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叹了口气,道:“因我年轻不懂事时候,收了杨姨娘,生了蕊儿,却一日也没叫她们两个好过,杨姨娘死的那样,蕊儿又屡屡闹出事来,这些竟都算是我的罪过了,前日我去看蕊儿,她说了好些埋怨我的话,倘若再纳妾,生出儿女来,这还不知更生出何等事端来呢。只是你把我比三弟,却是不妥,三弟的性子跟我原不一样,何况,对别人而言,或者是‘多子多福’,但对我而言,儿女多了,只是债。你给我生了怀真,我一生都满足了,更何况佩儿也出息……再添什么其他的,不论好歹,我也承受不起了。”

李贤淑听了这番话,心里才着实地踏实了。如此回到应公府,谁知才一下车,就见里头白影闪动。

应佩先一惊,赶上前问,门口小厮便道:“三奶奶一个时辰前殁了。”

应兰风跟应佩还犹可,独李贤淑听了,心中痛楚难忍:当初进府之时,许源乃是她最敬重的一个人,如今这个人便在她跟前儿倒下去了,此刻的心情,竟难以形容。

应兰风道:“切勿忙着悲伤,如今府内并没有其他人能理事,好歹先帮着把这一场大事料理了。”

李贤淑回过神来,也知道只靠应竹韵一个怕不顶用,便才敛了悲容,先进门理事去了。

因这一场,又来了许多吊祭之人,李贤淑因念许源昔日的情分,打起精神,使尽神通,竟把她的后事料理的十分妥当体面,应竹韵看在眼里,暗怀感激。

且说这日,凌景深因来见胭脂,两人吃了几杯,胭脂便道:“听说太子那里大发雷霆呢,王爷十分得意,本想召见你过去亲自嘉奖,又怕露了行迹,反而不好,因此叫我带话给你,你之力,王爷已经尽知,将来必有重重恩赏。”

原来先前郭建仪遇刺那件事,太子在府中果然很是动怒,道:“前日不合曾说了一句狠话,这样快郭建仪却遇刺了……叫外人看来,竟像是我派人动的手!如今连父皇也都知道了,还传我进宫着实申饬了一番,幸而有太师等在旁相劝,不然的话,几乎是百口莫辩了……”

众幕僚听了,都道:“行此事的人,居心叵测,只怕是故意如此,要陷太子于不义。”

太子点点头,又叹道:“此番多亏了景深,所赖他及时带人赶到,才救了郭建仪,不然的话委实难以挽回,幸好如今众人都知道景深是我的人,这才减轻了些许嫌疑。”当下,不免又嘉奖凌景深,又亲自前往郭府探望郭建仪,以表清白。

然而外头毕竟已经传了出去,且成帝也又因此对太子大为不满,此后太子此后行事,未免越发谨慎,务求不再出类似错漏。

却万万想不到,这派出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肃王,而计策,却是凌景深所献。

胭脂说罢,凌景深微微一笑,道:“这嫁祸于人的计策虽然是好,目下也瞒住了太子,只怕假以时日,太子也明白过来。”

胭脂脸色一变,问道:“莫非于你身上有些凶险?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你要如此献计给王爷?”

凌景深看向她,淡淡道:“那自然也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太子底下毕竟有许多能人,已经有人疑心我了,不过太子目下不信罢了。”

胭脂焦急起来,便道:“既然如此,何必再行冒险,不如我求一求王爷,你便仍回来罢了,横竖如今太子名誉已大受挫折,也算是功成了。”

凌景深摇了摇头,道:“如今正好是紧要时候,退一步则功亏一篑,只能再拼力一试罢了。”

胭脂看他半晌,幽幽叹道:“何苦来,功名荣华,难道还有命要紧不成?你……你纵然不为别的人着想,我近来却也知道,你家里的已经有了身孕,你难道也不为这个想的?”

凌景深目光一变,看了胭脂半晌,便静静地又移开目光,胭脂忍不住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捶了两下,道:“知道你狠心,谁想竟能是这样的地步?”

凌景深笑了笑,便道:“我该回去了。”

胭脂见他起身,却忙上前来,顺势又抱住双腿,道:“才来了,为何又要走?多留一会儿又如何?”

景深低头看她,胭脂正仰头也看过来,见他不动,手便沿着腿慢慢往上,那染着鲜红蔻丹的十指,便探进袍摆深处去了。

凌景深入夜方归,凌夫人早已睡了,景深便只是回了房,明慧因有身孕,近来情绪颇有些不对,本也睡不着,等他回来,才埋怨道:“为何又是晚归?”

凌景深洗了手脸,上前道:“有些儿应酬罢了,怎么不先睡?”

明慧才欲说话,忽然眉头一皱,便在他身上嗅了嗅,道:“哪里来的什么味儿!”

凌景深一怔,明慧抓着他的衣袖,又闻了一闻,竟十分呕心,便道:“你、你去的是什么应酬,哪里来的这狐媚子的气息!”

景深心中虽有事,面上却不露,笑道:“哪里有什么味儿呢,休要多心。还是早些睡罢了。”

明慧本就因有孕而心绪不宁,见了此事,越发生了疑心,又闻得他身上散着酒气,便不肯轻饶,道:“你别瞒着我,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是不是去亲近什么狐狸精了?”

景深道:“什么狐狸精,只是瞎说,夜深了,何必生事?快些一块儿安歇罢了。”

明慧将他推开,皱眉道:“你不要跟我花言巧语的,你当我不知呢,这种香粉,是近来新出的,又不便宜,你到底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景深倒是并没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格外的香,心里一动,便仍要搪塞,明慧已经气得落泪,口中说道:“上回你说是跟人应酬才如此,这回又怎么说?我整日都在家里,竟是被蒙在鼓里,你趁早儿快说明白!”

因见景深蹙眉,明慧走到门口,就吩咐丫鬟道:“立刻去叫伺候大爷的小厮过来,我要审问!”

景深见她不依不饶,闹了出来,生怕再惊动凌夫人跟凌绝,便才将她拦住,说道:“你既要问,我说了就是,只是你也太爱动气,也不为肚子里的想一想?”

明慧擦泪道:“倘若你心里没了我,我还要他做什么?”

景深喝道:“休要胡说!”当下,就把众丫头都喝退了。便拥着明慧到了里间,只道:“我同你说一句实话,你可不要更怒起来呢?”

明慧道:“你且说。”

景深想了想,便道:“你猜的倒是没错,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女子,然而我跟她并没有什么,只是借她之力应付上头罢了。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太子手底当差,因升得快,不免被许多人嫉妒,这女子,她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乃是个娼伶,交际广阔,我每每到她那里,探听些消息,也是为了自保之计,都是公务罢了。”

明慧听他一一说来,果然见自己猜中了,真有这般女子,顿时怒恨起伏,听到最后,便道:“我不信这话!你敢只说是公务?你难道没有跟她……”

景深握住她的手道:“你也知道她是那样的出身,每日不知迎送多少男人,我会瞧上这种女人?不过当她是过路的桥罢了,我心里只有谁,你莫非不知道?你是大家小姐,何必自贬身价,吃她的醋?”

明慧似信不信,仍看着景深,景深便叹道:“当初承蒙林大人不弃,终于把你许给我,然而我毕竟官职卑微,那里配得上你?因此镇日里只想着快些升官儿才好,在林大人跟前也好看些,让他知道,他并没有错把女儿许给我……虽我也知道有些不择手段,但……实则是为了你我更好,你可明白我这心?”

林明慧听了这一番话,才有些动容了,只是想到是个娼伶,仍是道:“我虽明白,但你……也不能糊涂,可记得不许在外头拈花惹草,那些脏的臭的,也不许碰!这次……且就算了,倘若还有下回,我必然不依,先告知了太太,再回家跟爹说,看你怎么样!”

景深便笑道:“只看着你发怒,我便已经怕的狠了,哪里还用请动太太跟林大人呢,除非你是想我死。”

明慧见他说的可怜见儿的,又体恤他在外头的确辛苦,便叹了声,才抱住他道:“我既然跟了你,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可别负了我,不然……”说着,便摸了摸景深的脸,含恨带笑。

如此过了年,开春之后,很快便到了六月,林明慧竟是生了一个儿子。

满百岁之时,京城各府都派人相贺,唐府跟应公府也自有人前往,连成帝也念在林沉舟劳苦功高,唯一的掌上明珠如今得子,便派了内侍前来嘉赏,又赐了许多物件。

凌家素来冷清,此事却委实热闹非凡,林沉舟也是欢喜非常,亲自给外孙起了名字。

这一日,怀真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因听闻了林明慧的事,心中更觉异样,思来想去,只觉得症结可能便在自己身上,不然的话,小唐何至于没有娶明慧,又何至于如今远在万里之外,音信渺茫?一时心里便不安起来。

因想到小唐,未免恍惚起来,慢慢地便想起他素日相待时候的情形,举止神情,不由自己也在面上带了笑,正想的痴痴怔怔,忽然间冥冥中似有人叫道:“怀真。”

怀真一愣,微微睁开眼睛,那声音却又靠近了耳畔,轻轻地唤道:“怀真。”

怀真悚然而惊,猛地转过头去,然而身边却是空空如也,毫无人影,怀真瞪大双眸,听出那是小唐的声音,又是如此清晰,如他人在身侧,然而……

忽然之间,心便狠狠地揪痛,似被人戳了一刀似的,仿佛能看见血流出来的汩汩之态,刺的满眼生疼,怀真睁大双眸,呆坐片刻,猛地便站起来,二话不说,往屋外跑去。

外头,吉祥正看着小丫头子们喂雀儿,忽地见怀真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吓了一跳,待要问她,她却已一言不发地又出了门去,吉祥不明所以,忙也跟上。

怀真一头往前面赶来,到了应兰风书房,隐隐听到许多声音在里头鼓噪,知道有人,她却也不顾什么,便一直跑了进去,叫道:“爹!”

书房之中果真有许多人,除了府内清客之外,又有许多朝上同僚,及门生等人,其中凌绝也自在内,一看怀真神气跟昔日大不相同,凌绝便站起身来,凝眸看她。

满座寂然,应兰风先反应过来,便走上前去,道:“怎么了?”因此地都是男人,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在怀真肩上轻轻一揽,同她走到书房外面。

父女两人到了外间,怀真双眼含泪,便拉住应兰风的手臂,道:“爹,唐叔叔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应兰风一愣,道:“近来并不曾听闻呢?这又是怎么了?”说着,便又给她拭泪。

怀真咬了咬唇,想到方才那一声悄然,竟像是从万里之外,传到她耳中的,更带有一丝幽清之意,不是好的。

她心中越发难过,便忍着哭道:“我不知道,我担心唐叔叔出事……爹,你可否派人去打听打听?”说话间,泪已经泫然欲滴。

应兰风心中吃惊,便安抚道:“这自然使得,我立刻派人去就是了。”又说道:“唐侍郎为人机警过人,不至于有事,何必白操心起来?不许哭了。”

怀真听了,便掏出帕子,自己把泪擦干。

应兰风见她如此张皇,竟不顾礼数闯到书房内,虽自诩她是小孩子心性,但毕竟也担心唐毅,因此事不宜迟,回头就叫了个小厮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应兰风自去吩咐之时,书房内凌绝也走了出来,见怀真兀自站在原地拭泪,他便走上前道:“出什么事儿了?”

怀真看他一眼,不欲多说,便低头往回而行,凌绝因见了她哭,知道必有要事,便跟着走上几步,道:“我若能帮得上的,必然义不容辞。”

怀真听到这里,才又略止步,抬头看了他半晌,才道:“这件事你帮不上,多谢好意……请留步。”说完之后,便自离去了。

稍后应兰风回来,见凌绝呆呆站在廊下,知道他担忧,不免说了。

凌绝听了,才也明白。便对应兰风道:“唐大人去了这一年多,如何只在起初有些消息回来,难道……”

应兰风起初还不以为意,此刻越想,也越觉着心上沉重,只不敢随口乱说,就道:“不至于,只是去和亲,又能有什么事呢?必然是因为路途遥远,所以滞了消息。”

且说应兰风所派的那人,日夜兼程赶路,每到一处驿站都更换马匹,如此快马加鞭,丝毫不肯耽搁,等一去一回,带消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进了冬日了。

那人回来,便道:“属下叫人仔细搜寻,遍访边界各处,才零星得到消息,原来唐大人一行在将进沙罗国边界之时,忽然遭遇不明伏击,所属部众竟死伤大半!听闻和亲贵人已被沙罗国所救,余者不知下落。”

而计算和亲队伍被伏击的时间,恰恰跟那日怀真闯入书房的时间相吻合。

应兰风心神俱震,想到小唐其人,倘若真的折在异国他乡,那真无异于国士沦亡,明珠毁丧,一时间整个人跌坐在太师椅上,半晌无法做声。

应兰风本想瞒着这消息,然而既然他派的人探听到了,朝廷那边自也有人查探,只怕消息很快便能传了开来,迟早也是会给怀真知道的。

痛定思痛,应兰风便去见怀真,亲同她说了此事,又道:“你且别急,这只是目下所知的情形,何况倘若正使身亡,又岂能毫无消息?皇上如今已经又派使节前往沙罗问责,必有下文。”

这几个月来,怀真每日吃斋诵经,抄了几千张的经文,只祈祷好歹得一个太平消息,心中却也隐隐地猜到,那日她无端听到小唐唤自己的名字,只怕也不是无中生有,必然是个不妙的兆头。

此刻听了应兰风说起这话,怀真心中祈望尽数落空,面上反而淡淡地,只双眸含泪,泪珠儿便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应兰风知她从小跟唐毅的感情跟别人不同,唐毅更是三番两次竟救了她性命的,怀真又是个七窍灵透的孩子,故而那日才有所感应,如今也知道她心中之难过非他人可比,便只抱着她,安慰了半天。

果然不出三日,京内也知道这消息了,一时众说纷纭。

这一日,怀真便乘车到了唐府,入内相见唐夫人,正好敏丽也回了家里,三个人相见了,便先是一番大哭。

怀真便尽力安慰了几句,把应兰风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只道:“唐叔叔必然无事,太太别只顾哭,倘若哭坏身子,改日唐叔叔回来,岂不是要伤心了?”

唐夫人忍着泪,死死握着她的手道:“我一生倒也罢了,只这一个儿子,若他也去了,叫我如何能活下去。”

敏丽也哭了会儿,又道:“当初,本来不该哥哥去的,我也着实问过父王,都说不用哥哥亲自去,只是不知道为何,哥哥竟偏要去……那几日,我看他的神情也大不好,竟似是个神不守舍的模样,难道这便是预兆么……”

娘儿两个说到这里,更是悲伤难以自禁。怀真听了敏丽的话,心里乱跳,隐隐地有些猜到小唐因何一力要出使,却又不敢认真去想。又见唐夫人跟敏丽双双哭的泪人似的,只好按捺所有,竭力安抚。

第147章

且说那日,小唐请了郭建仪前来,把怀真带回之后,仍随着队伍往前而行。

此一时的心情,却跟先前出城之后有天壤之别。

回想方才那匆匆一吻,齿颊兀自留香,淡淡清甜之意萦绕肺腑,却因为那一刻的分别,舌尖更有一丝微微的苦涩,于甜意之中悄然纠缠,难解难分。

想上次和亲,起初虽然有些小觑清弦公主,但从她现身诱敌之时,便明白她绝非等闲女子,也跟他先前所见过的闺阁小姐们都不同,自有一种叫人敬慕之意。小唐心中自觉着这般女子和亲异邦,前途未卜,就如明珠投暗,叫人未免心中叹息。

然而虽有一念如此,他的心意却始终坚定如初:既是为与睦邻友好,让两国不生战事,清弦公主此行,却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

然而这一次,当沙罗使者提及要怀真之时,小唐心中,却毫无先前那般平淡坚定心情,朝堂上郭建仪所说的那一番话,竟也似他的心声。

虽然他身为礼部侍郎,这许多年来也迎来送往招呼了许多临近诸国的使者,明白两国之间,能避免直接交战,则一定不可轻易动武,不然的话,生灵涂炭不说,出兵自然要军费,军费开支需要国库,而国库从何而来,自然是百姓身上所出。

加上本国今年并不甚太平,因此成帝的顾虑,小唐也自明白。

但是怀真却不行。

——这念头竟像是一枚楔子一般牢牢地钉在心里深处。

只是他拼力护着的人,终究要推到别的男子怀中,这半生素来不懂情为何物,乍然遇见,便懵头昏脑,失去着落似的,因此竟主动要求担任去沙罗国的和亲正使,只想着索性远离京城,或许过了两三年,满心只在国事之上,那心里所念自然便淡了。

却想不到,阴差阳错里,他竟弄错了怀真的心意,她居然是宁肯去和亲,也不愿嫁给凌绝。

明白怀真心思之后,虽然也有那么一刹那,小唐心中有个狂妄的想法:索性这一路便带着她去,总比从此迢迢分离的好,只要有她在身边儿,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能去的。

然而毕竟是不成的:只因他心里也明知,这一次出使,并非是简单的和亲,倘若真的动起刀兵来,又如何护住她?如何让她远离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可怖情形?

只是看着郭建仪将她带走,那一刻,竟有种像是再也无法相见的预感,让他略觉不安。

而他的预感果然便如噩梦一般实现了,在还未进入沙罗边界之时,忽然冒出一支伏兵来,猝不及防掩杀过来。

虽说和亲队伍之中足有八成以上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然而一来长途跋涉,体力不足,二来对方占了地形之利,前来偷袭的人数又是数倍之众,经过一番苦战,终究敌众我寡,折损人数在一半以上。

这些前来偷袭之人将残余舜人捆绑起来,便押往沙罗。

后来小唐才知道,原来半个月前,沙罗王位纷争不断,终究是东沙罗的王叔造反,把才登基不久的新王又砍了,又生怕舜朝来人对他不利,故而才特意安排了伏兵。

只因两国路途遥远,消息滞后,此事又且是才发生的,因此沙罗国的线人竟来不及将这消息传出。

小唐醒来的时候,人在沙罗的皇宫之中,身边之人正是清弦公主,数年不见,容颜却一如昨日,只双眸越多几分精明干练。

见他醒来,清弦公主便笑道:“终于醒来了,不然的话我可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小唐欲起身,胸口却一阵剧痛传来,清弦公主忙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道:“你不必动,你的伤在胸前,差一点儿便中了心脏要害,需要好生静养才成。”

小唐环目四顾,道:“其他人呢?我……昏迷了多久?”

清弦公主叹息道:“还活着的众人,都关押在牢房里,因我求情,又同那王说了些利害关系,才把你留在这里,你已经昏迷三天了,神医说只要及早醒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小唐略一思忖,便问道:“扬烈将军还活着么?”他只记得最后一幕的情形,是他挥刀斩断了一支射向李霍的箭,不料下一刻,胸前便倏地一凉,如被冰锥刺中。

清弦公主道:“还活着,孟将军每日都在地牢里大骂,我悄悄地派人去跟他说让他安静些,免得受皮肉之苦,奈何他性烈如火……倒是更吃了不少拷打。”

小唐双眉皱起,把那股怒意压下,便问清弦公主沙罗国如今的情形。

清弦公主一一说明,见左右无人,便又道:“新王名唤大日王,为人喜猜忌,性情残暴,只是他毕竟有些忌惮我朝,才未曾伤我的性命……”说到这里,又小声道:“但据我观之,此人对我朝大有觊觎之心,近来守卫看的十分严密,我已经暗中联络你先前布下的细作们,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救你出去……”

小唐道:“扬烈将军等人又如何?”

清弦公主道:“若还要救他们,则难度更上一层了。”

小唐只是看着公主,清弦公主明白他的意思,便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握,道:“你放心,我必将尽我所能。”

小唐眼中透出感激之色,忽地又问道:“和亲的贵人何在?”

清弦公主听他问起这个,才道:“你是说应公府的那个丫头?她……当真是公府内的小姐?”

小唐见她如此问,只道:“如何?”

清弦公主凝视他的双眸,说道:“应公府内那几个小姐,我虽然不曾见过,但是这一位……虽然行为举止处处妥当,很有大家风范,然而……到底欠缺一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倒是叫我说不上来,只是你且放心,大日王十分宠爱她,也多亏她,才保住了孟将军等人的性命。”

小唐点了点头,忽地对清弦公主使了个眼色。

清弦公主知情,便微微俯身,小唐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清弦公主听着,面上略露出诧异之色,半晌才起身,望着他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我当为何总觉得差一些……不过此女倒是极难得的了。”

清弦公主说罢,又道:“你原本带着一个香包儿,被血染了,我本要给你取下,然而你虽是昏迷之中,却仍是抓着不放,竟像是怕人给你偷走似的,我心知是要紧之物,便仍放在你怀中,你且留心。”

小唐听了,忙伸手抓过去,握着那枚柔软的香囊,竟像是握住了一颗心一般,便徐徐松了口气。

清弦公主见状,一笑道:“难得。你也有这般情形的时候。”却也并不曾多说什么。

如此,小唐便又调养了五日,期间大日王也来看过一次,因见小唐品貌似天人一般,又是上国重臣,便故意流露几分凶悍之色,意图镇唬,更想要看小唐是如何反应。

不料小唐始终面色淡然如常,不管大日王再怎么疾言厉色,做尽姿态,只是清风拂面罢了。

大日王见状,才哈哈大笑,便同小唐说起边界之事,只说乃是一场误会罢了,并没有想到是上国使节来此,又叫小唐再行调养,养好身子之后再商议其他诸事。

小唐便道:“随我一同前来的众人,还请大日王多多照料,我必十分感激。”

大日王一怔,原来小唐口中所说的竟是沙罗语,一边说,一边又双手合什,端正行了个沙罗礼。大日王见状大喜,笑道:“上国使臣,果然是不同凡响。”

但是嘴里如此说,大日王却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极擅玩弄心机的,并不曾就立刻放了狱中众人,只是叫众狱卒不再严刑拷打罢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小唐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大日王便带了群臣前来,同小唐商议要重新划分边界之事。

沙罗国的边界同时跟中国,尼博尔和天竺接壤,靠近中国的一边,也挨着尼博尔,大日王一挥手,便将圣雪山在内、包括中国西南三个州都划在沙罗境内。

大日王表明所欲之后,便看向小唐,目光阴沉,虎视眈眈。

小唐见状,低头看了会儿那张版图,便拿了墨笔,重画了一道,却是把东西沙罗之中的西沙罗划到了舜朝境内。

大日王见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暴喝数声,显然是十分恼怒。

小唐淡淡道:“大王此刻的心情,便是本使方才的心情。我中国有一句古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王若想同本使商议正事,自然使得,但倘若存觊觎之心,行不轨之实,本使便不奉陪了。”

大日王听了译者所说,又怒骂了几句。

译者还待说给小唐知道,小唐却已经听明白了,道:“若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只不过本使还有一句话要同大王说知,所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不知大王是否明白其意?我天皇帝宅心仁厚,不愿两国开战,祸及百姓,才用帝女和亲,以求两国之好,但倘若大王不领我天皇帝之心意,那么这便是我朝的回答: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说着,便冷冷地看向大日王。

大日王听译者说的明白,暴跳之下,厉喝了几句,便叫人把小唐立刻关入大牢。

那些沙罗士兵把小唐推推搡搡,押入大牢,小唐并无惧意,只默默留心细看孟飞熊等人被关押何处,却见里头灯火昏暗,难以分辨,只隐隐听闻耳畔许多苦吟之声。

正暗中惊心,却听有人骂道:“直娘贼,有本事正大光明跟老子干起来,如此偷偷摸摸地,果然是蛮夷下等小民!”

小唐听了这声音,心中一喜,便唤道:“孟兄!”

那边孟飞熊听到小唐的声音,微微一怔,继而叫道:“小唐!”一时之间,手铐脚镣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是跟孟飞熊同囚牢的舜朝士兵们也忙都起身,尽数看了过来。

小唐三两步上前,隔着囚栏望见里头众人,又见李霍也在其中,一刻心安。

只是来不及说话,便被狱卒拉扯开去,关在旁边的牢房之中。

幸亏这几处监牢相隔不远,彼此说话之声相闻,小唐便问孟飞熊如今还有多少人存活,却被告知最多只有百人。

孟飞熊又问起小唐的伤,小唐听闻死伤如此多舜的士兵,一时心又疼起来,便勉强答无事。

次日,忽然有沙罗狱卒来到,要提一个舜兵前去,孟飞熊复大骂不绝口,剩余舜兵也都鼓噪大怒。

小唐忙喝住沙罗狱卒,便问究竟,孟飞熊道:“这帮天杀的贼蛮夷,会放养成的毒蛇咬人。”

原来这几天,这些沙罗人便提舜兵出去,被毒蛇咬了的舜兵重扔回来,往往会死得极为凄惨。

小唐听了,便用沙罗语对那些狱卒说道:“且去通报,我要见大日王!”

沙罗狱卒知道他是舜的使臣,倒也不敢轻慢,忙去报了,顷刻回来,便把小唐跟一个舜兵都拉了出来。

孟飞熊十分担忧,连唤数声,小唐只说无碍,便自去了。

那些沙罗士兵把小唐跟舜兵拉到大牢外的刑场之上,小唐抬头,就见大日王坐在高处,周围有许多沙罗的贵族跟大臣们环绕,等看热闹似的。

大日王俯视着他,用沙罗语笑道:“舜朝使者,莫非是想向本王求饶么?现在跪地答应本王的条件还来得及。”

小唐放眼四看,却见周围士兵林立,而在他跟舜兵的面前放着一个极大的笼子,透过栅栏可以看到里头活物窜动。

小唐双眼眯起,看一眼那舜兵,道:“不必惧怕。”

那舜兵因见过伙伴的死状,正有些惊心,不知如何是好,听了小唐的话,才道:“唐、唐大人……”强忍着心中惧怕之意,便站在他身侧。

小唐朝上冷哼道:“天朝使臣,只跪我朝皇帝。有什么伎俩,只管使出来罢了。”

大日王见他站在原地,气定神闲,风姿非凡,虽是一人,却隐隐透出一种叫千万人膜拜的气势似的,周遭沙罗的贵族跟大臣们见状,便都窃窃私语起来。

大日王察觉,一时心中莫名地竟生出几分惧意,由此又生杀心,便眯起眼睛道:“很好,我今日便看看,上朝的使者竟是何等能为。”当下一抬手。

士兵们见状,便上前拉起箱笼的闸门,顿时之间,就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弹了出来,旋即于地上蜿蜒向前袭来,来势凶猛。

小唐身边那士兵见状,吓得色变,便倒退了两步,小唐一动不动,见那恶物高擎尖尖头颅,摇头摆尾,狺狺吐舌而来,依稀可见两颗毒牙寒光闪闪。

此刻已经有许多惊呼之声传来,小唐岿然不动,见那毒物将到跟前之时,便一拧眉,右手一握。

原来小唐方才盯着之时,已经看清那物的三寸所在,因此只是静观其变,此刻他手中虽无武器,但是手上功夫却也非同一般,虽不能裂石穿金,却若运上十成内力,若要拿捏此物,应该不在话下。

小唐又见这物身躯足有少年人的大腿粗细,生怕它皮厚难办,因此暗中便也提足一口气,想要一击致命。

谁知两方面旋风似的对上,小唐才欲动手,那毒物扑到他跟前一步之遥处,竟生生地刹住去势。

小唐一愣,虽不知如何,但心想机不可失,手掌一抬便要挥出的功夫,那毒物忽地擎头盯着他,长尾一摆,竟在原地盘做一团,原本吐露的毒牙跟信子更是收了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动也不动,竟放弃进攻之态,全无恶意似的!

小唐心头一动,生生地刹住手势,便看着这毒物,此刻,高坐在上的大日王跟一干宠臣们都也纷纷起立,看着这一幕情形,竟都是呆住了。

不知是谁念了句什么,两边的士兵们竟隐隐地骚动起来。

小唐不明所以,却不敢放松,盯着这毒物,便上前一步,不料它竟看小唐如此,便悄悄地往后挪了挪,如避让一般。

小唐拧眉看着,手中暗暗提气,只等一有不妥,立刻杀死,不料他又上前两步,这毒物便退了两回,到最后,竟缓缓地放平了高擎的头,作出一个俯首听命的模样来。

原来这毒蛇乃是大日王平素所豢养的,极凶残的习性,只要看见活物,便立刻飞窜捕杀,从来所向披靡,连最凶猛的老虎狮子,也不是它的对手,今日在天、朝来使之前竟作出如此的臣服举止,却正是叫人满心惊啧,难以相信!

王座之处,蓦地有人用沙罗语高叫了一声,双手合什,低头膜拜。

猛听“铛”的一声,竟是墙边儿的士兵们握不住手中兵器,武器落地发出声响。

大日王目露凶光,看着小唐,嘴角抽搐,脸色十分难看,末了声嘶力竭地吼道:“把他关进大牢!”又叫把那膜拜之人拉出去斩!

且说在牢房之中,孟飞熊正痛心疾首,竟见小唐跟那舜兵安然无恙返回,都觉惊喜非常,那舜兵便把方才所见都说了一遍,孟飞熊等人闻所未闻,李霍睁大眼睛,再看小唐之时,那眼神便亮闪闪地,更多了几分不同。

如此到了深夜,忽然之间外头传来细微的异动声响,孟飞熊是久经沙场之人,立刻警醒,却听有人用中国话低低道:“不要做声,我们奉清弦公主命令,来救众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