天下最好的婆母知道疼我,见着我不方便,就叫我不要问安了您可真好您这份情我一定受着,这几日我就不来了,等我好了,再来给您问安”

第九十五章 不是君子的墨墨

夜凰说着自是双臂将婆婆谭氏的胳膊一缠,堆上一脸感激之笑,好似真的很感激一般。谭氏的嘴角抽了抽,咬着牙说到:“你好,好,那你就好好养着”

“多谢婆婆”夜凰无视了谭氏那话语里的气恼,送上一个溺死人的笑容后就转身去了墨纪身边将他一拉:“夫君,您和公爹几时去张大人哪里啊?”

墨纪扫了眼夜凰便立刻抬眼看向他爹墨言,墨言当即站起身来:“走吧,这里去驿站还要费点时间,这会就去吧”

墨纪立刻应了声好,当下言道:“明儿个轩儿又要去医馆,我和夜凰的意思,今日里带他去集市上转转…”

“她还出去?她不是受伤不是不方便嘛”谭氏立刻挑眉插言,夜凰马上做答:“反正路上都是坐车,不碍事的,再说了,是带轩儿出去,为这孩子好,我不怕受累婆母,您就别担心了,我知道您心善为我好担心我,真的不碍事”

夜凰送了高帽子上去,谭氏被堵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撇着嘴咬牙的扭了头,于是墨言一摆手,墨纪就赶紧拉着夜凰告辞了出去。

他们三个一出去,谭氏就瞪了眼:“这丫头存心就是气我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婆婆”

“婆母,您别气啊,许是弟妹她还小,不懂事…”斐素心动手收完,出言相劝,陆妈妈闻言立刻给谭氏抚背:“就是啊,太太,您别和她置气啊,兴许她就没听出来您说是反话呢?”

谭氏扭头看她:“听不出来?那么鬼机灵的一个丫头,我看她就是存心”她说着转眼看到斐素心还在跟前便冲她摆手:“得了,你赶紧下去吧,念儿不是说今日里要陪那个董大人饭局的嘛,听说他夫人也到了,你该去照应的就快去,不用杵我这里”

斐素心勾着头应了声,便端了东西出去,此时谭氏才看着陆妈妈叹口气:“哎,费了半天劲,以为能有消息呢,结果她竟来了月事,可惜了那些东西喽”

陆妈妈闻言便笑:“太太,您也不必如此,刚才奴婢不是说了嘛,二爷和二奶奶正情谊深深呢,立在门口说个话得就缠搂上的忘了时辰,就冲这个,就足见热火呢,弄不好下个月就好信儿呢?”

谭氏斜了眼:“也就冲这个,我才不和她置气说实话,这香火再是大事,也不能不知礼数不是?只是我人好,不和她计较只要她能给我们老墨家早早地添个健健康康地乖孙,我就由着她折腾去可要是一年半载的不给我个动静,哼我就让她知道这婆婆比娘大”

接上了轩儿,出了府门,公爹自是一乘,他们一家三口一乘。

墨纪因着还在发烧,人虽看起来说话动作无事,却双眼略有木色,夜凰瞧他那样想到他稍后还要陪公爹去给人家推掉事的,便劝他在车内小憩一下。

墨纪点着头应了,上车便靠在车壁内,略有昏沉像,但偏偏双眼就是不闭,不时的和轩儿问上一两句四书内的话语,惹得夜凰心有烦躁,终究是一把拉过了轩儿入怀:“行了,你就别问他这些了,既然今日里是专程带轩儿出来玩的,那就有个玩像,莫讲那些书本学问的让他玩好不成吗?”

墨纪浅笑了下点了头,便冲轩儿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轩儿立刻看着他爹问话:“爹爹,你不舒服吗?”

墨纪摇了下头:“没,爹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那您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还带轩儿出来?”轩儿小小的脸上已有了心疼之色,墨纪笑了下:“因为爹陪轩儿出来比较重要啊,明天你就要去医馆了,你母亲说要我们一起出来玩,自然爹不能在屋里睡着啊”

轩儿立刻昂着脑袋看夜凰:“娘,你真好”

夜凰笑了下:“行了,让你爹睡会儿吧咱们不吵他”

轩儿点点头,还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同夜凰一笑,夜凰便搂着他去看窗外,让墨纪休息。

墨纪半垂着眸看向夜凰同轩儿,唇角挂了笑,车马颠簸下,明明人有劳累之感,却偏偏不愿闭眼,就那么斜靠着看着他们两个,从内心生出一种家的感觉,淡淡的温暖着,似和暖的春风抚慰着心田。

轩儿看了看外面,回头去看墨纪,见他并未闭眼,便从夜凰的怀抱里爬了出去,爬到了墨纪的身边:“爹爹为何不闭眼?”

“哦,嗯,颠簸,爹爹睡不着”墨纪笑着伸手去搂他,轩儿却望着他爹眨眨眼:“爹爹,我记得上次我在车上也睡不好,是爹爹抱着轩儿的,不如,我抱着爹爹?”轩哥儿说着就伸手把墨纪的脑袋一抱:“这样就不颠簸了吧”

墨纪笑着把轩哥儿抱在怀里:“谢谢轩儿,可你这样爹是没法睡的”

轩儿脸有失望的松了手,眨眨眼后直接扭头看向了夜凰:“娘,爹爹说颠簸睡不着”

夜凰撇了下嘴:“那就不睡了呗”说着冲轩哥儿招手:“你过来吧到我身边来”

轩哥儿撅着嘴的到了夜凰身边,眼里却是十分担心他爹的神情,即便坐在夜凰身边眼也盯着他爹,看得夜凰心中烦躁,实在不忍他这么一个小家伙去劳心,只得伸了双腿出去:“行了,过来躺着吧”

墨纪当下一愣,看向夜凰似有不解,夜凰撇嘴言道:“发什么愣啊,这是枕头”说着拍了下腿:“赶紧的过来躺着别叫轩儿还去担心你”

墨纪闻言看了眼轩哥儿,轩哥儿便看向他,他轻咳了下,挪到了身边,而后慢慢的躺下一枕。

夜凰本意是给小腿的,可墨纪的身高放在那里,就这么大的空间,他一躺下,这就枕到了夜凰的大腿上,夜凰刚想伸手推他脑袋往下,轩哥儿却一脸高兴的看着他们两个咯咯的笑了起来,夜凰自是一愣的看他,小小的人儿竟开口吟道:“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夜凰闻言,那已经放到墨纪脑袋上欲推的手,只能改为摸了下墨纪的额头便草草的收在身边,冲着轩儿轻声嘟囔起来:“才给你《诗经》,今个你竟能念叨了,难道你看了一夜不成?”

轩儿点头言语:“当然,轩儿最喜欢看书了呢”说着便口里又背了几首,皆是《蒹葭》《桃夭》之类的,听得夜凰伸手戳了他的脑袋:“小小年纪全读的这个,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轩儿昂着小脸看向夜凰:“大约是知道,比如《桃夭》说女子宜室宜家之美,又如《蒹葭》说那在水一方蓦然心动,夫有盼…”

“这你也知道?”夜凰听得咋舌,轩儿却点头:“当然,爹爹给我的书里有他的笔记,上面写的有啊是不是啊爹”

墨纪闻言脸上全是绯红之色,人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夜凰当即无语转头,却不想轩儿又言到:“爹爹,你说《蒹葭》中所谓伊人是不是就是像娘这样的?”

墨纪脸有一丝僵色,赶忙岔开话题:“去,你小小孩子,说这些做甚?你才几岁,大人的事,如何知?且背你的去,少言”

轩儿撅了嘴扭头却看向夜凰道:“娘,爹爹在书上写的清楚,说伊人之美,静动由心,一眼眺望,而永生念想,爹爹和娘这般恩爱,娘你定是爹爹眼中伊人喽?”

夜凰抽了下嘴角低头看那墨纪,墨纪脸上一红不言语,夜凰便言:“你爹在书上写那些的时候,还不认识你母亲我呢,这个伊人和我无关”

轩儿一愣看向墨纪:“爹爹,你笔下伊人是谁?”

墨纪眨眨眼:“不是谁,那时爹爹还未成家,不过是心中有所期盼能遇到那么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罢了”

轩儿看向夜凰:“那我娘是那样的女子吗?”

墨纪一愣,尚不言语,夜凰倒是眨巴下眼睛,动手拉了轩儿靠在自己的身边:“你母亲自然是那样温柔美丽的女子”

轩儿一听乐了:“娘夸自己?羞”说着还小手比划在自己的脸上一抹,整得夜凰倒是无语。墨纪便转眼看向夜凰,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夜凰一愣摆了手:“咱们两个,用不着这么客气”说罢扭了头去看床外,轩儿则眨巴眼看了看墨纪,继而往墨纪的身上一靠:“枝叶果,在一起”

墨纪闻言笑着揉了下他,随他靠着,倒是夜凰听了这话心生别扭,手指扣了窗栏。

车马行了一气,墨纪忽而坐了起来,把轩儿小心的放了自己的怀里。夜凰感觉到双腿解放出来,便扭头去看他们,才看到轩儿竟是闭眼睡着了。

“给我吧,你再睡会吧”夜凰冲墨纪伸手,墨纪笑着摇了下头:“不了,我抱着他吧,何况再枕下去,你两腿等下就别想走路了”

夜凰闻言笑了下,缩了自己的双腿,略略一丝酥麻之感,当下倒让她多看了眼墨纪,心道:他倒挺细心的墨纪抱着轩儿靠车壁而坐,马车内两人一时无言,大约过了五分钟,夜凰轻咳了一下:“这驿站有这么远吗?”

“若是江安府的日常驿站自不会太远,但是董大人今日要和邻府的知府相见,所以他们是下榻在这北城的驿站的,于邻府近些也方便你没见早上咱们去问安大哥不在吗?只怕一早起来就赶过去了”

“那还有多会儿?”

“小半个时辰吧”墨纪说着将自己宽大的衣袖轻轻的铺盖在了轩儿的身上,便望着他轻笑着,一派慈爱之色,看得夜凰一愣,眨眨眼:“你写那伊人之时,心中就没想过玉表姐吗?我觉得她,很符合你那温柔美丽的要求啊”

墨纪闻言看了夜凰一眼轻言:“想过,在不知姨爹的心思时,我曾一日闲来翻那诗经,看到《蒹葭》之句,忍不住轻念时,想过她的身影,但第二日,我就撞见那场言语,再读《蒹葭》时,看到自己注解的那句子,便心生厌恶之心”

“厌恶?有那么严重吗?说到底不过是她爹的心思罢了…”

“不”墨纪摇摇头:“她若不语,或许还是我心中的美好,只可惜应者强欲,白失了玉色”

夜凰一挑眉:“如此看来,其实你当初对她是动了心思的?”

“那是正是十几岁的年纪,对于相近在身边朝夕相见的女子,怎么能毫无感觉?何况我心中感恩,眼中将他们一家人都看若恩者,自是心中着色于圣光,但一席话语如雷,生生劈碎这些美好,再放眼看去,便知什么是厌恶”

“因此你就对她好感变了厌恶?可是青琉姐口中,你似乎还是对她们极好的。”

墨纪抬眼看着夜凰咬了下唇,继而冲夜凰苦笑了一下:“我能不对他们好吗?我若不好,我若告诉他们我厌恶这样的算计,你说,他们还会助学于我吗?还会给我请最好的先生?为我去奔波牵线吗?”

夜凰转了下眼:“所以,你是故意的?”

墨纪点了头:“是,我就是故意的我为了可以读书,为了可以出人头地,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吃,何况是这利用之心所以玉表姐终日与我相随,我从不说拒绝之句,若是言谈中与我示好,我便装傻与她拖延”

“你就那么拖着她,可她却为你不曾定下婚约,生生拖成了老姑娘…”夜凰说着皱了眉:“你难道心中不曾觉得亏欠?”

“当时气盛,一心只想入仕途,哪里顾忌的了什么亏欠?但终究还是有些时候会有些歉疚,可是看到她在我面前装入羞涩,我就会想到她那日里答应我姨夫时的爽快,这心里自是又不满起来,便将这些抛之脑后了”

“你那个时候知道你母亲会反对吗?若是你姨爹第一次暗示,你爹娘就同意了的话呢?”

墨纪摇摇头:“我爹娘绝不会应的。”

“绝不?你如何肯定?难道你告诉你爹娘他们的心思了?”

“我只是在家书里,大谈他们的恩,并大谈,谈玉表姐的才学…”墨纪说着低了头。

夜凰眨眨眼,不解的询问:“谈这个就能让你爹娘反对?”

墨纪“嗯”了一声:“是的,我爹早年也是有名的才子,只是他过于争强好胜,又刚愎自用,身边只得三个友人,却分别成了我大姨爹和二姨爹,以及那位张大人,他是四人中的头名,却名落孙山屡试不中,之后这心里就容不得同期的人,我姨爹助学于我,要不是他实在不希望我是个白丁,只怕还真不会让我去,如此心中已是觉得欠着情不舒服了,怎么可能会让人家把我变为半个儿去?又何况我那时,已经小有名气,我大哥更崭露头角,他自是觉得有儿如此脸上有光,怎能把我舍出去?而至于我娘,说来羞愧,她乃县城地主的小女儿,无什么才学,却最得宠,最怕的就是我娶个的女子,那么她这个做婆母的言语上只会丢份,你说她怎会答应呢?”

“所以,你故意的心中夸赞起玉表姐?”夜凰此刻明白过来。

“是,我拖我姨爹发信于我父母,我姨爹总会偷观其内容,看我其上夸赞之词,自是高兴不已,以为我心有她,岂止我每封这样的信到爹娘之手,只能令他们不安,故而在我大姨爹第一次提亲时,我娘就极力反对。”墨纪说着叹了口气:“可那个时候,我正逢关键时期,还不能开罪了姨爹,即便我后来身居京城,但身入太学必有达官贵人之身,我哥哥不过初露头角,何以为山?故而我终日里都费尽心思从同窗中找寻门路,恰恰那时有人引我与夫子相识,而大姨爹又带着玉表姐前来,我若撵之慢怠之,毁我声誉,必然痛失前程,故而我细心相待。”

“你给他们安置下来,又用心照顾,自是别人说你是知恩图报的人,那位夫子就看重了你?”

“夫子乃‘东山老人’,乃当今帝师,我被引荐于他时,他已是年近花甲,这般年岁的人,内心是极其重孝重情义的,若要收我为门下学生,怎能不察我品行?故而我极尽可能的对他们好,于是夫子见我聪慧有才学,又能知恩图报便收我于门下,指为关门弟子,故而我才能有今日”墨纪说完冲夜凰苦笑了一下。

“那后来你姨爹的二次提亲你为何要应了你,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做声的等你母亲做决定啊,何必要…”

“我那也是无奈之举”墨纪说着叹了口气:“夫子知道我姨爹一家的助学之恩,又见玉表姐为我大龄不嫁,便亲自保媒说亲,师傅开言,我怎能不允?自只有答应,回来时,便与上姨爹与我相谈,每一句都说着他们一家的付出,我知付出,也知我所得,故而我应了,也说了,只要我娘同意,就可办婚事的话;可娘不应,我这心中也有所不快,自不会强来,便拖,夫子知道,只当我孝顺,虽倒惋惜,却更偏爱与我,而同院中林副将早对玉表姐有意,又以为她是我未婚妻而从未开口,我便借酒醉之像,道我心中苦恼,说我其实对她只有家姐之情,故而他才出言说娶,我便出来做了引荐”

“你这么坐,你姨爹自是要气坏了,只是我不懂,玉表姐怎么会答应?”

“我告诉她,我绝不会违背娘的意思,所以我和她不可能,何况我娘更草草给我定下婚约,我已有约也自是要应的,她便知无靠,而林副将那时也有升迁的风声出来,人也是仪表堂堂,我便相劝,她知无望,也年岁上不能再拖自是答应了,只是谁曾想…竟出了那档子事”墨纪说着昂头看了下车顶:“我接她来,总少不了闲言碎语,我爹娘都误认为我对她有意,但是,夜凰”墨纪眼望于她:“我真得只是想弥补一二,毕竟,这接连的变故让我心中难过,我到底是欠了她们一家试想,若是当初是我娶了她,林副将之死就与她无关,姨爹也不会气急攻心而猝死,至少不会是一个家,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