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走进二门内,应怀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在平靖府上,不由意外且又觉紧张,便道:“唐叔叔,为何不送我家去?”

小唐向着她笑了一笑,才又安慰说道:“你现在这样儿,若是此刻回去,岂不是惊着一片?你的母亲见了必然更也忧心,若问你出了何事,又该怎么回答呢?这也是姑奶奶的心意体贴,她早派了人去通知我……”

原来自从小唐离开平靖府上之后,平靖夫人此夜不寐,只坐等消息,时刻又派人出去探听可有回信。

而小唐在找到应怀真之后,便也立即派人回来送信,平靖夫人得知之后,就也立刻叫人去应公府上,只说是应怀真贪玩儿,在平靖府里的一处屋子里累得睡着了,派人细寻才终于找到。

又说应怀真因如此之故,竟着了凉,若是冒雨再颠簸返回,只怕对身子不好,平靖夫人就再多留她住几日就是了。

平靖夫人派去的人,是她身边儿最顶用的侍女阿庆,是个最能说话办事、善察人意的,平日里就连小唐兄弟们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叫阿庆姑姑,但凡知道平靖夫人的人,便知道阿庆,十分体面。

阿庆把上述说罢,就笑道:“我们老夫人说了,虽然是女孩儿家顽皮才闹出这件事儿来,不过且瞧在老夫人的面儿上,不要生真姐儿的气才好,真姐儿在府上,倒是个妥妥当当的好孩子,都是我们老夫人照顾不当,竟叫她生了病,若就这么回来,又哪里过意得去呢?还请老太君跟各位太太奶奶们见谅,且留真姐儿在我们府里住上两日,改天我们老夫人亲自来府上赔礼呢。”说着,便含笑微微躬身行礼。

应老太君听了这一席话,哪里还有分毫不悦?忙说:“使不得!快别如此!”安品不等吩咐,就过去扶住了阿庆。

应老太君便笑了起来,便环顾周遭,道:“其实下午说人不见了,我心里就也不信的,好端端地人怎能不见了,必然是小孩子贪玩儿,指不定钻在哪个角落里睡着了也是有的……你们这些人只是不信,竟没头苍蝇般乱嚷乱吵,瞎着急起来,如今可不是知道了呢?倒是又叫平靖夫人操心了……竟该是我们去赔礼才是,哪里有让她来跟我们赔不是的呢?真真是羞臊我们呢!”说着就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应夫人陈少奶奶等都点头称是,也便跟着笑。

此刻许源便也笑道:“叫我说都怪怀真,等她回来,别的倒也罢了,老太君跟夫人必也是舍不得责怪……只是且得让二嫂子打她一顿才是呢,自打下午听说人不见了,二嫂子急得什么似的,瞧那嘴上,即刻就长了个火疮。”

应老太君笑着点头,道:“说的很是,我们虽都不舍得打她,可她娘老子打她一顿倒是使得的。”

说着又看向李贤淑,果然见嘴唇边儿一颗红肿,便叹道:“这下子雨过天晴了,你可也放了心了罢?又上什么火呢,怀真那丫头整日闷在家里,笼子里小雀儿似的,我瞧着也怪可怜见儿的,难得平靖夫人跟她投缘,索性让她在那府里多住两日,也高兴高兴。”

李贤淑原本焦心的跳脚,听了阿庆这一番话,那一颗心才又回到肚子里,心里已经念了千百次的佛祖菩萨,听了应老太君这般说,忍不住就掉下泪来,便拭泪笑着说道:“老太君说的很是……只是改日等她回来了,我倒是要好好地打一顿才好,年纪也不小了,总是惹事,闹得两府的人鸡飞狗跳,都挂心了这许多时候,她倒是好,自个儿睡得又着了凉。”

阿庆便笑道:“少奶奶管教管教就罢了,只是可万万别打狠了,不然我们平靖夫人也不依的呢?”

应老太君又是一阵儿笑,也道:“我也是头一个不依呢!”众人其乐融融,轰然大笑。

如此应公府那边儿便偃旗息鼓,瞧着是一片风平浪静了。

且说应怀真听了小唐所说,心中着实感激,才明白平靖夫人暗中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试想今夜为了寻他们,弄得几乎地覆天翻,倘若消息传了出去,必然更是满城风雨……平靖夫人特意派阿庆过去说了这番话,让大家都以为应怀真只在平靖府上,自不会往别处去想了。

小唐抱了应怀真入内,见了平靖夫人才将她好生放下。

应怀真双足落地,双腿已是酸软,难以住脚,小唐在旁忙扶住她。

此刻裹在身上的披风也摘了去,灯光之下,平靖夫人见她素服之上血迹点点,头发微微散乱,脸色如雪,眼泪便已经流了出来,竟只颤巍巍上前,将应怀真一把抱入怀中。

应怀真见平靖夫人如此,亦是鼻头发酸,便唤了声“太姑奶奶”,顿时也哭了起来。

小唐在旁边看着,一颗心也似沉入水底,原本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又加上事情仓促并没有时间细看,一路回来之时,也只用披风裹着遮盖……此刻才见应怀真身上竟这般狼狈。

只因她因为李老爹去世的缘故,近来不穿艳色衣裳,这会儿穿着的,便也是一件米白色的衫子,下衬着玉色的裙子,如今身上各处,或星星点点地沾着血迹,或沾泥带水,甚至有几处还殷着绿色的草汁子,委实触目惊心。

平靖夫人落了泪,小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要出声,平靖夫人忽然止了泪,抬头看向小唐道:“你今夜做的很好,不管如何,是把怀真给带回来了……如今我要领她进内整理梳洗,时候不早了,你若有事,自先去做便是,改日再说话。”

小唐只好拱手道:“是。”答应一声后,又看向应怀真。

此刻平靖夫人便握住应怀真的手腕,要拉她到内室去,应怀真随着走了两步,便回过头来看小唐,双目依依,似有话诉。

小唐本正满面忧愁,见她回眸相看,便忙露出笑容,含笑向着她悄悄地一摆手,应怀真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去了。

两人去后,小唐却并不离开,左右踱了几步,终究忍不住,便也跟着往内而去,还未到平靖夫人卧房处,就听到旁边的一间房内传出人声,竟道:“快些把这碗汤喝了。”

小唐一怔,微微驻足,听到里头有人哭道:“这又是什么汤?好姐姐们,是不是毒药,你们要把我毒死呢?求求你们饶了我。”

小唐听出这是应怀真丫鬟秀儿的声音,不由皱眉。

忽然听里头笑了两声,起先那个丫鬟便道:“你这蠢丫头,哪里就要毒死你了?快些乖乖喝了,是为了你好呢!”

秀儿又是哭道:“若不是有毒,你们为何不跟我说是什么呢?我死倒也不怕的,好歹叫我见我们家姑娘一面儿……”

那丫鬟便叹了声,道:“你这丫头果然是呆极了,这哪里是毒药呢?你听着,这是避……”

说到这里,那丫鬟的声音便放低了许多,小唐耳目极佳,却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心头不由一震。

只听里头秀儿又抽噎了两声,道:“真的?谢谢姐姐们好心,我喝,我喝……再多喝一碗也是好的。”

里头的丫鬟听了,又是笑又是叹息,道:“这呆丫头。”

小唐听到这里,便忙迈步走开了,顺着走廊而行间,却更是忧心忡忡,难以开解。

如此将走到平靖夫人卧房之外,见门口站着两个丫鬟,房门紧闭,里头灯火辉煌。

小唐左右看了会儿,不敢靠前,只顾仔细听去,却偏偏听不到一丝声响,他心焦如焚,忽然又懊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一些找到应怀真,正在徘徊之时,便见有个丫鬟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

小唐便不做声,只等那丫鬟走了过来,才唤了声,道:“小环姐姐!”

小环闻言停脚,见是他,便笑说:“毅少爷还没去呢?在这里是做什么?可还有事?我去告诉老夫人一声儿……”

说着正要走,小唐将她拦住,道:“不必告诉姑奶奶去,我没有别的事,只是……小环姐姐,怀真……她伤的如何?”

小环见问,才明白过来,便抿嘴一笑,道:“原来是问这个……”看小唐双眸之中满是忧虑,便忙止了笑,道:“少爷放心罢了,我们都看过了,虽然瞧着可怕,但毕竟都是些皮外伤,手腕磨破两处,脚踝也像是崴着了,颈子上大概是被什么枝子划了一下,伤口不深……不要紧的……就是小姐的皮肉儿太娇嫩了,一看倒像是极厉害似的。”

小唐略松了口气,心中却仍还有一丝迟疑,只是却不好开口问出来。

小环却心里明白,见左右无人,便又低声悄悄儿地说道:“除了这些伤外,就没别的了……放心罢了,老天保佑,并没有给祸害了。”

小唐听了这句,双眼中竟一阵微微发热,有些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笑一笑,却也笑不出来,便抬手在额上一按,忙先回转身子去,此刻眼睛都已经湿了。

半晌小唐才又回过头来,面色已经平静,眼睛仍是微微发红,道:“多谢小环姐姐。”

小环见他这样,自有些明了他的心情,便微微点了点头,道:“若真出了事儿,又怎么做人呢?虽然如今好端端地,可若真传出去,又有谁信什么呢,必然会有许多是非口舌冒出来……少爷放心就是了,老夫人也都有吩咐,我们又都是跟着老夫人多年的心腹人,今晚上的事儿,我们死也不会对外面儿透露一个字儿的。”

小唐见她果然明白,便才笑了笑,又看向那木盆道:“这里是什么?”

小环道:“是小姐换下来的衣裳,夫人叫我拿去烧了。”

小唐听了,微微揭开那木盆上盖着的一块儿布幔,低头看一眼,竟不敢细看,便忙又盖好了,道:“烧了也好,烧了罢了。”

小环也笑道:“少爷若没别的事儿,那我先去了呢?”

小唐便让开一步,请那丫鬟先行。小环离开之后,小唐又看一眼前方那紧闭的房门,徐徐地出了口气,才回头往外也自去了。

应怀真沐浴过后,平靖夫人所派的侍女给她的伤处小心上了药,又换了干净的衣裳。

那侍女便笑道:“姑娘穿上这身儿,跟先前气质有些不同,却像是换了个人儿,想必我们老夫人年轻时候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应怀真听了这话,又看着衣裳的料子做工,心中一动,便道:“这个……莫非是太姑奶奶曾穿过的?”

侍女道:“可不正是呢,虽然有了点年岁,这料子却着实是极好,也难怪,老夫人的衣料都是上用内造的,有些是各地进贡的……都是极难得的呢。”

应怀真道:“我也见这针织跟花样跟别的不同,只是我怎么好穿她老人家的衣裳呢?”

侍女笑道:“难不成又如何,莫非穿我们的?那要折煞我们了……半夜三更,也不好去跟几位小姐讨罢了。”

应怀真走到穿衣镜前看了看,镜子里的人隐隐约约,似不像自己了,她想到平靖夫人年轻时候是如何的英姿飒爽,自己却是这样……便抿嘴笑道:“我哪里配穿太姑奶奶的衣裳呢……好好地衣裳,倒给我穿坏了。”

正说着,便见平靖夫人进来,闻言笑道:“你若不配,谁又配呢?又说什么穿坏了?白放着才是搁坏了,只要你不嫌是我穿过的便罢。”

应怀真便欲行礼,平靖夫人拉住她,道:“怎么还改不了这多礼的毛病?”当下扶着她的手到了榻边坐了,顷刻,丫鬟送了一碗人参定神汤上来,平靖夫人亲督促看着应怀真喝了。

半晌,应怀真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此刻才微微地神魂归位了,便问道:“太姑奶奶,唐叔叔出府去了?”

平靖夫人道:“已经去了,怎么,你可有事寻他?”

应怀真微微摇头,道:“并没别的事,只是想着……因为我又劳动这许多人……还未曾谢过呢。”

平靖夫人笑道:“这是他应该的,又谢什么?”

应怀真低下头去,略叹了口气,才道:“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应该的呢,非亲非故,已经救了我两次性命了……若加上那回太姑奶奶去我们府上的事,我欠了唐家三次了,只怕欠的太多,还不了。”

平靖夫人握住她的手,道:“那就不用还,谁还敢跟你讨不成?偏偏你身子这样,又爱想这许多事!快些老老实实地给我早些安歇便是了。”

应怀真才也笑了笑,当夜,便又同平靖夫人一块儿安歇了。

如此,应怀真在平靖府上又住了三日,才返回了应公府,此一回,随行的却有两名侍卫,应怀真本想问他们是不是小唐所派,转念间却又罢了。

回到公府之中,不免四处先请安,应老太君也并没说什么,只简单问了几句而已。

李贤淑便领着应怀真回了东院,到了家里,李贤淑就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把房门关上,应怀真见状,心中一跳,便笑道:“大白天地,娘干吗关了门呢?”

李贤淑回过身来,望着应怀真道:“这会儿没有人,你快跟娘说实话,你不见了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应怀真心中已猜到如此,便道:“又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因为贪玩儿睡着了,也没跟人说……半夜才知道闹出事来。”

李贤淑冷哼了声,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拉出来,道:“那这手上是怎么回事儿?”

应怀真一惊,不料李贤淑竟看出来了,才要扯谎瞒过去,李贤淑目光一动,眼神便直了,将她的领口微微一歪,果然看见脖子上一道半寸长的伤痕,虽已经愈合,却仍是清清楚楚。

李贤淑直着眼睛,便道:“这又是怎么了?也是睡着了弄的?”

应怀真忙把她的手推开去,便道:“这是……我因为摘花儿,给花枝划了一下……手上不过是跌倒的时候磕破了,昔日我在泰州的时候不也经常爬树闹事,也常不免伤着这里伤着那里的,娘怎么大惊小怪的呢?”

李贤淑瞪着应怀真,半信半疑,当初平靖夫人派了阿庆来说了那一番话,虽然李贤淑似吃了定心丸,可心中却仍不免怀疑。

起初找不到应怀真之时,她本就急的半死,又偏偏听进宝来禀告,说是满城里搜什么江洋大盗,弄得阵仗非常,李贤淑虽不忍就往坏处想,可终究母女连心,那一夜她心惊肉跳,眼皮也乱跳不已,总觉得会出事,几乎自己冲出府去找人罢了……忽然说是在平靖府里睡着了,知道人到底无事,虽然安心,却不能全信。

此刻好不容易盼着应怀真回来了,李贤淑便想问个究竟,不料应怀真一口咬定是贪玩所致,其他的任凭她怎么审问催逼,只是纹丝不吐。

李贤淑不免又问秀儿,秀儿也一口咬定是在平靖王府,除了这个,却像是个闷嘴葫芦似的,让李贤淑毫无办法。

李贤淑虽然狐疑,却也拿她们没有法子,三番两次,把应怀真问的急了,她就拿平靖夫人出来做挡箭牌,李贤淑倒也无计可施,转念一想,横竖女儿是好好地回来了,何必非要多心生事呢?只得作罢。

不料两天后,因日色好,李贤淑正在院子里闲逛,忽然吉祥派了个小丫头来叫她,道:“二奶奶快去!秀儿姐姐跟伺候留芳姨娘的两个丫鬟打起来了!”

李贤淑正拉着一朵绣球花打量,闻言便不以为意,只淡淡道:“做什么又打起来了?丫头们打架也要叫我不成?让吉祥把她们拉开就是了,若还不听话,每个人打上十板子。”

不料那小丫头急得叫道:“不成的,吉祥姐姐说了,只叫二奶奶快去要紧!迟了是要命的!”

李贤淑听说的如此严重,微微一怔,忽然又想到秀儿正是先前跟着应怀真去平靖夫人府的……李贤淑心中转念,一瞬间,虽是日头底下,浑身却有些微微发冷,当下李贤淑撒开那绣球花,便叫那小丫头赶紧带路!

第94章

原来秀儿因为被金飞鼠所害,本来满心惶恐,无法自处,不料平靖夫人接了应怀真去,她自然也一块儿去了。平靖夫人府中的丫鬟们待她竟也甚好,秀儿被她们一番照料,才又像是活了过来,因又得知此事被隐瞒的十分妥当,外头众人都不知情,秀儿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如今竟然似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一样。

那些丫鬟们又百般地叮嘱她,嘱咐她一丝儿也不许透露那夜的情形,任凭是谁问,都只说在平靖夫人府上罢了,秀儿紧紧牢记。

因此自从回了应公府,秀儿也是处处小心,李贤淑纵然问了她许多次,她虽然害怕,也只咬着牙只说在平靖府罢了。

眼见过了几日,瞧着并不曾有什么异样,秀儿那提着的心才算放下,这一日,她被吉祥派了去许源这里拿一样东西,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见两个丫鬟凑在一起,正说什么“何曾有假?外头已经传了开去……都说那晚上是被个采花贼掳去了的……”

秀儿听了这话,顿时刺中心头,浑身又冷又疼,急抽身想要走开,不料那两个丫鬟眼尖,早已经看到她,便急忙叫道:“秀儿姐姐!”

秀儿只当没听见的,低头疾走,有一个便跳起来,跑上几步将她拦住,道:“秀儿姐姐跑什么呢?我们正想找你说话儿呢。”

秀儿脸色发白,低着头道:“谁又跑了?我只是有事罢了,没空说话。”说着只是着急要走。

那两个丫鬟偏拦着她,见左右没人经过,便把秀儿拉到那一丛的蔷薇旁边,道:“什么事儿这么急?我们有话问你呢。”

秀儿道:“我没空儿!”

甩手只是要走,其中一个丫鬟就道:“你忙什么呢,我们问的是一件要紧事儿……秀儿姐姐,你们姑娘不见的那晚上可不是你陪着的?你可告诉我们一句实话,究竟是怎么样呢?”

秀儿听了,未免勾起那噩梦似的记忆来,脸上又白又红,只仍道:“什么怎么样?我不懂这话。不过是在平靖夫人府上呢。”

另一个丫鬟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可外头有人说……姑娘是被个采花贼掳了去,故而那晚上外面才有好些人搜捕那贼,啧啧,听说那贼糟蹋过好些名门大族里的小姐……”

秀儿灵魂出窍,颤声道:“哪里的话?你们、你们别瞎说!”

两个丫鬟因知道秀儿素来胆小怕事,又谅她不敢告状的,便不惧她,就笑道:“我们只问个虚实罢了,这是外头的说话,我们原也是不信的……试想倘若你们姑娘真个儿给那采花贼糟蹋了……又哪里有脸回来呢?也没脸活着了!”

秀儿听到这里,脸上紫涨起来,竖起眼睛道:“你们、你们再敢乱说,我只告诉二奶奶去!瞧二奶奶怎么制你们。”

两个丫鬟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胆怯之意,其中一个便哼了声,只说:“这不是我们说的,是外头穿的,我们说的还算好听的,外头的那些话更不堪呢……你可别就这样不知高低的告诉二奶奶去,若二奶奶知道了,头一个要先把你打死呢。”

秀儿听了,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含着泪要走,两个丫鬟见状,倒有些得意了,便说:“好歹你告诉我们一声儿呢?怎么只顾要走,倒像是有什么心虚似的。”

秀儿难受之极,只是哑忍罢了。

偏偏又听她们阴阳怪气地说道:“咱们还是别乱说了,这必然是他们外头乱传的,若真遇上这种事,哪里就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呢,还整日里装的无事人一般,岂不是个无耻娼妇似的人了?”

秀儿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便道:“你们住嘴!”

两人一惊,秀儿羞怕极了,反而更有一股火冲上头,便睁圆了眼睛骂道:“别跟我瞎说八道的,再说我撕烂你们的臭嘴!”

两个丫鬟听了,都有些发怔,本以为是个任凭捏圆搓扁的软柿子,倒没想到发起火来,她们对视一眼,便道:“哟,我们好心好意提醒,你倒是发起火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另一个说道:“瞧秀儿这脸红着急的模样,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糟践了的是秀儿姐姐呢……”

话未说完,秀儿举起手来,啪地一个耳光打下去,顺势便又揪住那丫鬟的头发,叫道:“我跟你拼了!”

另一个丫鬟见状,急忙上来拉偏架,秀儿被两人打了几下,满心憋闷委屈,便发了疯似的乱踢乱打。

三个人混做一团,不可开交。正好有几个经过的丫鬟见了,见状不知如何,有认得她们的,便上来拉架,有看热闹的,便远远站着,有人就急忙回去跟吉祥说了。

吉祥听说打得不像样儿,一边也忙赶去,一边又派人去叫李贤淑。

两个丫鬟打秀儿一个,自是不曾吃亏,其中一个丫鬟见人多了,便越发惺惺作态道:“真是何必!不过说了句玩笑话罢了,竟然动起手来。”

秀儿哭得跌倒地上,披头散发说道:“你们两个乱嚼舌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丫鬟便道:“天打雷劈轮得到我们?自先劈那没廉耻的……”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有人慢慢地说道:“到底是哪些没廉耻的,你倒是先给我说说呢?”

两个丫鬟听了这个声音,顿时如避猫鼠似的,双双发抖,便回过身来,向着来人行礼。

这自然正是李贤淑及时赶来了,身后跟着如意和两个婆子。

见在场这许多人,李贤淑便先不忙着摆布她们,只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咱们府里有这许多闲人呢?平日里安排点儿重活累活,竟不见一个人影在跟前儿!等看起热闹来就都来了?是不是都欠板子打呢?”

说话间,眼睛微微地往周围一扫,众人见状,哪里敢逗留,忙都鹞鹰赶雀儿似的飞快四散逃走了。

李贤淑见状,才又往前走了一步,望着秀儿哭得如此模样,便喝道:“住口!”

秀儿一哆嗦,果然便不敢出声了,李贤淑又看那两个丫鬟,道:“你们方才说什么没廉耻呢?我听着怪有趣儿的,给我也说说?”

两个丫鬟齐齐咽了口唾沫,其中一个还想着含混过去便是了,便笑着说道:“并没什么,只是跟秀儿姐姐开个玩笑,不料她误会了我们的意思……”

李贤淑听了,又是一笑,道:“秀儿这丫头实在是笨极了,跟了我屋里这么许久,竟也不知个高低,别人开个玩笑也听不出来呢?”

这丫鬟听了,还当李贤淑信以为真,便也笑道:“可不正是的呢。”

李贤淑又看秀儿,道:“秀儿你且跟我说,开什么玩笑了,让我也笑笑。”

秀儿咬着牙,浑身只是哆嗦,哪里敢说那些不堪的言语呢?

那丫鬟也生怕秀儿会说出实情来,就又遮抹着笑道:“真个儿没什么,都是我们素来私底下的闲话罢了……”

不料才说了一句,就见李贤淑转头看了旁边的如意一眼。

如意瞧见了她的眼色,即刻会了意,当下上前一步,挥起手来,“啪”地一个巴掌掴了下去,打得那丫鬟歪倒地上。

如意便指着骂道:“二奶奶问秀儿话,轮得到你来乱放屁?再敢乱说一个字,就戳烂了你的嘴!”

两个丫鬟见这情形,才知道竟大不好了,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不敢做声。

此刻吉祥也早到了,见状便忙也过来侍候。

李贤淑见露天地下,人多眼杂,又怕隔墙有耳,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对如意道:“把她们三个绑了,扔到柴房里,我要细细地再问!”

如意应了声,身后两个婆子上前来,先把那两个丫鬟拖住,推搡着就走,秀儿也呆呆地站起来,跟着要走,如意见她果然是傻傻的,便拉住她,小声说道:“你还不站住?跟着瞎跑什么!”

那两个丫鬟自被拖到柴房里关了起来,李贤淑带了吉祥如意,拉着秀儿到了空闲的一间上房,把门一关,叫吉祥守在外头。

秀儿慌里慌张跪在地上,李贤淑坐在榻上,斜睨着她哭红的眼睛,冷笑说道:“你可也给我听好了,你把她们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说明白,再把你先前没跟我说明白的那些个事儿,也一句一句地说的清楚妥当了,你但凡再给我扯一个谎,我就先戳烂了你的嘴,也好给她们两个扎个筏子!”

秀儿听了这话,魂不附体,可牢记平靖府嘱咐的话,仍是不敢就说的。

如意劝了会子,秀儿哭道:“不能说,说了会害死人,二奶奶只打死我罢了……”

李贤淑气得不成,很想把她乱棍打死!如意安抚片刻,叹了口气,道:“你竟是个傻子不成?二奶奶难道能害你?何况纵然你咬牙瞒着不说,难道回头二奶奶不审问她们的?”

秀儿抽抽搭搭,知道瞒不过去了,一时发呆。

如意又温声软语地道:“纵然是有天大的事儿,你难道就能自个儿扛了?你比得上二奶奶一根指头?你说出来,二奶奶自有谋略应对呢!快点招了,大家安宁罢了。”

秀儿闻言,心神崩溃,便大哭起来,终于便才说了。

李贤淑在上听了,脸色渐渐地白的像纸一般,三魂走了七魄,半晌无法出声。

且说秀儿跟两个丫鬟打架,竟又引得李贤淑出面儿之事,片刻之间传遍了院子,自然也传到了三房的耳朵中去。

许源耳目灵光,也是立刻就听闻了此事,又打听说是留芳的两个丫鬟参与其中,又隐约知道她们嚼舌的是什么,一时非但不恼,反而长笑起来。

许源的贴身丫鬟喜莺便道:“奶奶怎么反笑了呢?她们闹得这样不像话,惹得二奶奶大怒,现如今把人绑在柴房里,好歹是我们这房里的人,不免脸上无光……又该怎么办好呢。”

许源闻言,冷笑道:“脸上无光?这样无光倒是巴不得,我还想要索性把这脸都抹黑了呢!再说她们又算什么我们房里的,只是那娼妇狐狸精房里的!真真是天助我也,也是那个狐狸精太猖狂了,才容许手下有这么愚不可及的小蹄子出去惹事……竟偏惹到贤淑嫂子头上去,果然是寿星公上吊,活该嫌命长……”说着,竟又喜不自禁,笑得前仰后合。

喜莺不解,许源却又敛了笑,仔仔细细飞快地想了一遭儿,便道:“快去,打听一下二爷在哪里,立刻请他回来!说有要事!”喜莺闻言,不敢怠慢,忙出来叫个小厮去寻应竹韵。

一个时辰之后,应竹韵才匆匆地从外进门,道:“又有什么事儿呢?我才好生打发了宫里来的于公公,你就催的什么似的,给人一刻儿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许源听说宫里来人,不免问道:“于公公做什么来我们这边儿,不是该在那府里去的?”

应竹韵道:“这不是树大招风?自然是因为听说咱们近来跟平靖夫人府里交往甚密,所以这位于公公特意过来熟络熟络,之前哪里肯来我们府里坐坐儿呢。”

许源听了,便道:“倒也不知道含烟在宫里怎么样呢?”

应竹韵叹道:“还只是个美人罢了,一直都还没侍寝呢……日子长着,且慢慢熬罢了……不过瞧于公公的态度倒是热络许多,大概好事将近也说不定。”

许源便道:“这必然是看在平靖夫人的面儿上,所以高看我们一眼了……细细想来,竟是因为怀真才有这份儿脸面的呢?”

应竹韵听了,才也一笑道:“可不是呢?我哥哥那样出色,这女孩子也是比别人出色,先前我说她比应翠应玉强,你竟还不忿呢。”

许源便也陪笑道:“我只是妇人浅见,又哪里比得上爷呢?”

正说到这里,忽然外头有小丫头来说:“姨娘请三爷过去呢……”

应竹韵听了,知道是留芳相请,才要过去,许源拉住他,对外头道:“你先回去,就说三爷片刻就去。”

应竹韵见状,知道有事,便不忙着走,回头问道:“怎么了?”

许源望着他,冷冷笑了笑,道:“只怕我跟爷说了,倒要坏了你的兴致了呢。”

应竹韵便问如何,许源立刻就把留芳两个丫鬟跟秀儿吵嘴打架之事说了,又把吵嘴的内容也说了,又说李贤淑如何如何大怒,如今捆住两个丫鬟要再审。

应竹韵听了,瞠目结舌,许源便道:“你方才还赞怀真,如今你且瞧瞧,咱们房里的人竟公然不把人当人看呢!下午喜莺还抱怨说连累我们三房脸上无光,可是这哪里是我能管得了的?只因她是太太给的,你又喜欢的心头肉一样,我哪里敢有半个字儿说她?平日里加倍小心怕得罪了还来不及呢!就连她那两个丫鬟,也是看着她自个儿喜欢,从别的地方挑上来的,倘若是我带出来的丫鬟,又哪里敢说这些该撕烂嘴挨千刀儿似的鬼话?”

应竹韵已经恨得牙痒,脸上色变。

许源说了一番,瞧着脸色,不免火上浇油,又道:“如今我可是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因我先前曾得罪过贤淑嫂子,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地才又缓和些,偏又出了这件事儿,贤淑嫂子那边若是以为是我挑唆的人说这些没天理的话……又该怎么说?只怕这一得罪,就再是好不了的了!爷那姨娘我自然也管不了,但凡一伸手,太太那边自然就怪我吃醋拈酸,岂不是又得罪太太了?所以我就赶紧找三爷回来,只求爷做主,要怎么样就快些想法儿罢了!”

应竹韵听到这里,心火高炽,跺了跺脚,冷道:“这件事儿你不用管!真真是反了天的蹄子们!”说着,便转身一甩帘子出门去了。

许源见他走了,才一笑,忙也到了帘子边儿上,只是细听那屋里的动静。

应竹韵含怒来到姨娘留芳屋里,留芳忙迎了,见他脸色不好,微微一怔,才要出声,应竹韵已经举起手来,一掌掴了过去。

留芳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歪在桌子上,她自从给了应竹韵,从来千依百顺,十分恩宠,又哪里会动她半个手指,顿时又怕又气,哭道:“爷做什么打我?”

应竹韵指着她,含恨带怒地说道:“只因你是太太给的,我格外疼惜,不料竟惯的你什么规矩都不知道了,还纵容你的丫鬟出去嚼蛆!竟是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混账狗屁话?”

留芳这才知道是为了什么挨了这一巴掌,起初她叫人请应竹韵,本也正是想给自己的丫头说个情,好叫应竹韵跟李贤淑说情,放了她们罢了,不料还来不及开口,应竹韵已经盛怒。

留芳便不敢再说,只委屈道:“我何尝纵容她们了,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以为她们做了什么得罪了二奶奶呢……关我什么事呢?”

应竹韵冷笑道:“你打量我是傻子呢!竟敢说你不知?若不是你指使的,她们竟敢私自胡说?你只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好生管好你的嘴,倘若再给我听到你一丝儿不好,别说你是太太给的,就算是老太君给的,我拼着得罪了太太老太君,便把你或打或卖,你不要怪我无情!”

留芳本还想要狡辩,听了这话,便有些害怕,竟哭了起来,还要喊冤,应竹韵却已经看也不看她,转身一脚踢开门走了出来。

应竹韵因为盛怒,声音自然极大,那边房里许源听得明明白白,一时极为称愿,冷笑着想道:“好淫妇,今儿才见你的下场!”

喜莺在旁听着,这才明白许源的意思,一时也笑道:“奶奶果然了得,这才叫人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