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转身欲走,经过应怀真房间的时候,听到里头丫鬟的声音,道:“吓得我的魂儿都没了,半夜三更做什么呢?”

是应怀真的声音答道:“现在没事儿了,不要说话,快些睡吧。”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安然。

梁九双眉微蹙,忽然心想:方才拍门的时候并不曾听见里头有脚步声,直到应兰风呼唤的时候,应怀真应答的声音却俨然就在门边,莫非这女孩子一直就站在门口?然而……这又是为何?

此刻客栈内复又恢复一片静寂之态,梁九脚下无声,重又回到之前跟张珉查探过的那房间,进门之后,就把房门闭了。

外间的掌柜跟小伙计一直仰头看着,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梁九把门关了,沉声便问:“看出什么来了?”

火光一亮,同伴张珉道:“都是被人用重手法拧断脖颈而死,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

梁九点头,火折子逐渐亮起,将屋内的情形也映了出来,原来就在这房间的门口两侧,梁九的身边儿上,竟各有一具尸体横躺,两个都是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面上半围着一块儿黑布挡脸。

梁九俯身又看了几眼,望着两人略有些粗糙的手掌,道:“的确是他们……然而,怎么竟忽然被人杀了?下手的又却是何人?”

张珉说道:“看这杀人的手法,必然是高手!难道是寺丞不放心我们,又另派了兄弟来?”

梁九摇头道:“不可能,寺丞吩咐我们此事要暗中进行,绝不会再叫别人来插手,也不是他素来行事的习惯。”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梁九才道:“罢了,不管如何,幸好应公一家无事,我等也算并未失职,改日上京跟寺丞一一禀报就是了。”

次日一早,应兰风一行启程赶路,沧州距离京城已不算太远,然而紧赶慢赶,仍然是走了近一天的光景,将要到天黑的时候才进了城。

应兰风看着暮色中景物依旧,心中想到:五年前他离京的时候还是个生疏青涩的懵懂子弟……不由地感慨万千,正在四处乱看,忽然招财上前两步,对他说:“大人,昨晚上那两位差官才也进城了。”

应兰风一怔,转头看去,果然依稀看到梁九跟张珉的身影,两人骑马正拐进左边的一条大道,极快地便消失不见。

应兰风微微蹙眉,心中不由想到:“这两位怎么就在我们身后?莫非又是正巧儿遇见了?”

正在琢磨,便听前方有人叫道:“二哥,让我等了好久,可算是来了!”

应兰风抬头,见是应竹韵骑着一匹马,身后跟着四五个小厮,满面带笑地迎上前来。

应兰风见状,便把梁九跟张珉的事儿暂且抛在脑后了。

且说梁九张珉两人,飞马赶到大理寺,询问门口守卫,却说唐大人早就离开了,又问他们是否有急事,指点两人前往兴泽楼去,道:“刑部的凌典狱早早儿地来了,叫了去吃酒呢,两位此刻去或许还在那处。”

两人闻言,即刻便来到兴泽楼,不料那小伙计道:“两位来迟了一步,唐大人跟凌大人一刻钟前就走了。”

两人听了,十分无奈,梁九便说:“不知寺丞是回家去了亦或者别有应酬,却到哪里找去?在别的地方还好,若是在府里,我们贸贸然寻去,仿佛不妥……左右应兰风已经顺利回京,我们也算交差了,索性明儿再回罢了。”

张珉也是如此想的,两人便当街分开,各自回家。

你道小唐人在何处,此刻他果然是在家里的。

跟凌景深吃足了酒,彼此分别,小唐回了府,不免先拜见老夫人。

唐夫人见他似有三分倦意,便问道:“可是吃了酒来?”

小唐道:“跟景深吃了几杯,不曾多饮,娘且放心。”

唐夫人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你都这么大了,又是个极有分寸的。好了,不用在这里耽搁了,快回去吧,你明慧妹妹在呢,等了你半天了。”

小唐听了,略略一怔,只好答应退了出来,他自忖林明慧此刻必然在妹妹敏丽那里,于是便慢慢地往敏丽的居处而去,刚进了门,就有丫鬟迎了,道:“少爷回来了,才姑娘催我们去看看呢。”

小唐停步问道:“林姑娘可也在?”

丫鬟道:“正是的呢,下午就来了。”便替卷起帘子。

小唐进了屋里,转往内而行,隐约听里屋说话的声音,只听是妹妹敏丽的声音,说道:“我也很是心爱这诗的……怪道皇上当初格外恩赏,想来必然是察觉了这位应大人终非池中物,还是皇上有先见之明。对了,你可知道这位应大人是何等的人品人物?听说他不日就要回京了。”

林明慧道:“这位是应公府的出身,人品人物必然都是一流的。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写得那样的好诗,不然……若是个丑八怪写出这诗来,我也必不喜欢的。”

敏丽轻笑道:“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倒是好,竟反其道而行之,把圣人的言语抛之脑后。”

林明慧便哼了声,道:“什么圣人俗人的?我又不是那等读死书的迂腐书生,动辄把什么‘子曰诗云’奉为圭臬,谁理会那些劳什子呢,只凭我心情罢了。”

小唐听到此处,啼笑皆非。

这会儿那丫鬟进来,见他不进去,便咳嗽了声,向内说道:“少爷回来了。”里头听见了,说话声顿时止住。

小唐只得迈步进内,却见林明慧跟妹妹敏丽坐在一处,旁边桌上放着张纸,他扫了一眼,看到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一首诗,自然正是应兰风那首轰动京城的佳作了。

敏丽见他来了,就起身见礼,道:“哥哥回来了。”

林明慧也起身,见他双颊微红眼泛醉意,便轻轻地用手扇了扇,皱眉道:“你又喝酒了?”

小唐微微一笑,还未做声,林明慧忽然又道:“必然又是和那个凌景深?这人做什么总缠着你呢!好生讨厌!”

小唐见她倒是聪明,便笑道:“我跟他自小的好友,当然形影不离了。”

敏丽则轻声细语地说道:“那位景深哥哥我也是认得的,锦宁侯家里跟我家原本也是世交……只是近来他们家有些潦倒了,景深哥哥本是极有才能的,如今只在刑部做一个典狱,真真是大材小用了。”说着便幽幽地叹了一声儿。

小唐仍是不语,林明慧却笑道:“要不怎么说‘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呢,叫我说,你且不用急着替别人感叹,倒是要先管管你哥哥了,留神他也给那管刑狱的人给带坏了!”

敏丽走到桌边,自顾自拿了那张写着诗的纸来看,一边儿说道:“我哪里管得了哥哥?再说也不用管,哥哥是自有主张的人,他若是不愿意,任凭是谁也带不坏的,他若是要学坏,就算一万个坏人只怕也坏不过他!”

小唐见两人斗嘴取笑,便只做没听见的,走到窗台边上去看那盆未开的海棠花。

第33章

敏丽说道:“哥哥若不愿意,凭谁也带坏不了,他若真想学坏,一万个坏人也不及他!”说完了便抿了嘴儿笑,又回头对林明慧道:“哥哥既然回来了,你就不用再在我这里呆着了,快快去说你们的体己话罢!”

林明慧没来由有些面红,口中兀自说道:“谁是故意来等他的么?偏不去,就要赖在你这儿烦你。”

敏丽便笑道:“阿弥陀佛,你还是饶了我,我受了你半日聒噪,如今快请去烦别人罢了。”

林明慧扫一眼小唐,见他正端详那盆海棠,便赌气道:“罢了,你们兄妹都是一个样儿的赶人,我走就是了。”

敏丽略屈膝行了一礼,道:“姐姐要走,那我便不送了。”

林明慧微微哼了声,果然抬脚出外,敏丽回头,见小唐若有所思地望着海棠花,便说:“我能不送,哥哥你难道也不去送送的?”

小唐这才回头,见林明慧已经出门去了,才对敏丽道:“那好,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找你说话。”

敏丽轻轻一笑,见他眼角略带几分倦色,忍不住又悄声道:“虽然慧姐姐说的多是顽话,但哥哥你自个儿也真要多留点心……别的不说,酒别喝多了,伤的是自个儿的身子。”

小唐点头笑道:“知道了,你早些安歇。”

此刻外头便又传来林明慧的声音,隔着窗子说:“兄妹两个素日有多少话说不完,如今还巴巴地把人赶出来偷偷地说不成?”

敏丽便笑着推了小唐一把:“哥哥快去,我可惹不起她。”

小唐不置可否,笑着出门,果然见林明慧远远地站在门边上,回头看他一眼,故意地又扭身看向别处。

夜风一吹,胸口酒意微微翻涌,小唐抬手扶了扶额角,略揉了揉,才负手走上前去,道:“你不是要走么?站在这里是真的等着我送?”

林明慧看他左右无人,才笑道:“寺丞大人,你如今是越发矜贵了,又叫我等了半天,可不能白等的!”

小唐挑眉问道:“那你竟要如何呢?”

林明慧道:“先不说,且去你的书房。”

小唐苦笑道:“这时侯?已经这样晚了,不如改日如何?”

林明慧跺脚道:“我这还是等了半日才把你捉住了,谁知道改日又是什么光景?你别想逃,快跟我去!”说着就拉了小唐一把。

小唐忙抬臂让开,道:“好好好,去便去就是了,只是别拉扯,你又忘了我前儿唠叨的话了?”

林明慧撇着嘴,冲着他啐了声道:“谁拉扯你了!好好地快成个迂腐老头儿了!”

两人才向着书房方向而去,身后林明慧的丫鬟便隔着四五步跟着。

不多时书房已到,小唐把门推开,冲林明慧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明慧冲他一笑,跳了进去。

小唐把两扇门都敞开,见那丫鬟也跟了上来,就站在门口,才迈步入内,口中道:“快说罢,特特要过来是为了什么?”

林明慧将他的桌面儿打量了一番,回头笑说:“我听说近来坊间有一本好书,只是我在家里,找起来也不方便……什么都瞒不过爹的眼,故而我来求你,你给我寻了来好不好?”

小唐诧异问道:“什么好书?既然是好书,为何要瞒着恩师?叫人出去买就是了!”

林明慧掩口笑了会子,道:“你这人聪明也是聪明,怎么笨拙起来也异于常人,那本书自然不能给爹看到,你知道他的脾性,必然又会骂我一场!要让别人去买吧……若遇到那没见识的,还不知背地里乱说什么呢!你整日在外头走动,莫非没听说的?那叫做……”说着,就走近了些,悄声说了。

小唐皱起眉来,道:“原来是这种闲书,好好地女孩儿家,你看这些做什么,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怪道要瞒着恩师……”

林明慧恼道:“你又来啰嗦,到底是找不找?你别一听就蔑视起来,听人说这本书是极好的,辞藻故事都是一流……我有心赏玩赏玩。”

小唐带着酒意说了半天话,不免越发倦了,就走到椅子边儿上坐了,才道:“赏玩什么?你如今已经是个顽劣性情了,若再看了那些不经之谈,还不知是什么样子了……再说,若是给恩师知道了你是从我这里寻来的书,那我又怎么说?”

林明慧皱眉嘟嘴,不悦道:“你总是百般推脱,这点子小事也不能为我做么?何况,我不信你是不看那书的……备不住早就看完了存起来呢,待我找找看!”

林明慧说着,便去书架子上四处逡巡。

小唐哑然失笑,也不以为意,看着她扫来扫去,便道:“我这里真个儿没有,你翻遍了也是白费力气……”

说到这里,忽然见林明慧瞅着一物,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什么?”

小唐目光一动,忙喝道:“别动那个!”

林明慧闻言,回头看着他,歪头笑道:“咦,难得叫你这般着急的……这竟是什么好东西?竟然不能给人看的?”

小唐看着她那般笑容,就知不妙,待要再拦阻,林明慧偏伸出手去,道:“少不得我要瞧瞧!你若是有什么把柄在我手里,那以后我求你做点什么事儿,你可就推脱不成了!”娇笑着把那物拿在手中,乃是个不大的绣锦囊,轻轻掂量了掂量,隐隐叮当有声。

林明慧心中疑惑,又看小唐一眼,才慢慢打开。

小唐见她已经到手,也知道她的脾气,若跟她争抢她必然是更不依不饶的,于是只得作罢,只似笑非笑地说道:“能有什么?你看就是了。”

林明慧已经打开了那锦囊,手指拨弄了两下,狐疑道:“怎么是这个?这是……小孩子的东西?”只见她指头纤纤,从内捏出两枚小巧精致的银镯子,尺寸极小,可见是孩子的物件。

小唐见淡淡道:“如何,你可找到我的把柄了么?”起身走到林明慧身边,举手拿了过来,重新把袋口拉紧,笼进袖子里。

林明慧疑惑问道:“真个儿是孩子的东西?你无端端弄这物事做什么?是给谁的?”

小唐见她追问不休,略有些头疼,便道:“本来是给人的……你回去问恩师便知道,当时他也在场。”

林明慧眼珠一转,道:“何必我又去问,你跟我说不就成了?”

小唐叹了口气,只好耐着心说道:“也不是别人,正是你方才跟敏丽说起的那位应知县的女儿,才四岁,年前我跟恩师在那县衙里正遇上她过生日,本是给她的。”

林明慧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倒是有心了……可既然是送人的礼物,为何竟没送出去还拿了回来?莫非人家不喜欢不成?”

小唐闻言苦笑,眼前不由浮现那也应怀真于他面前时候的神情……便道:“可不是不喜欢么?”

林明慧点头叹说:“你哪里知道小女孩儿是喜欢什么东西的?只不过纵然不喜欢,那应知县也该留下,岂有把客人送的礼物拒之门外的道理?又不是有什么怨仇。”

小唐眼中浮出几分笑意,道:“不是应知县的意思,是小怀真……”说到这里,忽然觉着自己没来由竟跟林明慧越说越是详细了,便打住了,只道:“总之那孩子也有些古灵精怪,大约是孩子气罢了,你就不必问了……你来了这半天了,天儿也晚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林明慧哼道:“跟你说不上两句话就不耐烦,亏得是你,若是别的谁敢这样对我,我就一世也不会再见他!”

这会儿小唐的丫鬟前来送茶,小唐正觉口渴,端起来喝了口,便也请林明慧吃茶。

林明慧道:“毅哥哥,你也不用做的这么明显,端茶送客,急成这样不成!你那本书还没给我交代呢,到底给不给寻呢?”

小唐道:“请你吃茶本是好意……至于那本书,你还是断了念想,我不会做惹怒恩师的事儿。”

林明慧恼的又跺了跺脚,道:“你怕什么?大不了我不说是你给的就是了!”

小唐笑道:“你不说,恩师能察觉不了?纵然他一问我,我难道能瞒着?”

林明慧见无望,就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算是我白求错了人,你放心……你不给我寻,难道别人也跟你一样铁石心肠的?我自然找那愿意给我寻的人去。”

小唐听这话有些异样,便看她,林明慧偏不说了,只笑道:“瞧你是有几分醉了,还是早些歇息罢,我回去了。”

小唐起身相送,林明慧又叹说:“敏丽跟你说的我也听见了,我便不同你啰嗦,你自己横竖也有数,别给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带坏。”

小唐道:“你又说景深么?他哪里惹了你了,你总乌眼鸡似的仇他。”

林明慧皱着眉头道:“谁仇他了,只是那个人……一看就叫人不喜欢,身上有种惹人厌的味儿。”

小唐忍笑摇头。

林明慧白他一眼,走到门口,忽然停了步子,回头对小唐说:“毅哥哥,方才……亏得你说那丫头只有四岁,若再大个十岁,我定要吃醋了!”

小唐一怔:“什么?”

林明慧笑道:“方才你提到那孩子,满眼的笑,还给她送什么礼物,除了我跟敏丽妹妹,你何尝给哪个女孩儿送过礼物来着?幸好是送了人家也不要!”

她笑得促狭得意,看小唐一眼,帕子掩口回身去了,她的丫鬟忙也跟上。

小唐见林明慧终于走了,便松了口气,回头时候,听到袖子里叮咚响声,他站住脚,从袖子里摸出那个锦囊。

小唐怔怔地盯着看了会儿,心中不由地想起那日离开泰州城,林沉舟曾对他说的一番话。

那时候才别了应兰风父女,林沉舟尚未打开那有诗的卷轴,林沉舟便对小唐说道:“你做什么就答应了那孩子说的那‘将来之约’?”

小唐一愣,笑道:“小怀真天真烂漫,又是个极独特的孩子,我见她那样儿,不知为何心里就极想答应她。”

林沉舟笑了笑,道:“那你可想过……若然不是小怀真自己想提的要求,而是有人指使她这样做……将来岂不是可以当做要挟你的条件?”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小唐才迟疑着道:“恩师怎会这样说?莫非……是觉着那应兰风藏奸使诈,利用小怀真……然而……”想起应怀真那夜仰头看着自己的情形,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那双明眸里透出来的祈求之意竟是被人指使所致。

林沉舟却又温声道:“不必着急,我虽这样说,只是警示你罢了……当时我已看过诸人的反应,应兰风跟李贤淑都也十分意外,绝不是伪装的,所以小怀真说的那番话,的的确确该是她自己的主意,不过我倒是左思右想也猜不透,为何这孩子竟那样要求你……”

小唐也把当时的情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记得他举手相赠镯子的时候,应兰风跟李贤淑两人均也满面惊愕,不停催促应怀真快些接了的……确实绝无作伪的可能,这才重又放心。

听了林沉舟这般说,小唐琢磨着道:“我也是头一遭遇见这样奇特的孩子,有时候……简直觉着她并不像是个单纯的孩童而已。”

林沉舟笑而不语。

小唐捏着那镯子看了半晌,终于又装了进来,这次却放进自己桌边的抽屉里去。

此刻外头夜色沉沉,小唐忽然想道:“按行程算来,今日应兰风一家该抵京了……如今大半年过去,不知小怀真又是什么样儿了。”

小唐默默地出了会儿神,最后却又轻轻一叹,心道:“可惜不能即刻去拜会……恩师特意叮嘱我暂时不能跟应兰风相见,又叫我派梁九他们去暗中保护……到底是防谁对应兰风不利?真的只是肃王?”

小唐思来想去,越发困倦,便起身回房,只想着明日早些回大理寺,想必梁九张珉两人也已回来,只先听他们回报就是了。

小唐回了房中,朦胧睡去之时,忽然又想:“小怀真究竟是为何才向我提出那样‘约定’的,也不知她是否会记得有此事,将来若真有践约的一日……又是何种情形?”思来想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小唐睡到半夜,忽然听到轻微叩门声响,小唐翻身坐起,喝道:“谁?”

门外小厮轻声道:“少爷,梁九爷在门外,说有要事求见呢。”

小唐披衣下地,道:“请他进来。”

顷刻梁九带到,拱手道:“梁九见过寺丞!”

小唐淡声道:“何事夤夜前来?”

府内小厮知道两人有事相商,早回避了。梁九压低声音,道:“寺丞曾说过,若无紧急要事不许入府打扰,还请寺丞恕我贸然之罪,因为方才属下发现一件极重大之事,不得不破例前来。”

小唐双眸微微眯起,道:“什么事?”

梁九沉声说道:“正是跟应兰风一家相关!”

第34章

小唐听了,忙问缘故。

梁九道:“属下领命前去暗中保护应公一家,一路无事,只昨儿在沧州七里客栈发现不妥,我跟张珉赶到之时,发现两个假扮客商入住的蒙面人已然死在房中,手法干净利落,且丝毫没有惊动他人。”

小唐闻言挑眉,原来之前一日,林沉舟寻了他去,道:“因先前说了应兰风相赠的那首诗,京内内已是人人皆知,又因这次咱们斩了泰州知府,听闻肃王大发脾气,可巧应兰风又听调进京,两下里关联,难免肃王不会以为应兰风已是跟我们一伙儿的了。”

小唐问道:“恩师担忧的也有道理,只不过肃王纵然迁怒,也该不至于就直接对应知县下手?”

林沉舟道:“你还不明白肃王?极是心狠手辣,我们给了他好看,他必然要立刻给予反击,我素日不曾夸人,那日却把应兰风好生赞了一番,想来是有些欠考量了,虽然给他扬了名,但无意中却也可能给他招了灾祸,不管如何,行事务必万无一失才好,应兰风此番上京,安然无事自然是好,但若稍微有个闪失,岂不又是我们的罪过了?故而我想还是派两个人暗中护佑着最为妥当。”

小唐肃然拱手道:“还是恩师所见长远,是我目光短浅了。事不宜迟,那我即刻派人。”

林沉舟点点头,又道:“此事万别声张,叫两个老成又能干的人悄悄地去,最好也别惊动应兰风一家……本来我该亲自派人,不过你也知道,多少人眼睛都看着我,只怕人刚出京,就被有心人猜出是去做什么了,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小唐道:“恩师放心就是,此事交给我来料理。”

回头小唐就派了手下的梁九跟张珉两个,梁九老成,张珉谨慎,两人的身手又是出类拔萃的,只吩咐两个,以“捉拿江洋大盗”之名出京行事,倘若不得已跟应兰风照了面,也只说是缉拿大盗而已,务必做的不露痕迹。

梁九把那夜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小唐也是疑惑不解,道:“我只派了你们两人,怎么还会有人插手此事?且做的这样隐秘,不像是敌人,反而也是护着应兰风的。”沉吟至此,忽然问道:“那两具杀手的尸身呢?”

梁九见他问到关键之处,便道:“属下要说的正是此事!因看不出其他线索,那两具尸身我便叫周围的弟兄先行运回了大理寺,叫仵作勘查。我们则远远跟着应公一家,直到傍晚时候见他们进了城才回大理寺,因寺丞不在,我跟张珉便思量明日再报,各自回家了……不料半夜,有人便去敲小人的门。”

小唐即刻明了,问道:“是尸身上发现了什么?”

梁九微微点头,虽然室内无人,却仍是再度压低了声音,道:“起初我们只看出死者是被人用重手法拧断脖颈而死,然而验尸的正是木师傅,他连夜叫了我去……说……”接下来的几个字,声音似有若无,小唐却听得分明,那微弱的声音入耳,却仿佛霹雳洪钟似的。

小唐也不由面露惊疑之色,默然片刻,才又问道:“可查验清楚了?”

梁九道:“寺丞也该明白,若是别人经手的,还可怀疑,但是木师傅亲自查探过的,确凿无误。”

小唐复又默然,室内悄然无声,两人面面相觑,顷刻,小唐慢慢说道:“若我没有记错,练这种独门招式的,只有昔日皇上身边的……然而那个人不是已经……”他欲言又止,看着梁九。

梁九默默说道:“属下也听说那个人早就亡故了,故而觉着兹事体大,才急着来禀告寺丞……如今,究竟该如何料理此事?”

小唐不语,回过身走到窗户边上,静静地看着外面夜色如墨,过了片刻,才又回过头来,道:“木师傅素来可靠,不会对别人说及此事,你也记住,除了我之外,不可对任何人透露此事。”

梁九拱手遵命,忽然又道:“那林大人那边……您该怎么交代?”

小唐思索了会儿,道:“容我再想一想,你且先回去罢……”

是夜,小唐再也睡不着,脑中竟似有刀光剑影闪烁:宫内旧人的手法,怎会忽然出现荒郊客栈,这究竟是偶然,还是跟应兰风之间有什么牵连?

虽不知真相为何,但小唐心中隐隐明白: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单纯的偶然。

而在京城之中,睡不着的自然不止小唐一个,距离唐府只隔着三条街的应国公府里,今夜却也还有更多人无法安眠。

原来先前应竹韵迎了应兰风一家,十分欢喜,跟应兰风两个并辔而行,往国公府缓缓而行。

眼见将到了,应兰风抬眸相看,远远地就看到两个大红灯笼悬在门首,两边小厮门人整齐站着,应兰风一眼看到自个儿从小长大的地方,心中自然百感交集。

还没到门口,门口那些小厮就说道:“是二爷回来了!”也有人道:“快进内禀报老爷,二爷跟三爷回来了!”

又有许多人奔了上来迎接,说话间马车到了门边上,应竹韵翻身下马,见门口只有一伙小厮跟下人,不曾见送往内院的仆妇,便道:“好惫懒东西们!二少奶奶跟小姐也回来了,还不叫人备轿去?”

急忙又有个小厮跑了进去。这一会儿应兰风已经接了李贤淑下轿,李贤淑双脚落地,又把应怀真抱入怀中,应怀真探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府邸,又把脸埋在李贤淑怀中。

应竹韵又叫小厮们把他们随身带来的物事一一搬抬进府内,道:“先跟哥哥说声,你先前住的那院子有些狭窄,我便叫人另外给你收拾了一重院子,虽然有些简陋,以后东西之类再慢慢地添加就是了,哥哥跟嫂子侄女儿且先住着。”

应兰风道:“劳烦三弟了。”

应竹韵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哥哥只别嫌我做事不够周到就好了。”

说话间,里头果然有仆妇抬了轿子自角门出来,李贤淑不由笑道:“我倒是不习惯这些,自个儿走就是了。”

应竹韵道:“嫂子还抱着怀真侄女儿呢,再说进内院还有段路程,少不得委屈些。”

李贤淑见他口灿莲花,十分地会说话,便笑道:“三弟果然是个会办事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说着就也上了轿子先行入内。

应兰风随着应竹韵入内,他们一家子才回京进府,按礼本是先要去见过应老夫人的,不料里头有丫鬟出来传话,说:“老夫人说了,近来有些身子不适,所以早早儿睡下了,天又这样晚了,二爷一路上赶路必然劳累,自家人就不必太多礼节,还是早些歇息,明儿再见罢了。”

应竹韵便道:“既然如此,哥哥就先去见过父亲罢了?”

当下两人便去应熙的书房,应老爷却正好在等着,小厮通报了,就传了两个入内。

应兰风依规矩行礼,应熙将他上下一打量,道:“在外历练了四年,果然是大有不同了。今次承蒙圣恩回京,若有派遣,还当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忠才是。”

应兰风一一应答,应熙又问:“今日有些天晚了,就只见见你也罢了,反正如今是回来了,见面儿的机会也多着……”

应兰风统统称是,应熙觑着他,半晌不语,隔了会儿才说道:“你虽人在泰州,然而自从年初,却听了不少又关你的传言……那首相赠林御史的诗,真个儿是出自你的手笔?”

应兰风闻言,不由一顿,应熙蹙眉道:“怎么?”

应竹韵在旁便笑道:“父亲怎么这样问,那不是哥哥写得还能是谁?林御史不也是这样说的么?如今街头巷尾无人不称颂呢。”

应熙哼了声,道:“用你多嘴?我可问你来着?”

应竹韵便收声不语,应兰风才道:“父亲容禀,那诗的确是出自儿子的手笔,只不过得来的有些奇异,是自梦中偶然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