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女人对英雄的幻想吗?虽然她实际年龄二十六,古代年龄二十三了,但女人不管年纪多大,也对拯救她的英雄人物有梦幻般的憧憬吧?她对自己的心意茫然而不确定,但心灵永远比头脑忠实,她现在不想从马上下来,恨不能就这么跟着小光,奔跑一辈子算了。

不过她也只能想想,因为戚继光一心要把她平安救出,所以很快两人就冲出了营,在明军队伍会合。

“如初,跟白龟走,我还要杀进去!”他挽着她的手,想把她放下马。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如初坚决不同意,“这群鞑子总是欺侮我,我现在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太危险了!”

“我就要!”

战机稍给即逝,此刻容不得犹豫和研究,所以戚继光只停顿了一秒就点头答应,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起长枪,把自己的配刀递给如初,“三红居左,白龟居右,黑人殿后,菱形进发。”他果断吩咐,随后又用如初听不懂的术语,一连串的发布命令。

此时在俺答大军的营外还有约半数人马未动,得令后立即摆出阵型,随戚继光等人一起冲进敌营,其中还有内力高强之人大喊,“大明的百姓,皇上派人救你们来啦,请于原地躲避不动!”提醒被掳百姓不要胡乱跑出来,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如初不懂兵法与阵法,但明军进退有度,一半士兵先冲击慌乱之师,接着后一半士兵以初生之虎的势头再度冲击疲惫之师,骑兵、步兵、弓箭手各司其职,还有专人负责喊话,前进的队列也是首尾响应、分毫不乱的,而戚继光等人的小队列更是犀利无比,如入无人之境,像一柄尖刀般刺入敌军的心脏,再加上俺答军本就仓皇应对,使得从来孱弱不堪的大明军队居然占据了绝对上风,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倘若这一切全是戚继光指挥的,那么此仗虽小,却也充分显示了他过人的军事才华。

“谁打的你?”把一名北元兵挑翻在地后,戚继光突然问。

杀入敌军阵营后,如初被保护得相当好,基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只是张居正武力偏弱,在他稍微危急些的时刻,如初使用了平时收集的、打算逃跑时当暗器用的小石子。她这个身体对武功有自然记忆,没想到暗器手法居然不错。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事做,基本处于旁观者的地位,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跟来,累赘一样。此时听戚继光问她,连忙四下观望。巧得很,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扇了她一耳光,到现在脸上还没完全消肿的什么什么官正攻击一名明军士兵,于是她立即伸手一指。

第八回 难道必须放弃?

戚继光拍马赶到,一枪就挑了那人半边脸下去,骇得如初紧缩在他背后。她知道战场残酷,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不过作为从和平现代时期穿越过来的人,还真的见不惯这种场面。

“还有谁?”在战场上,戚继光本来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将之风,沉着镇定,有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意思。可此时,却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偏执地要给自己的心上人报仇,只因为她受了一点点委屈。

但这个时候,四处乱成一团,如初哪还分得清谁是谁?只眼见明军大胜已定,而好些杀红了眼的北元军知道败局无可挽回,开始丧心病狂地屠戮没能按照吩咐躲在帐篷内,而是四散奔逃的百姓,她干脆随便乱认。而她纤白细嫩的手指就好像催命符,所指之处,北元士兵非死即亡。相应的,大明百姓就获救了。

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没用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经清点,北元军死伤过半,另一半逃走了,明军并没有追击,而且没有死亡一例,只有百来人受伤,可算得上绝胜了。只可惜,被掳的百姓被北元士兵斩杀了六、七十人,但大部分人终于获救。

第二天早上,明军修整后就返回大同城,如初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随军而行。获救的百姓向南跪地叩首,称颂嘉靖帝,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英雄小将戚继光和“御厨太监”胡如初的功劳。不过如初等人这样拼命努力也不是为了得到感谢,看到能以自己的能力救下这么多人,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这段经历实在不堪回首,如初在默默为自己治疗心理创作时,就任由戚继光占有性地环抱着她共乘一骑,也顾不得兵将们侧目、李成粱等人的挤眉弄眼、还有那些纷纷议论了。

因为不是行军,又带着不少百姓,所以队伍行得极慢,傍晚时分也只好先一片树林中扎营休息,等天亮再走。戚继光等人忙着军务,如初帮不上忙,干脆换了干净的明军军服,百无聊赖的坐在营帐前的大石上发呆。正在这时,一个很面生的中年将领走了过来,友好的对她微笑。

“辛苦了。”如初客气地站起身来打招呼。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白白净净的一派文人气质,并不像是个从军的武夫。如初对人的第一印象一向很准,她觉得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大体上算得上正派,但属于良心有弹性的一类人,眼神清澈中掺杂着狡猾精明。

“胡姑娘才真是辛苦。”那人见左右无人,干脆点明如初的身份,同时自报家门,“下官胡宗宪。”

如初有点发愣,她没有品级,又是个女人,这胡宗宪干吗自称下官?但接下来胡宗宪的话让如初明白了,人家是看在严世蕃的面子上。这次的事,不管她是男是女,大家都知道严世蕃对她有情了,而且用情很深,那么对她恭敬就等同于对严世蕃恭敬。

据胡宗宪自己说,他本是浙江巡按御史,这次是回京述职。没成想正好赶上俺答围城,于是就留下来参加护城之战。后听说小严相要带兵追剿北元残兵,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虽然只做个小小的把总,也要为国尽忠。

如初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为了追剿北元残兵,明明是借机巴结严世蕃,为他效犬马之劳。不过看胡宗宪不是很猥琐的样子,与之前见过的那些严党的谄媚样子大不相同,真是奇怪。

“大人忠君为国,小女子很是佩服。”如初说着客套话,“说起来小女子也姓胡,倒和大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胡宗宪听如初这么说,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立即攀交情道,“若真是一家,我就是做大哥的了。今天我就倚老卖老,说句交浅言深的话,妹妹可不要怪我。”

如初有点意外,没想到胡宗宪打蛇随棍上,这么快就搭上关系,而且还有正事要说,连道请讲请讲。

“这次随军而出,为兄我冷眼旁观,发现戚继光真是个百年不遇的将才。”胡宗宪赞叹了句,“小小年纪,胸怀锦绣,在战场上沉稳镇定,指挥上举重若轻,在战术上也是天才,颇有点渊渟岳峙的气度。我大明海患严重,听说他是海防卫出身,这样的人才若不被重用,甚至明珠暗埋,真是暴殄天物。”

“大人说的我都同意,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如初感觉他话里有话,问道。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妹妹天人之姿,难免会令世上男子心生爱慕,就连小严相和戚继光那样的人中龙凤也一样情牵梦绕。可依为兄看,小严相对妹妹情根深种,若知道妹妹和戚小将较为亲近,只怕……”

他没往下说,有些事是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的。如初脸色不变,但心里却如遭了重锤一般,一时回不上话来,只岔开话题道,“哎呀,天色黑下来倒有些冷了呢,大人请自便,我要回帐加一件衣裳。”

胡宗宪多聪明个人,知道这话对如初有了影响,她是要单独静一静,于是立即告辞,还说了番简单却又很亲近的话,让人听着舒服,挑不出他一点错来。这人了不起哪,是混官场的好料子。不过他真是爱才还是为严世蕃点醒她?其实她和戚继光的亲昵好多人都看在眼里了,只是不知道内情而已。可这胡宗宪究竟是什么意思?都怪她,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些,也没注意言行。

如初想着,慢慢踱回帐中,脚步平稳,可心里就像开了锅一样。

她逃脱了俺答的控制,却逃脱不了严世蕃的牢笼。她给自己设下了圈套,明知道不妥,可总是下意识的回避,现在绳子却越勒越紧了,有可能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严世蕃看上她、要娶她,不是她的错,她是为了摆脱他的逼婚才与他订下婚约。可是她从没想过会让他赢,因为她打心底就排斥这种可能。

他是奸相之子、他生活奢侈腐败、他有一妻二十七妾……并不是他不好,而是这些外在条件注定如初不能接受他。尽管他的真情令如初感到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令如初有过感动,可这些不能形成真正的感情。其实如初有时很可怜他,因为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不是个好人,却绝对是个好男人。

错的是,她不该为了摆脱前面的危机而表现出那么多与众不同,结果愈发让他不肯放弃。他是那么霸道狂妄的人,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容他人染指?他得不到的,会让别的男人得到吗?

那怎么办?难道这一生都要被他困住?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因为她不知道她这只蝴蝶的出现能不能改变他的结局。假如不能,她搭上自己就算了,怎么能连累那么疼爱她的爹呀。

而小光不仅和严世蕃抢她,还抢得这么明目张胆,说不定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惹毛了严世蕃,别说施展抱负了,就连他的存活都成问题。

小光……不是个冲动的人,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他就执拗的不放手,是少年意气还是真的可以为她豁出命去?假如真是如此,她能不顾一切地选择他,然后害死他吗?

如果是历史上的戚继光,他当然不会出事,还会成长为民族英雄,可她不是历史中的人,现在却出现了,因为她这个意外,历史结局又会变成什么呢?

看来,她要想获得自身的幸福,必须先摆平严世蕃再说。她得让他学会放手,她才能自由选择。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难题呢?就在她刚刚为小光动心的时候,就在她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打算面对、尝试接受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的时候。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忽然酸涩地难受,涨满的、有如种子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的心田似被冷风吹过似的。也许,她必须对自己叫停。生在这个时代,很多事并不能随她的意,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伤害别人,鲜血淋漓的幸福是不能长久的。

可是,真的舍得下吗?是趁着还没爱得不能自拔而停止,还是忠于自己的心,慢慢说服严世蕃?可似乎,做到哪一样都不容易。

她闷闷不乐,柔肠百结,很难决断。而她情绪上的剧烈变化,怎么能瞒得过一心记挂在她身上的戚继光。甚至,他知道她为了什么而烦恼。

他想找她谈谈,但最后还是忍耐下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决定给她一点时间。有时候,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不能迫得太紧,而如初对他来说,是他自生下来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一行人到了大同城,见到了欣喜若狂的八重,还有……内心波澜起伏,但表面上却极为克制的严世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戚继光一眼,然后就把目光集中在了如初身上。

一瞬间,如初感到了寒意,不禁仓促地做了决定。

【第十五计 偷梁换柱】

第一回 早晚会有伤心人

(频更其阵,抽其劲旅,待其自败,而后乘之,曳其轮也。上卦为坎为水,下卦为离为火。

在军事上,这一计策的运用就是不断变更阵容,调开主力,乘机将敌人制服,或者改换事物的内容,以达到蒙骗的目的。本书中,重点只在“蒙骗”二字上,为了保护某些人,不得不如此。小虐。)

……

虚海回京后并没有马上入宫,而是自我禁闭在僧录司的禅房中好几天。为僧十几载,他从没坐过这种枯禅,可是最近生生死死的事太多了,心里头又空又痛,让他感觉他人生中仅有的欢乐都要流尽似的。之后他发现参禅虽不能解除他的痛苦,但确实让他平静,平静地去实现他的承诺。

还是那个时辰,还是那间荒殿,还是那个屏风,那个人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二龙互伤,虚海对此唯有苦笑。

“儿臣前来复命。”他低声道。

“是送命吧?难道你一点不怕?”那个人问,声音里有着苦涩的讥诮。

“求仁得仁。这世上的事,想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他很平静,虽然身份被剥夺隐没,但高贵的血液还在,一诺千金,绝对不会因为害怕而反悔。

屏风后哼了一声,之后传来有些阴狠的声音,“你这样,倒让朕想取了那女子的性命,免得你将来违背诺言,与红尘牵扯不断!”

“她已身死,儿臣也很快把性命还与父皇。要牵扯,只有来世了。”他苦笑,却蓦地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取了她的性命?

嘉靖冷笑一声,“朕才听到消息,你那心上人并没有死。但,她活着真的应该吗?”

虚海愣住了,感觉好像有无数气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堵得他一时无法思考也无法开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喜悦得无以复加。

他一直感觉古怪,总觉得如初来得蹊跷,必定不会走得那么容易。可那事实证据太确凿了,令他无法不信,现在听到这“生”的消息,令他对“死”忽然放开了心胸。

“父皇,儿臣依约来还了这身骨肉给父皇,那么跟她也没办法牵扯了,请放过她吧。”他连忙道。

“为了一个平民女子,伤了朕之龙子的性命,能轻饶吗?”嘉靖语意冷酷,“再者,你当时前来,说好一命换一命。她既没死,你也就不必还命。如此这般,将来又要如何?”

虚海唇角轻挑,心头涌上无奈的幸福。原来,父子天性,只要不是丧心病狂之人,终究不能磨灭,父皇这是在找借口放掉他呀。那么,他为那个魔咒而失去的一切,还抱怨什么呢?父皇心里也不好过,那不如退一步,大家海阔天空。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既然无法改变,何不好好对待呢?

“父皇,儿臣对那女子的心意,从未对她表露过,身世也从未与她提起,过去如是,将来如是。父皇既放过儿臣,又何不信任儿臣呢?红尘中,儿臣绝不与她牵扯,只守望着她,知道她平安就好。这点小小心意,还望父皇成全。”虚海匍匐于地,言词恳切。

嘉靖似不为所动,冷然道,“倘若朕不允呢?”

“那就请父皇拿了儿臣的性命去,儿臣愿意一命换一命。”虚海语气坚定,“儿臣死,就无法与她牵扯了,那她与皇室秘闻也再无瓜葛。父皇是天命真人,必不喜随便杀生。”

嘉靖没想到这个曾经最钟爱的儿子会这么说,怅然道,“你这是何苦?”

虚海苦笑一声,“儿臣欠了她的,一定要还。在遇到她之前,虽蒙父皇圣恩,得以不死,但那日子过得又与死何异?行尸走肉罢了。唯她出现之后,儿臣胸中这口气才回暖了过来,到天津卫学去教兵法,也是因为事先知道她会去。她是生命力鲜活顽强的女子,看着她,就好像代替儿臣活过一次一样。父皇,您道心慈悲,怎么舍得儿臣枯坐一生?今日一见,是我们父子今生最后一面,难道您连这个要求也不肯答应吗?”

嘉靖虽说迷信二龙不相见的魔咒,但毕竟父子亲情乃是天性,再者他本就喜爱这个儿子,又心疼他的遭遇,所以虚海一旦说得凄惨些,说起父子二人不到黄泉不能相见的事情,他心里就有些受不了。最终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谅她一个小小女子也翻不出大浪。只是……你要记得,你已是方外之人,不得与红尘中人纠缠不清,更不能让皇家骨肉流落民间。倘若你做不到,不是朕心狠,而是天不容你!”

虚海没说话,而是郑而重之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已经泪流满面。这一次,真是至死不见了吧?上回离开时是那么不甘,而今日却是心甘情愿的放弃,舍下。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慢慢退出,每一步,都是山与海的距离,在这冷酷中皇宫中仅有的亲情自这一刻起就完全割断了。还有他答应了父皇的事和情之一事也完全割断。出家十几年,到此时才算完全隔绝红尘。

不过他的心虽然酸楚,却并没有痛彻心扉。原来他这几天的枯禅没有白坐,在几天内集中经历了自己与心上人的生死瞬间,那滋味和感悟不是别人能理解的,而他竟然真的明白了什么叫放下,什么叫希望。

佛家讲求因果,对凡人来讲,不求今生求来世。他与如初今世有缘无份,那他就守在她身边,苦等来世又如何?要一点一滴对她好,来生温柔的宠着她,让她慢慢的还,不也挺好?

“太子殿下,您是直接回僧录司吗?”雅意安送他出皇宫,问。

虚海点了点头,掏出路牌道,“公公不必送了,而且自我走出这宫墙,就再不是太子殿下,请称小僧为虚海。还有,请公公放过如初,不然……只怕于公公不利。言尽于此,小僧告辞。”说完,再不回头看一眼他本来应该生活的那个尊贵但又黑暗的地方。

大概是心情豁然开朗的关系,他慢悠悠往回走,并不急于回到僧录司,终于走到时,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抬头望望前方,突然愣住了,因为那抹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就站在灰白色的晨霭之中,似乎等了他好久的样子。他想冲过去,但终究还是稳稳站定。

“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和尚,居然夜不归宿。”如初看到虚海,心头温暖,但嘴里却先挑刺儿。

你一个姑娘家,不也大半夜跑到外面来吗?也不理会宵禁,也不怕被抓起来,真是无法无天哪。虚海一点也不恼怒,近乎快乐地想着,看到她活生生站在那里,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喜欢。

他快走两步,忽然感觉街边的一处大宅后有人影一闪,心中顿时了然。如初大半夜跑出来,戚继光那么在意她,怎么会放心,所以偷偷躲在一边保护吧。

“你看到我似乎不吃惊,难道我死了,你一点不伤心吗?”如初见虚海不说话,还是挑刺儿。

“在师妹出现之前,小僧已经知道师妹安然无恙。”虚海垂下眼睛,掩饰心中的喜悦。只看着她,就感觉很高兴呀,似乎什么烦恼事也没了。

“谁这么多嘴,破坏我的惊喜感!”如初不满地撅起嘴,“本来还想看师兄你激动的泪水呢,不过你好像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呀?”

虚海一笑,没回答,因为多嘴的那个是皇上,而且他不想撒谎,也不想让她明白他的心。差点失去她,令他的心死死生生,那种滋味不想再回忆了。如今,也只有放下,在她身边当个兄长,也胜于看不到她,徒惹相思。谁说喜欢一个人就非要得到她?

“昨天晚上我们赶在城门关闭前回的京,我家八重的脖子都伸长了,也不见师兄去接我们。”如初继续抱怨。

“那又是什么放不下的事让师妹夜不能寐,半夜就来找小僧呢?”他平静地说,因为太了解如初,所以知道她心中一定有难以决定的事。

如初一愣,有被看穿心事的恐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没坚持片刻就垮下脸来,低声道,“师妹我遇到了感情危机。照理,这事不该和一位出家的大师来讨论,可是我除了你没有别人。八重还小,我爹不客观,黑人他们是二百五……”

“排忧解难,本是佛门中人的责任,师妹但讲无妨。而且情海也是苦海呀,小僧必引导师妹走出来。”虚海隐隐猜出如初的烦恼是什么,但很喜欢她那句:我除了你没有别人。

见虚海说得一本正经,如初犹豫扭捏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时候她才发现心中早已把虚海引为了知己,什么话、什么事都可以和他分享的。

“我……我好像喜欢上了小光……可是严世蕃反应激烈,有可能使出非常手段。那样……小光就可能要倒大霉了。”

虚海神色不变,但心里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说是放下,可哪那么容易?知道她喜欢别的男人,心里还是会难受。只不过,假如没有生死的顿悟,他的反应可能比严世蕃更激烈。唉,早晚如初都得选择,而早晚也会有伤心人。

第二回 一瞬间的喜欢

“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对不对?或者是不想掺和红尘中这些乱事?”见虚海不说话,如初有点挫败地问。

虚海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戚继光藏身的地方,忽然上前一步,把如初轻轻揽在怀里,在她耳边嘘了一声后低声道,“别动,戚继光偷偷跟踪你呢。若想让他放下,至少暂时不和严世蕃起冲突,你就别动。”

如初本来下意识地要挣扎,但听虚海这么说,立即安心的伏在他怀里。唔,从不知道,师兄的怀抱这么温柔妥贴,像是世界上最没有烦恼的地方。

“要怎么做?”如初安静下来,低声道。

“嘘!嘘!别出声,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只是这会儿别出声。”虚海深深体会着怀中女子的温暖与柔软,她似乎带着清甜气味的呼吸。

他不该碰她的,只是心里对某种感情做了诀别,此刻却只想拥有她。哪怕只有片刻,哪怕只是一个永远回忆的梦境,哪怕这一刻只是偷来的时光。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让他可以喜欢她,不用顾及他的身份会带给她的伤害,只喜欢她这一瞬间就好。

天色渐亮的晨光中,虚海忘记了身份和一切责任,一生中第一次做了任性的事。然后当晨光初现,伴随着每天最美丽的景色,他,放开,斩断情丝,毅然放开。

角落中,戚继光望着眼前依偎在一起的人,一声不吭。他应该立即离开的,不要看这一幕,可是身体却不听使,腿根本挪不动,只是站在阴影中发呆。

心里,感觉不到什么,就像得知如初被俺答掳走,或者初听到如初的死讯时一样,并没有挖肝挖肺的痛,只是胸腔里空成一片,凉凉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但他知道,这之后才会痛彻心扉,一丝丝纠缠,很慢很慢,凌迟似的,仿佛这辈子也不会停止。

倘若是严世蕃和他抢如初,那么他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如初抢回来,因为他不能容忍如初今后受苦楚,不能容忍她被奸贼连累,更不能容忍严世蕃的不专一,让他一心怜惜的人陷于严府的妻妾之中。

可是倘若如初喜欢的是虚大师呢?还要去拼命争取吗?他不能确定自己要怎么做了。

因为虚大师虽然深藏不露,但却是个让他敬佩的人,不管是他的学识、他的模样举止和有他骨子里那种尊贵高洁、还有那份不着痕迹的落拓不羁,视礼法俗规于无物的出尘气质。出了家算什么,不过人存活于世的不同面貌罢了。以如初那种与众不同的性子来说,接受并不成问题。

何况他看得出来,如初与虚大师的感情不一般,单指她对虚大师的完全无伪的信赖,就是旁人不能拥有的。对此,他曾经妒忌不已,因为如初对他会保守一些秘密,但对虚大师却不。

那么如初是喜欢虚大师的吧?假如是那样,他凭什么要横插一杠子,让她烦恼呢?他那么喜欢她,一直想让她快活不是吗?甚至当俺答把她掳走时,他想过只要她能平安,他可以……忍痛放弃她。

对着虚大师,他时常自惭形秽,并不是他对如初的心意不坚定,而是他得不到她全心的信任。他知道如初非常介意他比她小五岁的事,介意两个的身份是师生,他已经很努力地使她忽略淡忘这一点,可难道因为他年纪小上几岁,他的感情就不真吗?他就是不值得托付的男人?难道因为在卫学中他是学子的身份,他的心智就不够成熟,他的决定就不够分量?

有的人少年成事,有的人老而昏聩,年龄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太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了,从七岁入学时就已经学会冷静的观察周围,然后确定自己的目标。一旦认定的,从不更改。

喜欢上她,是莫名其妙的,感情不知何时埋藏,也不知何时爆发,可谁说喜欢一个人要有理由呢?还有那份心意,真挚坚定得绝无一丝动摇,就像是一种本能,就像血液之于身体,就像手背之于手心,就像呼吸之于心脏。

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就是不相信,就是不肯给他半点机会证明!他恨不能早生十年,这样她就不会介意太多事,也许这样她就会看到他的存在,相信他说的话及他对她的感觉。

但现在是不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呢?看到她被揽在别的男人怀中,看到她没有挣扎,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给抽干了,所以他的心脏没办法跳动,也没办法思考和决定,只有任那依偎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的重放又重放,让迟钝了半天才涌上来的痛侵袭着他,一遍又一遍。

他化石一样站在那儿,希望时间停止。

可时间没有停止,如初和虚海也相携离开。虚海回僧录司换了身常服,以布包了头,然后和如初找了一间最早开门的食铺,一起吃早点。

“我没看到小光藏在哪儿,现在他离开了没有啊?”如初有点坐立不安。

“如初,你觉得戚继光是软弱的人吗?”虚海慢条斯理的点了小笼包子,馄饨、小酱瓜和拆骨肉,然后剥了一粒花生放到如初的手心中。

如初摇摇头。那个孩子,或者应该说那个男人的成熟度绝对远远超越他的年龄,做事有始有终、沉着干练、很多事虽然不说,实际上却暗中做了。

“你要明白,师妹,这世上的事如果得到得太容易,就不会被珍惜。”虚海看着如初心疼的眼神,心中有一丝丝妒忌,“你要我帮你解开这团乱麻,我必须得知道哪一个人才应该托付。说白了,我得知道你喜欢的戚继光是否值得你去冒险。”

“考验他?”如初一愣。

虚海点了点头道,“这完全有必要,我觉得你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十分确定,也不太敢相信他。而情之一事,心下必须笃定,否则佳偶也得成怨偶。所以师妹,相信我,我断不会害你。”他决定以后要以兄长的身份待在如初身边,连称呼也变了,不再小僧小僧的自称,不再努力显得疏离。

而如初没注意这些,因为佳偶和怨偶两个词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像两道强光般照亮她黑暗的记忆,让她隐约觉得似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听某些人争论过此事。好像……那一场景与她的穿越有关似的。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此后又深埋在她的记忆中了,好像有一尾鱼跳出水面又潜下去,水面依旧平静,连一丝涟漪也没留下。

“那我要怎么做?”如初一咬牙,“我全听师兄的。”

“暂时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如初瞪大眼睛,有点惊讶。

“什么也不做!”虚海点头,向如初表示他说的是真的,而且脑子没病,“前提是你要让戚继光误会你选择了严世蕃,再让严世蕃误会你选择了戚继光。其实你只做到两个字就行:蒙骗。”

“那不是要打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