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候,应家的人也知道了,连老太君也听说了。

原来这苏太医也曾来过府里几次,不过都是为了春晖罢了,只因他最擅长儿科,几乎是药到病除,所以人人敬重,老太君对他都也格外赞赏,只隐约听下人说他来了,忙问详细,才有人说是来给应怀真看病的。

大夫人就在旁边,明白老太君的心思跟自个儿是一样的,当下问身边人道:“是谁去请的苏太医,怎么也没有人来回一声儿?”

底下人也都不知情,又派人去探听,好一会儿才查明白了,报说:“原来是二小.姐忽然病了,正巧给大理寺的唐寺丞见着,是唐寺丞派了人去请的苏太医。郭小舅爷也在场呢。”

众人一听,才得了明白。

老太君很是意外,一时没什么话,倒是许源在旁笑道:“这怀真倒是个福星呢,这位苏太医可是有名的难请。”

老太君才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倒也罢了……怀真没什么事儿吧?”

那丫鬟道:“苏太医说是无碍,开了药方便走了,小舅爷叫回复老夫人,叫务必放心,二小.姐已经好了。”

老太君道:“这样就好,只是我们自家的人怎么不跟紧点儿?倒是要麻烦外头的大人们。”

丫鬟说道:“其实表舅爷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是唐大人觉着苏太医比较妥当,竟自己叫人请了来,表舅爷也很是意外呢。”

应夫人听到这里,便笑道:“我道建仪是个细心谨慎的孩子,怎么见着怀真病了却不理,反叫外面的大人去请太医呢,原来是这样的。”

许源笑道:“说来说去,这还是老太君的福气,一个曾孙女儿稍微有些不舒服,就有人鸦雀不闻地忙请了大夫来看得妥妥当当,竟不叫您老人家操一点儿心的。”

老太君这才笑了起来,应夫人等也便笑了。

应老太君大寿过后,这日,应兰风便跟应竹韵先说了要搬出去住之事。

谁知应竹韵听了,先是着急问他是否在府内住的不顺,是否各处有亏待的地方。应兰风忙说不是,应竹韵便拧眉说道:“如今咱们这房是三弟兄不分家,哥哥又是才回了府,这么快就搬出去,叫别人看了怎么说?必然以为我们兄弟不和云云。”

又说:“若哥哥在府内有什么欠缺的,你万万别忍着不说,我回头也跟我房里的说一声儿,必然是她有些疏忽怠慢之处,才让哥哥不自在,竟生出这样的念头。”

应兰风只得解释说:“不是这样,因我之前在泰州懒散惯了,回来倒是不习惯了,何况近来我的官职调动十分艰难,更有些流言蜚语,让我十分忧心,索性就想搬出去罢了。”

应竹韵道:“莫非跟肃王有关?”

应兰风一怔,没想到他竟知道此事了,莫非也是从哪里探听来的?便问。

应竹韵笑道:“因这段日子来哥哥一直在吏部奔走,我自然也留了心,本以为是上头没有打点妥当才不得选官儿的……我又不好跟哥哥直说,就跟大哥暗中商议了一番,毕竟大哥也是六部的人,自家兄弟该尽心尽力的时候得尽心尽力才好,或去疏通或去打点,总要做点什么……不料我才跟大哥说,大哥就斥了我一顿,叫我不得轻举妄动。我自然不解,大哥才跟我说你的事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而那人又多半跟肃王有关……我听了这个,才作罢了。”

应兰风这才明白。应竹韵又叹说:“虽然此事咱们没法子应付,但也不能就因此着急搬出去呢?就算是父亲跟大哥那边大约也不会答应的,不信你且先跟大哥说说看?”

应兰风心想:既然已经动意,又怎么能就此作罢呢?

这日正好儿他大哥应梅夫从礼部回来,应兰风便趁着这个机会,硬着头皮又说了。

应梅夫听罢,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片刻才冷笑了声,道:“本以为你外放了五年,总算是回来了,该好好地了罢,没想到竟又生了外心,你虽找了这些理由,事实上却未必不是想趁机自立门户去呢。”

应兰风目瞪口呆:“我并没有……”

应梅夫斜睨着他,道:“并没有?且不说你这一搬出去,会叫外人怎么想咱们府,就算真的因为肃王,虽然我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也并不是一味畏事的门第,我们都不曾说什么,你又何必因此而急着撇清?”

应兰风自然不好说还有别的原因:譬如在这府里住着多有不便……那样的话应梅夫必然又有许多话质问,只好沉默。

应梅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冷哼道:“或许你自己觉着我们不配跟你住在一块儿,毕竟如今你也算是有了靠山了。”

应兰风越发呆若木鸡:“哥哥这话我竟不明白?又什么靠山?”

应梅夫道:“谁不知道,老太君寿辰那日,怀真略有不适,那唐大人竟大费周章地去叫了苏太医来看,你当这件事外头没有人传论不成?你怕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应兰风只觉得夏日飞雪,竟比窦娥还冤,苦笑道:“哥哥有所不知,唐大人这样做未必是因为我,他不过是格外疼惜怀真那孩子罢了。”

应梅夫不予理睬,只自顾自又道:“你若真生了分离之意,我也不便拦阻,你自去跟父亲说罢了……”

应兰风见他有几分冷冷地,思来想去,只好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应梅夫翻开桌上一页书,淡淡地又说:“是了,也不知你知道了没有,我打听了人,说是你被派了吏部的文职……消息明儿大概就放了。”

应兰风大为吃惊,本以为应梅夫或许对自己的事情并不上心……没想到竟然不是,半信半疑地问道:“哥哥说的可是真的么?”

应梅夫眼皮也不抬,说道:“横竖明日就知道了,只管问什么?”低头看书,再也不理他。

当夜,应兰风把自己跟两个弟兄商议的情形同李贤淑说了,便试探着道:“看哥哥的意思,我被派户部竟然是十有八.九了,而且他们两个都不同意我搬出去,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应兰风实则有些忐忑,生怕李贤淑又发脾气,没想到李贤淑听了,竟说:“不搬就不搬,强搬出去,还惹得他们不高兴,那就留下来罢了。”

应兰风大为意外:“我……本以为你会不高兴……怎么……”

李贤淑噗嗤一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会因这件事为难,早在你去跟他们商量前我就想到了:他们必然是不乐意的!毕竟是一个大家子,好端端地你搬出去,岂不是叫人说闲话?所以我早就打算好了,若能出去,自然是好,若不能,那咱们就住下,有那么一句叫什么来着:随遇而安不是?”

应兰风如醍醐灌顶,不由抱住李贤淑,道:“真真是我贤良淑德的娘子!”

李贤淑忍笑推他一把,道:“又轻狂起来了,快些早点睡是正经,明日还要等消息呢,若真的放了官儿那就更好了……”目光扫过桌上那摇曳的灯火光,微微地叹了声。

次日一早,应兰风照旧往吏部跑了去,果然如应梅夫所说,被放了从六品的吏部令吏,应兰风心中大喜,虽然品级不高,但连月来的奔走也总算有了着落,因此在府内也便再未提出要搬家之事,幸好应梅夫跟应竹韵也都不曾透漏过一言半语,因此府内众人也都不知道曾有此事。

正是九月初的时候,这一日应兰风正在查看卷宗,忽地有个相识过来,道:“应大人,外头有人找。”

应兰风忙放下书卷,出外探看之时,却吃了一惊,见吏部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人。

左边那位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生得相貌堂堂,牵着的那孩子看来也虎头虎脑,竟然是李贤淑的哥哥李兴跟外甥李霍。

李霍见了他,便露出几分喜色,叫说:“大姑父!”

应兰风忙迎了上前,摸了摸李霍的头,忙问李兴道:“大哥怎么来这里了?”

李兴略有些忐忑,压低声音道:“妹夫,我来这里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了?本来我是想在这儿等着你出来的,不料这些公差见我在此,便不住地相问,我只好说了找你。”

应兰风忙道:“不妨事!只是大哥来这儿找我,莫不是有事?”

李兴忙摇头,说道:“你放心,并无事,是我听闻你们回京来了,一直想去探望,只不过府内门高,又是人多……贸然前去,不知又给人说什么,因此一直都耽搁着,最近又听说你放了吏部的官职,这才想着倒不如来这儿找你。”

应兰风这才笑道:“大哥你也忒见外了,自去府上找就是了,阿贤一向也十分念叨你们,跟我说了几次要回娘家看看,只不过也因为才回了府,一时事儿多,上个月又是老太君做寿……因此竟没有得空,若知道你跟土娃来了,不知是怎么高兴呢。”

李兴闻言,眉开眼笑,不防李霍在旁问道:“大姑父,怀真可好么?”

应兰风道:“好得很,她也跟我说过十分想念你。”李霍顿时也笑了起来。

说了会儿话,应兰风见门口上不停地有人前来,屡屡张望,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叫李兴稍等,他入内向着当值的长官请了个假,才又出来。

李兴兀自道:“我只是来看一看,不打扰你办公才好。”

应兰风笑道:“大哥说哪里的话呢?好不容易见着了,自然要回府里去一趟才好。”

李兴有些犹豫,李霍却十分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应怀真了,应兰风便拉住李兴:“哥哥再客气就见外了,若给阿贤知道你来了,我却没带家里去,她必然不放过我,你那妹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别为难我。”

李兴听他如此说,才笑道:“那好吧,少不得麻烦了。”

应兰风因再吏部办公,中午便不回去,只在吏部用饭,此刻晌午已经过了,李家却住在城外,此刻赶到,必然是没吃中午饭,应兰风心想若是回府,还得另催厨房动火,倒不如顺路吃了方便。

因此在路过兴泽楼的时候,应兰风便带了两人入内,估摸着李兴父子爱吃的捡了几样菜色,边吃边说。

应兰风因用过饭了,便只喝茶作陪,李兴虽是个商人,却很知礼,见应兰风不吃,他便也吃了一会儿很快就停了,只跟他说话。

应兰风不免问起他家中是否安好之类,李兴一一说了,又道:“若不是你们救济,我早已跟内人搬去南边了,如今我盘了个铺子,生意还算不错……也给土娃找了地方读书了。”

李霍正在埋头吃饭,闻言就道:“爹,我不爱读书,那学堂里太乱,他们也不喜欢听先生讲课,上课时候都在打闹呢。”

李兴皱眉喝道:“住口!有书读已经不错了!”

李霍见他爹疾言厉色,吓得一声也不敢言语了,忙低下头去。

李兴才又对应兰风道:“我本来也没想让他读书,只不过娘自打泰州回来,说怀真也说了的?务必让土娃读书识字才好……想来我这当爹的,竟不如怀真一个孩子,所以才给土娃找了家书塾,虽然不知他将来有没有出息,但好歹不算辜负了你们跟怀真的一片心意……”说着叹了口气。

应兰风正欲安抚,忽然听有人道:“应大人怎么在此?”

应兰风一抬眼看见了来人,脸色就有些奇异。

原来这来人竟正是小唐,看他模样,是刚下楼来的,身后还另有一人,生得略显苍白,瘦削高挑,应兰风认得这位是刑部的典狱凌景深,大约这两人是刚在楼上吃了酒来。

应兰风忙起身行礼,道:“唐大人有礼了,只因我妻舅前来探望,方才在吏部告了假……”

此刻李兴见应兰风起身,自己便也停了筷子起身。小唐打量着他,便道:“原来是李大哥……”

李兴慌忙拱手道:“不敢当!”

小唐一笑,忽地又看到李霍正仰着头看自己,便带笑说道:“你一定便是土娃儿了?”

在座的三个都呆了,李霍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

小唐笑道:“是有人同我说的……”见这孩子好奇之色更重,便不忍戏耍,只笑说:“是我方才无意中听见了的。”

应兰风见他竟跟一个孩子开起玩笑来,一时有些凌乱。

李兴虽不知小唐身份,但见他年纪不算大,却光彩夺目,隐隐地竟叫人生出一股崇敬之意,且应兰风还起身相迎,面有谨慎之色,便知是非一般人,因此竟不敢出言。

李霍听了,便笑起来,小唐见他眉眼精神,便问道:“这孩子习武么?”

应兰风见他问的古怪,因并不知情,一时就看李兴,却见李兴微有些诧异,小心地答道:“大人竟看得出来?我自教他练了几个月的拳脚……其实也算不得习武,只是强身健体罢了。”

小唐点点头,又笑看李霍一眼,道:“原来是这样,这孩子瞧着像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李霍听了,精神一振,竟说道:“我不爱读书,不如练拳脚好些。”

小唐挑了挑眉,问道:“你喜欢拳脚功夫么?”

李霍想了想,竟说道:“我只要会了拳脚功夫,打架的时候就能不被人欺负,还能保护怀真不被人欺负了!”

小唐闻言,眉峰一动,眼中透出几分惊讶之色,半晌,才轻笑了两声。

李兴见李霍“口没遮拦”,几度想喝止他,然而看小唐一脸饶有兴趣,便才忍着不曾出声,直到此才皱眉说:“又胡说了!大人面前这样失礼!”

李霍忙又低了头,应兰风在旁看着,心中忽上忽下。

小唐笑说:“无妨无妨,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他见应兰风跟李兴统统站着,场面有几分尴尬,便又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会。”

小唐说罢,微一点头,又向着李霍一笑,才出门而去,他身后凌景深始终在旁边不言不语,见他出门,便才随着离开。

一直到两人去了,应兰风才松了口气,同李兴复又坐了。

李兴便问这是何人,应兰风叹道:“说话的那个是大理寺的唐寺丞,旁边站着的那个是刑部的凌典狱。”

李兴听了,只觉一阵冷风绕身,不由道:“怪不得我方才竟一声儿也不敢吭呢,原来是这两个要紧地方的大人!”

李霍忍不住说:“那叫我名字的是唐大人吗?”

应兰风点点头,李霍思忖了会儿,肯定地点了点头,竟说:“我倒是觉着他人很好。”应兰风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不由便笑起来。

第40章

且说小唐同凌景深一前一后,出了兴泽楼,走了方一会儿,凌景深瞅着小唐,笑得有别有内情似的。

小唐问道:“你这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凌景深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方才那又是什么意思?”

小唐挑眉问:“你是说跟应兰风?寒暄罢了,你竟看出了什么别的意思不成?”

凌景深轻轻笑道:“寒暄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头一遭儿看你特意去跟人‘寒暄’至此,无端端还跟个小孩子聊得投契,你何时对孩子这样耐心了?”

小唐便也笑起来:“谁让你跟着看来着,你自己走便是了,白给你看了这许久,你反而挑起刺来。”

凌景深道:“我倒是想走,只是才又吃了你一顿,立刻就走岂不是显得薄情寡义?好歹再唠叨两句,显得我情长。”

小唐大笑,举手在他肩上搡了一拳,才又负了手前行。

他边走边放眼看去,见街市上人来人往,也有些小小孩童,或紧紧地跟随大人,好奇又胆怯地东张西望,或在店铺门口嬉笑玩耍,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小唐看了会儿,忽然问道:“景深,你觉着方才那孩子如何?”

凌景深正揣着手,眼睛四处看些好吃好玩的,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不解其意,就道:“又如何?不过是个毛孩子罢了……哦,你莫非是指他的根骨么?倒的确如你所说,是个习武的苗子,若加以指点,会是可造之材。”

小唐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觉着这孩子……”他想了片刻,想不出什么词儿来。

倒是急得凌景深笑催:“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小唐叹了口气,不由地想起在齐州街头一眼看见应怀真时候那情形,那孩子被拐子抱着,对她而言虽是身处凶险之中,但她双眸淡然沉稳,毫无任何惊慌及稚嫩之色……

小唐道:“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见过那等十分奇异老成的孩子?就是说……你面对她之时,就仿佛不是面对个孩子而已?”

忽然又想起在泰州县衙,应怀真对着张珍大叫了声“我只是怕你会出事”,那种情形,至今想到那孩子无声坠泪的模样,心兀自震颤如初。

然而小唐说罢,自己也笑了,他这话说的有些含糊,自个儿都觉着没说明白,凌景深也未必会懂。

不料凌景深点头,竟深有感触地说道:“你早说我就明白了……我自然是见过这样孩子的,这不正是小绝么?”

小唐听了,“噗”地笑了出来,道:“我这可是问错了人了,竟忘了你那兄弟。”

凌景深仍是揣着双手,便笑了起来,说道:“我说的可没错儿吧?我这弟弟,可是连我也不敢小觑的,你也是见过,才八岁呢,可那通身的气派,素日里的举止神情,竟不像是我弟弟,我倒要赶着他叫哥哥才是。”

小唐更是大笑,恨不得把凌景深打上一顿,道:“嘴脸!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不过你倒要改改这嬉皮笑脸的毛病,你们兄弟两个的脾性的确是掉个个儿才算对呢。”

凌景深啐道:“我若是跟小绝一般冷冷冰冰的,岂会跟你相处的这样好?快知足罢了!”

小唐点头称是,两人信步而行,凌景深见旁边新出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便买了些,小唐以为是他自个儿要吃,不料凌景深道:“我带些回去给小绝吃,只是他等闲不爱吃外面的东西……挑拣的很,整个人最近又有些瘦了。”

小唐听了,便叹说:“你这长兄为父,又忙里又忙外的……这几年来难免辛苦了。”

凌景深却笑哈哈道:“辛苦什么?小绝这样省心,又不似别的孩子一般动辄哭闹,更不会向我要东要西或者缠着我什么,我倒是怪他实在太乖巧了些,恨不得他多像个无知孩童一样爱玩爱闹的好。”

小唐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想到应怀真的时候,竟隐隐地有些戚戚然之感……

凌景深却又看他道:“对了,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见过小绝这样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呢,莫非你也见过别的孩子这样?”

小唐听他问,不由地说:“可不是么?我自来也没见过那样奇异的。”

凌景深忙追问是什么人,小唐见他一脸好奇,便笑道:“你方才不是见过她的父亲跟舅舅了……?”

凌景深一听,便道:“原来是那位劳动你特意请了苏太医去看病的应二小姐?”

小唐一皱眉,叹道:“怎么一件小事儿竟闹得都知道了?我当时只是看她委实不舒服,才想着去请苏太医看看的,毕竟他是个老成可靠的,比那些动辄骗人的庸医强,如今想想竟然是唐突了。”

凌景深却不以为意,挑了挑眉道:“这算什么唐突,小孩儿的病本就可大可小,谨慎些又有什么错儿?别理那些有的没的。”

小唐听了,才又笑道:“我就是爱跟你一块儿,在你口里,似是从未有什么大事。”

凌景深也哈哈大笑,道:“可知道我的好了吧?那……下次我们换个地方吃东西可好?总吃兴泽楼难免有些腻歪了。”

小唐无奈看天,叹道:“这可是三句话不离正题呢,你前辈子莫非是只害了馋病死了的猫不成?”

凌景深伸出舌头卷了一圈,灵机一动,忽地说道:“你说猫?那下次我们就去百脍楼吃鲜鱼可好?早听说那里的红白鲜辣鱼汤是最好的!又爽口又滋补……”

小唐忍着笑,说道:“你那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且收收!给小绝见了怕不骂你丢他的脸呢!”

凌景深跟小唐在岔路口上分开,自行回家。

回了府里,凌景深自然先去见他母亲,谁知还未进门,门口的丫鬟采莲先拦着他,拉到了旁边,悄悄地说:“今日二姨奶奶又来了,跟夫人说了半天话……多半又提起那件事了,爷要留心着些。”

凌景深点点头,冲她笑了一笑,采莲这才走到门边,冲里报了一声道:“大少爷来给太太请安了。”含笑往门边一让,凌景深便迈步进了里头。

凌夫人正在念经,手上拎着一串紫檀木珠子,一手翻着经书,见他进来了,略抬眼看了看,仍是没停。

凌景深不敢出声,只是站着等,片刻,凌夫人才淡淡地问:“你回来了?今儿回来的比平日倒晚。”

凌景深道:“遇见了唐三公子,同他吃了顿饭。”

凌夫人瞧他一眼,道:“你也大了,也是时候该成家立业、给咱们府里开枝散叶了,你若是早点娶了个人回来,府里也不至于这样冷清,你也不至于整日都在外头厮混。”

凌景深垂眸,只道:“母亲说的是。”

凌夫人冷冷一笑,道:“你表面说我说的是,心里不定怎么不乐意呢,不然我先前说你二姨家里的红芳不错,你怎么却总是推三阻四的呢?”

凌景深只得低头不语,凌夫人面色不愉,便转开头去,道:“行了,你出去吧,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了。”

凌景深闻言,答了声:“儿子不敢。”才慢慢地退了出来。

凌景深出了门,丫鬟采莲站在门边上,正捂着嘴笑。

凌景深也苦苦一笑,采莲悄声道:“我说的可对?爷拿什么谢我?”

凌景深看一眼屋里,并不言语,只是伸出手来,忽地握住了采莲的手,采莲一惊,忙要撤手,凌景深望着她的双眼,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一划,便放开了。

采莲满面绯红,也不敢出声,却并没恼色。凌景深向着她一笑,才低声道:“我去了。”果然就走了。

采莲在身后看着他远去,只觉浑身酥软无力,只能靠在板壁上轻轻地呼气。

凌景深径直去了书房,到门口一瞧,果然凌绝正在里头,握着一卷书苦读,凌景深笑了声,道:“别总是看书,把眼睛弄坏了。”

凌绝并不抬头,仔仔细细地把那一行词看完了,才放下书卷,说道:“哥哥今天回来的晚,倒也是好,先前二姨妈又在,你若是回来,必然又要受她聒噪了。”

凌景深把那包桂花糕放在桌上,道:“方才母亲已经对我说过了。”

凌绝闻言挑眉,道:“果然又跟你说了?你又不敢跟母亲犟嘴,不是又受了气了吧?长久这样怎么得了,不如你听我的,我去跟母亲说,索性替你辞了就是了,反正母亲又不肯说我什么,有气仍旧撒在你身上。”

凌景深听了这话,便又想起在路上跟小唐谈论起的那些……他笑了两声,道:“你知道母亲疼你,就该也想发让她高兴才是,怎么反而想着给她添堵呢?”

凌绝道:“这话说的不对,你总该也明白的,我再怎么添堵,对她来说也算不得添堵,你再想法儿让她高兴,她心里还当做是添堵呢!”

凌景深竟然无言以对,只好说:“我买了些桂花糕,你好歹吃两块儿罢了,近来又见瘦了,大概是太过苦读的缘故……你年纪还小,也不急着去科考,何必这么拼命呢?”

凌绝却道:“你知道我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何必乱花钱?我就是知道自己才学尚浅,所以能紧一刻是一刻,总要多学点东西才好,难道得到那科考的时候再急着磨刀不成?何况自打父亲去了,家里竟只靠你一个……我若还不知好歹不着急用功些,岂不是成了那种吸肝吮髓只吃哥哥的蠢虫了?”

原来凌景深跟凌绝两个,其实并不是一个娘生得,如今的凌夫人是凌绝的生母,凌景深却是锦宁侯一个妾的孩子,老侯爷去后,那妾也便死了,那时候凌绝才四岁,多亏了凌景深兄弟友爱,多方照顾,然而凌夫人却总是不很待见他,只是无微不至地疼惜凌绝,反而是凌绝深明凌景深之心,自小就十分维护他这位庶出的哥哥。

凌景深听凌绝又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叹息,凌绝见他不言语,反倒后悔自己的话说的太过了,于是便走到桌边,把那桂花糕打开,拿了一片吃了,装模作样道:“还不错……哥哥也来吃一块。”

凌景深见状,便笑说:“你不爱吃不用强吃,快放下吧。”

凌绝这才皱着眉放下,又喝了口茶,道:“实在甜腻的厉害。”说着便微微嘟起嘴来,这一刻,才总算流露出一个小孩儿的神情姿态。

凌景深忍俊不禁,又想起小唐的话,不由地问道:“小绝,上回应公府老太君寿辰那天,你跟郭家的那小公子去了后院,可见过那府里的二小姐?”

凌绝随口问道:“哪个二小姐?”

凌景深道:“就是……后来你唐哥哥给请了太医的那位?”

凌绝这才抬头,“啊”了声,道:“原来是那个小丫头,我是见过。”

凌景深忙问:“是么?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呢?”

凌绝微微皱眉,道:“什么怎么样?”

凌景深道:“就是……是不是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凌绝想了一想,忽地一笑,道:“那个小丫头的确有些不同。”

凌景深越发好奇,复追问说:“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凌绝哼了声,道:“自是比别的孩子要格外地脏些,吐了我一身儿!”提起这件事,面上复怒冲冲地。

凌景深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怪道那天你回来没穿外裳,莫非……”

凌绝咬牙道:“都给她弄污糟了,自然就该扔了,难道还穿着?可恨……我十分喜欢那件衣裳来着。”

凌景深不由大笑,凌绝忍着气斜睨他,问道:“你还笑?你做什么忽然问起那可恶的小丫头?”

凌景深忍着笑摇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且说应兰风陪着李兴李霍回了府,径直入了后宅,不料进了院子,却扑了个空,李贤淑跟应怀真竟都不在。

应兰风忙叫吉祥去寻,不多时候应怀真倒是先回来了,那边李霍已经迫不及待等在门口,一看她的身影出现,即刻就扑了过去,叫着:“怀真妹妹!”

两小重逢,欢天喜地,情难自禁。

应怀真见李霍比先前见的时候似长高了许多,人也不似之前那样瘦弱了,心中安慰,两个人手牵着手,便去见过李兴。

李兴见外甥女儿已经生得这样整齐出色,更是喜欢非常,一时问东问西,竟顾不上理会李贤淑为何没回来了。

还是应兰风问吉祥道:“奶奶怎么没回来呢?你可说了舅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