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虚海摇摇头,“礼物自然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何能化来?我办的私事其实是公事,辞掉僧官的职位,再回少林辞去戒律院首座之职,然后拿了度牒……”

“师兄拿度牒是要去云游吗?”如初插话道,心中有些不舍得。有这个腹黑多智的师兄在身边,她会感觉非常安全。现在的虚海对她而言,就和胡大海一样是娘家人,是她的依赖和靠山,更因为虚海知道她真实的身份与来历,那种感觉更加特别的亲切。

“拿度牒,是要免除徭役。”虚海云淡风轻地说出高僧不该说的话,看起来一点心理负担没有,“师妹有什么资产可以放在小僧名下,不用缴税的。”

他说得认真,却把如初逗得咯咯直笑。世上哪有这样的和尚啊,居然逃税!

“那你到底要送我什么礼物?”为免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如初话题一转。

“天机不可泄露,当你成亲那天,小僧自会告诉于你。”虚海神秘一笑,令如初总感觉他又有什么坏主意,心里痒痒的。

不过还没等她逼问,虚海却说出另一个与他们的谈话八杆子打不着,却十分重要的消息,“我在京城时遇到了胡宗宪,他被皇上钦点为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官,但却直接参与平定沿海倭患事宜。他跟我提起小光,认定他是个百年难见的人才,说一旦有机会,就会想办法让小光到倭患最严重的地方去,一展他的才华。”

如初闻言一愣,想起那个在她被俺答掳走时,宁愿充任小兵也要参与追击行动,以此巴结严世蕃的人来。看来果然因此而升官了啊,而小光,终于要站到历史的舞台上了吗?那她的位置又在哪里?还有师兄到底要做什么呢?

第二回 生财之道

“你怎么没告诉小光这事?”如初回了回神后,问。

“他一直像守着宝贝似的守着你,我哪有时间跟他说话。”虚海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茶不好,“再者,他胸中本有远大抱负,现在对他说,他难免会心浮气躁,只怕连眼下海防卫的事也做不好了。师妹,你最好什么也不提,一切水到渠成方为上策。”

如初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情人之间不要有任何秘密的好,但经历了最近这些事,她心智成熟不少,明白了很多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有时候缓一缓、退一步、甚至输一局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而既然现在她身体完全好了,就该按计划和虚海一起先到登州海防卫去“微服私访”,为他今后的民族英雄之路垫垫场。人家都说一个好男人背后肯定有一个好女人,那她就先做背后的好女人吧。

三天后,她和虚海到达了目的地。

其实,她本不必花这么多时间的,不过她先绕道到有庆善号分号的大镇上转了一圈,写信通知父亲自己一切安好,然后支了点银子出来,还和此分号的掌柜伙计联络了下感情,提防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娘家这边能有支援。

“穿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有一个好爹!”她再度感叹。

“非常同意。”虚海应道,想起了自己那个爹来。如初的身世秘密都告诉了他,他感觉神奇的同时也有些惭愧,因为他的秘密并没有完全告诉如初听。也许,以后找个机会吧。

“其实这边的海防卫也没有多荒凉嘛,虽然确实没有天津卫繁华热闹,但小光说得也夸张了。”望着眼前名为“富春”的小镇,如初评论道。

富春说是“小镇”,其实相当不小,人口也多,远胜于鲁桥镇。不过大概是山东半岛有倭患的缘故,富春镇距离军队驻扎的海防卫所比较远,大约有一天多的脚程,不像天津卫所,就在海河码头附近,戚继光口中的荒凉可能指的是这个。

在富春镇和海防卫之间,还有数个由屯军驻守的堡垒,渔民聚居的村镇交互错落着,其背后则是大片人口相对稠密的腹地,说起来也算是个交通枢纽,所以是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所在。不过镇上两极分化严重,贫富极为不均,镇西酒楼商肆林立,富庶繁华,不管买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包括买醉买笑买倒霉(特指赌博),镇东则是贫民窟,据打听,镇东的百姓多是附近矿山的贫苦矿工,每天一大家子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如初走过镇东时,经常看到衣衫褴褛的孩子和形如枯槁的老人,连狗都是瘦骨嶙峋的,心里很是难受了一下子。

穿越到由善男信女供奉的寺庙,有一个富豪且爱女成痴的老爹,在皇家卫学任教,虽然认识几个穷学生,却还都是官家出身,所以说她来到大明两年,却没真正看到穷苦的农民,直到此时此刻。

“富春镇是谁管呀?”她很是恼火地问,觉得地方官如果任由吏下百姓如此,肯定是个该杀的。

“这边还是海防卫的地界,应该是卫里派人管辖,出了镇往西就是当地官府的下属辖区了。”虚海缓缓地答,“看来小光的担子不轻呀,依我看,这边的吏治腐败到了必须肃整的地步了。”

“我要给他当好马前卒,把所有的事都看得清楚明白,好让他下狠手治理。”如初一挥拳,因为有正经事做,心头那丝为着婚姻事而生的担忧倒淡了,“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来,观察观察情况如何?现在你是我哥,就让我会钞,不必化缘了吧?”临了,她挪揄了一句。

他们此来是易了容的,如初和八重依旧是男装,虚海则冒充了俗世中人,一位风姿俊逸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对外,他们宣称是亲兄弟,金陵人士,一个月前带小书僮八重出来游学,路经此处。

一路上,如初俊俏、虚海妖孽,这一对“兄弟”不知谋杀了多少少女心,如今到到民风相对开放的富春镇依然如此,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如初对此比较烦恼,因为这限制了她暗访的可能,但如果要是高调当幌子,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僧从师妹处化缘也是修行。”虚海一本正经地道,“就找个红尘幻象最虚无的场所,然后去酒肉穿肠过,再去最污浊之地散些财,保证能打听到不少好消息。”

不出虚海所料,两天下来,他们“兄弟”二人住着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酒楼,偶尔到赌场中小赌怡怡情,还真打听到很多事情。

原来海防卫的财政来源除了所封屯田和些许渔产外,就再没别的进项,但卫所中的高级军官却都在富春镇上有私人的生意,等级五品以上的,居然还在附近的矿山有类似于股权的分红。

听虚海的讲解,如初才知道这个时代本来不允许私人采矿的,朝廷把矿山的坑道封了起来,由当地官府看管。可是矿产利润极为丰厚,部分“奸民”铤而走险,私下开矿,就像现在的私人小煤矿似的,朝廷屡禁不止,税也征不上来,各矿主之间还因为盗矿还经常发生械斗事件,死伤严重,官府根本管不了。

后来就有大臣上书,朝廷开放了采矿权,名为“包采”。各地官府或者私人可以申请开矿,每年要缴纳一定的银子,浙江是四万多两一年,福建是两万多两一年,山东和福建差不多。不过,朝廷不放心把矿权全部下放,在各地都派了矿监。

说来奇怪,这些矿监全由太监担任。太监任要职,说来也是明朝的特色了。而目前,听说派到山东的矿监病死任上,朝廷派的新矿监还没有到。

“好买卖。”如初私下对虚海说,兴奋得两眼冒蓝光,“要是海防卫能把这笔生意包过来,那不就是一条生财之路吗?卫里能自给自足了,士兵就不会为生活所迫而逃跑,小光也有钱贿赂上锋,组建新军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虚海笑道,“先不说这包采权不好拿到手,就说你吧,能把贿赂二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倒也奇特。”

“目的永远证明手段是正确的。要想保家卫国,有时候不得不装出小人的样子,甚至自侮自污。”如初嘿嘿一笑,“这叫适应环境,小光做不出来,我的良心可是很有弹性的。”

第三回 半夜行善

而既然存了这份心思,如初就注意起包采的事情来。不过还没等她弄出个眉目,富春镇就出了一件大事。半夜三更的,如初正睡得香,忽然听到街上传来喧哗和哭叫声,那声音之悲凉凄厉,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心底一直寒了上来。

“八重,你不用起来。”尽管客栈最好的房间保暖措施极佳,可是半夜钻出热被窝也是件辛苦的事,所以如初自己迅速穿衣下床。打开窗子一看,见街上停了几辆板车,车上盖着草席,席下似乎有人,有几个老人和女人正哭叫着砸着对街医馆的门,几个瘦小的孩子围着板车哭泣不止。

寒冷冬夜,家里人,多半是男人出了事,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顶着寒风前来求医,心中那份凄惶怎么是语言能形容得了的?偏偏那个名为济世堂的医馆半点没有济世之心,里面的人也是铁石心肠的,人家砸了半天门,连如初这种睡起来很沉很香的人都醒了,他们还是不露面。

“怎么了?小姐,外面哭得怪吓人的。”八重白着小脸问。

“可能是穷人得了急病,没良心的大夫不肯给治,我下去看一下。”如初安慰道,但心里明白这不可能是普通的病,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同时求医来,而且非常急的样子。

“外头冷,小姐加件斗篷,不然我跟你下去吧?”八重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如初连忙拦住,“你下去顶什么用,再冻着可怎么办?我叫师兄一起去,他的医术很高的。对面那家医馆不帮人看病,咱们的圣僧高手帮人岂不是一样?”说完,给八重掖了掖被子就跑出了房间。

本还想去敲虚海的房门,没想到一冲出门差点撞到他身上,想来他也是被吵醒,要出客栈看看的。二人下了楼,见两个店伙计正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瞧。

“外面怎么回事?”虚海拦着冒冒失失要往外冲的如初,问道。

“回爷的话,是附近矿上的人伤了,抬到济世堂求医。”一个年轻较长的伙计恭恭敬敬地答,因为这几天如初出手阔绰,对伙计们也不苛求打骂,所以他们都对如初“兄弟”两个很有好感。

“矿难吗?”如初瞪大了眼睛。

年纪较小的伙计摆了摆手道,“不是的,听他们嚷嚷全是刀棒伤,肯定是最大的那两拔矿党又打起来了。”

又?!看来师兄讲的不错,盗矿者之间为了争夺资源也会殴斗,这确实是社会安定的隐患,而真正受到伤害的不是矿主,而是最低层的矿工呀。不过为什么说“最大的那两拔矿党”?难道是当地黑社会?

“把门打开,我们出去瞧瞧。”她说着向前一步。

那个年纪大的伙计立即拦道,“不行啊,小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济世堂又不肯开门,您没瞧见这条街上的店家都在装死吗?万一咱们这儿开了口子,那些人把病人抬到客栈里可怎么得了?”

如初一听就拧起眉头道,“你也知道外面天寒地冻,平时瞧你挺善净个人,怎么这般冷漠无情?外头的人病的病,老的老,又有女人孩子,倘若真的不管,难道任由他们冻死?心里连一点善念也不存,当心将来得报应!”

伙计听她说得重了,都吓了一跳,年纪小的赶紧解释道,“小爷,不是我们没点恻隐之心,实在是有难处。倘若这时开门,他们肯定一古脑全冲进来,掌柜的非辞掉我们不可,弄坏了家伙事儿,说不定还要我们赔钱。我们哥俩也是有家要养的,哪折腾得起?”

如初也觉得自己有些性急,冤枉了好人,于是克制着情绪温言道,“没事,你们掌柜的要发难,自有小爷我承担,就算这些人拆了这客栈,小爷我也陪得起。开门吧,一会儿到我那儿领赏,绝不亏待你们就是。”

那两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还是无法决定。

那个年长的伙计道,“济世堂的人不开门,只怕一是为了这些人交不起诊金药费,二是怕他们伤重死了,没的坏了名头。富春全镇,就数这家医馆最有名。小爷心善,可是这些伤者若是死在店里就太不吉利了。”

“真若如此,小爷我就买下这客栈,绝不让你们掌柜的吃亏就是。”如初见两个伙计还不开门,知道他们怕担责任,所以自己动手。这样一来,就算事后掌柜的怪罪,也是她这当客人的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

两个伙计看她这样,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一味的担心,一边的虚海看到,安慰道,“两位不必如此,区区不才,倒是懂些医理的,倘若不是必死无疑之症,料想也能救得。听我的,你们赶紧把店中桌椅板凳全搬到一边去,再把灯火全点亮,然后中一人速去报告掌柜,说是客人私开店门,另一人把厨下的人找来,烧些热水热汤,待会肯定会用。对了,把能用的伙计也全叫来帮我的忙。这就去吧,事后……”他看了一眼如初的纤细身影,“定有重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两名伙计再不耽误,听这位慈眉善目的爷的意思,他们又能行善,又能拿大笔赏赐,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依言而行,动作麻利,很快就办好了。与此同时,如初也已经带着那群人进入店中安顿。不过还没等她关上店门,就又有一群人抬着伤员赶来求医,照样在济世堂吃了闭门羹,一回头见客栈中灯火明亮,有人似乎在救治伤者,立即也抬了人进来。

顿时,客栈大堂内挤了几十口子人,大人哭,孩子叫,伤者呻吟,忙乱成一团。

虚海态度沉着,忙而不乱,一边叫惊怒惶急中赶来的掌柜先安抚其他客人,照顾各处灯火,说明会赔偿损失,一边指挥伙计把伤员抬到大堂左侧,家属隔离在另一侧,然后以伤者的伤势程度逐一诊治。如初就紧跟在他身边打下手。

两人正忙活着,就听一个男人粗着嗓门叫道,“这位大夫,你怎么不先诊治我们的人?”

另一个男人冷笑道,“凭什么你们先?”

话音未落,就呼啦啦有两批人对峙了起来。

第四回 人情

如初吓了一跳,刚才只注意老弱病残了,没发现有不少身体倍儿棒的青壮年男子不知何时也跟进了客栈中,现在大堂内人满为患,而且气场不对,看样子就像黑社会要斗殴似的。

她一愣之下继而大怒,气乎乎地跳到两群人之间,大声骂道,“没病的人给我滚出去,不然就是没病找病,那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我哥并不是大夫,不过是一片善念,要用比济世堂名医还要高明的本事来救互扶伤,你们跟过来夹七杂八的废什么话!分了我哥的神,救坏了人谁负责?医者父母心,不分门派身份,一视同仁,要按照伤重的程度来治,轮得到你们一群粗坯来搅和多嘴吗?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事非,现在这情况就是小爷我说了算。要么,安安静静待在这儿看诊,要么,立即给我滚出去!”

一番话,说得两拔人全对她怒目而视,但她凛然不惧,一一瞪了回去。

半晌,那个高大如黑塔的男人先服了软,带着他的人气哼哼地坐到门边去。而那个看来坚毅狠辣的瘦高个则带着自己人闪到楼梯边。

如初逼视着两方人马,以眼神威胁他们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己方的伤员小命不保,感觉双方都镇定了下来,她才回到虚海身边帮忙。

“我把伤者分了类,也粗诊了脉,但我没有施治的东西和草药,必须立即弄点来。”很快,虚海就提笔在纸上写了草药的名字递给如初,低声道,“草药多多益善,但你不要自己去,深更半夜的,我不放心。”

不就是需要医疗器械和药品嘛,好办!

如初粗略看了一下,就先回到楼上去,正好八重因楼下闹哄哄的已经起了床,于是立即叫她拿了银票出来,之后又跑回楼下,对着那个粗豪的壮汉和精明强悍的瘦高个勾了勾手指。

那二人本来是对头,这时却不禁互相看了一眼,走了过来。

“请问二位英雄名姓?”如初问。

“陈大成。”瘦高个儿答。

“王如龙。”壮汉答。

如初态度稍放得温和些,一抱拳道,“那陈兄、王兄,还请帮个忙。我哥这边需要点东西,可是我又走不开,烦请二位跑一趟如何?”

“可是草药?”陈大成性格比较稳重精明,立即猜出如初之意,“这怎么能说是帮忙,本就是我们欠了贵兄弟的恩情,跑腿的事就交给我吧。”

“有劳。不过也不只是这些,还需施针行药所用之物,反正大夫们出诊要用的,有什么要什么。”如初一边说一边拿出银票,“只怕两位还有不少轻伤的手下吧,我哥的意思是救人救到底,谁让我们哥俩赶上这一桩呢,索性不如一次多买点草药,免得来回折腾倒耽误时间。”

陈大成接过药单,却没拿银票,略施一礼道,“贵兄弟仗义援助,陈某已经感恩不尽,银子的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如初早就打量过他和那个王如龙,虽然这两位首领似的人衣着整齐,但看起来也不是富贵之人,况且深更半夜的,到哪儿去筹措银子,因而拦道,“我看这位陈兄也是个英雄,做事何必这么婆婆妈妈?我们兄弟二人既然存了善念,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陈兄又何必介怀?这时候凡事都要快,哪有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我去买。”一边的王如龙走上前,伸手夺过陈大成手中的药单,又拿了如初手中的银票,“大恩不言谢,我王如龙行事向来爽快,现在我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但倘若小兄弟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跟我说一声,我和我的弟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

如初连忙点头。

她救治这些伤重却无钱医治的穷苦人完全是出于善念,不希望这些男人死了,留下孤儿寡妇,孤苦伶仃,更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不过后来王如龙和陈大成的出现,让她生出了一点私念,想借机会笼络人心。

这两个人一定是私矿的矿主,也是这些穷苦人的首领。而她知道小光是想从穷苦人中募兵的,因为他觉得城市中多市井油滑之辈,不如底层的农民淳朴吃苦,不好组成铁军。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她就算帮小光铺铺路了,就算于募兵没有大好处,给他增加点民望也好。

“小兄弟如此磊落,倒显得我小人了。”陈大成傲然一笑,“姓王的那厮平时虽然混帐,这番话倒说得有理。实不瞒小兄弟说,这回我们双方闹得动静大了些,受伤的弟兄也多,出来寻医的仅是重伤的,家里断胳膊断腿,流着血的还有不少。不知……待会儿可否请贵兄到我那去,再次出手相助?”

如初没回话,而是回头看了看虚海,见他微微点头才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也是义不容辞。”

陈大成点头道,“那就有劳了。只是富春镇就这几间药铺医馆,如今伤者众多,只怕草药未必够用,不如我连夜到其他镇上搜罗些,免得贵兄医起人来不趁手。”

“好,那我让我哥再写张药单子。”如初把另一张银票塞到陈大成手里道。

陈大成微微一笑,“我虽没有过目不望的本事,几味药却还记得。”说完一抱拳,快步离开。

看来他是个识字的,所以和王如龙比起来,性子显得粗中有细,将来小光必定用得到此人。不过这次是什么规模的斗殴呀,镇上的草药居然不够用?目送陈大成身影消失,如初心里盘算了一番。

而不久后,王如龙就带着药单上所列的东西回来了,办事相当有效率,也不知用的什么凶恶法子。想必镇上的医馆药局刚才不肯援手,但现在有银子可赚,也就不会太刁难。

有了针药等物,虚海就立即施展神医圣手。因为这些伤者全是因斗殴而起的外伤,并非疑难杂症,所以只半夜的功夫就全整理好了。几个伤势特别重、不宜搬动的,如初还出高价订了客房安顿他们,以此让两方矿主欠她的人情现加上一分。

第五回 提前扬名

清晨时分,陈大成也回来了,虚海和如初就依约到他们各自的地盘去治疗轻伤者,虽然陈大成和王如龙的“总部”都在富春镇,但因为附近好几个镇都有人牵连了进来,所以他们忙活奔波了一整天才算全部了结这件事。与此同时,如初也打听到这次集体械斗的真相,不禁叹为观止。

总共有三千多人参加了这场可怕的斗殴,不,应该算得上是战斗了。怪不得官府也不敢管,衙门里的官兵只怕也没这么多人,也怪不得各镇都没有医馆愿意替他们治伤,生怕治了这派的人就得罪了那派。

但尽管纠集的人多,但他们却并不是当地的黑帮,如此拼命,不过为了是挣几个苦哈哈的银子。就这样,还因为要上下打点贪官,向朝廷缴纳重税而贫苦之极,每天辛苦劳作,却连口饱饭也未必吃得了。

对于来自现代的如初而言,实在不理解这些人的思维,既然如此团结,为什么不一起抗争呢?既然连命也舍得出,为什么还要怕贪官污吏?自己却为了某个矿道山头打得你死我活?

“难道你要他们造反吗?这些百姓全是老实人,只要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也不会轻易抗争。那些无耻贪官,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吸干他们身上所有的血,却留口活命的气儿。”虚海叹了口气。

那个坐在京城西苑的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只顾着修仙问道的人知道这一切吗?倘若不是因为那个“二龙不相见”的魔咒,假如这天下为他所有,他一定不会让百姓如此之苦的。可惜……他现在唯一能保护的,就只有身边人了。

如初一想也是,记得读书时上历史课,老师总讲到农民起义的局限性什么的,看来封建时代的人真的缺乏自由思想,也没有那个环境和机制让他们争取正当权益,而她虽然是穿越者,却知道自己没本事、也不应该改变历史,只能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依我说,这件事你们双方都没有错,却也都有责任。”当天晚上,两个死对头联合请如初和虚海吃饭时,如初直截了当地道。

听这话,两人都挺不高兴,但对恩人又不好意思怒目而视,只好低头喝闷酒。

如初看在眼里,却还是说,“大家都是穷苦人,被贪官污吏压榨欺侮还不够吗?自己还要打?真的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谈,总有双赢的办法。使用武力,不但不能改善你们双方的处境,反而更严重了不是吗?这次伤亡这么大,真的是你们所要的吗?”

“为了活命而已。”半晌,陈大成仰头饮尽杯中酒,叹道。

“难道我们不要活命吗?”王如龙一拍桌子。

陈大成皱紧眉头,似乎被激怒了。一边的如初看他们又要争吵,连忙拦住,对虚海使了个眼色。虚海一项很特殊的能力,他说话时,那平静的语气和声调有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果然,当虚海开口劝解,这二位“仇敌”的情绪正常了许多,渐渐的说出了事情的始末,那些无奈的事实令如初越听越气。

虽然明代的矿业有金、银、铜、铁、汞、铅、锡、矾、硝、碱等,但主要是银矿的开采,不过附近的一个山头却出现了蓝宝石矿。而官府对外宣称是奸民盗采,实际上却是私下贩卖了采矿权的。趁着这几个月矿监之位空缺,其他官员大肆敛财,一女许两家,收了陈大成和王如龙两派对人马的钱,采矿权也卖了两次,当发生纠纷时又不管,所以才有了聚众械斗那一幕。

双方为了这个矿都花费了巨资,差不多是所有财产了,之后还要缴重税,支付官府的各项费用,利润空间本来就被挤压得极为狭小,现在有人再来分一杯羹,自然入不敷出,绝不能让另一方再插一脚的。

其实他们都是受害者,但为了自己的弟兄却都不能松了这口气退一步,所以才僵住了。而这顿饭足吃了两个多时辰,在虚海的调停下,双方才答应先共同开采,并约束手下再不争斗,而虚海答应他们稍后会想办法把他们交给官府的钱拿回来。

“既然采矿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转行做别的?”这桌合头酒吃毕时,如初问。

“能做什么?从商?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种地?给那些员外老爷们当佃农,一家大小的日子更苦,还要看老天的脸色。好歹采矿还能混一口稀粥吃。”陈大成恨声道。

“那为什么不从军?”如初有意地问。

哪想到这两个死对头却在这时候步调一致,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对官兵遇到倭人就跑,武官们贪婪可鄙的行为嗤之以鼻。

“一群耗子扛枪窝里横的,老子虽穷,还不屑与这群软蛋为武呢。”王如龙骂。

如初咽了咽口水,想象不到军队的威望在民间已经恶劣到这种样子,只道,“人和人不一样哦,世界上到底有好官的。听说这次即将上任的指挥佥事戚继光戚大人就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年纪,可文韬武略都是极好的,而且有志荡平海寇,你们不妨考虑一下。”

她大肆吹捧,可陈大成和王如龙却不以为然,大概因为见过太多社会黑暗而了,对官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只答应如初看看情况再说。

如初知道这事不能急,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因怕八重等得焦急,反正这边也没有宵禁,就和虚海连夜往富春镇赶。

路上虚海说,“师妹你不该现在就为小光扬名的。”

“为什么呀?虽然我说得夸张了点,可你不觉得他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吗?”如初很疑惑。

虚海微微摇头,“小光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将来定有作为。但是你别忘记了,他为了能娶你要运用釜底抽薪之计,到任后肯定要混赖一阵子,到时候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怎么能是一个好官的形象?”

如初“啊”了一声,倒把这事忘记了,犹豫半天才道,“那他……之后变好,可以说是为了迷惑敌人而故意自污嘛。不过话说,算算脚程,他应该早到海防卫了呀,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别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第六回 情伤变坏

其实,戚继光那边一切顺利。

只不过为了把“情伤变坏”这出戏演得逼真且不那么突然,他得做点铺垫的工作。回到家后先是闭门不出,之后狂歌纵酒,那一份受到感情伤害的痛楚真实又自然,因为他把和如初的分手想象成是真的,结果也真的受不了。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看到他这模样,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对他说起可以同时娶如初和白凝若为平妻的事吧,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眼神发直地坐半晌,然后一声不吭的回房,最后还是喝得烂醉如泥,怎么说怎么劝也不行,整个人似乎都塌了下去,憔悴而无神,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久后,戚家大公子不知何故自暴自弃的消息传遍了全鲁桥镇,大家惋惜一位大好青年的同时,也很八卦的互相打听着戚大公子究竟为的是什么才大变样?最后竟不知是谁透露出了消息,说戚大公子在天津卫时爱上了一位富家小姐,可没成想家里给定下了亲事,富家小姐伤心作别,怀抱他嫁,于是戚大公子整个人都废了。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戚继光成了鲁桥镇的反而教材,家长们教育儿女时都说,红颜祸水、情之误人,以后可别学某某某……不拉不拉不拉……鲁桥镇的光荣变成了鲁桥镇的伤疤。没人知道,这伤疤还计划着以后要化脓出血,让每个人都恨不得甩掉他,尤其一位姓白先生。

其实他们不知道,戚大公子受了情伤而一蹶不振的消息是他的好友赵三红散布出来的。

半个月后,尽管白凝若千拦万阻,他爹还是听到风声,盛怒之下,就想找来未来女婿问问清楚。可偏偏在此时,戚夫人怕戚继光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早晚毁了自己的声名和人生,和戚老太太商量后,决定暂缓儿子的婚事,先打发他到海防卫去上任,希望军中生活能让他渐渐平息情绪,变得理智些。毕竟,整肃海防、抗击倭寇一向是他的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