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该怎么做?”他问,那茫然的表情只有在师傅面前才会流露出来。

“傻孩子,你自己也有自己的缘法,只是这一切对你太难了些。”云游大师拍拍虚海的肩,就如在他小时候安慰和疼爱他那样,那张脸哪里还像是骗人的术士,完全是大慈大悲、无欲无求的高僧模样,“你苦修心如止水,力求忘情弃义,可惜你偏偏是至情至性的人,所以终有情劫,对如初动了真情。既然如此,何不把所有的底细全说与她听呢?就算她心有所属,不能回头,至少她能懂得你的心,现在的如初可是个爽朗又善解人意的丫头。而且,为师算出你在数年之后会面临一个奇异的机会,说不定……你生来就是为了等着这样一个机会、然后过一场不同的人生的。孩子,虽然我收你为徒,但当时不过是为救你一命,你心思重、牵挂多、放不下、实在与我佛无缘。不过,佛祖非是要渡所有人出家,一草一木、一人一虫,都是这大千世界的一部分,只要一心向善,何处均是修行呀。”

“师傅,我不懂。”

云游大师摇摇头,“你无须懂,有些事来的时候,做出选择就行了。就像为师算出你的情劫,算出你身边发生了逆转天地之事,犹豫很久后决定来看你是一样的。”

虚海恍然大悟。

原来,师傅不是与他“恰巧”相遇,是专门来找他的。师傅在去云游之前,就是有大智慧的人,如今只怕神通更盛,他老人家说的话一定深有禅机,这回也一定能帮到如初的。

云游大师看到虚海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为师此来,一来是为你,二来是为如初。虽然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但毕竟有缘成为师徒,我自会助她一臂之力。方才,为师已经点化过她了,她能不能看清,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这三来嘛,为师一介凡人,无法普渡众生,但遇到不平事,安有不闻到不问的道理?佛家不鼓励入世,道家才更接近红尘,可为师已经看破,修的是心,佛与道都无所谓。想那雅意安虽算不上恶贯满盈,毕竟也作恶多端,以雷霆手段惩治一下,以善止恶是为师所愿。”

虚海听得连连点头,心中纵然有疑惑,可对师傅全心信任,总觉得很多事以后慢慢参悟即可。

师徒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如初就跑来请云游大师吃饭了。于是云游大师又换上世俗、甚至有点滑稽的表情,在席间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荤素不忌、酒到杯干、似乎是饿死鬼转世,吃了个痛快淋漓。其中有一道以扇贝做的菜,如初动作慢了点,居然一口没吃到。

饭后,云游大师忽略如初殷勤递过来的热毛巾,以袖子抹了抹嘴头儿道,“吃饱喝足了,我们来说说正事。呃……是什么来着?”

“怎么让雅意安把采矿权交到我们手里!”如初一握拳,“不过我们可不是为了自己发财哦,是为了筹集军晌,既然朝廷所拔不足,卫里又亏空很多,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再者,那些矿工经常被逼着为矿主,其实是其背后的矿监工作,有时几乎是无偿的,还要怎么养家糊口,怎么活命度日?身为一方官员,就算管不到百姓事,也不能坐视不理呀。”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徒弟。”云游大师赞了一声,“你不用急,为师早有妙计。”

如初指了指上面,笑道,“师傅说利用天嘛。但是……您难道要去告御状?听说咱们的天除了几个重要大臣,什么人也不见。”

“严嵩父子是能见到圣颜的臣子之一。”戚继光皱着眉道,“可他们与雅意安是互相勾结的,就算上了奏折,只怕也要在票拟时被拦下,到不了皇上手里。大师要面圣……只怕很难。”

听到这儿,如初心里打了个突,不由想起了严世蕃。世人都道他是大坏人,可他对她那么好,不是她没有事非观,但她心里是憎恶不了严世蕃的。

而自上次一别,这位小严相就再没有消息。如果他真能放下这段一开始就从没发芽的感情,她为他高兴。她从不想伤害他,只怕他根本没有死心,以后还会闹起来。

还有,历史上他的结局……她要帮他吗?她要改变历史,为他谋一个好的结果,报答他一番深情吗?

第四回 陷害之计

“我干吗要去见皇上?”耳边只听云游大师说。

不过如初怎么听怎么感觉师傅那儿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于是插嘴道,“师傅,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妙计就直说吧,想急死您唯一的女徒吗?”

云游大师呵呵而笑,“吃人家嘴短,为师吃了你这么多好的,哪能不献计?况且你还拿一顶大帽子来要压死为师,说为师要谋杀亲徒呢。”

大家都被他这俏皮话儿逗得笑了起来。

虚海跟云游大师时间长,而且师徒俩都是腹黑的性格,这会儿想了一下,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明白师傅的意思了,因此道,“师傅难道要陷害雅意安,让他做的事触犯到皇上最介意的事,然后只要想办法让这消递到皇上耳朵里,那时自然有皇上替我们镇着那老贼?”说完,望向云游大师。

云游大师微笑点头道,“然也,正是‘陷害’二字。你果然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明白为师的心意呀。”

如初看到师傅脸上的狡黠,差点喷了。她的师傅和师兄呀,为什么提到整人都一脸兴奋?这和尚当的还真够瞧的!

“这样只怕治标不治本。”一边的戚继光却摇头道,“不怕佛祖怪罪,之前我曾对雅意安动过杀念,可是雅意安走了,还会有其他的贪官污吏来,情况根本不能改善。”

“罪过罪过。”云游大师单掌揖首,可正当如初以为他会斥责戚继光的杀意时,他却说,“杀人只是最下乘的手法,让那老小子有苦说不出,还得给你们当保护伞才是正理。”他先念佛号,后来却言语粗俗,说话的风格实在非常好玩。

“晚辈多嘴了,还请大师示下。”戚继光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那皱着小眉头的忧愁模样和大方优雅的举止还真是迷人哪。

云游大师很没形象的坐在椅子上道,“很简单,只要从人性上入手即可。我问你们,当今圣上最在意的是些什么事?”

对于这个问题,虚海最有发言权了,闻言眼睛一亮道,“修道之事。”

“着啊。”云游大师一拍掌,接着又叹了口气,“一心向佛道,本是好事。可凡事不可太过,身为一国之君,只沉迷于此,荒废朝政,继而使奸佞之臣把持朝纲,闹到民不聊生,反而算得上是作恶了,怎么能修成正果?咳咳……话题扯远了,只说皇上一心向道吧……那个,所以他最宠爱的臣子可不是严老头,而是另一个……”

“陶仲文?”戚继光也眼睛一亮,有点明白了,不过他不知道云游大师要怎么做。

“雅意安怕皇上,皇上怕道祖,而在皇上眼中,陶仲文是佛祖的使者,这样一算,陶仲文最厉害。”云游大师掰着手指头道,“至于老陶,不瞒你们说,当年我救过他性命,如今如果我开口让他帮忙,比如在皇上耳边说点什么,他必然照办。最让人放心的是,老陶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不该问事的他不会多问一个字。”

“那就编一套陷害雅意安的话!”直到现在,最笨的如初也知道云游大师的计策是什么了。

哪想到云游大师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不是编一套话,而是做一套事,然后由我来告诉陶仲文,但要求他暂时不透露给皇上半个字……”

“不告诉?”如初有点不明白,“不告诉皇上,还有什么威胁力?”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威胁力吗?”虚海微笑着接过话来,“所谓威胁,妙就妙在发与不发之间。倘若尽人皆知,或者对方能全数掩盖,还有什么威胁的力量呢?”

如初眨眨眼睛,终于有些明白了。

云游大师的意思是设计陷害雅意安,结果必须触犯到皇上最在意的东西,让皇上有可能为了这样东西而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从小到大的伴当。但他们不把这事告诉皇上,而是让雅意安明白他们随时可以让皇上知道。这样一来,还愁雅意安对他们不言听计从吗?

在这个计策中最重要的一环,是他们与皇上之间的沟通,但这件事有欠了云游大师一条命的陶仲文来担当是最适合的。雅意安长年在皇上身边,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对陶仲文几乎是言听计从。

果然是妙计!不过也只有云游大师出马才能解决。接下来的事,他们三个小辈就能自己做了。

没几天,戚继光、虚海和如初三人就正式拜会了雅意安,后者表现得很惊讶似的,很“诚恳”地道,“他乡遇故知,人生大喜事呀。”雅意安笑得无比友好善良,但谁都知道他的底细,怎么会上当?

“咱家一向不结交外放的官员,倒真不知道元敬是此地的四品大员,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他语带惊喜地道,“更没想到的是,当年卫学里的小如初就要成为未来的四品夫人了,虚大师居然做了幕僚,这可是佳话啊,佳话!唉,咱家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咱们可得多亲近亲近。”

他这样说,如初等三人自然也是客气吉祥话儿不断,但绝口不提公事,更不提采矿的事,就在矿监大人府里闲聊套近乎,自然也备下重礼,晚上吃了饭后就回去了。

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露一面,因为他们的消息雅意安肯定老早就知道,如果不出现,反倒显得心虚又不上道,这样将来做起什么事束后束脚,也会招来更严密的监视。

而亮相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戚继光和虚海就老老实实练兵、办理军屯事宜,如初也规规矩矩待在卫里作为人妇的准备,对那边采矿权如火如荼进行交易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似的。

这样一来,令雅意安非常紧张,觉得他们有什么图谋,但一晃两三个月过去,夏天都到了,他慢慢就失去了警惕。他本来就是好名而自大的人,现在只以为戚继光毕竟是一介武夫,采矿权又本来就轮不到他来管,所以根本够不成威胁。以前,倒是他多虑了。

谁都知道采矿相当于挖金山,只要他把持得好,用人得当,银子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他的腰包里。到时候他再给卫所里一些好处,不仅博了名,也能安抚那些小喽啰了。他唯一怕的是那位曾经的皇子,不过虚海一向不太爱管闲事,应该也没什么。

第五回 龙脉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雅意安正一边饮着冰镇果子露,一边扒拉着算盘,研究着他几个月来进项,手下的太监忽然来报,说有两个矿上的人来见,因为看样子很急,似乎有要事,所以特意来禀报。

“叫什么名字呀?”他问。

“王如龙和陈大成。”属下答。

雅意安一怔,倒是知道这两个人的。虽然他们无权无势,但手下着实有一帮穷小子追随,也是不好惹的一伙儿,逼急了也是拼命的主儿。基本上官府衙门的人为了免于生事,好歹也赏他们一碗饭吃,有时候他们好勇斗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之前分了一小部分采矿权给他们,让他们不再盗矿。

其实,只要能多多收上矿税,采矿权给谁不是一样?其实从这些穷小子手中挖到的钱更多,百姓还不都那样,只要有口稀粥糊口,就不会闹腾的。

“我听说这两个不合,是死对头来着,怎么会一起来?”他想了想道,“叫他们到偏厅去等,再派对个人暗中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小太监领命而去,过不多久就回来禀报,“他们说在挖矿时遇到一个游方道士,说有一条矿脉下藏有龙脉,掘之会破坏我大明的龙气,于……于皇上大不利。”

雅意安闻言心里一哆嗦,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是不是那条矿石最好的矿脉呀?不是他们开采的范围吧?你帮咱家想想,我倒记不得了。”

小太监想了想才道,“不是他们的矿,不过因为那边人手不够,就叫了他们去帮忙,因为给的工钱那么少,也只有他们才肯干。”

雅意安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什么龙脉?吓唬谁呀。不过是这帮子人看出这条矿好,想阻了别人的手,日子过不下去了,趁夜深人静时再盗采。这些泥腿子懂什么,各地采矿前,都特别经过堪舆的,有没有龙脉,难道那时看不出?”

“是,一帮穷鬼。”小太监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两个人怎么办?”

“跟他们说,龙脉的事,咱家自有主张。”雅意安沉吟了一下,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凭白地给自己树敌,“让他们照常开采就是,其他不用管。”

小太监领命而去,但是过了没几天,一条消息让雅意安大惊失色。据说那条最好的矿脉在挖掘时出冒出了金光,而且有愤怒的龙吟之声,接下来就是金光消失,天空下起雨来。

当时很多矿工看到了这一场景,都吓得够呛,现在街面上到处传说是挖到了龙脉,破了龙气,龙神愤而离开,老天为大明江山落了泪云云。

听到这些,雅意安惊慌失措,因为他太了解当今圣上最在意的是什么了。如果这件事传到京师,皇上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查办再说。到时候他会被质询早闻不报之罪。甚至,被他的死对头们安个谋反之罪也有可能。那时候不仅是他,他家里的人也会被全部处死。

这件事听来貌似荒唐,但到了近年来更加多疑的皇上那儿,再荒诞的事也可能给坐实了。

是谁?谁陷害他?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他就断定龙脉之说是人为的,不然不可能有这般巧法。是陈大成和王如龙吗?不可能!两个小小的私矿矿主没这么大的能耐,再说他们也没必要如此。那么又是谁呢?想想此地的最高武官,想想那个花样百出的胡如初,他几乎可以断定是谁一手制造了这件事。

怪只怪他疏忽大意了,结果着了人家的道。之前他拿钱拿到手软,所以对陈大成和王如龙的那次突然造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个圈套早就做下了。

事已至此,后悔没有用,必须想办法解决。杀?行不通。且不说他派出的探子不大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胡如初和戚继光,就算他能得手,却有一个人是他永远动不得的。虚海如果把此事上报朝廷,他一样逃不脱。虽说这位曾经的皇子说过不再见皇上,可上次他为了胡如初就破了例,难保这次不会。

再者,太多的矿工看到了这件事,如果全杀了,那将是一宗震动全大明的大案,岂不是等于把自己送到刀头上吗?也就是说,杀是行不通的,唯今之计……也只有堵了。

想到这层,他立即叫此地官员封锁所有道路,富春镇和附近的几个镇都许进不许出。在他看来,只要把谣言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播散,久而久之传言就不真了,人们也会失去传的兴趣。而且时间一长,大明江山纹丝不动,再有人说什么,他就可以反咬一口。

至于当地官员,那是不用怕的。那些采矿的权利表面上是被商户所包,实际上全是官员们的亲眷。如果说挖断了龙脉犯了天大的罪,那么此处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不管几品,全是连坐之罪,满门抄斩,没一个逃得过去。想来,这些人都恨不得缝起自己的嘴,还有谁会出去乱说?

所以,最重要的是堵住民众和设陷阱之人的嘴。如果做到,就一定能瞒天过海。普通百姓,用强硬的手段就行,至于戚继光等人……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要求的,只要等他们登门拜访就成。十之八九,是为了采矿之事,这样大的肥缺,有谁会不眼红呢?

想到此,他恨得牙痒痒。好呀,一群狼呀,都盯着这块肉,就不让他好好吃下。等缓过劲来,等这件事平息了,他一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一辈子打雁,却让雁琢了眼,怎么能让他不恨呢?他所不明白的只是,戚继光等人是如何制造的龙脉被破的假象呢?

而他在这边恨,海防卫那边却正在庆祝成功。其实说来非常简单,龙脉之事是和陈大成、王如龙联手的,戚继光承诺了他们,可以令他们的手下可以吃饱穿暖,于是他们就自愿当了诱饵。而劝说之事,自然是由最容易令人信服的虚海做的。

龙脉发光,不过是云游大师在民间学的小戏法,以如初的知识来理解,其实就是光学和化学作用。这种戏法放大了数十倍,就形成了惊人的效果。

至于龙吟,是由云游大师、虚海和戚继光等三人冒充龙,以内力在山壁背后发出,因为山壁上有一条细长石缝,所以三人发出的叫声很怪异,还瓮声瓮气的。

天泣,其实是从云游大师的老寒腿上设计的。他那腿一疼,当天一定会下雨,屡试不爽。选定的龙脉被破日,就是根据他腿疼发作的时间。

最后,陈大成和王如龙还混在矿工之中做接应,当矿工们都吓坏了时,陈、王二位把事情往夸张里一说,再一传十、十传百,就成就了耸人听闻的龙脉被破事件。

其实雨是龙脉被破后很久才下的,老天哭得晚了点,但事情这么可怕,谁会注意下雨的时间?而所谓龙吟之声……又有谁听过龙叫。人群中有人喊一声:龙吟了!大家也就信了。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只需要去找雅意安谈谈了。如果顺利,他们就会利用雅意安得到采矿权,也能逼着他做保护伞,还惩治了一众贪官污吏,实在是大快人心。

【第二十四计 连环计】

第一回 有客来访

(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兵法上是指,敌方兵力强大时,不能盲目硬拼,而应当运用策略使他们互相拖累和钳制,行动迟滞,一计累敌,一计攻敌,两计合用以打败强敌。本书中此计并不复杂,而是想了很多办法,解决各种难题,并且成功嫁人。

……

本来感觉是很难解决的事情,但在云游大师的帮助下,却轻松地得已解决。戚继光亲自登门和雅意安谈判,逼迫他让出了一半采矿权。

“干吗只要一半?那一半还叫那阉贼继续贪,都取了来还给百姓不好吗?你看不到百姓过的是什么穷苦日子吗?”事后如初不解地问。

“这就叫光棍之道。”戚继光笑眯眯地解释,“想要狗不去跳墙,就不要逼得太紧。不然他自觉没了活路,还不知又出什么妖蛾子,不如先平稳下局势。你知道,咱们最大的愿望是整顿海防,打击倭寇,其他可以缓一缓。至于吏治,由白圭来办吧。他前些日子来了信,师从夏言夏阁老,早晚有施展抱负的一天。”

如初一听也对,虽然心中感觉不甘,却也只好忍耐了。

接着,戚继光施展连环计,先是把采矿权交与陈大成和王如龙,矿工的待遇大大提高,他的民望和声名也逐渐建立了起来。而后有了钱,整顿海防也有了底气,再把各级官员上下打点一番,收编有志报国的穷苦矿工和农民入伍,补充卫所缺失人员的事也落了实。

再然后,戚继光在虚海和赵三红的帮助下开始研究和设计武器、阵法,演练兵士,硬把一群乌合之众训练成了进退有度的铁军,还把冷兵器往热兵器上过渡,而因为他纪律严明,还打退了几次倭寇小规模的侵扰,民间渐渐把他带领的军队称为戚家军。

到这个阶段,他每天忙得连觉也不够睡,如初就提前演习了当贤妻。学习厨艺、女红、和军士们的家人拉关系,以戚继光的名义四处行善,甚至还亲自训练了一小队女兵。

就这么着,一转眼就又是半年多过去了。如初渡过了穿越到大明朝后的第三个新年,然后以二十六岁的高龄,终于等到了戚家再度来提亲。

戚老太太倒还好,毕竟年纪大了,一切都以孙子为中心,孙子高兴,她就高兴。但戚夫人却还对如初有偏见,十分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戚继光态度坚决,才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

她的态度被胡大海敏锐地发觉了,不禁对女儿的婚后生活分外担心,不过庆善号的总店挪到济宁州的计划已经实施了一半,再加上冷眼旁观,见未来女婿待自己女儿如珠如宝,也才放下点心,背地里对如初说过,“嫁过去,当然要孝顺婆婆和祖母,有点小气就忍忍,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但如果真不开心,自管回来找爹,爹拼着千夫所指,也不能让你不幸福。”

于是如初发了第一万遍感慨:穿越者们,记得一定要有个好爹呀!

成亲之日定于四月二十四,全双的好日子。按照风俗,订亲后如初和戚继光就不能相见了。戚继光留在海防卫继续忙,好腾出时间过一个长长的“婚假”,而如初则留在娘家准备嫁妆。

戚家本来家贫,戚继光虽然承袭了四品武官,但俸禄实在不多。他为人又不贪,矿上的钱一分没私下收取,所以戚家的日子还是不怎么富余,应付一场婚礼就有些吃力。

而为了免于伤害戚家的自尊,尽管胡家是富豪之家,给女儿的陪嫁却并不多,只比照着普通富户的规模,陪嫁丫头也只有八重一个。

不过胡大海哪舍得女儿受苦,因此这些东西都只是表面上的。其实,如初腰里揣着一大沓银票,再加上她自己的私房钱,远远超出几十个戚继光一辈子的俸禄。胡大海又拨了一间距海防卫最近的分号给如初做嫁妆,全权由杨喜代管。

“爹呀,这些都给我也没用,不如您自己收着,将来再给也一样。不然,给我未来的宝宝也行。”如初叹道,“这么多钱放在那儿却不能花,才是人生悲剧呀。”

胡大海担心的就是这个,再有钱,也不能令女儿轻松一些,至少那些家务得女儿来做,他不能买上几十奴仆送过去。每当这时,他就怀疑让女儿嫁给戚继光是不是正确。

“拿着吧,压腰也好,至少有底气,闲来无事自己外头逛逛,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也不为过吧?”胡大海道,“再者,那天我听小光说,不打算让你长期在戚家生活,想把你带在身边。这样一来,钱就有用处了。小光他……不介意花你的钱吧。”

如初抿着嘴笑,因为戚继光完全不介意。在这一点上,他的思想有点超越时代,不像古代男人那么斤斤计较,表面上是自尊,其实是自卑来着。而最让她高兴的事,他不打算扔她在家苦守,他想和她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他说会从俸禄上省一部分,给家里找几个仆人。等将来继美成了家,戚夫人和戚老太太身边也就有人照顾了。”如初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挺为难的。他是长孙,媳妇是应该在家替他尽孝的,可是他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好在如意还小,能承欢膝下,继美年纪也大了,可以尽快说亲事。说起来,我是有些对不起他的,让他一直为难,受夹板气。”

“将来你对他好些,给他生儿育女就可以了呀。”胡大海一向帮亲不帮理,“记得经常来看爹,这样你的日子过得不那么辛苦。唉,小光虽然疼你,可是你好歹也得在戚家单独过一阵子,我怕你应付不来,戚夫人看起来很厉害呢。”

其实如初心里也忐忑,以她之前的感觉,她在戚家应该是不受欢迎的人。再加上小光如果对戚老太太和夫人说,要带她在海防卫过日子,而不是让她在戚家操持家务,只怕老人对她还会有不良看法。

不过为了宽胡大海的心,她不能这么说,只说些哄得老爹开心的话。爷俩儿正有说有笑,忽然胡七来报,有一位公子求见。

“是谁呀?”如初纳闷,怀疑是不是李成粱或者张居正。但当她打开拜贴,上面三个嚣张的大字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第二回 别让我恨你

严世蕃!

他来了。他怎么会来?又怎么会找到金陵的呢?是有公事,顺道来看看她?还是专程来……找茬的?

几秒钟的时间里,如初脑海里迅速滚过几个念头。不能说听到严世蕃的名字一点也不惊喜,但实在也有几分惊吓。

“爹呀,您先回避一下,我自己见他。”想了一想后,她说。

胡大海伸长脖子看那张拜贴,看到名字时也吓了一跳。他疑虑地望着女儿道,“他来做什么?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万一他……”

“他不会啦,他一向对我很好。”如初打断胡大海,幽幽地叹了口气,“让我单独见他,有些话更方便说,如果您在场的话,气氛反而不好。爹您放心啦,这可是在咱们胡府,再说他是来拜见,可不是来抄家的,怕什么?”

胡大海一想也对,虽然心下不安,但他知道严世蕃是喜欢自己女儿的,而且女儿身上还有武功,料想并无大碍,于是嘱咐了一番就离开了。

过不久,严世蕃被胡七请了进来。

四目相投,如初居然愣了,那种深深的歉意、浅浅的尴尬、深浅纠结的复杂心情充斥着她的脑海,令她连请严世蕃坐下并奉茶的基本礼仪也忘记了。

他瘦了,表情严酷,因为身子站得笔直,所以就更显英挺、傲慢。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是个被世人唾骂的奸贼呢?如果可以选择,也许他会是另一个人,过另一场人生。

“如初,一向可好?”倒是严世蕃先开了口。

如初点点头,轻轻叫了一声,“小严相……”

严世蕃自嘲的一笑,“小严相?就是因为这三个字,你弃我如敝履。小严相……我恨这三个字。”

“那么东楼……”如初终于缓过点神来,“你一向可好?”

严世蕃苦笑摇头,“我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他向前走了一步,迟疑了下,又退了回去。

不能太接近她,他现在只是站在她面前,都要用尽定力才能保证不冲过去抱她,然后抢了她就走。他有这个能力,他要的女人就一定可以到手,可如初不一样。倘若不是她自己愿意,他困着她又有什么用?

“你要嫁人了?”他问,只感觉嘴里发苦,心都死了。

“我年纪很大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如初试图开玩笑,但不太成功,严世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令她极度不自在。

他既然来了,就应该是知道了她的婚迅,那么隐瞒无益。照说,她有选择爱情的权利,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对不起眼前的男人。或者,是因为他投入太多,而且那样无怨无悔吧。

“我愿意娶你。”严世蕃冲口而出,“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娶你,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没选其他的男人……”

“东楼,对不起。”如初打断他,诚恳地道,“我说这样的话不是客套,而是真心的。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我喜欢的男人,就算他是天下的魔头,被世人憎恨,只要我爱,只要他也爱我,我并不介意这些。只是从一开始……我就没对你敞开过心扉,而后来,我喜欢了别的男人,所以东楼,我们没有那个缘分……对不起。”

“你是嫌我有妻与二十七房小妾。”听如初这样说,严世蕃心头激荡,上前一步,握着如初的手,“我不知道会遇见你,不然我一定等,一定等你,绝不娶任何女人。现在……倘若我说,我愿意把妻妾全都遣散,你愿意回头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