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狐疑地看他,问道:“那又是如何?”

小唐笑道:“不仅是让你蹚浑水,还要让你背锅呢。”

熙王闻言,表情很是难写难描,小唐看看天色,道:“我还有事儿,改日得空再找你喝酒。”

熙王拽住他胳膊,并不肯就放他离开,口中说道:“改日是哪日?却没听说?择日不如撞日,我觉着今儿就不错。”

小唐被他拉的脚下一顿,奋力把胳膊扯出来,整了整,便道:“今儿真不行,我得即刻去肃王府上呢。”

熙王闻言,心中一动,忽地问道:“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两个人,此刻正在肃王府上,你……这是要去跟肃王讨人?”

小唐笑道:“果然孺子可教。”

熙王皱眉道:“这究竟是两个什么人,需要你如此的费心费力,竟要亲自去要?”

小唐沉吟片刻,道:“以后你便知道了。”

熙王见他不说,颇为恨恨,才要抱怨,忽然怔住,自言自语道:“哪里来的香气?好香……”

小唐却是没闻见什么香,只抱着双臂道:“哪里来得什么香?我又不带那些阿物的,多半是你府里的梅树……好了,我先去了,说定了改日再喝酒,你且好好地……若我不得空,你好歹先去找景深,他巴不得有人找他喝酒呢。你就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是。”

小唐说着,向着熙王摆了摆手,往外迈步出厅,而后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便去了。

熙王站在厅门边儿上,一直眼看着小唐越过一重门,又一重门,逐渐地便去了,忽然他抬起手来,在鼻端轻轻一嗅,却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自指尖传来。

熙王怔了怔,只觉那股香气萦绕不去,自指尖直入肺腑,萦绕而行,如能解渴,如能安神,竟比喝了上好的甜酿还觉熨帖妥当,瞬间竟有微醺迷醉之意。

却说小唐出了熙王府,马不停蹄,便到了肃王府。

门上向内通报,顷刻有人出来相请,小唐随着入内,径直进了花厅,落座之后,丫鬟奉茶。

又等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报肃王来到。

小唐忙起身相迎,拱手见礼。

肃王同太子只差两岁,样貌却大不同,太子面相斯文,肃王却有些生得几分武将气象,据说是有些像是他母妃的娘家付氏,付家曾是武将出身,肃王的两个舅舅都也是赳赳武夫的样貌,瞧来跟肃王有些相似。

肃王踱步上前,举手示意小唐落座,道:“唐三公子亲自登门,真是稀客。不知可是有事?”

小唐道:“多谢王爷赏脸得见,委实是有一件事想求王爷成全。”

肃王道:“何事?三公子请讲。”

小唐说道:“听说年前儿进京的有位先生跟他的弟子……就在王府上,下官便是想求王爷成全,让下官跟先生一见。”

肃王闻言,神情微变,眯起眼睛看向小唐,道:“你怎么知道竹先生就在本王府上?”

小唐流露恍然大悟之色,道:“原来这位先生是姓竹么?好生奇特的姓氏……其实竹先生当初进京之时,下官同他偶然相见了一面,如今正有一件棘手的要紧事想请先生协助。”

肃王冷笑道:“竹先生是本王特意请来在府内做客的,怎么是你说能请去就请去的?又不知你竟是有何要事?”

肃王说罢,又冷冷地道:“唐侍郎,我知道你同永慕交好,他前儿来过……多半是见着竹先生了,是不是他多嘴同你说了竹先生在此的?”

小唐见肃王直接就问了出来,便咳嗽了声,笑道:“竟瞒不过王爷……这个也不怪熙王,只因我病急乱投医,无意泄露了要急寻此人,熙王才……”

肃王哼了声,道:“果然是他!你且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找竹先生?”

小唐道:“只怕下官不说,王爷日后自然也会知道,只因我的一个小友得了重病,就连苏太医也无计可施,听闻先生有过人只能,所以才大胆贸然前来,求王爷成全,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那只是个孩子。”

肃王半信半疑,又问道:“孩子?是你家中哪个病了?”

小唐苦笑道:“并不是我家中的……”

肃王闻言,一拍桌子,喝道:“胡闹,既然不是你家中的,又是哪个这样娇贵,需要你亲自上来讨人,莫非是公主不成?哼!上回世子病了,请了苏太医过来调制,不料人刚进门,就被你那位老姑奶奶硬派人揪了去……如今却又是哪个了不得的孩子,也要来跟本王抢人?”

小唐听肃王竟说起此事,又提到了平靖夫人,一时正中下怀,正要再说。忽然之间听到外头有个声音叹道:“奇哉奇哉!”

肃王一听,微微变了脸色,还未做声,就听外头那人又道:“哪里来的古怪香气……好香!”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便在门口现了身,兀自是一副微微仰头四处嗅闻的模样。

小唐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已经惊动,再见此人现了身,依旧一身棉布衣裳,头戴文士巾,顿时大喜,便站起身来,唤道:“先生!”

此刻偏肃王也站起身来,面色居然也缓和不少,不似方才的傲冷之态,向门口走出两步,轻声唤道:“先生怎地出来了?”

竹先生正掀动鼻子不停乱闻,忽然听到叫他之声,便睁开眼睛,目光扫过肃王,一眼看到小唐,顿时怔了怔,道:“啊……原来是你……”

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往前紧走几步,又闻了一闻,而后迈步进了厅内。

小唐见竹先生还认得自己,正端端正正举起手来准备见礼,不妨才低头的功夫,竹先生居然已经到了他跟前,正靠近他胸前,微低着头兀自嗅个不停。

小唐一惊,肃王也吃惊不小。小唐同肃王对视一眼,正想先后退一步,竹先生却盯着小唐,忽然道:“就是你就是你……好香!你身上藏着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

小唐摸不着头脑,肃王却知道竹先生性情古怪,便笑道:“先生说的什么?本王如何不懂?哪里有什么香?”

小唐见此人如许古怪,哭笑不得,也正欲说话,竹先生却跟没听见肃王的话似的,自顾自拧起眉头来,手指扯着胡须,喃喃自语道:“怪哉怪哉,这气息为何像是……可明明已经失传,是谁又弄了出来?只怕惊动鬼神,于自己不好……”

小唐听到这里,猛然间震动,便想到竹先生指的是什么了,他抬手按在胸口,忽然间斜入怀中,便掏出一物来,只见褐金底子,上有大红同心结,竟然正是应怀真送的那个绣花的香囊荷包。

肃王本好奇,此刻冷眼一看,却见他手中竟是一枚十分精致的香囊,又见绣着的是十分水灵的并蒂莲花,因知道小唐才订了亲,便以为是女方私赠之物罢了,顿时嗤之以鼻。

不料竹先生见了,却如获至宝,想要拿过来,毕竟这是私物,嗅了嗅,面上露出陶醉之色,就又催着小唐道:“就是它就是它!里头盛的东西且快拿来给我看。”

小唐想要打开,心中一转,却又不忙,只道:“先生容禀,这就是我那位得了病的小友所赠之物,她……就是当时在应公府外,先生对着说话的那位……如今她病的蹊跷,还请先生垂怜,随我过府给她看一看,若是她能好了,在下定有重谢。”

肃王在旁听见“应公府”三字,才知道原来这香囊不是林明慧给小唐的,此刻才又露出几分饶有兴趣之意。

竹先生听完,便道:“原来是那个女孩子……我倒是果然没看错人,这种失传了的方子都能给她制出来……哈哈,病的好病的好……”

小唐起初听他说的那样契合,自以为真个儿是找对人了,心中大喜!然而此刻又听这样说,不免又是悬心,便苦笑道:“她如今昏迷不醒多日……先生何出此言呢?还请务必发大慈悲之心……”

竹先生哼道:“她灵透过甚,本来就不像是个长命的,如今更是制出这样的香来,却像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一般,如今还有一口气在,已经算是极命大的了。”

睥睨着说完,又忙不迭催小唐:“快给我看看那香!”

小唐越发心如猫挠,看看肃王,也正听得入神呢。

此刻小唐也顾不得了,手中握住香囊,脚下后退一步,竟向着竹先生跪了下去,口中说道:“请先生万万垂怜搭救!”

肃王见状大惊!以小唐的身份,见了他尚且不必行此大礼,如今竟肯向着竹先生如此……一时竟然不能言语。

竹先生正双眼放光地看着那香囊,忽然见小唐如此,顿时抖了抖,飞快地往旁边挪开数步,侧身道:“你做什么忽然冲我下跪!我受不起你这一拜,是会折寿的!你何必害我,快些起来说话……”

小唐并不起身,只道:“先生若不答应,我宁肯长跪不起!”

竹先生挪到另一边儿去,小唐便转过身来,重向他跪好,竹先生不舍得他手中握着的香囊,便不肯离开,差点儿在屋里转了个遍。

肃王看得啼笑皆非,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正在此刻,却见门口张烨来到,东张西望找他师父,忽见厅内这情形,正要说话,竹先生却道:“你快些来!”

张烨果然跑进厅内来,便抱怨说:“您老又在惹什么事儿呢?”

不妨竹先生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道:“替我挡着些,我受他一跪是会折寿的。”

张烨听了,目瞪口呆,怒道:“好个师父,真真儿的天上难找地下难寻,怕自己折寿,反叫徒弟挡灾?”

竹先生满脸堆笑,示好似的拍拍张烨的肩膀,道:“不怕不怕,你受他一拜却不打紧。”

小唐仍是苦求,张烨见状,便上前扶住小唐,道:“大人这是何意?何必向我师父行此大礼呢?”

竹先生跟在他身后,立刻纠正道:“不是向我,是向你。”

张烨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小唐才把事情端倪说了。张烨听了,便道:“原来是那日那个女孩子病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然是要救的了。”

竹先生见他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便道:“好好好,去看看也罢,然而能救不能救,还要看过再说罢了,只先把那香给我瞧瞧。”

小唐听他师徒答应了,才露出欢颜,便把那香取了出来,恭恭敬敬递给了竹先生。

竹先生如获至宝接了过去,肃王见状,也探头过来瞧,却只见灰扑扑地一小块儿,看不出什么端倪,嗅了嗅,也并没有竹先生说的什么香气,不由纳闷。

第78章

竹先生擎着这一颗香饼,轻声念道:“花气蒸浓古鼎烟,水沉春透露华鲜,心清无暇数龙涎;乞与病夫僧帐座,不妨公子醉茵眠,普熏三界扫腥膻。”

说话间,双眸盯着这貌不惊人的香饼,眼神脉脉,却仿佛看着一个久别不见的好友一般。

客厅内悄然寂静,众人均都不敢出言打扰。

竹先生念罢之后,长笑三声,又道:“好好好,妙妙妙,果然这一趟京城并未白来。”

小唐虽不知这究竟何意,但毕竟竹先生已经应承了,当下便欲催先去应公府,不料肃王问道:“先生,这究竟是何香,有什么了不得之处?”心中想到小唐方才所说,这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所制出来的,看着又无惊人之处,怎能如许了得?

若非不敢质疑竹先生之能,换作别人如此,肃王早就命叉出去也。

竹先生才欲说,忽然打住,道:“请王爷恕我失礼之处,只是我瞧见这样的异样之香,未免轻狂了,这唤作玲珑香,是极难调制出来的,佩戴者肌肤生香,能保灵台清明,消倦忘忧……故而我才见猎心喜。”

肃王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只是本王并不曾闻见有多大的香气?”

竹先生呵呵了两声,道:“并不稀奇。”说到这里,便把香饼小心还给小唐,叫好生收起来。

小唐忙又放好了,仍把香囊塞到怀里去。

这边肃王仍是满腹疑问,不明白这“并不稀奇”指的是什么,不料竹先生话锋一转,又道:“我需跟这位大人去一趟,看看人能不能救,王爷,稍后再回来罢了?”

肃王虽然不甚情愿,却不敢拦着,便只好答应了。

当下竹先生便带着张烨,随着小唐出了肃王府,肃王早命人准备了马车,竹先生跟张烨便上了车,小唐在外骑马,便往应公府而去。

一路上,小唐随行车厢旁侧,心中仍是半悬着心,正行走间,忽然听见车内张烨问竹先生道:“师父方才在王府里有欲言又止之意,不知有什么不好说的?”

原来张烨自小随侍竹先生身侧,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神情都极明白的,方才在王府见了异样,此刻才问。

竹先生哼了声,道:“肃王为人贪欲甚重,我倒是不好十分夸赞起来,若说的太多,反引起他觊觎之心……”

张烨便问道:“既如此,这香果然是极厉害?当真唤作玲珑香么?究竟有何来历?为何我见他们反倒不觉着怎么香的?”

竹先生叹了声,道:“这香唤作透骨玲珑,佩戴的确能使人灵台清明,消倦忘忧,除此之外,又能和气血辟外邪,若是取而焚之,香气幽远可达数里,鬼神退避。”

张烨半晌才道:“果然竟有这么厉害?”

竹先生道:“只是曾见《香乘谱》上有记载,究竟能否如此谁又知道呢?毕竟配制之法早就失传了,若好不容易得到一块儿,谁又舍得焚之试试看?我也只是有幸……十数年前曾闻过一次,这香味独特,因此记得十分深切。”

张烨道:“那为什么他们竟闻不到的?”

竹先生又“呵呵”了两声,张烨笑道:“师父还是不要这般笑了,你这般笑之时,便很有讥讽之意,方才在王府里肃王问时,你也是这般笑,亏得肃王不明白,不然的话必然恼羞成怒。”

竹先生这才一哂说道:“俗人罢了,心智靡靡,双目昏昏,又岂能闻到这香,我同他再说一句也是多余。”

张烨忽然放低了些声音,道:“你说肃王也就罢了,可外头那位唐大人,他却不是心智靡靡双目昏昏之辈,为何他也闻不到?”

竹先生道:“唉,此人虽然不凡,究竟非我辈中人,我只同你打个比方罢了:若此刻兵荒马乱,周围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贼匪,你当如何?”

张烨道:“自然是速速避祸。”

竹先生笑道:“说的对。但你可知道,若是那位唐大人的话,他又会如何?”

张烨一愣,道:“我又怎知道?”

竹先生笑了一声,说道:“若是他,就会横刀立马,荡平贼寇,还一个清平世界,安泰盛世。”

两人在内说到此,小唐亦从头听到此,忽听竹先生问起张烨会如何之时,他心中便已经开始盘旋着若真遇上乱世,该当从何处着手,如何统兵,如何平贼,如何一步一步……

还不曾打算完毕,便听到竹先生判他的那一句话,顿时之间整个人便有些愣了!

车内一阵平静,小唐在外凝眸不语。片刻,才听竹先生又说道:“你眼前所见,是一个欲遁欲避的乱世,而他眼前所见,是待破而立的盛世,你们眼前所见不同,所感受到的自然也是不同,所以同一块儿透骨玲珑在你们面前,有人能察觉其心其意,其情其魂,有人却心另有所属,并不能见。”

小唐在外听着,抬手在胸前轻轻地一按,心中便想着竹先生在肃王府内所念的那一阙词:“花气蒸浓古鼎烟,水沉春透露华鲜,心清无暇数龙涎……不妨公子醉茵眠……”忽然想到若是应怀真念出来,又是何等的意境……一瞬竟有些惘然。

说话间便到了应公府,这一番小唐便往内通报了,应老爷早听郭建仪说过此事,便忙请了进内,应竹韵作陪。

自有人领着到了东院,里头得了消息,除了李贤淑,其他诸人都退避了,竹先生袖着手入内,张烨便背着药箱等物跟在后头。

径直到了床前,竹先生低头看了会子,望着应怀真的病容,不由叹说:“巧者劳而智者忧,却不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又是何苦呢……”

嘴里这般说着,便缓缓坐了,便轻轻捏住手腕替她把脉,目光所及,却见皓腕如雪,隐隐透着一股淡淡香气,不由又点了点头。

应怀真仍是动也未动,竹先生听了左手,又听右手,过了整整一刻钟的功夫才把应怀真的手又放了回去。

李贤淑已忍不住问道:“先生可有法子?”

竹先生揣着手儿,思忖片刻,便道:“起因是受了寒凉,寒邪进了脏腑,后来又因劳了神,故而寒邪入骨,普通的药石自然无用。”

小唐起初担心竹先生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李贤淑不免受惊,此刻听他如此说,心头稍安。

不料李贤淑道:“先生说的正是,起初可不是因为受了寒么?这孩子不知怎么了,听说院子里那几棵梅树开了花儿,便大半夜冒着雪去摘,自那夜之后就开始咳嗽……”

竹先生闻言笑道:“有趣有趣,原来是用的寒夜雪梅,果然通透……”

应竹韵却悄声问李贤淑道:“怀真做什么大半夜去摘梅花,这样淘气呢?”

李贤淑也低声道:“可不是?后来还把我一个天香百合的银簪子给磕坏了,也不知是淘些什么。”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心酸,当时因为应怀真如此顽皮,故而李贤淑曾骂了她一顿,却不料过了几日,应怀真便病倒了。

小唐在旁听着,面上不言,心中便记起那夜敏丽同他看应怀真送的香饼,上面模模糊糊地那印子……当时不知是何物,如今想来,那岂非正是一朵天香百合的形状?

小唐心中微觉酸楚,就看应怀真,心道:“你这孩子,这是在闹些什么?若真的为了这个弄得自己不好了,可叫我该如何呢……”

李贤淑同应竹韵说罢,又催问竹先生能不能救。

竹先生却回头又看应怀真,看了片刻,道:“这孩子天生灵透,悟性绝佳,然而行非常之事,自然惊神动鬼,若压得住便是不世之功,若压不住,可就祸及自身了。”

张烨在旁听了,张了张口,又没有做声。

李贤淑半懂不懂,求救似的看向小唐,小唐便道:“先生有通天之能,必然能救得了怀真。”

竹先生听到“怀真”两字,眉头一皱,道:“这孩子的名字,叫做‘怀真’?应怀真?”

小唐道:“正是。”

竹先生便又问道:“哪一年,生辰八字如何?”

小唐不知,李贤淑忙说了。竹先生听了,也不言语,紧锁双眉,拢着手指略动了动,张烨瞧见了,却知道他竟是在测算应怀真的命数。

竹先生善能预知祸福吉凶,因此肃王才不远千里将他请来京城,从来算人是最准的。不料这一回左算右算,只是变了脸色,张烨忍不住唤道:“师父。”

竹先生才如梦初醒,额头上见了些许汗,定了定神,才道:“说到哪里了?”

张烨道:“要了人家生辰八字,究竟能不能救,到底说一声儿啊。”

这正也是李贤淑跟小唐想要问的,应竹韵也眼巴巴地瞧着,道:“先生若需要什么药,只管说,我们这里都有,纵没有的也尽量给找了来便是了,只要能救得了我侄女儿,什么都使得。”

竹先生叹说:“救了这一回,难保下一回如何,何苦留着她受罪呢?”

李贤淑听到这句,以她的脾气即刻就要大怒,应竹韵忙拦住她,轻声道:“嫂子别急!”

小唐便又温和道:“先生好歹来了,能救且救一救,以后怀真好了,大不了不许她再调弄些稀奇古怪之物,只叫她善自保养,未必不能大好的?”

竹先生看看他,又看看应怀真,半晌道:“这也是因噎废食,调香于她而言,是天生之能,强不叫她为反而不好。叫我看,若要大好,除非一个法子。”

三个人忙问,独张烨有些悬心,因他知道竹先生的脾性,生怕他又说什么不好听的。

果然,却听竹先生道:“除非叫她随了我去……”

李贤淑听了,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这糊涂……”还没骂完,就被应竹韵死死拉住,拽着出去了。

原来应竹韵也知晓李贤淑的脾气,一时半晌是压不住的,然而这人是小唐巴巴地找来的,又是一派高人风范,怎能得罪?

两人出外之后,仍隐隐传来李贤淑的骂声,只听不太清罢了。小唐见屋内无人,便道:“先生好歹想个法子,我替怀真向你磕头了。”

竹先生吓了一跳,忙拽住他:“停住!你又要害我?”

小唐道:“还请先生慈悲才好。”

竹先生叹了口气,又看他,四目相对,忽地听到床上应怀真咳嗽了声,然后挣扎着,颤声竟道:“我、我愿意跟先生去……”

小唐听了这句,忙道:“怀真!”也不顾什么,便握紧了她的手。

应怀真瞧了他一会儿,有几分清醒似的,便说道:“唐叔叔……不碍事,先生是为了我好。”

小唐哪里肯舍,便道:“不许又乱说,必有别的法子。”

应怀真却又看向竹先生,便道:“先生只告诉我一句话:若我跟着去了,我的爹娘、家人们可会安然无恙?”

竹先生正要回答,小唐已经回身,直视竹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先生,你要什么条件尽数使得,只是这一件不能。”

竹先生目光变幻不定,忽然问小唐道:“唐大人的生辰八字且说一说如何?”

小唐一愣,虽然不明其意,却也即刻就报了。

竹先生算来算去,忽地露出笑容,道:“也罢……”

张烨从旁看着,总觉着竹先生这笑大有几分“奇货可居”之意,不由侧目。

小唐便问到底何意,竹先生道:“我算到……最迟五年之后,唐大人会得到一件异宝,只要大人答应届时将此物给我,我便保怀真丫头无事。”

小唐听了,毫无犹豫,道:“一诺千金,我答应先生。”

身后应怀真半昏半醒,听了此言,只是着急想拦着,便伸出手来,唤道:“唐叔叔……不可……”

小唐忙回身又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不相干,什么也比不上你的性命要紧。”

应怀真凝视着他,起初还明白,慢慢地眼前便又恍惚起来。

却听竹先生笑道:“你不该叫他叔叔……”

应怀真已觉意识模糊,想问却问不出什么来,只听小唐问道:“为何先生一见我们之时就这样说?竟是何意?”

应怀真也不知何意,便只听着,隐隐约约听竹先生道:“因为你们不该是……你是她的……”

那声音却似隔着几重山一样,逐渐地消饵飘渺,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直到了黄昏之际,小唐才回到府内,才进门便给敏丽的丫鬟请了去。

小唐不知何事,待进了门,敏丽便迎上来,问道:“哥哥你一整天究竟去哪里了?怎么今儿竟忘了呢?”

小唐不解:“忘了什么?”

敏丽道:“昨日不是说过了的?今儿是明慧姐姐的寿辰,她还特意盼着你呢?”

小唐这才想起来,便笑道:“我竟忘了此事了。”

敏丽道:“你还笑?她很不高兴呢,你便自求多福罢了。……你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怎么母亲使人去找,一会儿说你在大理寺,一会儿说你在熙王府,一会儿又说你去了肃王府……叫人找也没地儿找去呢?”

小唐听到这里,便道:“怀真病了,下午都在应公府内。”

敏丽甚是吃惊,忙抓住他问道:“病的可要紧么?”

小唐怕惊吓了她,只说已经好转了。敏丽转身,忧心忡忡,敲了敲手心自责道:“只因先前母亲病了那许多日子,又加上过年,竟一直都不曾去他们那里……原来自哥哥订亲那日她就病了,这已经许多日子了呢,唉……这丫头必然又受苦了。”

小唐安抚了几句,敏丽只说明日便去看应怀真,小唐道:“你三天后再去也使得,她才好转,需要养养精神,你早早儿去了反而不好。”

敏丽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得答应了。

次日一早,小唐便仍去礼部,谁知走到半路,却有一人拦着,道:“林御史请唐侍郎过府一叙。”

小唐一怔,心中便想到一事,当下就随着那人去往林府。

原来小唐昨日跟郭建仪见面儿之后,知道他遍寻不着竹先生,便猜竹先生藏身处非凡,为了寻人,小唐便找了梁九,暗中动用了太子府跟肃王府内的眼线情报,果然肃王府内有消息说见过此人。

小唐怕贸然前往肃王府会打草惊蛇,肃王不免会怀疑府中有细作,因此小唐才先去了熙王府,跟赵永慕串通了口供,若将来肃王问起来,只说是熙王无意中遇见竹先生,又把这消息透给小唐的。

小唐此事是瞒着林沉舟所做,忽然在这功夫林沉舟派人相请,小唐便猜必然是为了此事,只没想到林沉舟这般快就知道了,小唐一路上便在心中思忖如何应对。

到了林府,门人因都认得,小唐便自行往里而去,正将走到林沉舟书房处,忽然见前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小唐歪头看了看,见是林明慧的身影。小唐本以为林明慧是见了自己来了,就来找他的,不料林明慧竟并未往这里看一眼,只匆匆地低着头去了,竟像是个拭泪的模样。

小唐见她似哭了,心中一动,想到昨晚敏丽的话,不免有些愧疚,脚下一转,便想先去跟明慧赔个不是。

谁知才走了一步,就见到从明慧走出来的方向,也有走出一个人来,仍是一身黑衣,身形修长瘦削,容色郁郁,居然正是凌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