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并不知道这些话,不免回头看着小唐,问道:“当真?”

小唐叹了口气:“骗你做什么?你若不恼我……姑奶奶如何会知道……又如何会打我呢。”

怀真自然不好说是吉祥透露了行迹的,见小唐惆怅,心里怜惜他被“打”了一顿,又受了惊吓,就反而宽慰他道:“太姑奶奶也是疼你的,只是吓唬你的罢了,我是嫁给你,自然是住在府里,太姑奶奶又哪里会真的叫我去跟她长久的住呢。”

小唐暗暗一笑,便道:“既如此,你就是长长久久地跟我住了?”

暗影幽淡,怀真红了脸不语,小唐追问道:“是也不是?”

怀真垂头又想了会,小声道:“你要先答应我……以后不许……像是上回一样待我了。”提起这件事,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小唐在唇上极温柔地亲了下,方含笑低语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弄伤怀真了,必要好好地疼怀真才是。”

怀真听这话又似暧昧,脸上更红,生怕再跟他说下去,又惹出别的来,便轻声说:“你身上有伤,这两日必然没歇息好,就别说话了,睡了罢。”

小唐看了她半天,才终于答应了,怀真便扶着他缓缓又卧了,小心枕在他的臂上,避开那伤处,此刻外头北风仍紧,如虎啸之声般。

怀真听着风声,想到方才自己孤身睡着的时候那股冷清之意,不由往小唐身边靠了靠。

又想到风这般大,外头天寒地冻的,他身上又有伤,竟然顶风冒寒地又回来,可见他心里真真儿有她……然而她先前还曾以为他是恼了自己、不再理会了的……可见他的确深情,又可见自己是太多心了。

怀真把脸轻轻埋在小唐胸前,不知又过了几许,才也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小唐因惦念熙王,便早早起身,先去见过了唐夫人,略说了几句,便出门而去。

怀真因得了他的叮嘱,便也没在唐夫人跟前儿泄露他伤势非轻之事,反替他遮掩了几句。

幸而很快小厮传信回来,熙王的情形并未反复,又听闻今儿成帝亲临了熙王府,探望了熙王……又格外嘉许了小唐跟凌景深两个。

唐夫人因不知道小唐伤的险要,又见小唐早上来请安,举止如常,神采奕奕的,因此倒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听说熙王也是无碍了,便眉开眼笑,道:“好了,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白叫我们担了两日的心。”

怀真只是偷笑,然想到小唐瞒情不说,却又隐隐叹息。

这一件大事儿过了后,熙王自在府内好生养伤,不几日,便是年下。

怀真每到了这时侯都觉着打怵,只因又要四处走动交际了。昔日在应公府里,已经不厌其烦,亏得那时候做闺女,有些事儿不必出头。

如今到了唐府,身份不同了不说,要应酬的人家儿更且多了,何况更是些非富即贵、皇亲国戚的家府,少不得便打起精神来应对。

小唐体恤她辛苦,又正好自个儿身上有伤,因此克制警醒,这些日子专心养伤,也并不去缠她,怀真才得完完整整地应酬罢了。

这一日,因是应公府的宴,小唐不免陪着怀真,到了府内。

且不说众人在外间应酬,只说应兰风陪着众人吃了一回酒,便回到内宅,见怀真也正跟应玉等女眷们说笑,应兰风便叫了个丫鬟,让她把怀真请出来。

那丫鬟去了片刻,怀真听闻是父亲叫自个儿,早告退离席,忙出来相见。

怀真便道:“爹如何不在前头应酬,叫我做什么?”

应兰风笑而不语,道:“我有件事同你说,咱们回你的屋里罢了。”

怀真欣然从命,便随着应兰风回到房中,丫鬟们都遣退出去,应兰风又把门关了,才拉着怀真到了里屋。

怀真见他是这般做派,倒是有些诧异,便笑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呢?”

应兰风看着她笑了会儿,道:“先前你不是叫我拿回那噬月轮么?”

年下事多,怀真几乎忘了此事,猛然听应兰风说起来,才通身一震,道:“爹……”

应兰风抬手入怀,在怀中一摸,果然就拿出一物,道:“可是这个呢?你仔细瞧一瞧。”

怀真屏住呼吸,定睛看去,见应兰风手中的,以玉为质,中间镶嵌似金非金、似银非银、似宝石又非宝石的一样东西,形似八卦,又写着些不认得的文字,可不正是昔日小唐给了竹先生的那噬月轮?

怀真大喜过望,握紧了噬月轮,惊喜交加道:“果然是这个,爹怎么拿回来的?”

应兰风笑道:“女儿叫我做的事儿,我自然会放在心上,只要是这个就好了。”看着怀真兴高采烈的模样,应兰风也自喜欢,因又看一眼那貌不惊人的物件儿,问道:“此物到底有何干系呢?”

怀真几乎不敢相信,敛了笑,低头翻来覆去又看了会儿,却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仍不敢细看,思量片刻,就道:“横竖对我来说是个极要紧的东西。”

应兰风便道:“既然这样要紧,你就把它收着罢了。”

怀真把噬月轮握着,放在胸口,忽然间想到自己在唐府里,也不惯放东西,那一枚金钗尚且拜托小唐藏了起来……这一件带回去,岂不是还是交给小唐帮收着?

怀真思谋半晌,对应兰风道:“爹……爹帮我收着可好?”

应兰风有些意外:“你不自己带了去?”

怀真又掂掇了会儿,便点点头,道:“爹好生把它收起来,只是……万万别叫其他什么人沾手。可好?”

应兰风看着她澈然双眸,笑道:“这当然使得。”果然又接了过去,重放在怀中。

此刻因屋中无人,应兰风便道:“怀真,上回在土娃家中,我见毅儿跟你小表舅仿佛有些不对付……毅儿回家后,可有没为难你呢?”

怀真见他提起此事,便隐去小唐犯恼那宗,只问:“我并不知道这事,为什么不对付?”

应兰风想到郭建仪的心事,便不愿说出来,免得怀真心里又多想。因道:“没什么,他们两个都是出色的人物,所谓‘既生瑜何生亮’,自然有些互不对眼呢……倒是上回的事,着实吓了我跟你娘一跳。”

应兰风说的,自然便是熙王遇刺小唐受伤的事儿。

两人说了片刻,应兰风见时候不早,便要出去前头,怀真又叮嘱了一番,无非是叫他好生放妥噬月轮,不可叫任何人知道等话。

应兰风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停地碎碎念嘱咐,便笑着摸摸她的头,道:“都嫁了人了,还像个小孩子呢?你爹办事儿,你莫非不放心的?”

怀真隐隐红了脸,自打她大了,又嫁了,应兰风倒是很少这样同她亲昵了,而父亲如今官至工部尚书,自然不是昔日在泰州时候的小县令了……该留心的自然会留心。

应兰风见她低了头,流露几分昔日的小儿女之态,应兰风便温声道:“好孩子,快回席上去罢。”

怀真只得答应,应兰风目送她去了,才往前面来,走到廊下,忽地见前头郭建仪跟小唐站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

应兰风心中紧张,生怕两人又斗起来,因放轻了步子,只听那边儿小唐笑道:“我以为你又是在出言不逊的。”

应兰风心一紧,忽听郭建仪道:“我几时出言不逊过?只怕我一片好意,有人醋意攻心,听不出来罢了。”

小唐嗤嗤笑了几声,道:“好歹我救了你的妹夫,你总该好言好语谢我一谢?”

郭建仪淡淡道:“多谢。”

小唐无奈地一抹额角,郭建仪却又看向他,道:“以后唐大人行事也该再多留神些,如今你不是没身家的人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怀真便成了寡妇了,到时候……”

小唐拧眉看他,半笑半恼,不能置信。

郭建仪却自笑起来,不再说下去,反而向着应兰风方向道:“表哥,你见过怀真了?”

应兰风见他已经瞧见自己,才举步走了过来,故意装作不知情的,道:“才见过她,说了几句话……你们又在说什么?”

郭建仪道:“闲话了几句罢了。”说着,淡淡扫了小唐一眼。

却见小唐面色恢复如常,正笑道:“岳丈,我瞧着您该多给郭表舅留意,还是早些给他寻一房妻室的好,免得他憋坏了,整日里只顾做梦呢。”

应兰风明明知道两人说什么,只当不知的,呵呵笑道:“建仪眼光太高,岂不知我们都为他着急呢?”

郭建仪挑唇道:“何必着急,我侄女婿是个大器晚成的,我自也要效仿他……顺其自然,未必没有那至好无双的从天而降呢。”

小唐跟郭建仪互视一眼,各自一笑。

因两人又要回席上去,应兰风道:“你们两个先去,我要回一趟书房。”

当下应兰风便同他们分别,自回到书房去,掩起房门,从怀中掏出那噬月轮,看了半晌,正要收起来,忽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响,应兰风问道:“是谁?”

却听那人道:“回恩师,是我。”

应兰风听是凌绝,一笑之余,便又把噬月轮仍放回了怀中,道:“进来罢。”

第221章

凌绝推开门便进了书房,上前行礼。

应兰风便落了座,问道:“你如何不在前头吃酒,莫非有事?”

凌绝走到跟前,便说道:“正是有件事要同恩师说,先前在我们桌上,有个翰林院的同僚,大家闲聊的时候,他说起一件事来,我因留了意。”

应兰风便示意他坐了,又问缘故。

凌绝道:“他说起一位外放泰州的王大人,因遭了事儿,近来竟病逝了,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料,也没人敢管,情形十分凄惨,仿佛要归入官奴籍了。”

应兰风还有些不在意,便道:“这个也是常有的事,……是了,是哪个王大人?”

凌绝道:“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这位王大人,姓王名克洵,我因隐约记得恩师先前在泰州的时候……曾承蒙他的照料,因此才留了心,想同恩师说一声儿。”

当初林沉舟在泰州,处置了泰州知府,便叫王克洵代理泰州事务,此后,也是王克洵对应兰风多方照料,后来也蒙他做主,拨付银两之类……才也造就了“应公渠”。

应兰风闻言诧异,拧眉道:“原来是他?前些日子我果然也听说他有事,只因的确是渎职的罪过,倒也不好给他求情,没想到这样快竟病逝了?”

凌绝点头,道:“我也想恩师大概是不知道此事的。”

应兰风思忖着,叹道:“你果然留心的好,我之前在泰州,也的确亏得他,好歹大家同朝为官了一场……如今故人已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子女落难呢……”

应兰风飞快地想了一会子,知道事不宜迟,便起身出外,把招财叫来,对他说道:“快派人去泰州,查问昔日泰州知府王大人的一对子女下落,务必要护他们周全,不可亏待。”招财领命便去了。

应兰风这才回来,对凌绝道:“亏得你细心,不然错过此事,以后再知道,只怕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凌绝此刻已经起身,闻言便道:“我猜恩师就是个重义之人,倘若知道,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才着急进来,特说一声儿。”

应兰风满目欣慰,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我的心意了。”

原来自打凌绝拜在应兰风门下,朝堂上诸大臣彼此间有所应付,两人常常同出同归的,凌绝又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因此行事竟处处合人心意,挑不出半点儿不好,有时候应兰风想不到的,他也会从旁留意提点。

本来因为怀真之事,应兰风只怕他会跟自己生疏起来……不料竟从无异样,幸好凌绝又尚了清妍公主,身份自比怀真高贵许多,应兰风心里才想:“这便是各有所归罢了。凌绝这样出色的后辈,配个金枝玉叶,却更妥帖了。”

凌绝因方才来时,见门关着,怕耽搁了应兰风的事儿,便道:“恩师若还有事,我且先回去了。”

应兰风心甚爱他,见他脸上微红,便温声道:“你自先去罢,你天生量浅,任凭他们再劝,也别吃多了酒才好。”

凌绝道:“我知道了。”说着又举手行礼,才转身出外,又妥当地把房门带上,轻轻地脚步声远去了。

应兰风见人又走了,才又拿出那噬月轮,放在眼底仔细打量,心道:“怀真打小儿就跟别人不同,很少跟我要什么东西,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要这物件……到底何故?”

应兰风看了片刻,又想:“以后有机缘,若同竹先生重逢,自要好生请教……幸亏顺顺利利地到手了,务必要妥帖存放才是。”

应兰风走到书架边上,端详了会儿,心中略有了计较。

却说凌绝自回前厅,陪坐吃了会儿茶,又听众人闲话了几句。

远远地见前面席上,小唐跟郭建仪两个推杯换盏,凌绝看了一会儿,便淡哼了声,却听身边唐绍说道:“先前你去哪了?”

凌绝便说:“找恩师说句话。”

唐绍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自也看到了那边,因低低地笑说道:“三叔跟郭大人是怎么回事?是真好呢,还是……”

凌绝就垂了双眸,说:“只怕你三叔想灌醉郭侍郎呢。”

唐绍挑眉,又细看了会儿,果然看出几分端倪,便又对他笑说:“我当呢……无端端的向着郭侍郎敬什么酒。”

凌绝也不理会,唐绍对他说道:“是了,前日我家里请客,你怎么不去?”

凌绝淡淡道:“我哥哥去就是了,不必一家子都去。”

唐绍问道:“你可还是顾忌着我三叔呢?”

凌绝摇头道:“哪里话,如今不过是各过各的罢了。”

唐绍看了他半晌,知道他心事多,终究也不便多说,就只也低头吃酒。

不说众人在外头热闹,且说怀真在里间儿,同众人坐席说话,在座的除了应玉容兰等,连清妍公主也在,本来熙王府郭白露也是要到的,只因熙王仍在家里养着,故而不得空,只派人过来给老太君问好就是。

且说怀真因去而复返,李贤淑便问她:“你爹叫你去做什么?”

怀真道:“不相干的,没有大事。”

李贤淑便不理论,自顾自想了一会子,竟笑说:“你瞧你表哥家的那小狗娃,可好不好玩呢?”

怀真瞅了一眼,忍笑道:“娘,果然要给这孩子起这个小名么?表哥纵然喜欢,玉姐姐可也答应?”

原来,因李霍跟应玉的孩儿满了月,自然要起名,徐姥姥就按照家里的俗例,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故而就也叫他小狗娃儿罢了。

李贤淑道:“玉儿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知道是为了娃儿好,她心里还高兴着呢,不信你只问她。”

怀真也知道应玉嫁了李霍,又生了狗娃,竟把先前那刁钻淘气的性情都改了,露出几分柔情似水来。何况李霍乳名叫土娃,他的儿子叫狗娃,应玉自然也爱屋及乌,喜欢的很,不用问都知道。

怀真因笑而不语,李贤淑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阿真,你跟毅儿成亲也这许多日子了……可……”

话没说完,怀真已经明白,就转开头去,道:“没有……”

李贤淑只好停了,心里本想着唐毅已经年纪不小了……过了这个年,怀真也十七了,的确是好打算打算……然而见怀真不乐意说,李贤淑便也不便多嘴。

何况她跟应兰风私底下也曾说起过此事,虽然怜惜小唐年纪如此,但怀真毕竟小他这许多,身子又不算好,因此也不舍得先叫她吃苦。

当下李贤淑也停口,因又去照料其他女眷了。怀真独自坐着,略吃了口酒,心里无端地有些烦闷。

这会子,应翠却去找应玉说话了,怀真才坐了会儿,便见清妍公主走了过来,道:“三少奶奶。”

怀真忙起身行礼,口称:“见过殿下。”

清妍公主将她扶住,笑道:“不必多礼,咱们只好姐姐妹妹称呼如何?免得那样生分。”

怀真也便以“姐姐”相称,清妍公主道:“前日里我们府里请客,妹妹怎么没去呢?”

怀真道:“那两日身上不好……竟没出门,还请恕罪。”

清妍公主笑说:“不妨事,其实我也知道,毕竟唐侍郎为护着王爷,竟也受了伤……我心知你是放他不下的,如今唐侍郎可好了?”

怀真也微微一笑,道:“多谢姐姐关心,他已经是好了,故而今儿才又陪着回来了。”

清妍公主点头道:“唐侍郎在外是个能干的,偏又这样体恤人……先前我也去熙王府看过三哥哥了,虽不见他那伤处,可看着他瘦的那样了,心里也很是难过,这一次若不是唐侍郎,只怕三哥哥早也……”

清妍公主说到这里,不免想起熙王那面目苍白憔悴的模样,跟他昔日那神采飞扬笑意朗朗的,判若两人,因此眼圈儿便红了。

怀真忙劝道:“殿下福大,才转危为安的,这会儿都也好了……公主快别伤心了。”

清妍公主点了点头,道:“我生在皇家,兄弟姊妹的情分淡薄……独独跟三哥的感情是最好的,心里常惦念着要亲自对唐侍郎说一声多谢,倒是没机会相见,幸好今儿见着妹妹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怀真道:“不敢。何况三爷跟熙王爷素来交厚,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得尽心竭力地护着王爷的呢。”

清妍停了这句,才又笑了,道:“这话我也是知道的,总是我心里过不去,必要说一声多谢才好。”

怀真笑道:“既然如此,回头我必把公主的意思同三爷说就是了。”

两个人说了这会儿,怀真细看清妍公主的举止言行,倒是颇为可喜,清妍公主又略坐了会儿,便仍回去坐上,同老太君等寒暄了。

顷刻,那边应玉跟应翠说完了话,只见应翠的脸色不是很好,怀真便疑心,见应玉低头吃酒,怀真便叫了,问道:“怎么了?翠姐姐跟你说什么?”

应玉见她问了,便悄声道:“姐姐跟我诉苦呢。”说着,面上便略多几分恼意。

原来应翠虽嫁了,却只得一女,因此这数年来,她家里很是着急,一连弄了两房妾室进来,其中一个倒也运道,竟生了一子。

然而自此后,应翠越发低人一头似的,她又不肯言语,于是那小妾得宠,竟越发嚣张起来,应翠便明里暗里受了好些气。

起初应翠跟应玉很有心结,也不肯理她,不料应玉嫁了李霍,李霍又是个争气的,如今官职爵位都有,倒是越发叫人不敢小觑分毫。

到底是亲姊妹,趁着年下见了,应翠忍不住,便犹犹豫豫,同应玉说了这宗。应玉自打嫁了后,性情变了好些,然而到底也是个急性子,见姐姐受气,自然是忍不得的,可这毕竟是家务事,她再着急却也无法的,当下应玉便只向怀真说了一番,又道:“姐姐方才还羡慕我呢……然而女儿又如何了,生了女儿,就要纳妾不成?倘若一个妾生不出儿子,难道还要纳十个不成?真真是个混账不懂事的人家。”

怀真听了,垂头不语。应玉恼了半天,又叹道:“姐姐的性子又有些软,只怕这气还有的受呢。”

怀真道:“我也不懂,不管所生的是男是女,都是子嗣罢了,难道非要生个儿子不成?”

应玉听了这句,触动心事,便幽幽地叹了声,道:“你可还记得我娘是如何去的?”

怀真的心猛地一跳,应玉因是正月的大好日子,不好总提那些,就道:“罢了罢了,不是哪一户人家都是那些混账想头的……比如像是二叔,不是也最疼你的?还有土娃,若是这会子我生的是女孩儿,他自然也是喜欢的,若还想要儿子,我再给他生就是了……却是不准纳妾。”

怀真心里本有些忧愁,听了这轻狂的话,忍不住又笑起来,便点头道:“很是。”

顷刻便到了午后,众来客中已经有人陆续告退,而因凌绝是应兰风的门生,小唐又是女婿……故而两家子都走的晚些,倒是郭建仪被小唐灌得厉害,未免有些醉意,便早早地去了。

至怀真要走,清妍公主便陪着她一块儿出门来,依依惜别,这会儿凌绝也正出门,见状便等在一旁。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怀真回身便要上车,小唐向着凌绝含笑点头,凌绝举手作揖,便相送了。

顷刻两个人回了府,怀真便把清妍公主之意同小唐说知,小唐道:“六公主倒是个有心的,多承她的情了。”又说道:“今儿我还没去看过熙王,也不知他今日如何,疼得是不是好些了,倒是该去看一眼的。”

怀真见他仿佛说去就要去,便道:“如今熙王府多少人看管着呢,不是说太医也有四个不离左右,可见皇上是极关切的,何必你再去。你既有去探望王爷的心,可看看自己身上好不好呢?今儿又劳动了一天,别弄的不妥当。”

小唐道:“不碍事,好着呢。”

怀真因见他脸儿红红的,不免皱眉道:“又喝酒了,临去跟你说什么了?有伤在身的人,怎么总是这样不在意,还嫌疼得不够不成?”

小唐笑着将她一抱,道:“我原本是听你的话,没有喝的,后来……”

小唐欲言又止,后来,他有心要灌醉郭建仪,不免拼着劝了几回酒,自己也喝了两盅,只是这话不好说给怀真知道。

怀真便瞥着他,问道:“后来人家劝,你又忍不住了,是不是?”

小唐只得笑着应了,怀真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又恼又是不安,便道:“早知如此,今儿就不该叫你去的。”

小唐搂着她,笑道:“你不叫我去我也不依,要不然一块儿去,要不然你也在家里陪着我。”

怀真被他说的也笑了起来,便无奈道:“罢了,别又闹起来,我还要过去太太那边儿呢。”

怀真因担心小唐伤处有碍,因又问道:“你总是不给我看你的伤,这会既然子已经去了纱布了,该给我看看了罢?”

小唐道:“没什么可看的,这会子越发难看了,何况近来因怕沾水,都不曾沐浴,未免龌龊。”

怀真皱眉道:“偏你这许多借口,推三阻四的,难道以后永远都不给我看?”

小唐只是笑,怀真看着他笑吟吟地样子,心里想恼也恼不起来,何况他不答应,难道就如那夜似的自个儿给他去了衣裳不成?

因此怀真只好叹道:“罢了罢了,我是磨不过你……你且别出去了,在屋里自在歇会儿,我先去见太太了。”

小唐便答应了,见怀真去了,他才自回到里屋,把衣裳解了,低头看向胸前伤处,见伤口正在愈合,然而因缝过,便如一道粗长蜈蚣似的,从肩往胸前斜过,大约是因吃了酒的缘故,又隐隐泛红,看来更添几分狰狞怕人了。

小唐自个儿看了都不由皱眉,哪里还敢给怀真看?她那个性子,只怕先要哭死。

小唐咬了咬牙,便拿了伤药,自个儿涂了一遍,又有些忧愁,心想:“不知多早晚这疤痕才会消退,总是这样……以后可如何是好?”

小唐涂了药,待那药凝结了,才又掩了衣裳,便在榻上略休憩了片刻。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渐渐地黑了,冰菊进来说道:“太太那边叫三爷过去吃晚饭呢。”

小唐便坐起来,往外而去,到了唐夫人房中,果然陪着吃了饭。

唐夫人因知道他两人应酬了一天,便道:“明儿你二伯父家的宴,还要有一番忙呢,今儿就早些歇着罢。”

两个人都答应了,吃了饭后,又略说了几句话,小唐便陪着怀真自回了房。

怀真便先去沐浴,小唐趁着她不在房内,便叫丫鬟打水,自个儿拿了帕子,略擦了擦身上。

因要顾忌伤处,动作不灵,却又不愿意叫丫头们来帮忙,不免有些左支右绌地,很是不便。

正手忙脚乱了会儿,忽地听一声笑,有人道:“三爷如何不叫我们?”

小唐回头,却见是恭喜丫头,本笑着,一眼看见小唐胸口的伤,顿时吓得收了笑,愣愣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小唐忙掩了衣襟,道:“不必了,我自己使得,你退下罢。”声音却是淡淡的。

恭喜正心慌意乱,听了这一声,来不及多想,就低下头应了声“是”,果然慌手慌脚地退下了,走出门外后,心仍是乱跳。

小唐撵了丫头出去,才想起来——忘了叮嘱不许她乱说,然而却也罢了,因怕怀真回来,只得草草地擦拭了会儿,便换了衣裳,上榻上躺着歇息。

如此又过一刻钟时间,怀真才回了屋,吉祥冰菊两个便拿了帕子给她擦那头发,冰菊因见地上有水渍,便问道:“爷叫人打水来着?”

小唐抬眸看了眼,应了声。

怀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又看小唐,道:“你打水做什么?”

小唐咳嗽了声,道:“洗了把脸罢了。”

怀真凝眸瞅了他一会儿,不大相信,就道:“白日里你说许久没洗澡过了,是不是耐不住,自个儿洗了呢?”

小唐早坐起来,忙道:“不曾,哪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