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丽便起身往外,谁知才出了门口,便见小唐不声不响地站在门边儿上。

敏丽吓了一跳,才要笑问他如何在此,小唐向她做了个手势,便把敏丽拉到旁边,低声说道:“母亲并没叫你,是我叫你。”

敏丽不解,便也低声笑说:“哥哥弄什么玄虚?既然叫我,做什么只说是母亲呢?”

小唐道:“因我有几句话要跟怀真说,不能当着你……所以假意说是母亲,你且去我书房里坐会子罢了。”

敏丽更是诧异,歪头问道:“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话,还要避着我说呢?又做的这么神秘古怪……”

小唐笑说:“是怀真那小表舅求亲的事儿,因那丫头脸皮薄,我怕当着你的面儿跟她说,她未免又羞臊。”

敏丽这才了然,便道:“原来是这个……怪不得要避开我呢,我白日里才说了她几句差不多的顽话,她就恼了,既然这样,我便先让开会儿就是了。”

因此敏丽便叫了自己的丫头,往小唐的书房而去,小唐见敏丽去了,才迈步进了房中。

才进屋里,就见应怀真坐在桌边上,捧着敏丽没绣完的一个帕子花样在端详,一边儿比划着手势,仿佛想给她绣两针,却又怕绣坏了,于是只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小唐走到桌边上,应怀真才察觉,猛然抬头见是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放下绷子,起身欲行礼,小唐便拦着她,道:“不用了,哪能每一照面都要行礼,我眼见着都觉得累。”

应怀真才站定了,道:“唐叔叔回来了?只是敏丽姐姐方才给太太叫了去呢。”

小唐道:“我方才已经见着了……想是没什么事儿,顷刻便能回来。”

应怀真便微微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小唐让她坐了,自己便对面儿落座,说道:“是了,还不曾相谢你那日寻我之情……我原本喝醉了,竟是什么也不记得,多亏了你跟郭郎中。”

应怀真闻言,便抿嘴笑道:“何必说谢?我不过是担心唐叔叔罢了……幸亏你只是小醉,然而以后若是喝闷酒,也别找那么生僻的地方才好,若是再喝醉了,连家也回不来,可又怎么办呢?”

小唐听她声声叮嘱,先前不觉得的如何,此刻心中竟无比受用,便道:“怀真说的话,我记住便是了……是了,那日可有什么得罪不曾?”

应怀真想到他在马车中的醉态,却并不说,只道:“唐叔叔醉了也是温和有礼,并没有什么得罪。”

小唐便笑道:“这样儿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你倒是罢了,当着郭郎中的面儿可怎么好呢?”

应怀真见他如此说,便莞尔一笑,却又说道:“唐叔叔手上那伤可怎么样了?”

小唐几乎忘了,闻言忙抬起手来,搭在桌上给她瞧。

应怀真垂眸看去,却见那右手食指干净修长,本极好看,偏在一二骨节处豁出的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如今虽已经愈合,伤痕宛然,仍旧惊心。

怀真看了半晌,叹道:“喝醉了酒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样的傻事可万万不能做了……难道竟不疼的?”想到当日桌上血迹跟破碎的瓷片交错,真真地触目惊心。

小唐望着她轻颦低语,一时脑中竟忘了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惘惘然并不做声。

应怀真见他不语,只以为又触动了他的心事,便叹了声,道:“唐叔叔放宽心就是了,你这样好,以后必定会遇到个更好的女子相配……我知道唐叔叔自有见识,这些话原本不该我说,也不必我说,只是……”

怀真眼睛盯着小唐手指上的伤处,心中只想:陷于“情”之一字,就算冷静如唐毅,也会犯傻,若非今生亲眼所见,她也必然是不信的。

应怀真自己是吃过“情”的苦头的,知道那股透心刺骨的滋味,此刻反倒对小唐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便越发轻声劝道:“总归想开些就是了,这儿……可疼不疼了?”

她一边儿说着,便轻轻地向着那手指上吹了两口气,悄声笑道:“想来还是疼的好,叫唐叔叔长了记性,以后就不敢了。”

因心中想着,如小唐这样无所不能的人,竟也会做这样赌气自伤的事,未免又觉好笑,又觉可怕,便望着他幽幽地叹了声。

不料小唐正在出神,忽然被她吐气如兰地轻轻吹了两下儿,那股温温暖暖暧暧润润之意,哪里像是吹在手上,竟像是吹到了心里。

顿时之间,小唐只觉浑身如在火中,忽然又见她叹了一声,神情似笑非笑,似怜非怜地,一瞬间竟是大不好了。

小唐猛地将手收了回去,便低了头,脸上已经发红。

应怀真反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我说笑的罢了,真的疼了?”还以为自己不留神碰到伤处弄疼了他,然而明明却不曾重手的?

奇异的静默中,却见小唐手拢在唇边,咳嗽了声,低低说道:“我忽地觉着口渴,不知有没有茶呢?”

应怀真听他的声音仿佛微微沙哑,只当果然是渴极了,因见敏丽不在,丫鬟们也不在跟前,她少不得便起身,却见外头桌上放着一壶茶,碰了碰,还是温的,因此就捧着进来,进门便见小唐正襟危坐,背影端直,一手搁在桌前,一手放在腿上,姿态倒是极好看的。

怀真一笑,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唐叔叔既然渴了,怎么不早说呢?”

小唐顾不得回答,更不抬眼看她,只举起杯子,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应怀真见状,便又给他添了一杯,因又笑道:“怎么喝的这样急,是该多渴呢?留神别呛着才好。”

谁知小唐正要喝第二杯,听了这话,微微一窒,果然便呛着了,一时微微弓起身子,大咳了数声。

应怀真见他如此失态,吓得忙过来给他捶背,又自责道:“是我不好……原不该这么说的。”忙又掏出帕子来给他用。

小唐头也不抬接过帕子,在唇上擦了擦,一股温香仔细沁入心脾……一怔之下,便不敢再擦。

应怀真见他好歹是不咳了,才松了口气,当下不敢再信口乱说,只是打量小唐,见他仿佛是咳得厉害的缘故,脸上微微发红,眼中似有些许水色……隐隐觉着似乎跟平素有些不太一样。

小唐垂眸又喝了一杯茶,仍觉得口干舌燥,又因想着时间耽搁越长,敏丽不免就回来了……因此小唐低头小咳了几声,便道:“怀真……一直没得空问你,前些日子,听闻郭郎中向府里提亲了?”

应怀真听他忽然提起这个来,便回身坐了,低下头去,微微“嗯”了声。

小唐暗中调息,心跳才又放缓了些,便又问道:“听闻你不曾答应?”

应怀真很不愿跟人说及这个,只是既然是小唐开口,少不得便说道:“是……”

小唐微微一笑,便问道:“这是为何?郭郎中为人倒是极好的。”

应怀真不免微微蹙起眉头,道:“唐叔叔怎么也说这个?我岂不知小表舅人是极好的……可就算是再好的人,难道就该得是我的不成?”

小唐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却仍是微笑问道:“那日我见他一路十分体贴地陪着你,我还以为……原来是我误会了,不过也是……在珍禽园中他不顾一切护着你,当时吏部的卢侍郎还叹了一句……”

应怀真怔了怔,问道:“又叹什么?”

小唐故意犹豫了会儿,道:“其实也没什么……想来他也是跟我一样误会了。”

应怀真不由催促说道:“唐叔叔,你倒是说呢?”

小唐便琢磨着说道:“我有些耳闻,说卢侍郎有意把女儿许配给郭郎中……只是上回郭郎中偏托了卢侍郎去府上说亲……虽然你并没答应,但那日见郭郎中如许护着你,卢侍郎便以为你们是迟早晚的事……因此叹了一句。你也不必理会。”

应怀真听了,脸色微微透出几分苦恼之色,垂眸喃喃道:“怎么竟然是这样……”

小唐看在眼里,便又道:“虽然是郭郎中一相情愿,只怕在别人眼中,看他常常在你左右,就以为……只是倒也不用多心,横竖你们还是亲戚呢,清者自清,何必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应怀真眉心皱起,就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若真的人人这样以为,岂不是仍耽误了小表舅?”

小唐见她皱眉沉思,就慢慢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直到此刻,这满身满心的“异样”才缓缓平复下来。

应怀真呆呆想了半晌,忽然看见小唐举着杯子正一口一口啜着喝茶,气定神闲似的,脸上的红也已退了大半。

应怀真心中便想:“唐叔叔必然是察觉了不妥,故而用言语提醒我……想来果然是这样,我虽当已经回绝了小表舅,可是他却不曾死心……若我再跟他亲近,只怕对他名声也不好。”

应怀真思来想去,忧心忡忡,却又暗暗感激小唐细心。

应怀真在唐府盘桓两天,次日便回家去了,不料才回了家里,就得知了两个极好的消息。

头一件儿,却是从宫内传来的,原来应含烟近来又侍寝了两次,从美人升到婕妤,这回又被封为昭容,位列后宫九嫔之一,已算是极大的荣耀了,皇帝又另有许多赏赐不提。

第二件,却是应兰风从南边传了家书回来,说已经启程回京,估计应该在十一月左右便能到家。

对于应公府而言,自然是第一件更为轰动,但是对应怀真跟李贤淑而言,自然是应兰风的消息更叫人喜欢,她们父女、夫妻的分离了这许多年,日思夜想盼着的便是重逢,一时李贤淑同应怀真竟喜极而泣。

如此又过了月余,眼见便入秋了,暑气消退,渐渐有了凉意。

且说这一日,敏丽因念着这许多日子以来都不见明慧来府上,便以为她被小唐所伤,必然赌气不来了。

虽然小唐也曾叮嘱过不叫她去林府……只是敏丽自觉已过去这么多天,有什么话总该能好好地说开罢了,她跟明慧从小的情谊,岂能不挂心的?因此这日趁着小唐不在家里,敏丽便乘车往林府而来。

林府门人见是唐小姐来到,便忙往内通报,明慧偏不在房中,她的丫鬟们接了消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敏丽便来到房中,丫鬟们忙纷纷见礼,敏丽见她们都在门口,却独独不见明慧,便笑道:“林姐姐人呢?莫非还在生气不成?”

其中一个丫鬟便道:“姑娘先前去花园里散心了……”才说一句,就被另外一个拉扯了一下。

敏丽笑道:“原来是去了花园,也罢,不用你们去了,我自己去找她就是了。”

丫鬟们想拦着,却又不敢,迟疑之中,敏丽已经去了。

眼见敏丽走远,明慧的丫鬟便埋怨先前说话的那个,道:“你怎么多嘴说姑娘在花园里呢?姑娘先前出去的时候,已经吩咐了不许我们去打扰找寻的……如今倒是好……若怪罪下来可算谁的?”

且不说明慧的丫鬟们暗中悬心,只说敏丽因也常来林府,对花园也自熟悉,轻车熟路地便到了院子里,放眼看去,并不见明慧的人影。

敏丽便心想:“难不成是自己藏在哪里哭呢?唉……我该早些来看看她的……”一边儿想着,一边儿便往院子里头走去。因想跟明慧说些体己话,就叫自己丫鬟在门口等着是了。

敏丽且走且看,正不知明慧藏在何处,忽然隐约听到前方花木掩映中有说话的声音。

敏丽自忖明慧应该是在此了,心中才微微欢喜,又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一会子,才站住脚。

前方花木繁茂,仍是看不见人,敏丽刚要唤一声“林姐姐”,忽然听明慧的声音道:“爹说了……等你巡城校尉一职妥当后,咱们便即刻订亲。”

敏丽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虽听出是明慧的声,却又不敢相信,只觉得这声音之中甜意非常,浑然不似伤心之态,更所谓“巡城校尉、订亲”等话,却是从何而来?莫非她已经有了另外订亲之人?

敏丽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另一个人说道:“大人既往不咎,如此器重,又肯把你许配给我,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你还是少约我来这里私下相见为好,给大人知道,又要不喜。”

敏丽对这个声音却极为熟悉,自从她懂事开始,便一直魂牵梦萦的便是他……只是万万不信,木木然然站着,无法动弹。

却听明慧低低笑了两声,道:“我不管……就要约你,你敢不来,我更要不喜,你自个儿选,究竟是要得罪我爹呢,还是得罪我?”

敏丽听到这里,伸手死死地掩住嘴,浑身是筛箩似的抖了起来,身子碰到旁边的花枝,便发出簌簌地声响,那边仿佛察觉,有人厉声问道:“是谁?”说着便有一道人影站了起来,双眸幽深锐利,直看过来。

隔着花丛,目光相对,敏丽看见那双同样曾叫她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双眼,然而此刻她却再也看不清任何,毫无预兆的泪一涌而出,敏丽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什么,无法出一声。

此刻明慧也起身来看,见是敏丽在前,一惊之下,脸上微微地红了起来。

敏丽眼中的泪掉下来,便看清楚眼前情形,见明慧跟凌景深两人站在一处,敏丽听到自己喉咙中发出一声呜咽,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往外跑去。

第106章

因唐府退亲之事,敏丽只以为明慧在家中黯然自伤,故而不听小唐的劝阻,便来到林府探望,不料阴差阳错中,竟目睹如斯令人震惊的一幕。

一个是她自小暗恋的凌家哥哥,一个却是几乎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且更是差点儿成了她嫂子之人,偏偏是这两个人,竟然在一起谈婚论嫁,状甚亲密……这又是从何说起,又是从何时而起?

凌景深眼看敏丽转身跑开,脚下微微一动,却仍是没有追上去,明慧倒是撇开他,叫了声:“敏丽!”拨开花丛,赶了过去。

敏丽泪眼模糊,往前跑了会子,伤心彻骨,脚步趔趄,明慧快步赶到跟前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敏丽,你且听我说。”

敏丽勉强站住脚,道:“还要说什么?你们、你们……”竟然说不下去,也不知如何开口。

唐敏丽看着眼前的明慧,满心震惊无法:当初她不是十分不喜凌景深的么?每每提起便是厌弃的口吻,又绝不像是装出来的,每当敏丽为景深说话,明慧必然不悦,且每每大怒。

然而如今……方才听到他们说话,明慧竟一反常态,这种亲密狎昵之情,只怕对小唐也是不曾有过的。

林明慧见敏丽满面惊骇,便轻声道:“敏丽,你莫要怪我……我、我也没有法子。”

敏丽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便问道:“为什么是景深哥哥?你不是最不喜他的?”

明慧想了想,低头说道:“原本我的确是不喜他,然而……后来不知不觉……只能说是缘分罢了。”说到最后,便露出几分笑意来。

敏丽听到“缘分”两字,心头一疼,然而此刻自己已经订了亲了,就算是撞见他们如此,又能如何?又见林明慧微笑之态,竟然已经是芳心已许似的。

敏丽骇然之余,黯然魂消,但虽然如此,却少不得忍着泪,勉强说道:“我本来以为你因为哥哥退亲的事儿,必然不快,所以才来探望……”

敏丽说到这里,忽然一怔,便想起小唐叮嘱过自己,不叫她来林府之事。

敏丽语声一停,便看向明慧,却见她的脸上略有几分不自在,又想到两人方才那样亲昵,并不像是一朝一夕之间所能的……敏丽心中疑惑丛生,便问道:“我却仍有些不明白,你同景深哥哥投缘,究竟是在哥哥退亲之前,亦或者是之后?”

明慧听她这般问,脸色微微发红,仍是不做声,敏丽看得明白,一时心头巨震。

原来敏丽本就怀疑,那些有关小唐的流言为何竟一夕之间传的如斯之盛,而小唐果断地退亲,明慧竟也不曾去唐府吵闹……这一切已经甚是反常。

只是方才乍见两人竟在一起,让她无暇他想,此刻镇定下来,忽地想到这一节。

又见明慧是这样的情形,敏丽不由睁大了双眼,颤声道:“莫非是在哥哥退亲之前,你们就……”

明慧轻轻咳嗽了声,说道:“敏丽,这件事说来话长……就不必问了。”

敏丽闻言,越发坐实了心中所想,顿时转惊为怒,道:“什么不问?你倒是跟我说一句实话,你们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边儿问着,一边儿胡乱地想:当初还请明慧帮忙,让她把凌景深带进唐府,以便让自己表露心迹,莫非是在那个时候?莫非是在更前?只是她为什么丝毫也没看出异样?

明慧皱眉不语,敏丽只有道:“若我说的不对,你倒是同我说明白呢?”

明慧心中为难,她跟凌景深之间原先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要如何启齿?便勉为其难说道:“横竖都已是如此了,过去之事,何必再提?”

敏丽见她遮遮掩掩,全不似平日牙尖嘴利不饶人的样子,心凉了半截,试着问道:“那次我托你请哥哥到我们家的时候……你们可有没有这回事?”

明慧眉头一蹙,被她一再逼问,索性便道:“我当时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此刻才……”

话音未落,敏丽已经气得浑身发颤,说道:“既然如此,你同他早有私情在先了?你诓骗我也就罢了,你可知……你已经同我哥哥定了亲?你竟是置我哥哥于何地?”

明慧便皱眉道:“毅哥哥心里横竖都没有我,何况他早有察觉。”

敏丽惊骇之极,后退一步,指着明慧道:“你、你说这话……简直无耻之极!”

明慧见她指责自己,不由也说道:“何必说我呢?你不也是定了肃王府,却还私心惦记着景深的?”

敏丽闻言,脸上便涨红了起来,泪便又一涌而出,颤颤地指着明慧,竟又气又羞,说不出话。

明慧见她如此,才又道:“情之一字,本就难说,敏丽,我们好了一场,如今何必闹得这个份儿上……反正现在两府里已经退了亲,以后大家仍旧好好地……”

敏丽听到这里,才气得笑出声来,冷笑道:“谁跟你好好的?我只当你是个知己好人,才什么话也不避着……你却把我跟我哥哥都玩弄在股掌之上,如今却还说要跟我们好好地?想必哥哥退亲也是为了成全你们……我只恨、我当真是瞎了眼,才错看了你们……”

明慧心中不快,也有了几分怒意,便道:“够了!如今又不是有谁死了,何必非要说这些狠话?”

敏丽冷笑道:“谁说非要死了人才能说这些狠话的?何况既然能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难道还怕人说不成?”

林明慧自小跟唐敏丽相交,敏丽素来是个温柔忍让的性子,倘若两人有些争执,都是敏丽先退让一步,明慧早已习惯压着她一头,此刻听敏丽句句不让,心中已经火起,起初还有几分羞惭,此时却尽数转为怒火,便道:“当初,却不知是谁不知羞耻地托我约着外头的男人见面儿呢?”

敏丽听了这一句刺心的话,一张脸飞快地变作雪白,她浑身发颤,看着眼前这张本极亲厚的脸,只觉得往日的熟悉只是一场极大的笑话,一时又气又恨,便举起手来,冲着那张脸掴了过去!不料手还未曾落下,便被人轻轻握住了手腕。

敏丽一怔,缓缓地含泪转头,却见出手的竟是凌景深,也不知他何时来到两人身边儿的,四目相对,敏丽眼中的泪便滚落下来。

却听凌景深道:“明慧,够了……”

明慧见敏丽举手要打自己耳光,本还要说上几句,看凌景深出手制住敏丽,才微微一笑,便不做声了,只是看着敏丽,眼神之中大有得意之色。

敏丽看得分明,更是心如刀绞,用力挣了挣手腕,却争不过,只含恨带哽咽地道:“放手!”

凌景深却并不放,只道:“明慧,我送敏丽回去。”

明慧闻言道:“她自己难道不能走?”

凌景深还未说话,敏丽已经大声道:“放手!”说了一句,竟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起来。

敏丽的丫鬟就在院门口,等了半天,正有些心焦,忽然听到敏丽大叫,顿时便跑进来,道:“姑娘怎么了?”

凌景深见敏丽挣的甚是厉害,若要硬制住她,只怕会伤着她,只好放手,不料敏丽正拼命乱挣,凌景深一松手,敏丽后退一步,身子一晃,竟跌在地上。

凌景深见状,忙过去要扶她起来,敏丽人在地上,厉声叫道:“别过来!你别碰我!”

此刻她的丫鬟闻声赶来,见状不明所以,忙上前扶起敏丽。

敏丽靠在那丫鬟身上,才略站住脚,此刻已经满脸泪痕狼藉,觉着身心都不复存在了。

敏丽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们两个……且给我听好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林姐姐……也没有什么、景深哥哥!我唐敏丽从今以后,再也不认得你们两个。”说到最后一句,眼睛尽管睁得大大的,泪却仍旧无声铿然落下。

丫鬟见状,吓得不知如何,只死死扶着她,觉着敏丽的身子抖个不停,手也死握着自己的手。丫鬟从未见敏丽如此失态,一时也红了眼眶,差点落下泪来。

唐敏丽说完,便不再看两人,对丫鬟道:“回府。”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出了院子。

身后林明慧见敏丽远去,便道:“想不到这丫头发疯起来竟是如此,简直不可理喻……”

忽然见凌景深一直看着敏丽的背影,不免生出几分醋意来,便道:“人都走了,还只管看,若是不放心,便去送她一程呢?只怕人家不领情罢了。”

凌景深才回头看她,道:“何必同敏丽吵得如此呢?岂不知小唐最疼她,若知道她受了委屈,只怕会不高兴。”

明慧说道:“我又不曾欺负她,她还要打我呢!”

蓦地想到方才凌景深维护自己之举,心中又生出几分甜意来,便抱住凌景深的手臂,仰头甜笑看着他道:“方才多亏了你,不然就被那丫头打了脸了。”

凌景深见她撒娇之态,便也才微微一笑,却把手臂抽回来,说道:“光天化日,且留心些罢了……”

明慧只好捉着衣角乱揉,忽然问道:“那丫头受了气去了……可会不会对人乱说呢?”

凌景深想了会儿,垂了眼皮儿,道:“以敏丽的性子,倒不至于。”

林明慧点了点头,心中忽然想到敏丽也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所以就算敏丽有心想说破此事,可也要先掂量掂量,最好是等她自己气平了便罢了,大家不必都闹得这样难看最好。

且说敏丽上车回府,一路上痛不欲生,哭得竟是头疼,昏昏沉沉想了半晌,忽然想到小唐。

当初才听说小唐退婚之后,她还替明慧说了几句话,因见小唐面色淡淡地,还怪他为何如此冷心,说断了姻缘就断了,全不顾明慧伤心与否……如今想来,哥哥竟是何等的冤枉?而她又是何等的愚钝?

这一路上,几乎却把半生的泪都哭尽了,等马车回到唐府的时候,敏丽的眼睛已红肿的不成样子,却止住了泪,只先回自己房中,叫打水沐浴。

是日小唐回来,听说她出门过,不免问起来,敏丽实说是去了林府,但遇见林凌两人以及种种情形,却都不提,只说闲话几句便回来了,如此而已。

小唐见她面色淡淡地,只是眼睛显是哭过,便未再催问,出来后却找了今儿陪着去的丫鬟审问。

敏丽虽然也严命那丫鬟不许泄露分毫,可寻常之人又哪里经得起小唐一问呢?只被他说了两句,立刻就把自己所见所听得,尽数说了。

小唐听了,即刻便明白了。

又过了两日,凌景深的调职任命便下来了,原来自从上回因城防松懈,让金飞鼠溜出城后,御史一上奏,牵连下来,便把一名巡城校尉并十几个兵卫革了职,偏偏九城巡防属于太子的人马,虽然空出一个职位来,要选却多费了一些周章。

肃王举荐了几个自己的人,太子当然不乐,太子想再用他麾下的官员,肃王又哓哓不依,两人你争我夺之际,正好林沉舟举荐了凌景深。

太子见是林御史的人,有心给几分面子,肃王见是林御史举荐,也不好再争执,于是两人各退一步,就轻轻易易地让凌景深得了这个职位去了。

这一日,素来跟景深交好的一些将官便给他设宴相庆,席上也自有许多肃王跟太子所派的眼线党羽,众人觥筹交错,正酒过三巡的时候,有人道:“唐侍郎来了。”

大家一听,越发高兴,因都知道小唐跟凌景深素来关系匪浅,交情甚好,便都想小唐此番来,必然也是相贺的,正兴高采烈之时,却见小唐负着手进来,面上似笑非笑地。

凌景深见状,已经先迎了上前,道:“唐侍郎也来到了,还以为你事务繁忙,因此不敢相请。”

小唐望着他,微微一笑道:“纵然再忙,凌大人高升,不管如何也要到场相贺才是的呢?”说着,有人递上酒来,小唐拿了去,向着景深一敬,两人各自吃了一杯。

众人见状,正要请小唐入席,不料小唐道:“承蒙太子青眼,林大人举荐……这巡城校尉之职才落在凌大人手中,只怕将来前途无量,然而巡城校尉乃是武职,凌大人先前只管过刑部大牢,却不知身手如何,足堪胜任与否呢?”

众人听了,都觉愕然,不明白唐侍郎此刻说这话竟是何意,景深望着小唐的双眸,谦然说道:“下官虽也会些武功,不过泛泛之辈罢了,以后也只能尽心竭力,不负皇恩罢了。”

小唐道:“有心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倘若身手上过不去,那纵然叫的再响又有何用?”

此刻众人都看出不对来,一时鸦雀无声,只听他两人说话。

景深便问:“唐侍郎意下如何?”

小唐歪头看他,眼睛微微眯起,便道:“我有心想跟凌大人过上几招……就当是切磋比试如何?”

景深便苦笑道:“多谢唐侍郎看得起,只是今日怕是不便,改天……”

小唐已走了过来,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是凌大人大好的日子,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人必然也能英武无双,勇猛过人……”说着,上前便攥住了景深的手臂。

景深一皱眉,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手,单臂一震,将小唐的手甩开,不料小唐竟是虚招,顺势一掌袭向景深胸前。

景深单手一挡,硬生生隔开他的手,两人谁也不曾动一步,电光火石之间,却已经过了数招。

周围的宾客起初还呆呆看着,渐渐地便后退出去,唯恐受到波及,起初还觉着两个人大概只是切磋罢了,不料忽然小唐一个旋身,一脚踹中一把椅子,电光火石之间,那椅子便雷霆万钧似地冲着景深而去,景深水流花落般猛然俯身,堪堪避过,椅子撞在墙壁上,顿时哗啦啦一声巨响,四分五裂。

小唐不依不饶,举手便握住桌面儿,景深上前抬掌一按,两人竟是斗起暗力来。

宾客们见这情形,这才大惊失色,知道乃是动了真格儿,顿时发一声喊,便慌得往楼下跑去。

正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原来是那张桌子抵不住两人角力,从中裂做两半,小唐举手一掀,这半边桌上的杯盘碗盏顿时飞舞起来,劈头盖脸往景深那边砸去,又有那些跑的慢的宾客,便不免被或砸或撞或撒,弄得叫苦连天,身上十分狼狈。

顷刻间二楼上的众人都逃了个干干净净,只在楼底下惊魂未定。楼上两人兀自打斗不休,只听小唐冷笑道:“只一味地避让逃跑,算什么男人?”

凌景深道:“下官不敢!还请唐侍郎手下留情。”

小唐道:“我对你留情,你可对我留过几分情面?”声音里竟带了隐隐怒意。

只听得一声闷哼,然后“砰”地重重跌落,景深道:“对不住……我并不想……咳!”最后竟是呼痛之声。

有几个大胆的,便从楼梯上歪头往上看去,隐隐地瞧见凌景深半倒在地上,而小唐一脚踩在他的腰间,微微用力,景深满脸痛楚,脸色发白。

那些人想劝又是不敢出头,叫苦半晌,正无法可想,忽然间见熙王赵永慕如风一样跑了进来,一看众人都如雷惊了的鸭子一般挤在一楼,且齐齐地仰头看着二楼,他便道:“唐侍郎在上面?”

众人忘了行礼,都急忙点头说是,熙王便二话不说,连跑带跳地冲到楼上,只听得上面又是一阵吵嚷,不多时候,熙王拉着小唐的手,把他横拉竖拽从楼上扯了下来,一步也不停留,直出门口,跑的无影无踪了。

大家伙儿见状,才又急忙冲到楼上,却见景深趔趄着正从地上爬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扶住,又问端倪,景深脸上带伤,却仍是安抚众人道:“唐侍郎只是试我武功罢了,大家一时忘情而已……无妨,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