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蕴和问:“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钟意真想这样回答他。

可惜她没那么胆子。

钟意又往旁边挪了挪:“你是赵青松的表哥。”

“我又不是你表哥,”梅蕴和毫不在意,尽量温和地和她沟通:“只要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行。”

“别人会说闲话……”

“他们不敢说,”梅蕴和眯了眯眼,方才那点温柔又消失了,“我保证,你不会听到这种话。”

钟意打了个寒噤。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咱俩年纪差距也有点大……”

梅蕴和皱眉。

钟意如同只受惊的小兔子,只要梅蕴和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来,她就立马拔腿就跑。

梅蕴和沉吟片刻,慢慢地说:“这的确不是我能控制的。”

钟意松了口气。

梅蕴和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落寞:“你嫌弃我老?”

钟意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梅蕴和笑了。

他的眼睛微弯,唇角上扬,方才冷冰冰的气息,因为这一笑,瞬间柔和了不少。

像是一阵春风,吹化了一池冰雪。

梅蕴和微笑着说:“既然你不嫌弃我老,那就证明年龄不是问题。”

钟意:“……”

她现在说嫌弃他还来的及吗?

梅蕴和下了个总结:“看来,以上两个理由都没办法成立。你还有其他想要补充的吗?”

钟意下意识摇摇头。

她编不出来理由了。

梅蕴和拍拍她的小脑袋瓜,觉着手感不错,又摸了一把。

他开始利诱:“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帮你还清你家里所有的债务。你的父母还能和以前一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钟意方才浑浑噩噩的脑袋,因为这句话,瞬间清醒了。

是啊,她当初同赵青松在一起,不也是这个原因么?如果还清债务的话,父母不必再天天躲在家中,不停地吵架。

只是如今开出条件的人从赵青松变成了梅蕴和而已。而且梅蕴和更加有钱,更加有权。

梅蕴和不着急她的回答。

他径直走向一边,询问导购员,那本久寻不得的练习册在哪里。

——嫁给梅蕴和,还清债务,安安稳稳地同他过完这一生。

这似乎是摆在钟意面前最好的一条路。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啊……不甘心只自由了一天,又要背负上这重担。

哪里是结婚,这分明是一场交易,她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取帮助父亲度过难关的金钱与人脉。

梅蕴和没有找她要答复,他拿了练习册回来,梅景然也抱了几本书过来,放进筐里。

钟意扫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封面,愣了下,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梅蕴和沉着脸,把那书一本本拿出来——

《纯情丫头酷总裁》《娇妻带球跑》……

梅蕴和嫌弃地拎着那些书,看向梅景然:“你拿这些书做什么?”

梅景然小大人一样,把手反背在身后,笑嘻嘻看着梅蕴和,理直气壮:“我拿这些是给二叔看的呀,二叔太笨了,到现在都追不上小婶婶,该看书好好学习一下啦。”

第5章 父母

都说童言无忌,可这梅景然说的话,还是让钟意成功红了脸。

她原以为梅蕴和会把书重新放回书架,结果他什么话也没说,把书放进篮子里,去收银台了。

钟意心里一阵呕血,这家伙……认真的吗?

夕阳渐渐西斜,远处的天空上面是灰蓝,下面却如火焰般瑰丽,混淡淡的紫色,给这个古老的城市增添几分的梦幻感。

钟意拒绝了梅蕴和送她回家的提议,回东关小学,骑回了自己的电动车。

这时候正是饭点,小区里人不多,因为太过老旧,没有电梯,钟意自己慢慢地爬楼梯。

越靠近家,她的心就越忐忑。

钟意刚刚推开门,一个玻璃杯就落到她脚下,啪的一声,炸裂来,碎裂的瓷片飞溅到她的裤脚上。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宫繁皱着眉,双手在胸前交叠,她抬着下巴,向钟意发号施令:“出去,向青松道歉,告诉他你只是被气昏头了,婚约不能作废。”

钟徽坐在沙发上,只是抽烟,一言不发。

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钟意低头把那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声音很轻,但带了股执拗:“我不和他结婚。”

宫繁因为这句话,彻底炸了毛,她大踏步走过来,拎着钟意的耳朵,把她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为什么不,啊?赵青松哪里对你不好?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这个家考虑考虑……”

钟意疼的眼睛都冒泪花了,但最让她难受的不是耳朵的疼,而是来自母亲的逼问。

一句又一句,像刀子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口窝。

宫繁伸手掰住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

钟意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和她对视。

她这双眼睛,与宫繁的一模一样,长睫毛,大眼睛,卧蚕,眼皮薄薄的,里面是一双灵动的眼珠子。一双漂亮的眼睛应当具有的优点,宫繁有,钟意也有。

只是如今,宫繁的眼睛被生活的重压折磨到失去光彩,而钟意还在。

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继承了她的美貌,却没能继承到她的气骨和才华。

宫繁冷冰冰的说:“你该去对着青松哭。”

钟意苍白的脸几乎要被她掐出指痕来,可怜到让人心都要碎了。

但宫繁不同,她的心肠是石头做的。

“婶婶,您别生气呀。有话好好说,您先放开姐姐呀。”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钟恬像只百灵鸟,轻盈地从钟意卧室里走了出来。

宫繁松开手。

钟恬扶住钟意,嗔怪:“姐姐你也真是的,把婶婶气成这个样子。你快点向婶婶赔个礼道个歉,母女间哪里有仇呢?你哄哄她就好啦。”

钟恬比钟意小上一岁,因为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格外得家里人喜欢。

钟徽终于发话了:“繁,你也过来,别拿孩子撒气。”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像是点了炮仗的引线一样,宫繁炸了。

“拿她出气?我这是恨铁不成钢!”

宫繁长腿一迈,几步就回了钟徽面前:“要不是你溺爱她,她现在怎么会成了这么一个废物?!”

钟徽额头青筋都跳了出来,他重重地把手机拍到桌上,站了起来:“宫繁!你说话也讲点分寸!”

“够了!”

钟意终于忍无可忍,眼看着这两个人又要争吵起来,她的忍耐力已经宣告消失殆尽。

大概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宫繁和钟徽两个人都愣了,齐齐回头看她。

钟恬说:“姐姐,你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叔叔婶婶发脾气呀。”

钟意没理她,她问宫繁:“你们是真的希望我嫁给赵青松?”

宫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然呢?青松那孩子多优秀啊,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你别因为任性,就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要是真错过了他,以后是要后悔终身的。”

钟意摇摇头:“妈,我不希望未来的丈夫心里藏着白月光。”

“你懂什么,”宫繁烦躁地说,“什么白月光不白月光的,你还能指着赵青松一心一意喜欢你不成?”

叩叩叩。

不紧不慢的三声,打断了家里的沉闷气氛。

门一直没有关,楼道里的灯光昏黄,钟意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只看到梅蕴和站在门口,身姿挺拔,像极了林中秀木。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钟徽认出了他,慌忙迎了出去:“梅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论起来,虽然梅蕴和比他辈分低,但到了生意场上,钟徽还不敢摆长辈的谱。

梅蕴和长腿一迈,进了家门。

其实他与这个简陋而陈旧的家,格格不入。

尤其是现在——地面上是破碎的瓷片,茶几上还有刚刚震落的烟灰,空气里的烟味还没散去,钟意的眼睛还是红的。

梅蕴和不动声色地瞧了钟意一眼。

钟意没有看他,从发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贴墙根站着,低着头,拿纸巾擦着眼睛。

宫繁也露出了微笑来,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了,甭管发多大火,到了该应酬的时候,都能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梅先生请坐,”宫繁指使钟意,“快去给梅先生泡壶茶过来——梅先生喜欢佛手还是熟普啊?”

“不必麻烦了,”梅蕴和温和地说,“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情想和二位商量的。”

宫繁的微笑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侧脸,看了眼钟意。

钟徽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抖着手捏了捏,没点,又放了回去。

宫繁说:“我家钟意啊,年纪小,做事有些急躁。若是她做错了事情,我先代她向梅先生道个歉。”

她不知道是不是钟意昨夜退婚的事情,惹恼了梅蕴和。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他,再谈赵青松和钟意订婚的事情。

一说到这里,宫繁不由得心里起了烦躁。

钟意真的是叫他们夫妻俩给宠坏了,做事情也不经过大脑思考;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就让她自己硬生生给作没了。

钟意竖着耳朵听,只听得梅蕴和淡淡地说了一句:“钟意很好。”

依旧是不轻不重的四个字,让她的一颗心,被藏起来的小猫偷偷地抓挠了一下。

宫繁看梅蕴和的表情不像是生气,松了口气,决定趁热打铁:“那与青松——”

“宫阿姨,”梅蕴和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这次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宫繁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钟徽手里的烟几乎要被他掐断了。

客厅里有一个老旧的钟,忽然响了起来,咚,咚,咚,像是个暮年仍不失威严的老人。

七点整了。

钟恬被钟声吓了一跳,往钟意旁边走了几步。

她今天来是预备看钟意笑话的,可没成想,遇见了个气质非凡的大人物。

梅蕴和调整了下坐姿——家教使然,无论坐立,都不会放松。虽说是在这破旧的房间中,他却像是置身严肃整洁的会议室里。

宫繁艰难开口:“有什么事情,梅先生但说无妨。”

“那就恕我失礼了,”梅蕴和微微点头,声音清朗,“我想娶钟意。”

细微的破裂声。

钟徽手里的那根烟,终于被他给掐断了。

烟丝从破损处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钟徽的手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迅速地将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中。

顾不得整理落在桌上、身上的烟丝,钟徽结结巴巴的问:“梅先生,你……你开玩笑的吧?”

“钟徽!”

宫繁严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转脸看向梅蕴和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浮现出那种温和的笑意:“蕴和,你把我们吓到了。”

“我知道这么说很唐突,”梅蕴和面带歉意,他看了眼钟意,后者瞠目结舌,让他忍不住想起发呆的兔子,“我想和钟意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宫繁当然觉着可以,现在哪怕让她把钟意洗干净打包放在梅蕴和床上,她也肯做。

两个人单独谈话的地点,自然是钟意的卧室。

一进去,梅蕴和就关上了门。

他并不希望接下来说的话被别人听到。

钟意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在门关上的瞬间,她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做什么?”

第6章 羊

钟意反应这么大,把梅蕴和也吓了一跳。

他怔怔地望着钟意,皱了眉。

“我不做什么,”梅蕴和说,“你考虑好了吗?”

钟意也感到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她长呼一口气,眼角依旧带着红——刚刚掉过泪,她一时没缓过来。

她的卧室很小,只有一个淘宝购来的简易衣柜,一张旧床,床上放了个可以折叠的小桌子。

而这个不知被多少女人觊觎过的男人,就站在她简陋到可怜的卧室里,等着她的回答。

钟意想起刚刚母亲捧着她脸时候的表情,美丽狰狞,眼睛里满满的疯狂。

耳朵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宫繁的暴行,钟意点点头:“我答应你。”

梅蕴和打开了卧室里的灯。

昏暗的卧室顿时明亮起来。

钟意就站在他的面前,与他不过两步的距离,雪白的皮肤,红唇,红眼角。

梅蕴和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低声问:“嫁给我让你这么委屈吗?”

钟意摇摇头:“不委屈。”

声音也带了哭腔,还说不委屈。

钟意的脸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软,舒服到令人感喟。

温香软玉用来形容女子,果然不假。

梅蕴和收回了手,淡淡地说:“我向你保证,在我心里只有妻子一人,没有什么白月光。”

他这么郑重的承诺,在钟意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梅蕴和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而不是她这个人,只是她刚好符合而已。

出了卧室,客厅里的碎瓷片已经被打扫干净了。钟恬和宫繁在厨房里做饭,钟徽极力邀请梅蕴和在家中吃饭,被他婉拒了:“公司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就不麻烦你们了。”

本以为行至山穷水尽,没想到又柳暗花明。宫繁与钟徽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欢天喜地地把梅蕴和送出了门。

目送着梅蕴和离开之后,宫繁狠狠地夸了钟意一顿:“……我起先还以为你是脑袋不开窍,没想到原来是勾上了梅先生——”

“妈,我累了,”钟意一脸倦色,不愿再听她絮絮叨叨,“我回去休息了。”

她的不配合丝毫没有影响到宫繁的情绪。

如果是之前的赵青松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山,那梅蕴和就是宝石矿了。

钟恬原本是来看钟意笑话的,结果笑话没看成,反而被梅蕴和惊住了。

——先是赵青松,又是梅蕴和,怎么这一个个的,都瞧上了钟意呢?

钟意回了自己房间,对着天花板发了回呆,爬起来给云凝月发短信。

【凝月,我答应梅蕴和了。】

大概因为忙,她没有回复钟意。

钟意的耳朵还有些火辣辣的,宫繁手劲大,刚刚那一下,可没留情。

联系人列表还静悄悄躺了个名字,点开看,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上午发过去的。

【兔子不吃草:我晚上就订婚了。】

不知道徐还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两天了,都没回她消息。

徐还是从小和她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钟意没有兄弟姐妹,内心是拿他当亲人对待的。

徐还出国的那天,钟意哭的稀里哗啦的,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幸亏时差不是特别大,两人才能时时聊天。

徐还这人性格耿直,嘴巴也毒,钟意刚和他说了自己和赵青松的事情,就被他好一阵讽刺。

大概他最近也是学业繁忙吧,钟意记起来他提过一句,想要提前毕业,需要在短时间内修满学分。

向来成绩平平的钟意,并不能理解学霸的世界。

第二日,宫繁难得起了个大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饭,钟意胃口不佳,草草吃了几口,就上班了。

小学的晨读时间是八点半,作为班主任,钟意需要提前去班级里守着。

梅景然是自己背书包进来的,她没有看到梅蕴和。

班级里对这个新来的同学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下了晨读课,就围到了他旁边,问东问西。

课间的时候,梅景然跑到了她的办公室,贴着她的办公桌说:“小婶婶,我二叔有事出差了。”

旁边的朱莉听见这一耳朵,更加疑惑了。

——不是都说取消婚约了么?怎么这个小孩子还管她叫二婶婶?

钟意愣了愣。

出差了?

确实也像他性格,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以工作为主。

钟意拉开抽屉,翻出一颗棒棒糖来,递给梅景然:“我知道了,喏,快上课了,你回教室吧。”

“谢谢小婶婶,”梅景然话剥掉糖纸,放进口中,又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婶婶,我二叔最喜欢吃甜食了。”

说罢,他就溜了出去。

甜食?

钟意想想梅蕴和那张严肃清冷的脸,怎么看都觉着不像喜欢吃甜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