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源自小到大,不管是做女孩儿还是当少奶奶,哪里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一怔之下也是怒火中烧起来,道:“你竟是失心疯了不成!好端端地竟动起手来!”

李贤淑已经指着她大骂道:“你还敢在我跟前提一个‘死’字?只怕你心里巴不得阿真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才请庸医不请太医,我知道你素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阿真这么个小孩子又有什么错儿?有什么花招只冲我来就是了!”

杨姨娘靠在门边上,不敢动作也不敢开口,陈少奶奶上前来拉住李贤淑,一边又劝:“不要这样,她也不是有心的,怀真的病要紧。”

李贤淑气得声音发抖,又道:“当着大嫂子的面儿,我也不怕得罪人,我只问你:若是今儿病的是春晖,你也是这样轻慢不成?上回春晖只是吃多了积食,你就忙不迭地告诉了夫人,叫请太医,可是不是你做的?如今你倒是说我失心疯了,我倒是想问问,这府里的人是不是都失心疯了!”

许源又气又急,半边脸被打的通红,半边脸又是发红,又见李贤淑正值盛怒,如此的不顾一切撕破脸似的,便也不敢就顶触她的锋芒。

正在这时,忽然间听外面有人怒道:“光天白日,大呼小叫的,都是有头脸的奶奶们,怎么竟闹得这么不像话?”

说话间,便见应夫人走了进来,满脸怒容,把李贤淑跟许源扫了扫,一眼看见许源狼狈模样。

许源趁机捂着脸哭道:“太太来得正好,太太给我做主,二嫂子冤枉死我了。”

应夫人便看向李贤淑,皱眉道:“我听说孩子病了,便忙着来看看……知道你心里着急担忧,但也不用先自家里就吵起来,三奶奶镇日操持管家,哪里有处处都妥当的?必然有那一两次疏漏,你何必迁怒到她身上?且把整府里的人都骂上了,又像什么话?”

先前应夫人若是发话,李贤淑总是低头应承,此刻因听说苏太医请不来,自诩这些人已经倚靠不得了,只怕应怀真如今真的有个好歹,她们也无非是挤出几滴泪来罢了,横竖她们娘两的死活不跟她们相干。

如今更见应夫人一来便为许源说话,李贤淑便冷笑一声,道:“若是因为一两次疏漏就害了一个人的命,那也不许人说话了?若此刻是春晖命悬一线,太太敢情还会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些话来?只怕比我更加迁怒!”

应夫人闻言,只觉如被人当面掴了一掌一般,气得噎住。

许源跟陈少奶奶也都惊得呆了,想不到李贤淑竟然当面顶撞太太,杨姨娘更是浑身发抖,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正在千钧一发,外间忽然有脚步声来,有丫鬟道:“唐府来人了,老太君请夫人赶紧过去。”

应夫人仍然气瞪着李贤淑,半晌才指着她说道:“好,你很好!”竟然连应怀真也不再看一眼,转身去了。

许源见状大不妙,也不敢逗留,忙也跟着走了,只剩下陈少奶奶还留着,见她们都去了,便对李贤淑叹道:“你怎么不忍着点儿,这次可闯了大祸了。”

李贤淑却毫无惧色,眼中又落下泪来,道:“我的真儿已经是救不得了,我还怕谁?”

此刻,里头守着应怀真的如意忽地叫起来:“奶奶快来!”

李贤淑脸色一变,忙回身跑到床前,却见应怀真微微蜷缩起身子,满面苦痛,仍是闭着眼,嘴里似乎叫嚷着什么。

李贤淑含着泪把她仍抱起来,手摸过她的额头,只觉手掌心满是汗,不由失声哭了起来:“阿真,阿真,你是要娘怎么做才好?让娘替了你遭罪罢!”连陈少奶奶闻听此声,也忍不住掏出帕子来拭泪。

李贤淑伤心欲绝,忽地听应怀真道:“娘,娘……不要吃……”叫了两声,又没了声息。

李贤淑失声大哭,哭了两声,便猛地把应怀真抱起来,扭身往外就跑。

慌得吉祥如意,陈少奶奶一块儿拦住了她,道:“你做什么去?”

李贤淑道:“我要自个儿去外面找大夫,我去肃王府,找苏太医!……你们让开!”

正推推嚷嚷,无法可想之时,外面忽然有人道:“苏太医到了,奶奶们快回避!”

屋内李贤淑跟陈少奶奶听了,都有些不敢置信:方才不是说苏太医去了肃王府么?

正发呆中,却见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进门,果然是苏太医无疑!陈少奶奶忽然记起自己还未回避,忙抽身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苏太医见状,也顾不得啰嗦见礼,忙上前先看了看应怀真的脸色神情,又叫李贤淑仍把她放在床、上,握住她的脉一搭,才沉沉稳稳地说道:“莫慌,有救。”

李贤淑听了这句,心上那根绷得死紧的弦蓦地放松下来,整个肩头也颓了下去,手撑着床边儿,只是颤抖着泪如雨落,却又死死捂着嘴不敢放出一点声儿来。

就在李贤淑悲痛欲绝之时,应怀真如做了个一个梦。

她恍恍惚惚中,看见许多场景,还有好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

有在泰州时候认得的人,也有在京时候的人,时而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乱转,时而上下飞舞,乌压压乱糟糟,毫无尽头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忽然,从无数场景无数人中,她竟看到前世七八岁时候的应怀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瓷碗,送到床边。

床上的人向她笑了笑,伸手出来接了,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应怀真站着看,此刻在她面前卧床不起的人,是李贤淑,然而脸容枯槁,已经瘦得下巴尖尖,一见就是病弱之人,并不像是她那康健的娘亲。

她手中端着的那个碗,里头是煮好的燕窝。

应怀真记得那个味道,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贤淑都是在吃这种“补品”……直到在她十一岁那年,李贤淑因病离世。

那时候应兰风已经在朝中崭露头角,正是个要扶摇直上的姿态,为多方瞩目。

李贤淑去世之后,不知为什么,有一日原本伺候李贤淑的人都统统给给撤换了,只剩下一个吉祥留在应怀真身边儿。

吉祥并没说什么,提起这件事也三缄其口,应怀真依稀只听说有很多人似乎没得好儿……她还以为应兰风是怕触景生情,或者把母亲的病情迁怒于人而已。

也是从那时候起,那种味道就在她生命中绝迹了。

她一直以为,李贤淑是因病而逝,事实上应兰风也是这么告诉她的,除此之外的,他一字不漏。

后来应怀真也吃过几次燕窝,那些燕窝中并没有当时李贤淑吃的那些里的味道,应怀真也不爱吃,于是曾经那一段的记忆,也渐渐地忘了。

当在这重生后的冬日,李贤淑笑着捡那些杨姨娘送的燕窝要给她煮着吃的时候,应怀真看着那些如莲花瓣似的东西,重新嗅到了那种异样的味道。

因为在很长时间内李贤淑都是在吃这些,所以伴随着这种味道的,竟然是萦绕在病情日益加重的母亲身上那种虚弱无助的感觉,挥之不去,像钩子一样把她的记忆猛然勾了出来。

吩咐完应佩记得次日传话,那晚上,应怀真一夜未眠。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不敢着实地去相信,这不眠的一夜格外的冷,她把被子裹得紧紧地,牙齿还在拼命地咯咯作响。

李贤淑的身体向来很好,却就在她们回京后不久,素来健壮的李贤淑却渐渐地一病不起,虽然府里头多方关怀,送了无数补品,请了无数大夫……最终她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以至于无力回天。

所以当发觉自己重生而来,见着依旧能笑能骂的李贤淑,跟尚是满眼懵懂的应兰风,应怀真才发自内心的欣喜跟感激,除此之外,竟不再去想其他,只想紧紧地抱住这两个人。

怎能想到,竟还有另外一种如此令人战悚的可能。

那些吃下肚的东西在不停作怪,应怀真只觉气息奄奄,仿佛听到耳畔有李贤淑的声音,唤她的名,声声悲切,这一瞬间似前世的角色对调,她忍着痛,只是想拼命挽救。

或者说是弥补而已。

她的无知虽也是应兰风对她的保护造成,但对她来说,仍是一种大罪。

所以如今竟来身受了。

应怀真闭着眼,大口地吸气,脑中又是一团黑暗,身体仿佛也坠入无边暗渊之中,也好像会永远地这样黑暗寂灭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眼前微亮,一道光透进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十三岁时候的应怀真,在走廊中拦住了一个人。

口不能言,应怀真却猛地便记起这里发生的事,一点一滴。

她极想叫醒当时的那个自己,告诉那时的应怀真:不要拦住他,不要对他说那些倾慕的话,不要犯这会令你刻骨铭心、前生今世都无法自谅的极蠢错误。

——不要——喜欢——凌绝!

而走廊中十三岁的应怀真,满面绯红,满眼期待,正看着对面的那个人,他冷冷的眼神里透出讶异之色,夹杂着些许厌恶,可惜当时的她已是个半盲子,只看出了前者。

两个人相持不下之时,旁边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应怀真看见一个意外却又并不陌生的人:他缓缓抬头,眼角一点若有似无的泪痣微冷。

第58章

却说因唐府忽然来人,应夫人被丫鬟请了前去老太君那边,走到半路,想到李贤淑方才那样“猖狂放肆”,仍气得心绪难平。

眼看将要到了堂前才想起来,应夫人便问那丫鬟道:“唐府无端端怎么来人了?来的又是什么人?”

那丫鬟因知道她方才受了气,因此一路上也不敢出声,直到此才忙回道:“奴婢正要跟太太说,来的是唐府的平靖夫人,为什么来的却并不知道。”

应夫人一听“平靖夫人”四个字,陡然心惊,这才把李贤淑之事抛在脑后,心道:“平靖夫人身份尊贵,加上素来深居简出,纵然是皇亲贵戚们相请都不肯赏脸前往,怎么今日竟来到家里了?”

应夫人心怀忐忑,到了老太君的大屋前面,门口的丫鬟忙说:“太太来了?平靖夫人才刚进去。”

应夫人点了点头,迈步正要进屋,忽然听到里头有人说道:“老姊妹,咱们之间虽然许久未见,然而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从来都不喜欢那些虚言假套的,我就直说我的来意了。”

应夫人一听,知道是平靖夫人说话,便命那丫鬟先别通报,且住了脚只是静听。

却听老太君笑了两声,道:“您肯来府里,不管如何我正高兴着呢,有什么吩咐您也只管说就是了,我自然仔细听着。”

老太君虽也是出身高门,一品诰命,然而身份上却仍是比不上平靖夫人,整个京城内的一品诰命虽多,却只有这独一无二的一位、能让今上也尊崇有加的“平靖夫人”。

因此老太君在平靖夫人面前自然要处处留意,说话也是十分客气。

平靖夫人道:“是这样,去年我做寿的时候,见了你们府里的二小姐怀真,我跟那个孩子竟十分投缘,临她走前我叮嘱过以后须常来常往,她也应承了,然而近来总不见她,我还以为她人小记性差,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心里不自在了一阵子,不料才听说她病了,原来竟是我错怪了她,少不得我亲自来看看了。”

应老太君听了,呵呵笑了起来,道:“原来您惦记着怀真那孩子……她倒的确是个极伶俐讨人喜欢的,我也很是疼惜她,只没想到竟也有缘入了您的眼呢?可我这两日正也身上不大好,就没有留心她们的事,竟连她病了也是不知道呢?我且问一问。”

应老太君说着,便回头看身边儿的大丫鬟道:“怎么太太还没来呢?是做什么去了,叫人再去催一催。”

应夫人在外听到这里,忙向着那丫鬟使个眼色,丫鬟才扬声说道:“太太来了!”说着掀起帘子,应夫人才迈步入内。

应夫人快步走到里间,果然见在上面,老太君身旁端然坐着一位银发的老夫人,打扮的气象、通身的气质格外不凡,让人一见就不由地心生崇敬之意。

应夫人忙上前拜见了,不敢坐,只是站着回话。

老太君说道:“你坐着说话罢了。”

丫鬟才上前递了锦墩,应夫人坐在下手。应老太君才问:“我派人去叫你,怎么才来呢,是什么事儿耽搁了这半日?”

应夫人本来并没打算回应怀真病倒之事,如今在外间听见了,便顺势说道:“只因为那边怀真忽然病了,我才去看了她……又忙着叫人去请太医呢。”

老太君一惊,脱口说道:“什么时候病的?病的可要紧?太医来了?——怎么都没有人跟我说这件事儿?”最后声音里便带了几分严厉。

应夫人忙站起身来,告罪说道:“本来是要告诉您的,只是因老太太近来身上不自在,所以怕惊扰了您老人家,就一直没有说,何况昨儿怀真还病的不怎么厉害,今儿竟然有些不好了,本来派人去请苏太医的,不料苏太医竟去了肃王府里……少不得又派了人去请别的太医。”

老太君张了张口,才要说话,旁边平靖夫人淡淡一笑,道:“就不用劳烦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派了人,去肃王那里把他揪了来,这会儿怕已经去看望怀真了。”

方才应夫人急着赶来老太君这边,正好儿跟苏太医错过了,听了这话自然震惊不小:试想满城里谁敢去招惹肃王那个混世魔君,没想到平靖夫人提起他,竟是如此的轻描淡写,浑然不放在眼里似的。

应夫人心中暗自战战,平靖夫人却慢慢起身,对应老太君道:“我此番既然亲自来了,少不得就亲自去看看怀真。老姊妹觉得使得么?”

应老太君忙也起身,道:“哪里话?我这几日竟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也正想去看看她呢,既然这样,我便陪您一块儿去就是了。”

两位起身往东院而行,应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却无可奈何,只好随行在侧。

两人到了之时,正好苏太医给应怀真用了针,李贤淑在旁看着,见应怀真的脸色略有好转,一时极想给苏太医跪下磕头。

应佩因下了学,正回到府里,还兴冲冲地想着告诉应怀真,他已经跟那唐家的小少爷说了昨儿叮嘱的话呢,不料才进府里,就听说大事不妙了,当下发了疯似的跑来,一看应怀真的模样,早已经哭得跪在床前,亏得李贤淑还拉着他。

此刻见苏太医大施股肱手,他不知李贤淑心中的意思,自己反倒给苏太医跪下了,含泪道:“我替妹妹跟母亲多谢老先生救命……”

应佩才要磕头,苏太医已经忙不迭地把他拉扯着扶起来,道:“哥儿快起来,这怎么使得!折煞老夫了!”

李贤淑见了这幕,鼻子发酸,万般感念应佩竟懂得她的心意,便唤了声:“我的儿!”紧紧地把应佩抱住了,两个均是泪珠纷纷。

顷刻,苏太医却又沉吟着问:“敢问二小姐先前吃得什么药?……另外还吃过什么东西不曾?”

李贤淑微怔,才要回答,外头报说平靖夫人同老太君来了。

李贤淑先前从应怀真口中曾听说过“平靖夫人”其人,忙起身迎接,守在外间的陈少奶奶等早忙着先行礼拜见了。

说话间平靖夫人便同老太君一前一后进来了,平靖夫人先看见李贤淑,见她要行礼,便一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怀真。”说着便迈步上前。

苏太医早就起身恭候侍立,平靖夫人走到跟前,看着应怀真这般气息奄奄之态,心中震惊,且又痛心,便问道:“究竟是怎么样了?”

李贤淑还以为是问自己,才要说,却听苏太医道:“您请放心,虽然有些不好,但幸好还来得及……已经救过来了。”

李贤淑听了,即刻也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应怀真方才果然是命悬一线,泪才停了,又涌出来,忙转身悄悄擦去。

老太君也走到跟前儿,端详了一番,不由也双眸见泪,道:“我可怜的曾孙女儿,这是怎么了?我一时儿看不到就生了事……真真叫我怎么样呢。”丫鬟忙奉了帕子,老太君便拿了拭泪。

平靖夫人便问苏太医道:“究竟是什么病,这样厉害?”

苏太医顿了一顿:“这个……”

平靖夫人扫一眼苏太医,见他面上颇有犹豫之色,欲言又止地,便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此刻老太君也抬起头来,见状,便微微皱眉,对周围人说:“你们先都出去,这儿人太多了,乱糟糟地,对怀真的病不好。”

当下应夫人,陈少奶奶,应佩及一干丫鬟等都也退了出去。

李贤淑却并不离开,老太君才要说话,平靖夫人道:“既然是怀真的母亲,就留下来罢了。”

老太君便也罢了。

如此室内除了尚未醒来的应怀真,只有苏太医在内的四人,平靖夫人才说:“你到底有什么话,快说罢。”

苏太医道:“回夫人……据我看来,二小姐这病,不是寻常的症候。”

老太君问道:“那又是什么?”

平靖夫人已经不耐烦起来,道:“有什么你就快快直说,没有时候跟你耗!”

苏太医忙尚且陪笑说:“不敢不敢,只是怕说出来会惊动平靖夫人跟老太太,我的意思是,二小姐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这话一出,三个人果然都大吃一惊。

李贤淑一惊之下,目光一抬又看向那碗燕窝,不料一看之下,那桌上竟是空空如也。

苏太医道:“所以我方才问二奶奶,先前给姑娘吃的何药,又吃了什么东西,我也好检验检验,看究竟是什么样……对症下药,才好药到病除。”

平靖夫人并不搭腔,只看看老太君,微微地冷笑说:“您觉着苏太医的话如何?”

老太君脸色发白,听了平靖夫人这话,便颤巍巍站起身来。

李贤淑见她如此,丫鬟们又不在身旁,少不得就过来搀扶着。

谁知老太君方站起身来,便立即屈膝,竟要下跪!

李贤淑越发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苏太医见状也过来搀扶住,独平靖夫人只是看着,慢慢说道:“有什么话您就只管说就是了,跪下又做什么?”

老太君被李贤淑跟苏太医一左一右搀扶着,眼中泪落,说道:“家门不幸,竟出了这等丑事,不知是什么狼心狗肺之人,竟对怀真这样一个稚龄弱女下手,我虽不管事,却也难辞其咎,只求您高抬贵手,看在怀真的面儿上……”

李贤淑听了这话,并不如何懂,平靖夫人却仍是面色淡淡冷冷地,道:“您也算是想得明白,知道我不肯善罢甘休,您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大不忿,怀真一个无辜稚子,竟是刺了你们府里谁的眼了!竟下这种恶毒的手段害人!这哪里是堂堂公侯府邸里能做出的事?我的确是想向皇上奏上一本,问一问皇上:他宠信器重的大臣家里竟出了这种丑恶之事,他可管不管呢?!”

平靖夫人本就有些风雷之性,此刻动了真怒,话语中隐隐竟似有雷霆万钧。

李贤淑此刻才明白两位老夫人对话的含义,一时连惊怕也顾不上了,只是怔然听着。

苏太医却早料到兹事体大,故而方才并不说真情,等人都去了才敢说出。

应老太君毫无办法,此事如果不是平靖夫人插手,只一个苏太医的话,倒也好糊弄过去,如今偏平靖夫人就在此地,且她是个耿直烈性,若她不依不饶,此事必然会捅到皇帝面前去,到时候……

是以方才应老太君才不惜想要跪地相求的。

此刻见平靖夫人话语仍是刚硬,老太君泪光潸然,道:“还望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给公府里留些颜面,毕竟此事谁也不想,我也必会查出究竟是谁所为,必还怀真一个公道。”

平靖夫人听到这里,却缓了缓气息,微微一笑,亲自起身将老太君的手臂一搭,道:“是我太过激愤了……你何必就先惶恐起来?只是我从未跟一个孩子这样投缘,又见她无端遭这样的罪,自然替她大不平,试想若此事我不知道,岂不是就枉送了她的性命?到时候就算我告上御前,罪及你们府里,又有什么用?亏得现在这孩子还没有大事!”

老太君听她的话头里有些转圜余地,忙道:“正是,正是,好歹苏太医在此,必然无恙的。”

平靖夫人又说:“然而这一次是侥幸,倘若还有下回呢?我可是不能放心了。”

老太君忙说:“怎么还会有下回?若还有下回,我这条老命也是不要了!”

说着,老太君抬头看着平靖夫人,又道:“您只管放心,只因这些日子我病了,未免就疏忽了底下的事……经过这番,我自然先会把那害人的贼子给找出来,以后,必然也会好生护着她们娘儿俩,不再让她们受丝毫委屈。”

老太君说着,便紧紧地握住了李贤淑的手,道:“怀真受了罪,究竟算是我的错儿罢,也让你受委屈了……你看在我老了糊涂,可就原谅了罢?”

李贤淑从未见过老太君如此,又看她说的如此恳切,便落泪道:“我是万万也不敢怪罪您老人家的。只是我跟怀真命苦罢了。”

老太君便揽住她的肩膀,道:“别哭了,你心里的委屈我尽知道了,必然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也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怀真……让她快些好起来,我跟平靖夫人也能放心。”

李贤淑含泪哽咽着答应了“是”。

平靖夫人在旁看着,脸色又慢慢地缓和了几分。又问李贤淑:“方才苏太医问你怀真吃了什么药,又吃了什么东西,你怎么有些犹豫之色?”

苏太医察言观色,早有所察觉,便问:“到底有什么呢?二奶奶请说无妨。”

李贤淑只好说道:“因有些着凉,就吃着治疗伤寒的药,后来又吃了些燕窝,本来还剩了半碗放在柜子上,方才还在……大概是被丫鬟们取下了。”

苏太医道:“不急,叫丫鬟把剩下的仍拿来我看,还有那熬煮过的药渣子也拿来。”

李贤淑忙出去吩咐,吉祥如意面面相觑,都说自己不曾拿走那燕窝,李贤淑想了一遍,心里有数,就叫他们先把药渣子取来。

顷刻药渣找了回来,苏太医看了会儿,道:“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并无别的,虽然对孩子来说略重了些,但是没什么大碍,那燕窝呢?”

李贤淑道:“那吃剩的一碗不知为何不见了,然而还有些没熬煮的。”说着,就把剩下那一包燕窝放在桌上。

苏太医打开来,看颜色并无异样,拿了一片仔细嗅了嗅,忽地面色大变,就扔在桌上,皱眉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李贤淑早有所知,便道:“是杨姨娘送来的。”

老太君跟平靖夫人上前看了会儿,也嗅了嗅,并不觉得如何,老太君便问:“可是这燕窝不好?”

苏太医道:“您有所不知,这不止是不好,若我所料无差,二小姐就是被这物所害。”

老太君惊问:“这究竟有何不妥?我却瞧不出来呢?”

苏太医道:“难怪两位瞧不出来,这是用外域的‘乌香’跟矾石调配了熏出来的,这样的燕窝色泽看来更好,然而却对人有百害无一利,大人若是服了,便会小病拖成大病,久病不治无疾而终,可二小姐年纪太小,又身子弱,大概并没吃多少,却已经承受不住了……”

平靖夫人听了,更是大愤,怒得一拍桌子道:“是何人如此恶毒?可是那杨姨娘?那又是什么人?”

老太君也气得浑身发颤,道:“是二房的妾室,亏得我素日当她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有如此祸心,只怕她是想借机害了正室,好把她扶了正呢!”

当下立即叫传杨姨娘,又叫几个丫鬟婆子去搜她的屋子。

片刻杨姨娘给带了来,许源早听说平靖夫人登门,又听说是为怀真而来,一时急急地也赶了来,因说不许入内,就也跟应夫人一块儿站在外头。

老太君跟平靖夫人来到外间坐定,就审问杨姨娘燕窝是否她给,她又为何下毒。

杨姨娘见这阵势,跪在地上,早已经怕的无法言语,李贤淑见她只是哭,便忍不住说:“因为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满心里只当你是个好人,所以才放心地留下那些燕窝,然而你却是没有想到罢了,我竟不是自己吃,反给了阿真吃……你真真是好狠的心,你看着阿真受罪,你也不告诉我?”说着就哭起来,上去掐杨姨娘。

杨姨娘吃了两下,只是跪地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并没有下毒,我并没有想害姐姐跟怀真。”

老太君见李贤淑如此,便叫了许源跟应夫人进来,许源忙拉住李贤淑,问:“我听说太医来了,怀真无事了,怎么还闹得这样?”

李贤淑推开许源,指着杨姨娘道:“你只问她!”

老太君便把燕窝上有毒的事说了一遍,应夫人听了,惊问:“竟有这种事?”就也问杨姨娘道:“你是不是犯糊涂了?素日里那么安静,怎么竟干出这种事来呢?”

杨姨娘哭着摇头,只仍说不是她,应夫人忽然道:“是了,你又哪里来的燕窝?你素日没那东西的。”

杨姨娘不敢回答,倒是许源在旁说道:“太太不用问,这个燕窝,原本是我给她的……是我因看她日常勤俭的很,近来又瘦了好些,就特意叫拿了给她补身子的。”

众人一听,都无言语。

许源又说:“我全然不知她竟把燕窝给了二嫂子,再给怀真吃了的事儿。”说着又看向李贤淑,认真正色地说道:“虽然二嫂子先前生气打了我一巴掌,然而你却仔细想想,倘若是我下毒害你,又怎么给她送燕窝,又怎么能未卜先知到知道她把燕窝送你呢?必然是她嫉妒你正室之位,故而狠心下毒了!”

老太君听了,也哼道:“我正也是这样想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好端端地,实际上竟一肚子坏心肠!我跟太太竟也给她瞒了。”

一时间去杨姨娘屋子里搜检的丫鬟婆子们也回来,果然在后院里找到了那个李贤淑屋里不见的燕窝碗,拿了回来给苏太医过目,苏太医嗅了嗅,确认无疑!

当下杨姨娘百口莫辩,老太君发话,许源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杨姨娘拉下去,先关在柴房里,等候处置。

因查明了毒因,苏太医便出外写药方,叫药童抓药。

应老太君因惊心劳神了这半日,只觉得阵阵发晕,有些撑不住。

平靖夫人只说要等应怀真醒来再去,就叫她们自便罢了,老太君于是便向平靖夫人告了罪,暂且退下了,应夫人也顺势陪着去了。

顷刻陈少奶奶也自去了,许源在屋里看了会儿,对李贤淑好言好语地说道:“嫂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我也是当娘的,知道你的心,将心比心,倘若真个儿是应翠应玉病了,换了是我,何止一个耳刮子的事儿呢?早就满世界乱打起来……总之咱们只求怀真快快好起来,别的什么也不用论。”

李贤淑先前因怀真病危之事,才怒而打了她,本心有芥蒂,见许源如此,便也点了点头。

许源这才离开了东院,带着丫鬟自回房中。丫鬟问道:“奶奶不去看看老太太?”

许源摇了摇头,满腹心事而行,走到半路,丫鬟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杨姨娘素来老实巴交,怎么忽然想不开要动手害二奶奶?”

许源一震,左右看无人,便才厉声喝道:“兴许她丧心病狂了呢?再说不是她是谁?莫非是你?是我?还是太太或……”说到这里,便紧紧地闭了嘴,又道:“总之人证物证都有了,还说什么?你也给我记住,不许再提此事!”那丫鬟慌得忙低头答应。

只因应怀真一场病,引得平靖夫人亲临,以致应公府里地覆天翻。

应怀真却并不知情,她自虚空里,俯视下方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