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果然不假。”美大叔由衷地赞叹道,“少林寺藏龙卧虎,今日一见,俞某心服口服,今天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说着一抱拳,转身就走,带着一派他那温和外表所没有的飒爽利落,尽显儒将风姿。

而见他离去,所有僧众欢欣鼓舞,兴奋地互相谈论起刚才那两场别样打斗,根本没人注意比武事件的主角之一正呆愣愣地看着另一主角的背景消失,心头怒火渐起。

原来还是被利用了,这位美大叔根本没提什么到天津卫的卫学里当教习的事!

如初双目放射出骇人死光,在人群中寻找某身影,一眼锁定后立即跑了过去,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拉了他袍袖就走。

“师妹,找小僧何事呀?”虚海一脸受苦受难的模样,让如初瞬间生出些不忍心来,但再想想自己的悲惨遭遇,又气不打一处来。

“俞大叔根本没请你当什么兵法教习对不对?所以你说我也能同去完全是唬我的对不对?”

“师妹此话怎讲?”虚海眨眨纯洁无辜的眼睛,来了个模棱两可,即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初被他那让人找不到一丝错处的完美表情气坏了,根本没想过,虚海也许是故意逗她发脾气的,只怒道,“你居然骗我出手,太卑鄙了!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除非必要的时候。”恶劣的字眼用平和、缓慢、认真、甚至温柔的语调说出来,格外有刺激效果。

“什么什么?你你你!”如实食指抖着,指着虚海的鼻子,彻底被打败了,觉得和虚海斗,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简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只能诅咒他,“你会下拔舌地狱的!”

“佛曰……”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初打断虚海的话,抬脚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恨恨地跑走了。

周围的武僧们目瞪口呆,虚海身份尊崇,又是戒律院首座,小小的俗家弟子居然敢无缘无故打人?就算是她家有钱有势,时常给寺里奉上大笔香火银子吧,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呀。

再看虚海师叔,一脸淡然,波澜不惊,好像真是被小狗咬了一口,完全不在意,竟然还有点慈悲和怜悯之态,令众僧大为叹服。看人家虚海师叔这境界,高僧就是高僧,这世界上什么都能妒忌,只有慧根是不能妒忌的。

而这位高僧,无视这一片崇拜的目光,宝相庄严地转过一堵院墙,见左右无人,立即弯腰抱腿,双手拼命搓着被如初踢过的地方,嘴里丝丝吸着冷气。

这死丫头,脚力这么大,也不怕踢断人腿吗?

心里虽然骂着,脸上却露出迷人笑意,感觉自打进入少林以来,从没有这般高兴过。这师妹死而复生之后,给他平静到无聊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逗她发脾气、陷害她就是其中一种,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当时他进入十八铜人阵的时候,她明明已经断气了,后来怎么可能醒过来,而且还和没事人一样?她身体里的魂魄,还是原来那个吗?原来那个胡如初,除了痴缠他,武艺高强外,何曾有这般的灵秀聪明、慧黠娇憨?现在的这个胡如初,对他避之如蛇蝎,哪有半点爱慕之情?所以她们绝对不是一个人!

不过他不打算拆穿她,这样阴她,看她暴跳如雷,最后慢慢露出马脚,不也挺有趣吗?

【第二计 指桑骂槐】

第一回 我是女的,可以吗?

(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刚中而应,行险而顺。本卦下卦为坎为水,上卦为坤为地,水流地下,随势而行。

这个计名好像是贬义词,但在兵法上是一种旁敲侧击,说东指西的策略。因为有些人不便、甚至不能责备,有时直接责备也不如间接警告的效果好。所以在率领部队作战时,若有大将不服从指挥,可以故意制造错误,借以责备他人的过失,暗中警告部队,从反面进行诱导。

在本书中,此计用于欺骗家长,唉,大逆不道呀!)

……

如初气鼓鼓地在自己的小院里闷了三天,后来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于是决定转天下山回家,好歹先搞定退亲的事再说吧。

八重一听要走,连忙悲悲切切地去找虚海辞行。如初以为这小丫头得在寺里耗上半天,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跑回来了,八卦地说,“小姐,那天和小姐比武的人是一位武官呢,不是寻常江湖人。”

“哦?”如初也有点好奇,比武的事也早告诉过自己的贴身婢女了。

“叫俞大猷,听说在南方很有些名气。”八重兴奋地道,“小姐跟他打了个平手,老爷知道了一定特别高兴,会竖着拇指夸小姐……果然是将门虎女!”

她模仿着胡大海的语气,心中也为有这样的主人而自豪,但如初的心思却完全没在这儿,而是处于又惊又喜的状态。

俞大猷耶!还能是哪个俞大猷?这世上还有几个俞大猷?肯定是抗倭名将,与戚继光齐名、与戚继光合称俞龙戚虎的俞大猷!那个屡受不公平的待遇却淡然处之、为人心地善良、爱民如子,被民众称为“俞佛”的俞大猷!那个到老死还在练兵的俞大猷!

天哪,居然让她遇到了民族英雄!不行,她得和俞大人亲近亲近,哪怕请他吃一餐饭也好呀。以前在现代读历史故事时,总是为他的遭遇愤愤难平,恨不得把奸臣全杀光,还他一个公道,现在就算不能弥补这英雄人物悲凉,至少容许她代表广大人民表示一下爱戴之情。

想到这儿,她蹭地一下跳起来,顾不得八重的阻拦,抬脚就往寺里跑,才望见山门,远远就看到虚海正与俞大猷正在话别,不禁放慢了脚步,慢慢腾腾地挪过去。

俞大猷是背对着如初的,但虚海却是迎面站着,所以早就看到了如初的身影,于是他故意把依依惜别之情连续表达了三次,甚至还做了一首离别诗,这才等到那只小乌龟慢慢爬过来。

“师妹来送俞施主吗?”他明澄的眼睛中显露出一丝如假包换的惊讶,“正好,俞施主有事情要和师妹谈,小僧就不打搅了。俞施主,山长水远,就此别过。”

此时如初才看出来,俞大猷似乎和虚海很熟,彼此间并不拘礼,虚海固然是说完就走,俞大猷也只是拱了拱手就转过身来面对如初:“小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如初爽朗一笑,“俞大人肯定知道我是女的,又是长辈,叫我一声如初就行了。”

俞大猷虽然是弃文从武出身,本身气质儒雅,但却也是爽快人,见如初这样直率,不由心中喜爱,笑道,“长辈可不敢当,我与虚海平辈论交,他是你师兄,今天我就倚老卖老,自认个大哥好了。”

如初喜出望外,没想到有机会称民族英雄为大哥,心里的激动劲就甭提了,当下甜甜地叫了一声,之后和俞大猷走到一棵其冠如盖的大树边,坐在其下的石凳上。

“不知大哥有何吩咐?”如初问,心里像长草一样慌乱,考虑前几天是不是错怪虚海了,难道当真有去卫学当老师的好事?不然一个民族英雄找她一个穿越女干吗?

俞大猷目光柔和地望着如初,坦言道,“如初,为兄前几日见识了你的武功和人品,又从虚海处得知你是将门虎女、志向远大,因此斗胆说句逾理的话,你当真希望效仿花木兰报效国家吗?”

哎呀,有戏!

如初乐得差点蹦起来,费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屁股离了石凳,忙回答道,“那是没错的,不过我朝文臣武将中能贤无数,我又身为女子,一直没有机会呀。”说着,眼睛眨巴眨巴地偷瞄俞大猷。

俞大猷看她的样子可爱,不禁微笑道,“既然如初你叫我一声大哥,为兄就不妨直说。为兄出仕后本在金门驻防,但前几年蒙古鞑靼部首领俺答汗入侵山西北部,朝廷诏谕天下,选举武勇之士。为兄一腔热血报国,所以报了名。蒙当时的兵部尚书毛伯温毛大人举荐,遂到宣大总督翟鹏处任职,只可惜……”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许是为兄志大才疏,在大同一直未受重用,于是又申请辞归。现在因为兵部还没分派为兄的职位,所以被现任兵部尚书丁汝夔派到天津卫学里做武修教习。”

“朝廷中就是有人嫉贤妒能,又有眼不识泰山,放着大哥这样的名将不用,浪费人才。哼!”如初怒道。

俞大猷不知道如初为什么如此愤慨,但她为自己这样不平,心中忽有引为知己之感,苦笑道,“但仔细想想,教书育人,为我朝培养贤才也是报效国家呀。而那天我看你的武艺与众不同,忽然有了个想法。”

来了来了,机会要来了!如初两眼放光,都快掩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了。

只听俞大猷道,“武学之道,源远流长,古人所传的技击之术虽然博大精深,但难免招式繁多,兼有‘舞’之成分,虽则苦练数十寒暑能有大成,但对于我辈上阵杀敌之武夫而言,反而是直接有效的打击更为重要。这可要感谢你,前几天那场切磋才让为兄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为兄就动了念头,想请如初也去卫学里当武修教习,你说可好?”

要矜持一点吗?要拿桥吗?要显得很为难吗?

如初脑海里滚过无数念头,但最后她还是跳了起来,大叫“我愿意!我愿意!”知道的是她想当老师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俞佛在求婚。

不过如初兴奋之后,残存的理智让她过热的大脑凉了一下,“可我是女的呀,这样也可以吗?”

第二回 世上只有爸爸好

“这个……确实有不便之处。”俞大猷实话实说,神色一正道,“但求取长才不应拘泥于形式,而且放眼我大明王朝,只有你能教授这样的武道,即简便易学,上阵又实用,所以这件事我会禀天津三卫指挥总史于海涛于大人。他若点头,这事就成了。”

啊?这事还有变数呀!如初的笑容僵了起来,沮丧地道,“那好吧,我明天就会下山回家了,这就把地址告诉大哥,如果有好消息,记得给我写信。”

俞大猷点点头,温言安慰道,“你放心,那位于大人虽然年轻,却是个精忠报国,爱惜人才的人,此事我猜也是十之八九。只是此事若成了,如初你还要女扮男装避避嫌为好,毕竟女子做卫学的武修教习,可是我大明朝第一宗。”

如初茫然点头,心中有点为难。不是她不肯,为了一圆老师梦,她甚至可以暂时不修掉一字眉,保持粗豪的外貌。不过她身段玲珑,其他三季还好说,夏天很难掩盖,如果用力勒压那些可爱的海绵体,不知还能不能喘气。

“如初啊,你虽然答应得痛快,但你父亲那里……”

“交给我没问题。”如初不太自信地答着,随口问起他怎么会和虚海认识。

“他可不是普通的僧侣。”俞大猷笑答,“七、八年前我在金陵僧录司与他相识,只因我别号虚江,曾开玩笑说,他的法号像是我亲兄弟的名字似的,就这么着攀上了交情。你也知道,咱们大明的僧人也是设司管理的,那时候虚海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正六品的左善世,僧官中最高级别了。”

啊?!这还真没听说过。他有这本事?

看到如初惊讶的神情,俞大猷道,“他为人不爱张扬,又不爱穿袈裟,因此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要知道高品阶的僧官可以在袈裟上饰金边以示殊荣的,令人一见便知。不过僧官不设署,可以在任一家寺院内修行。我想,虚海一定是醉心武学,所以才在七年前由金陵来到少林寺。他精研兵法,这次我也请了他去天津卫学,他已应承了下来。如果你也能成行,到时候你们师兄妹又可以一起切磋佛学与武道了。”

原来他没说谎!只是为什么到哪里也躲不开他呢?难道他是她命中的天魔星?有他在,她还去当那个老师吗?可爱的学生和可恶的和尚站在她选择的天平两端,一时让她难以取舍。

那不如把一切交给命运,如果于大人准许她去当教习她就去,如果不允许,那就是虚海克的,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

第二天,她一早就到方丈那里去辞行,在保证不会间断供奉少林寺的香油钱之后,她几乎是被一群没良心的出家人欢送着下山。不过虚海一直没有出现,害得小八偷偷落泪了好几天。

如初对六百年前的民风和环境都很好奇,因此一路游山玩水,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家。当然,她的种种异常行为引起了八重多次怀疑,但她花言巧语掩饰得极好,又是一点点改变原来的行为举止和做事原则,渐渐的,八重甚至忘记了之前的小姐是什么模样,只道是小姐转性了,现在的小姐可爱温和多了。

不过不管走得多么慢,在六月快下旬的时候,如初也终于回到了“家”。人都说近乡情怯,虽然这并不是如初的故乡,但她也照旧紧张得不得了,毕竟这是她来到大明后第一次回家,第一次见亲人。

万一被发现她是西贝货怎么办?穿越以来从没想过的问题,这时候一下冒出了脑海。

“小姐,胡管家来接我们了。”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八重欢呼了一声。

还没到金陵的地界,这小丫头就利用胡家遍布各地的商家分号传递了消息回胡府,说明了两人大约到达的时间,所以如初连城门还没看清,就有绣着“庆善号”标记的马车迎了过来。

她一直以为大管家胡七是一个精明的中年人,没想到居然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小伙子,中等个儿,很瘦,一脸厚道的笑容,性格也很开朗,见到如初后,高兴得什么似的,好像接的是自己的姐妹。当如初上了马车,又不停的说起一些趣事,逗得如初和八重忍俊不禁。

对此,如初感到很奇怪,因为听说大宅门里的丫头和管家、仆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非常会看人眼色,而且谦恭内敛,从不多说少道。可她家里的人呢?八重就不是低眉顺目的人,虽然很忠心而且服从命令,却是个敢说话的。眼前的胡管家也是一样,不怎么沉稳,性格很快活似的。

但从另一方面讲,她很喜欢现在这种情况,否则可能会感到压抑的。她觉得,这也是她的幸运。

“八重,车上的食盒里有赤豆冰沙,快端给小姐吃,仔细小姐中暑,这是老爷特意吩咐带过来的。”胡七亲自赶车,头也不回地道。

八重应了一声,找开车内一个套着厚厚棉絮的锦盒。那锦盒内铺着厚厚的碎冰,冰中镇着一只青花瓷碗,才一掀开碗盖,立即就有一丝清甜的凉意冲到如初的鼻端,舒服得令她轻叹一声。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金陵又素有火炉之称,如初本就怕热,刚才感觉都快中暑了。自己走路吧?紫外线太强烈!前一个胡如初本来就没保养好皮肤,已经损伤了人体最大的器官,再暴晒下去非长斑不可。可是做马车或者轿子吧?那种闷热简直无法形容,照这样坐上一天,就跟在钢厂炼一天钢似的。

与此相比,胡家马车的设计就贴心多了。两匹健马拉着一个宽阔的车厢,大概就是为了夏天乘坐,车厢各面全是用竹篾编织而成,也不知采取了什么工艺,即稀稀疏疏地透风,车身又很挺括。

跟随这辆车后的,还有一辆类似于货车的普通马车,车上放着两个大木桶,桶里放了清凉的水,水中浸了许多大片的荷叶和芭蕉叶。当如初上了竹马车后,胡管家就立即和两个小厮一起,把浸湿的荷叶抖干净水,铺在车顶上,过一阵就换一批叶子。这样一来,不管外面有多晒,车厢内始终清凉舒适,湿度也刚刚好,简直是古代的空调车。

这一切贴心的事当然都是胡老爷胡大海安排的,现在再加上这碗爱心冰沙,如初真想高声大唱: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

第三回 回家,回家

“你也吃点。”如初望着鼻尖冒汗的八重,递过吃了一半的碗。其实她根本没吃够,但她可不是那种自己作威作福,视身边人于无物的人。

“我吃这个就行。”八重伸手抓了一粒碎冰,丢在嘴里,咬得嘎巴嘎巴响,那快乐的神态逗得如初笑了起来,紧张的情绪舒缓不少,不禁也抓了一粒冰来大嚼,然后两人相视大笑。

“真是没大没小。”车厢外的胡七挪揄道,“八重你也快十五了吧,再侍候不好小姐,让老爷干脆给你配个女婿得了。”

八重一听,顿时大羞,但碍于胡七是大管家而又不能真的跑出去打他,只得和如初眨眼睛,恨不得小姐能给她出气,可如初就是不理,于是三人一路上谈笑打闹,很快就通过金陵城繁华的主干道,来到一片朱门大宅外。

这片大宅占地之广,足足占据了半条街。当马车拐过进宅的巷子,环境立即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把天上的烈日和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全部隔绝在了胡府之外。

如初此时又忐忑不安起来,偷偷掀起竹帘往外看,就见离胡府大门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已经有一个人快步向马车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喊,“女儿啊,我宝贝女儿,你回来啦。”

这个人就是胡大海,胡老爷,她胡如初在明朝的老爹吗?

如初心里嘭嘭乱跳,全身的感官全调动起来了,感到胡七勒住马车,听他大喊老爷您慢点,小姐就在车上呢,看到八重正在掀起帘子,她也就深呼吸一口,慢慢走下去。

下了车,却没见到人,因为刚才胡大海跑得太快,马车停得又慢了,结果他居然被甩到马车的后面去了,此时正气喘吁吁地往回跑。

如初连忙赶上几步去迎,距离近了,乍一看到胡大海的脸,生生吓了一跳。一瞬时,她还以为香港电影演员吴孟达也穿越了!

只见胡大海完全是《大话西游》中吴孟达的造型,头发有点乱,因为天气太热,一身丝绸衣服像水捞的一样,贴在有些胖大的身上,还半敞着衣襟,那对招牌式的黑眼圈衬得他的目光在欣喜中有些呆滞,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爹爹在上,请受……”

如初的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一只大手抓住,只听吴孟达……不……是胡大海声音哽咽地道,“乖女儿,可想死爹了,咱们父女可有半年没见了。”

如初满头黑线,这一路上想过无数次父女相见的场景,却没有一个场景与现在的情况类似,连她暗中演练了好多次的请安的话也根本没用上。

果然是一门家风,胡大海就这样热情奔放,也难怪下面的人都有点没心没肺的。奇怪的是他这样的人怎样能把生意做得这样大,还这样一帆风顺的,难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爹,外头怪热的,我们进府说话可好?我带了礼物给您呢。”如初看着胡大海眼中流露的无尽爱怜目光,柔声道,心中颇有些感动,那浓浓的父爱可是她在现代二十五年从没有感受到的。有这样的父亲,怪不得这身体的原主人可以在封建的时代为所欲为。

“给爹带了礼物啊,这可是头一次,我们家如初懂事了。”胡大海很高兴,拉着如初往府内走。

如初不是个路痴,原本还想默默记一下路径,可是她没想到胡府这样大,布局又是这么别具一格,完全没有普通富豪之家的俗气,或者是武将之家的粗犷硬朗,而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庭院,小桥流水,曲径深幽,连石阶的花纹以及其上的青苔都似故意做上的,更别提各处院墙上形状不同的小窗了。

反正如初是看了个眼花缭乱,再加上身前身后一堆仆役丫头簇拥着,她连东西南北也没认清就被带到了一处临湖的精致小院前,院门的牌匾上写着“明珠阁”三个大字。

看这名字,应该是取掌上明珠之意,大概是她的闺房所在地吧?如初猜测。

而她没猜错,胡大海走到这里就停下了脚步,爱怜地抚抚她的头发道,“你这一路上一定又累又热,我早叫人备了洗澡水,你先梳洗一番,再歇息歇息,然后到临水轩去吃晚饭。”

“那爹你呢?”如初表现出一丝依恋,全然没有半分作伪。

胡大海感觉如初这次回来格外贴心,与往常大不相同,不禁心怀大慰,心想这或许是因为女儿就要出嫁,所以体会到父女之爱所致,于是温言道,“为了迎接你,爹好好打扮了一番,没想到天气太热,结果弄成这样子。现在爹也换身衣服去,再督促厨房做点你喜欢吃的菜,待会儿咱们临水轩见,爹还想听听这半年来你都做些什么了呢。”

如初点点头,暂时与胡大海道别,然后进了明珠阁。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如初和八重还没进二门,就呼啦啦围上了一群丫环婆子,问候声一时此起彼伏。如初额头直冒冷汗,有点招架不住,心想她一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这胡大海也真是的,居然把女儿宠得像个活凤凰似的。如果天天这么多人跟着,她可无福消受,所以她的天津之行最好成功,因为她明显需要一点自由的时间好适应明代的环境。

把行李和路上买的各色东西都丢给仆人去做,如初先是粗略参观了一下她那华丽舒适的闺房,然后就被八重带去洗澡。又一个让她没想到的是,在明珠阁的西北角,居然有一间浴室,里面修建了一个小小的汉白玉浴池,她到达的时候,洗澡水正不凉不热,换洗衣服及洗浴用品也已经放好。

她不习惯有人伺候洗浴,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众人,然后脱掉衣服,好好享受了一番。等她洗完后穿上名贵冰蚕丝的常服回到卧室,发现房间四周都放了冰盆,冰块的寒意把屋内的暑气逼退不少。

看来胡大海还真是个二十四孝的好父亲,只是如初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真的是大将军吗?他这样一个人居然做官做到总兵吗?怎么他身上一点行武的痕迹也没有呢?他这样疼爱女儿的话,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搞下来吧?那么,退亲和上天津当老师的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第四回 退亲?驳回!

如初严重怀疑胡大海在军中是伙头军,而且还是负责喂猪的,这从他老人家对她的喂养上就看得出来。

大热的天,人本来没有什么食欲,可胡大海也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了各色奇珍异果,从中拣出最好的装入小竹筐中,放在井水里浸着,方便如初随时取用。他还自制了一种酸酸甜甜的饮料来给她开胃,加上冰块后倒有点像鸡尾酒,那些金陵有名的小吃和菜色就更甭说了,流水价往她嘴里送。

梅花糕、鸭血粉丝汤、蜜汁莲藕、煮干丝、桂花糖芋苗、烧麦、蒸饺、如意回卤干、蟹壳黄烧饼、葱油饼、牛肉锅贴、还有那各种做法的鸭子,什么金陵烤鸭,板鸭、盐水鸭、烧鸭、酱鸭、香酥鸭、八宝珍珠鸭、咸鸭肫,似乎和鸭子有仇,不吃绝了种不算完。

“鸭肉性凉,这时节吃最好了,又补气又养血,有营养又解暑气。你在少林学武,肯定很辛苦,不补一补怎么成?”胡大海感叹着,神色间还有点抱歉之意,“可惜今年夏天太热,做不了你最爱吃的桂花夹心赤豆小元宵。”

唉,真是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果然父亲如果宠爱起女儿来,比之慈母还要溺爱上三分。不,到了胡大海这儿是七分。

吃得太多,如初怕发胖,毁坏了这身材绝佳的好皮囊,于是闲来无事就在府内四处乱转,说是要消消食,其实也是为了熟悉一下地形,免得以后露出马脚。大概因为原版胡如初常年在外,而且本身有点喜怒无常的缘故,她在性格和行为上的一些变化除了引起了一些惊讶和不适应外,倒没人质疑她的真实性,这让她渐渐放下心来,开始乖乖做胡大海的独生女儿胡如初。

就这么着,全年最热的时节就在琐碎而平静的日子中渡过了,转眼间到了丹桂飘香的八月,俞大猷的信还没有到,如初的亲事也没有退掉。

事实上,她很着急,可又知道急不得,天津那边的事她是无能为力的,而成亲的事她也必须事先了解一下情况,要知道很多事她不方便也不能直接问,比如和她定亲的是什么人家(这个照理说她应该知道才对)、府里的人都是什么情况、胡府的生意,也就是庆善号的事情,这些都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或者卑鄙无耻地搞窃听。

好在她很享受父爱大过天的感觉,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很多事也慢慢搞清楚了。比如大管家胡七虽然年轻厚道,但却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办起公事来够威严,和平时像两个人一样。

他本姓蔡,名叫蔡七,从小聪明伶俐,传说一会说话就会算账了,父亲是庆善号下属一间粮铺的大掌柜。胡大海膝下无子,那年看到八岁的他,很是喜欢,而蔡掌柜有七个儿子,少他一个不算什么,就送给了胡大海当小厮,这才改名为胡七,一直帮着胡大海照看生意的。

从一般的小说及演义来看,在这种情况下,胡七应该觊觎小姐和胡家财产的,不过不知道是胡家运气特别好,还是这世上大部分人没那么奸诈的关系,胡七似乎并没有别的想法,只一门心思帮胡家管好产业。

胡大海为人宽宏善良、性格粗疏冲动、也不太讲究细节,说白了就是有点二,照理说仆人们应该胡作非为才是,但就是因为有了工作起来很精明的胡七,而且仆人们都深知出了胡府再找不到这样又轻松又饱还不会受气的差事,所以反倒是个个尽职尽责,胡府上下外加庆善号也格外和谐。

至于与她定亲的那人,不住在金陵,而是远在山东,是一个武官的庶子。他的生母早已去世,年前他的父亲也跑去团聚了,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嫡母,另一个庶母,幼弟幼妹一双,但却没有房产田地。

如初一听这家庭条件就一头冷汗。她并不是在意钱财和房子,在她的意识中,要钱就自己赚,没有必要非得从男人那里获得,但是她很怕对方那种家庭成员状况。一过门就要应付两个婆婆,其中正牌大老婆还无所出,说不定心理不太正常。另外还有一个姨娘和可怕的小姑小叔,肯定也是难缠的。而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并不太擅长,嫁到这样的人家一定是可怕的噩梦。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件让如初从心底发寒的事是……和她定亲的男人只有十七岁!

天哪,十七岁!在现代还算未成年,她如果嫁给这样的男人(应该说是少年),万一要一起卸了妆干大事业,算不算摧残幼苗?就算古代人结婚早点吧,可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所谓女大五,赛老母,难道她嫁过去当他的娘吗?

“我要退亲。”有一天下午,她趁着胡大海喝得老脸红红,一看就是喝高了的时候,试探性地问。

她觉得胡大海万事都顺从她,而且爱她如眼珠子似的,肯定也舍不得她远嫁,这事很容易成功。没想到她失算了。

在这件事上,胡大海表现出罕见的强硬,说如果退了亲,她的名声就完了,以后难嫁到好人家,而且这亲事是他当年在军中订的,男方的父亲与他是同僚,现在人家败落了,他绝不能做那种嫌贫爱富的毁婚之事。

“再说那小子十岁时我见过,聪明灵秀,将来必成大器。”胡大海大着舌头说,“人都说三岁看老,他进了十岁了,能看到死。放心吧,爹怎么会害你。莫笑少年贫,有本事的男人早晚会有成就的。”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她根本不是嫌对方穷,也不是嫌对方没有地位,她只是不想嫁给武夫,更不想嫁给一个小自己五岁的男人。想想她小女人状,窝在个一脸稚嫩、身材单薄的小男人怀里撒娇,她还没动地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事已至此,如初虽然更加坚定了退亲之心,但也知道直截了当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必须走迂回路线。但是,要怎么做呢?

郁闷之下,无计可施之中,如初决定到街上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