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接了伞过去,自在门边整理,怀真已经踱步入内,果然见林沉舟赫然在内,吉祥忙替怀真去了披风,挽在手中。怀真便自上前,向着林沉舟见礼,口称:“参见林大人。”

正一屈膝低头的功夫,忽然见眼前多了一人,微微抬头,却正是林沉舟走到跟前,双眸盯着她,竟是目不转睛地只管细细端量似的。

怀真一怔,忽地觉着林沉舟的眼神仿佛……有些跟昔日不同,且只静静地只顾看她,竟是忘了叫她起身。

怀真不由道:“林大人?”

林沉舟蓦地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才道:“快……起来罢。”这一把声音,却像是压着千万均重似的。

怀真心中不免震惊,此刻应兰风已经走了过来,道:“本来林大人因说风雨太大,说要亲自去看你,我到底觉着不妥当,还是叫你过来一趟便是了……”

林沉舟回头看他,呵呵一笑,隔了会儿,才说道:“先前在泰州一别,此后竟没有机缘再跟怀真相见,人老了,记性也越发差了,倒是不由地想起她来,正好儿今日有空……怀真会不会觉着林伯伯太唐突了?”

怀真愣了愣,便笑道:“林伯伯一片关切之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如此说?”

林沉舟望着她露出笑容,便点了点头,道:“你……还能叫我一声‘伯伯’,很好,很好。”说到这里,忽然竟有些站不住似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应兰风跟应怀真见状,均都十分诧异,应兰风忙上前扶住,请林沉舟重新落座。

林沉舟后退几步,缓缓坐回椅子,低着头,似是喘了几口,才垂着眼皮,说道:“我近来……自觉身体越发差了,应大人不要见笑。”

应兰风见状,心中难免疼惜,便拧眉苦劝道:“林大人虽然为国操劳,可仍要保重身体才是呀!”

应兰风因常跟林沉舟见面儿,倒也不觉如何,独怀真自泰州一别,再也不曾见过林沉舟,如今一看,果然是苍老了许多,此刻坐在椅子上,手如枯枝,仍是在颤巍巍地抖动,面上更流露几分疲累的老态,看来就如虎狼年迈,叫人眼见着,心中不免难过。

林沉舟坐在椅子上,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才缓过神来。怀真早倒了一杯热茶,便双手奉给他,道:“林伯伯喝一口,今儿这风很不同寻常,只怕是被风吹的寒邪入骨,用热茶润一润便好些。”

林沉舟的手兀自哆嗦,接了一会儿,总算才握住了,眼睛看着怀真,果然便慢慢地吃了口,却又转开头去,笑着说道:“好茶好茶,果然是好……我已经……好多了。”

林沉舟不再看他父女两人,只慢慢地将一杯茶都喝光了,整个人才果然又镇定下来,便笑道:“都坐罢了,不必担心,我尚死不了呢。”

这本是有些玩笑的话,怀真跟应兰风听着,却双双觉着有些心里不自在,应兰风便笑着把话岔开去,只道:“大人的外孙儿不知如何了?必然乖觉可爱呢?”

林沉舟听了,眼底多了几丝暖意,笑道:“那孩子的确是玉雪可爱。”

应兰风点点头,笑道:“林大人好福气。”

林沉舟看看他,又看看怀真,忽地说道:“怀真明年及笄……也好嫁人了,假以时日,自然也会……”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怀真深深地低了头,林沉舟何等老辣,当即住了口,只又笑道:“人上了年纪,便爱多嘴多舌了,少年人的事,不是我们能够多口的了,多说了也只是讨嫌罢了。”

怀真听他提及婚事,本正黯然,忽然听林沉舟转了话锋,才又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地看他。

四目相对,林沉舟冲着她微微一笑,那笑中滋味竟是难明,只是依稀看出几分柔和暖意。

怀真心里又觉稀奇,又有些受用,便道:“林伯伯,你倒真的要好生保重身子才对,其他国事等,忙到多久也是忙不完的……”说到这里,又自觉莽撞,便也含羞笑道:“如今竟换我多嘴了,林伯伯所做的都是正经大事,原本也轮不到我来多口的。”

林沉舟却丝毫不恼,只笑道:“怀真说的才是正理,原本我这个年纪,的确该含饴弄孙……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背负了,轻易便不能弃除的。”说着,又略笑了几声,笑声之中,竟有几分苦涩。

应兰风依稀听出,便正色道:“我倒是也要多说一句:林大人高风亮节,素来为群臣所敬佩,大人不管是为国还是为民,且还要保重贵体为好!”

林沉舟看看他,又看看怀真,连连点头,道:“你们的意思,我尽数都知道。可是应大人你也是朝堂中人,自也明白……有时候,那骑虎难下的道理。”

应兰风微微一怔,林沉舟看他一眼,目光悠远,忽然想起在泰州初次相遇时候的种种情形……

书房内一时沉默,半晌,林沉舟才又说道:“当初,我在泰州之时,所赠林大人之物,你可还曾留着?”

应兰风道:“这是自然,林大人所赠的是‘谓我何求’四字的私章,下官一直都好好珍藏。”

林沉舟一笑,面上很有欣慰之色,道:“我当时因一味偏见,并没有指望你会懂我的意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虽赢得无限褒贬之声,但放眼过去,真正知己有几人,私下未免感慨。你却送我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让我知道,‘吾道不孤’而已,如此胸襟,竟令我深为自惭了。”

应兰风道:“不敢当!林大人功在社稷,人人皆知罢了。”

林沉舟听到这里,面上似笑非笑,道:“功在社稷,功在社稷……只怕……”说到这里,却又停下来,只道:“罢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此刻应兰风也觉着林沉舟今次前来,言谈举止跟先前大不相同……只是难以形容。

怀真也觉着有些异样,便仔细看林沉舟。

此刻四目相对,林沉舟望着她黑白分明宛若清潭似的双眸,蓦地笑了笑,道:“差点儿忘了正经事……我这次前来,其实也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怀真忙问:“是什么?”

林沉舟望着她,道:“你的唐叔叔,已经有了消息,他还好端端地活着……只是归期未定,然而按照他的性情及行事,应该不至于太久。你可以放心了。”

怀真一心前来,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个,如今果然从林沉舟口中听闻,一时浑身震动,猛地站起身来,颤声问道:“林伯伯,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沉舟点头,微笑笃定道:“林伯伯怎会骗你?”

这两年来怀真担惊受怕,且又内心万般自责,终究得了如此一个消息,一时之间,外间虽然狂风骤雨,于她来说,却俨然已经是雨过天晴,虹光乍现!

怀真跺了跺脚,竟跑到林沉舟跟前,也并不管什么体统,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道:“这实在是再好不过,林伯伯!多谢你告诉我!”

林沉舟一愣,看着她欢喜雀跃的样子,心底自也有一股隐隐地暖意,慢慢漾开,怀真却又松开他的手,跑到应兰风身旁,道:“爹,唐叔叔还活着!”只说了一句,那眼中的泪已经蓦地掉了下来!因委实太过高兴,心潮涌动,一语未罢,已经转作哽咽。

应兰风也是才听说这个消息,顿时之间也红了眼圈,忙把怀真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头发道:“是是是,就说他不会有事的,这下子总算是放心了!”

怀真因情难自禁,竟喜极而泣,便忙掏出帕子掩着嘴,只是泪却忍不住,如窗外的急雨一般,刷刷而落,靠在应兰风心中,满怀欣慰感激。

林沉舟在旁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顷刻,应兰风才拍了拍怀真的肩,道:“不许哭了,林大人看了笑话。”

应怀真忙拭干泪,又上前请罪,道:“多谢林伯伯,您别怪我如此无状,只是……我心里……太高兴了。”忽忙心念一转,又问唐夫人跟敏丽知不知道,看她的模样,倘若两人不知,她此刻便要立刻跑去报信的。

林沉舟见怀真红着眼,兀自噙着泪,便点头笑笑,道:“我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了,此刻恐怕早也知晓,因此你自管放心罢了。”

应怀真大为高兴,只觉得此刻林沉舟的容颜,简直是天底下最可亲可爱的一张脸,若不是忌惮他素来冷峻严苛,又是外人,必然要跑过去抱上一抱。

林沉舟自看出她这种喜悦难以自禁之意,慢慢地在面上又浮出几分有所思之意。

如此,又坐了半晌,三个人说了些没紧要的闲话,因为去了先前的隔阂,因此所谈竟是无比的畅快,一直到黄昏时候,林沉舟才起身告辞。

应兰风本想留他用饭,但知道林沉舟的规矩是从不在任何大臣家中吃一杯酒,便只好放弃罢了。

林沉舟临去之时,恰好雨已经停了,怀真同应兰风出了书房,因她不便再往外送,只好止步,见林沉舟欲去,又见他身形瘦削,竟比先前所见越发明显,心中一动,便又柔声叮嘱道:“林伯伯,你万万珍重自己。”

林沉舟正要转身,闻言脚步一停,便回头看着怀真,半晌,一笑点头,道:“怀真丫头,你……是个好孩子,我……”说到这里,眼神几变,终究只是转过身去,复迈步而行。

怀真见他欲言又止,便只在后仔细看着,见应兰风陪着林沉舟往外而去,两人转过游廊之时,却见雨水把一颗花树打的七零八落,地上残红片片,随着水儿流转飘零。

林沉舟看了几眼,忽地口中念道:“狂儒醉剑铁八卦,风尘侠……少年意气,翠袖拢飞花……”而后却又大笑数声。

怀真遥遥听着,并不真切,只听应兰风问道:“林大人,这又是何意?”

林沉舟笑道:“没什么,是老夫信口胡诌的罢了。”

怀真眼见两人便去了,一时微微歪头,随着念了句:“狂儒醉剑铁八卦……好生古怪,又是什么?”

虽然不懂,但一想起小唐仍是好端端活着,便又高兴起来,忍不住笑道:“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呢!阿弥陀佛,多谢多谢!”竟然喜不自禁,拍了拍手,也不要披风了,脚步轻快,便领着丫鬟们自回东院。

第150章

这一日,却是熙王妃郭白露的芳诞,先前也早就派了人来应公府,相请府上诸位太太奶奶们,于今日到熙王府宴席,因此是日,应老太君便同应夫人,陈少奶奶,李贤淑等过王府赴宴。

因郭白露昔日在应公府出入之时,又曾跟怀真交好过,却怕她性左不来,特意也同老太君说了,务必请她一块儿前来。

怀真果然是不愿去王府的,应老太君知她虽然年小,却自有主张,因又是熙王妃亲自相请,故而特意叫了怀真过去,温言说道:“难为王妃如今还惦记着你,她如今身份尊贵,又是一片美意,好孩子,你可别辜负了她的心意,就跟我们一块儿过去乐呵乐呵罢了。”

如此亲自劝了又劝,怀真才方答应了。

是日,果然便同众人一块儿来到王府,给郭白露做寿,却见今儿的熙王府跟往日不同,车水马龙,委实热闹,跟昔日那副门可罗雀的气象不同,这其中,自然是有几个缘故。

其一,便是熙王新迎娶的王妃之故。因为郭建仪一层关系,朝中自也有许多敬重郭建仪为人的,便也特意派内眷前来相贺亲近。另外,郭白露为人素来是最温柔识大体的,因此那些贵门小姐们,也向来跟她交好,如今更是贵为王妃,众人更是趋之若鹜了。

其二,则跟目下的朝中局势有些关系,据传闻,林御史大人近来有些在查太子府的事……却未知真假,虽然乍一看,这跟今日熙王妃做寿毫无关系,但若细细去寻思,自有奥妙在其中罢了。

这最后一个原因,则是跟熙王本人相关。

自打熙王回京之后,看似四处嬉戏悠游,却也交集了不少的名人雅士之类,众人呼朋唤友,今日游船,明日赏花,谈天说地,论经道史,走马射箭……竟是无所不为。

相处之下,众人都觉熙王神姿不凡,虽为皇家贵胄,却毫无骄横之气,委实地礼贤下士,可亲可爱,由此,经过那一干文人的肆意宣扬,满京城内众人,渐渐都知道熙王乃是个最和气不过的贤王了,都也乐得攀龙附凤。

因此这一日,熙王府的盛况更跟昔日大有不同。

怀真心里虽不愿来此,但既来之,则安心罢了,且另有一件意外之喜,原来除了她来贺寿之外,肃王府也派了世子跟世子妃两人前来。怀真想不到竟在王府跟敏丽相见,自然是欢喜异常的。

两人各自同些仕宦贵门的奶奶小姐们寒暄之后,好不容易得了空暇,两人便手握着手,头碰着头地在一起说话。

怀真便低低说道:“前日林伯伯冒着大雨到了我家,跟我说唐叔叔无碍的事儿,姐姐必然也知道了?”

敏丽听了,含笑点头,道:“可不是么?我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所想也是要赶紧告诉母亲跟你才好……却想不到林大人亲自去你们府里说了,可见林大人也知道你跟别人不同。”

怀真笑道:“哪里是我呢?林伯伯不过是看在爹的面儿上罢了,只是总算得了个实落的消息,我的心也总算才安稳了一半儿。”

敏丽便问道:“为何是安稳了一半儿?”

怀真道:“那是自然的,毕竟唐叔叔如今仍是在外头,倘若有朝一日真回来了,那时节才算全安稳了呢。姐姐何必只问我,难道你不也是一样的?”

敏丽便也笑起来,道:“我虽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只是没有你想的这样认真。”

两个人说笑了会儿,敏丽又多谢怀真先前照料唐夫人的事儿,又赞她心细体贴,道:“等哥哥回来了,且让他好生多谢你才是。”

怀真便笑道:“原是我应该的,姐姐何必见外。只盼唐叔叔安生回来就罢了,其他再不必多说。”

敏丽听了如此贴心的话,把怀真又看了一会儿,心中微微一动,有句话到了嘴边,待要当作玩笑话说出来,想了想,又怕她不受用,于是仍罢了。

怀真便又问起世子的身子如何,敏丽叹道:“如今时好时歹的,真真是不知叫人说什么,他这个人,什么都妥当,只是身子上让人忧心。”

怀真不免又安抚了几句,便见有人复上来寒暄,于是两人才又暂时分开了。

话说今日来的众人十分齐全,怀真所认得的,除了敏丽之外,还有唐府的几位太太小姐们,也过来跟她说过话,除了这些人,却还有让怀真避之不及的……正是林明慧。

只因郭凌两家素有交情,虽然并未做成亲,但幸好众人都不知道此事,因此面上仍是十分和睦,郭家众人自也承情,更兼郭建仪跟凌绝本就交好,因此两家反比先前更了热络几分。

这一次郭白露做寿,凌夫人便同林明慧一块儿前来,敏丽因跟明慧素有心病,见她来了,只当未见着的,也不理睬。又因担心世子的身子,因此只坐了一会儿,便要回府。

敏丽临去,便又跟怀真说道:“他的身子是那样,不能久留,我们这便回去了……改日少不得再请你到王府里,咱们再慢慢地说话。”

两人执手相看,怀真点头答应了,熙王妃郭白露便亲自相送了敏丽跟世子。

且说明慧早也看到怀真跟敏丽,只是不好过来寒暄罢了,如今敏丽走了,总算是略松了口气,竟觉心头一宽。

明慧先前性子虽然有些娇纵,但自打生了孩儿,脾气却收敛了几分,不再如先前一般锋芒毕露,因又惦记怀真将来迟早是凌家的媳妇,见敏丽去了,便主动走过来同怀真相见。

众目睽睽之下,怀真又惦记先前林沉舟来报信之故,便也行礼,口称“凌少奶奶”,两人略说了几句。

可到底是各自心中有事,以至话不投机,于是都也只是淡淡的,很快又分开了。

顷刻来众都齐了,便开了宴席,内眷们就在大花厅之中落座,放眼看去,委实花团锦簇,莺声燕语,排场十足。

吃了会儿酒,熙王妃自先告罪,起身入内换衣裳。

忽有丫鬟过来,竟是请怀真同去,怀真不知何故,少不得起身跟着去了。

随人来到屋中,见熙王妃在里屋的屏风后面,顷刻出来了,已经换妥了另一套衣饰。郭白露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气质高雅,如此雍容打扮起来,更显得贵气十足,令人不敢直视。

怀真不免又上前见礼,郭白露伸手扶住了,便柔声道:“妹妹不必多礼……先前盼着你来,只是今日来的人客众多,竟顾不上跟你说话,这会儿是个空,才冒失叫你来,咱们姊妹见一见。”

怀真见她说的很是客气,便忙道:“不敢,哪里就值得王妃如此错爱?”

郭白露握着她的手,两人来到外间,郭白露便叫她坐了,低低切切说道:“昔日做闺女的时候,咱们好了一场,如今虽然嫁了,难道昔日之情便也都忘了?你可别跟我生分起来才好。”

怀真仍是垂眸含笑,只恭谨地口称“不敢”而已。

于怀真来说,倘若起先并不知道郭白露跟凌绝那一层关系,只怕此刻对郭白露也是敬爱有加的,毕竟她的言语温和,情形柔婉,待人接物很有郭建仪的品行风范,委实是极难得的。

只因心里知道了……又曾见识郭白露对凌绝时候,那种面不改色冷冷淡淡的神情,怀真深知郭白露是个有心机的,只怕这些温柔之态都是表面罢了,因此并不愿意同她十分的亲近。

此刻见郭白露如此厚待,怀真心中微微有些惶惑,却只能打起精神,好生应对罢了。

幸亏郭白露并无其他的话,只又略说了几句别的,便道:“不好让众人久等,咱们便回去罢了。”于是仍携手出来,往花厅而去。

才进厅内坐了,怀真倒松了口气,只一会儿,忽然有个小丫鬟进来,俯身对怀真低低地道:“姑娘,世子妃派了人来,现等在外头,说是有句要紧的话要跟姑娘说。”

怀真听了,不知敏丽有何要紧的事竟忘了,忙便又离席,跟着那丫鬟出来。

如此沿着廊下走了会儿,远离了前面花厅所在,怀真不由问道:“人在哪里呢?”

那丫鬟嘻嘻一笑,道:“就在前面儿的屋里呢,姑娘快去罢。”说着拿手一指,点了点前面假山石前的那间房子,自己却转身先去了。

怀真见状,心中不由疑惑,只想:“莫非是什么机密的话?不然何至于要躲起来说呢?”

脚下走到那门口,见那房门半掩,里头鸦雀无声。

怀真抬手要推的功夫,心中忽地一动,迟疑着微微缩手,正在此刻,屋内忽然有人笑道:“姑娘来了?快进来说话……”正是个女子的声音。

怀真听了,才放了心,于是仍推开门走了进去,不料才进了门,果然见个丫鬟目光打扮的女子在面前,生得委实是艳丽非凡,眉眼之中更有几分妖娆之意,见了她,也并不行礼,更毫无忌惮之意,两只眼睛只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

怀真正也仔细看她,见是这般的模样做派,不由说道:“姐姐是世子妃身边儿的人?为何先前我并不曾见过的?”

这“丫鬟”便笑道:“姑娘果然不认得我,我是新才被指给世子妃使唤的……”

怀真因想肃王府上的使唤人众太多,或许这丫鬟是肃王指派给敏丽,故而是这般的姿态……也未可知,便只问道:“不知世子妃有什么话要姐姐带给我?”

丫鬟上前几步,便又笑:“这句话不好给别人听见,我同姑娘说……”

说话间,人便走到怀真身旁,双眼兀自细看她的形容举止,见生得是如此风姿水秀,天然绝色,心中莫名竟有几分妒羡之意。

怀真见她走上前来,只以为要禀告,不想她竟到了身边儿来,正觉诧异,这人却靠近过来,附耳说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有人为了你,竟然……”

怀真微微蹙眉,正不解这话究竟何意,才要喝问,忽地鼻端嗅到一股香气,继而整个人脑中一昏,竟有些站不住脚。

这人却早料到如此,探臂在她腰间一抱,及时搂在怀中,垂眸看着怀真迷迷怔怔似醒非醒的模样,复笑了两声,道:“真真儿是我见尤怜,何况男子……”

忽地打横将她抱起,往内走去,便放在里头的床上。

且说怀真被迷晕了过去,心智昏昏,神魂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似有些熟悉。

怀真试着睁开眼睛,眼前却仿佛隔着许多重雾障,模模糊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一张脸。

这一刻,身上正颇有些难熬,竟浑然不知此刻今夕何夕,身在地下或者天上,也不知前因后果,只是牢牢地认得这张脸罢了。

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怀真怔怔望着这人,这般眉眼口鼻,皆是她再刻骨铭心不过的,顿时牵动那前尘往事,如狂风骤雨,扑面而来。渐渐地双眸便漾满泪水,又顺着眼尾悄然滑落。

良久,怀真唇齿微动,口中便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那人正倾身看她,眼中略带焦急之意,猛然听了这句,浑身一抖,竟是不能置信。他呆呆看了怀真片刻,却才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又缓缓拥入怀中,口中说道:“我知道,我便知道是这样的……”一时之间,眼圈竟也飞快地红了。

正自动容,鼻端忽地嗅到一股异样香气,直冲上脑,令人神驰魂荡。

第151章

这拥住怀真之人,鬓若刀裁,剑眉星眸,气质有些偏冷,竟正是凌绝。

原来凌绝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来此处。——方才他正在前厅坐着,忽然有个丫鬟到了近前,同他说道:“应家小姐有句要紧的话要跟公子说,正在后面屋内等候。”

凌绝虽觉着以怀真的性子,平日里都有些不如何理睬他,如何来到熙王府却特特地要同他说什么呢?然而转念一想,怀真的性子本就有些古怪,倘若是忽然真的想到什么要紧的言语,故而立刻相请,大概也是有的。

何况一听是她要见自己,心中早向往之了,因此便急忙起身。

凌绝身边儿坐着的却是郭建仪,扫了一眼那丫鬟,又微微歪头,问凌绝道:“怎么了?”

凌绝便搪塞道:“没什么……有点儿事罢了。”

郭建仪瞧他神情异样,行迹匆匆似的,微微皱眉,正好同桌众人又推让吃酒,郭建仪便只好举杯,再回头,凌绝已出厅去了。

那丫鬟指了方向,凌绝进门之后,果然便见怀真卧在床上,他本以为怀真是哪里有些不舒服,故而上前轻声相唤。

不料耳畔听见的,却是低低地呻吟似的,凌绝自觉不妙,冒着唐突之意上前细看,却见怀真脸颊发红,似醒非醒,如醉非醉。

凌绝怦然心跳,不敢靠近,只又试着叫了几声,怀真却并不答应。凌绝因见并无丫鬟在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不妥当。

当下便想出门找人,不料才转身的功夫,就听怀真轻唤自己的名字。

凌绝忙转回来,只当她有话说,忽见怀真怔怔地盯着自己,张口说道:“凌哥哥,我一片真心相待,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凌绝大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原本他认定怀真对自己有意,不料她几次三番拒人千里,让他大受挫折,这两年内虽然总是出入应公府,也的确如凌景深所说,略用了些法子,想要讨她欢心,但她总不曾对自己假以颜色过。

凌绝心中竟患得患失起来,如今乍然听了这一句,如五雷轰顶,似狂喜来的太快了些,叫人不敢相信,却又偏偏的确是她口中所说的。

这一刻,凌绝便忘了避忌,忙将怀真抱入怀中,因欢喜过望,竟差点落下泪来,道:“你瞒得我好苦……这一会儿又是怎么样?”又想到她莫非特意叫人请他来,难道就是表明心迹?

凌绝正感叹感激之中,忽然嗅到一股香气袭来,原本先前他虽也隐隐地闻到这一股香,只是因心无旁骛,并没在意,如今玉人在怀,一时心神恍惚,这香气趁虚而入。

凌绝微微一愣,起初尚还不觉得如何,渐渐地,竟察觉自己的手把怀真抱得越发紧了些。

而怀真在他怀中,也低声呢喃,身躯微微挣动,此刻却已经听不清她究竟是在说什么了,然而如此,却已足够将他的心智搅乱。

凌绝愣了愣,没来由觉得有些口渴,喉头一动,便唤道:“怀真妹妹?你觉着如何?是不是真个儿害了急病?”

因担心她身子不适,偏身边此刻竟没有个丫头伺候,实在可疑……正想到这里,忽然一震。

凌绝本也是个聪明之人,只不过先前那丫鬟提到怀真,便让他一时忘乎所以罢了。

此刻心头转念,猛然察觉不对,便慌忙将怀真放开,自己后退一步出去。

怀真蓦地失了怀抱,便慢慢缩起身子,仿佛有些难过似的,仍是微微地低吟。

凌绝定定看着她,满面骇然,慌慌张张又后退了数步,竟一直退到了门口去。

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如此呆呆看了怀真一会儿,此刻脸上却已经也染了一层胭脂似的红,心跳隐隐地也仿佛加快了一般。

半晌,凌绝把心一横,转过身去,便举手开门!

不料将门一拉,却纹丝不动,凌绝以为自己失神之间,力气不济,忙又用多了几分力道,拼命一拽,却听得“哗啦”一声响,定睛一看,外面竟是上了锁了!

方才他听怀真吐出那句言语,灵魂出窍,竟全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此刻凌绝满心冰凉,迟疑着挪后一步,心头不由地越发慌乱,手也难以自禁地有些发抖。迟疑之中,他回头想看一眼怀真,却蓦地又听她低低地似乎哭了起来,声音令人心碎。

凌绝闻声,竟不顾一切又跑回来,把怀真扶起来,低声安慰道:“怀真妹妹,你别哭……我在这里。”忽然又拧眉恨道:“这究竟是什么人搞鬼!”

不料抱住怀真的一刹那,心神竟又是一荡,仿佛在身体之中有一面巨大的鼓,不知被哪里来的一只手狠狠一敲,顿时之间,浑身都震得酥麻难当。

凌绝停口,惊视怀真,竟有些神不守舍起来,望着她脸红红甚是可爱的模样,偏蹙着眉头仿佛有些痛楚之意,他很想在她微蹙的眉心亲上一亲,又很想在那樱桃般的唇上吻上一吻,甚至……

他的手本来拥在怀真身上,此刻已经忍不住微微用了几分力道,却又知道如此不是好的,很该立刻放手,但偏不能够。

正在迟疑之中,怀真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忽然说道:“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能见到你?”

凌绝一震,喃喃道:“怀真……”

怀真忽地喘了几声,皱紧双眉道:“好难过……你、你又害我!”

凌绝大惊,便想将她放开,怀真低低喘了几声,忽地哭道:“你这坏人,快点滚开……救命,救命……唐叔叔……”说到最后,意识已经微弱起来,声音更是小之又小。

凌绝却已经听得分明,本来还犹豫着想放开的双手,将又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忍着那股口干心跳之意,道:“怀真别怕……我不会害你,你是我的,是我的……你也是喜欢我的,你方才都说了,我字字都听得明白,你不可再抵赖。”

怀真已经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此刻头脸上见了汗,浑身微微发热,竟是战栗起来。

凌绝说了几句,不见她回应,低头见是这般模样,便神魂颠倒,低下头来,大着胆子,便在她额头上亲了口。

怀真闷哼了声,身子微微抽搐,凌绝却又怕她真个儿害病,便道:“你究竟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怀真却不回答,只是缓缓将脸埋在他怀中,竟像是撒娇似的。

凌绝见状,心里明白,知道她的情形必然是跟自己一样了……

这一刻,斗室无人,香气渐尽,人却心动情动起来,凌绝把怀真的下颌微微抬起,低头望着她的模样,目光几度逡巡在那唇上,看着看着,整个人竟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

趁着这会儿神智上仍有些清明,凌绝知道大概是有人暗算他跟怀真,但是究竟是什么人,竟用这种不堪的法子……他跟怀真明明已经有了皇上赐婚,又何必如此?

可是……转念又一想,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知道怀真心中所想的?她的的确确是对他有心的。而这个答案正是他最需要的。

再无犹豫,凌绝低头下去,便吻向怀真唇上,唇瓣相接的瞬间,最后一丝理智也随之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