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却也知道她的心思,本来也并没打算真的叫她回去,只是拿出来搪塞其他内情的罢了。听了这话,小唐便道:“我也明白,你且安心守着世子,或许是因为时气转换,所以才又弄得病加重了似的,然而有你在他身边儿,他心里能想开,情形也必好些。”

敏丽闻言,倒是略觉安心,便说:“我听哥哥的……哥哥回去,且跟母亲说声儿,我一时走不开,便不能回去了……”

小唐道:“母亲心里也自懂得,这些你都不必担忧,何况如今又有了怀真,不像是先前一样孤凄了。”

敏丽也觉欣慰,笑道:“是了,我差点儿忘了,怀真可好呢?”

小唐也笑道:“她好着呢……只是也每每地惦记着你,改日,少不得也叫她过来陪陪你。”

敏丽心里虽然也想着怀真,然而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势……因说道:“还是不必了……我也知道哥哥离不了她的。”

小唐听了,也笑起来,道:“这丫头,又拿我说笑了。”

两兄妹对视一笑,小唐见敏丽虽然笑着,眼中仍带感伤之色,他心中叹息,面上却不好更多说什么,因此伸出手来,把敏丽往怀中轻轻一抱,道:“好妹妹,叫你受苦了。”

小唐这声音,却是低低地在敏丽耳畔所说。

敏丽听得清楚,顿时之间那双眼中的泪便又涌了出来,忙忍住了,靠在小唐肩头,道:“哥哥别说这话……这是我甘心情愿的,能遇上他,才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短短的一句话,却说的百转千回,泪如雨下,又怕小唐见了担忧,忙偷偷拭去。

小唐如何不知?却只装作不知的,半晌才放开敏丽,温声吩咐道:“等世子好些了,就一块儿回府去,咱们合家坐在一块儿,且好生乐上一日。”

敏丽也敛了伤感,含笑说道:“知道了。我也盼着那一日呢。”

两兄妹说了片刻,小唐因要告辞,敏丽又叮嘱道:“上回那件事,太过凶险了,哥哥以后出入,也要多加留意才好。”

小唐道:“不妨事,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以后我也会再加倍留心。”两人说罢,小唐便辞别了敏丽,出肃王府上车而去。

这会儿日影西斜,小唐知道怀真必也回府了,当下便不往唐勇那边去,径直回府。

果然怀真早回来了,正坐等他的消息,见小唐回来了,便忙迎上,先问道:“先前如何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身上可还好?”

小唐见她先问自己,心中一暖,便握住手,道:“无碍,不必担心。”

怀真道:“肃王府派人来请你即刻过府,因催的急……我心想大概是世子的事,不敢耽搁。可巧你不在二哥哥那边,我便猜你必然是不放心熙王爷,偷偷去了熙王府的,——他们可找到你了?”

小唐笑笑,道:“我回来的路上遇见的,你猜的不错,也正是世子的事。”

怀真蹙眉,眼中也透出忧虑之色,问道:“世子……如何了?”

小唐不愿瞒她,便叹了口气,怀真见状,心头一沉。

小唐想了会子,才略低了声,道:“世子的情形,不是很好,我怕……”

怀真跟赵殊虽然相处不多,但每次见面,赵殊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良之感,加上敏丽又跟他极和气,当真是一对儿无可挑剔的夫妻似的,如今却这样……怀真便不言语。

小唐知道她必难过,便劝道:“你别放在心上,你虽然不像是世子那样,但身子却也娇娇弱弱的,再多添些伤心,对自己并无好处,你有为他伤心的功夫,且把自己保养好了,我就不必替你操心了。”

怀真听了小唐这样说,才把忧虑压下,笑说:“我近来已经好了很多,哪里就叫你操心了?”

小唐抱住了,低头在鬓边轻轻一亲,道:“你如何知道我心里的事?只是不敢跟你提罢了。”

怀真听这话里仿佛有个缘故,忙抬头,问道:“你心里有什么事?”

小唐垂眸,四目相对,隔了片刻,才说道:“起先咱们才成亲那会子,我同你说起来……因你身子弱的缘故,故而不敢叫你……”

怀真听到这里,即刻明白了,就低下头去,半晌道:“前儿我本也想跟你说来着……”

小唐意外,问道:“你同我说这个?”

怀真声若蚊呐,心竟有些跳的极快,因推开小唐,转身走去两步,心里只顾思忖,却不敢轻易开口。

小唐随着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怀真暗暗地吸了口气,终于便小声道:“先前,我瞧太太的意思,虽然不曾十分表露,可也是盼着的……近来,偏熙王妃添了小郡主,玉姐姐家里又有了小狗娃,连容兰姐姐也……”

小唐又惊又喜,笑道:“原来连大元宝也有了?”

怀真见他说的冒失,便也一笑,才又低头说道:“前日回家里去,我娘也问起来了……”半忧半喜,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唐见她面上喜忧参半,吞吞吐吐说了这半天,就拢着肩,轻声问道:“你心里想着如何呢?”

怀真低头,绞着帕子说道:“我也不知道。”

小唐忍不住又在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道:“怎么说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小怀真?”

怀真痒的缩了缩颈子,因转头看向他,又羞又笑,道:“如何这样说?怎不说要个小……”到底害羞,脸上便红了一片,即刻停口,复低了头。

小唐见她脸颊红透,便温声说道:“于我来说,只要是同怀真的……不管是小怀真,还是小毅儿……我都是喜欢的,只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呢?”

这一句话说罢,怀真心头摇了摇,竟有几分喜悦微微地荡漾,然而却又羞不能言,就红着脸,只故意哼了声,道:“唐叔叔从来都聪明过人,又比我又见识,如何问我呢?”

小唐知道她的性子,此刻听了这句,便已经如“恩准”了一般,当下将她紧涌怀中,道:“既如此说……以后那药可就用不着了。”

怀真不言语,只是垂着头。

小唐见她脸上晕红,连耳垂至颈间都是润润泽泽的粉嫩红色……他心里早就喜欢的不知所以,便俯身低头,轻轻亲了过去。

这一日,怀真正在屋里乱弄那香,见吉祥进来添茶,怀真因想起小唐的话,便把吉祥叫住。

吉祥尚不知情,笑吟吟问道:“姑娘要吩咐什么?”

怀真还未开口,先笑了笑,悄声道:“是好事。”因她从未对人说过这种话,因此自己还有些不自在。

吉祥伺候她惯了,对她的脾气自也懂得,见状,就明白了三分,一时也有些不大自在,就低了头问:“又有什么好事?”

怀真咳嗽了声,斟酌着言语,略把那配婚的话说了一番。

吉祥红了脸,半晌不言语。

怀真见她也害了羞,少不得又温声软语地说道:“唐府的人是能干的,也不会挑坏的辱没了姐姐……然而你若是不喜欢,就再找别的也使得。”

吉祥垂头半天,怀真见她总不言语,担心她不喜欢,就问道:“怎么了?如何总是不说话?”

吉祥才抬起头来,看着怀真问道:“可是因为我前日多嘴的原因,才要打发了我么?”

怀真道:“说哪里话?”

吉祥望着怀真的双眸,有些委屈,蹙着眉道:“如何从来都没想过这心思,忽然就提起来,必然是三爷的主意,要把我从姑娘身边儿调开呢?”

怀真闻言,忍了笑道:“什么话,我岂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的?这件事我也谁都不曾说过,三爷如何知道?他只是心细,觉着不该耽误了你,你也知道他的为人,跟着他的人,绝对差不了哪里去,你若嫁了,就是这家里的管家娘子,仍是长长久久地跟在我身边儿的,何曾要调开呢?”

吉祥听了这话,才隐隐地松了口气,却又默默地说道:“我并不是要故意多嘴,只是先前陪嫁过来的时候,二奶奶跟二爷百般叮嘱我,让我好生看顾着姑娘,虽然我也知道三爷是个了不得的人,然而毕竟姑娘才是我从小儿看到大的主子,不管三爷如何的好……我也是站在姑娘这边儿的,姑娘万别以为我是多事坏心才好。”

怀真动容,便拉住吉祥的手,道:“姐姐从我小看到大,是什么样的人,我岂会不知道?三爷虽然有时候急了些……可毕竟是对我好的,你自然也知道,如今我好歹有了这个归宿,也不能再耽搁了你,你若是喜欢,咱们就把这件事定了,可好呢?”

吉祥眼圈微微地红着,道:“横竖以后我还是伺候姑娘的就成。其他的,任凭姑娘跟三爷给我做主就是了,我哪里敢有二话。”

怀真亦略觉伤感,却又一笑,道:“说的好像要卖了你似的……”吉祥听了,也便噗嗤笑了。

此后小唐回来,怀真就跟他说了吉祥答应之事,又叮嘱小唐道:“唐叔叔说的那个人,可务必是个好的呢,若是不妥当,误了吉祥,我只怪你。”

小唐笑道:“我调教出来的,绝不至于辱没了你的人,以后还有的她造化呢。”

怀真不是很懂这话,但见小唐说的这样,就也暂且放了心。

改日,小唐把此事告知了唐夫人,就叫府内的一个老嬷嬷领着吉祥,偷偷地去瞅了那小厮一眼……

怀真不知如何,但见吉祥回来后,脸上只是红红的,问她,她也含羞不语,隐隐地眸中带着喜悦之色,怀真便知道吉祥必然是中意的,因此越发放下心头大石。

又过数日,府内就简简单单地操办了场,把吉祥许配给那叫唐升的小厮,后来怀真在门上见过一次那人,十分的体面干练,倘若换一身衣裳,只怕会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公子,难怪吉祥一眼便相中了。

小唐又怕怀真身边缺了顶用的人手,未免不便,因亲去了一趟平靖夫人府上,大概是把要丫鬟的事儿说了。

如此,吉祥出嫁后两日,平靖夫人就送了两个侍女过来,放在怀真身边使唤,一个唤作笑荷,一个唤作夜雪,都也是怀真认得的,最伶俐能干的丫鬟,怀真自也喜欢。

而自打怀真嫁来之后,唐府之中的一应事务,不免逐渐地便落在她身上,起初因唐夫人知道她才过来,不肯劳累着她,后来过了年,怀真的身子又养好了些,于是便放手把家里的诸事都给了她。

虽然有吉祥冰菊等帮着,却也不由地有些左支右绌的,何况唐府是大户人家,年下的迎来送往又多,亏得仗着她先前跟唐府来往还算密切,府内的那些丫头婆子们也都认得……众人都知道怀真的为人,因此都不敢为难,诸事都帮着她,才支撑下来。

可不管如何,到底是费神的,怀真只能打起精神来,一点一点料理罢了,她心性虽聪明,可毕竟身子弱,到底吃力……如今好歹又多了笑荷跟夜雪两个,都是干练精明的,虽然先前不在这府里,但隐隐约约,也是知道府内不少事儿的,接手起来自然也容易,对怀真而言,顿时如左臂右膀似的,让她肩头顿时轻快了不少。

眼见便到了正月十三这日,是良妃应含烟省亲之日,怀真因是嫁了,故而不必特意回去,虽然她心里惦记着含烟,想要见她一面儿,然而又想到应公府内人多口杂,何况贵妃省亲何等大事,含烟要应酬那些内眷们只怕也都要劳累好一阵子呢,她又何必赶在这个当口上去刺别人的眼?因此怀真竟不曾回府。

应含烟省亲之后,很快便是元宵佳节,唐府内更是张灯结彩,自有一番热闹气象。

十五正日,众人却都在唐家大宅,也就是小唐的大哥、唐家现任袭爵的镇海侯唐坚那房中团聚。

唐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家中妻妾成群,子嗣自然也是极多,唐勇的府中人口也是不少,相比较而言,小唐这一支却是人丁稀疏的很,众族人济济一堂,更是煊赫非凡。

怀真是新妇,虽然未嫁之前也曾常来唐府,但那时候认得的唐家之人,还不到三分之一,幸而她心思灵透,几回下来,就把各色的亲戚妯娌、后生晚辈们认了个大概。

只是唐威的大夫人,也就是怀真的大嫂,这会子也是近五十岁的年纪,向来高贵端庄,连唐勇的夫人,也是三十开外,亦是出身大族,性情雅淡,三人陪伴着唐府的老太太跟平靖夫人,唐夫人等长辈们坐在一块儿。

众人都是一色的庄重,虽彼此含笑,却一举一动,俱是雍容合度,都在规矩之内,自不似那些小辈们般爱说爱笑,而这种人之中,独怀真青嫩的如一朵出水菡萏似的,倒像是受宠的小孙女儿守在长辈跟前,看着倒是有趣。

然而对怀真而言,这般反倒是自在……因跟众夫人坐着,众人都自恃身份,极少大言大语地说笑,偶尔不过低声几句,闲话家常,倒是省了很多口舌。

故而怀真大半时间只也是淡淡然地陪坐着而已,眼睛看着底下众小辈们嬉笑玩乐,心里反而宁静安详。

平靖夫人知道她的性子跟别的女孩儿不同,因此也不说话,本想要唤她到跟前儿亲热,又因是家宴,众人都按序而坐,平靖夫人便不好格外地叫她过来,免得惹得众人非议,因此反倒比昔日相处的情形淡了几分。

至晚间,便有一班小戏上来演习玩耍,惹得众太太夫人们喜欢起来,好歹热闹笑了一回,又赏了钱。

如此眼见晚了,外头有鞭炮声响,底下仆妇丫鬟们便鱼贯而入,送了汤圆上来吃。

怀真不惯吃甜,又加上不饿,便只吃了两个就罢了。忽然听到外头炮仗声响越发密起,原来是开始放起烟花来,此刻,府内那些年轻些的姑娘们都纷纷地跑出去看,怀真也歪头往外看,只依稀看到烟花的影子,因为身边儿的众夫人都没挪席,怀真就也未动。

如此又坐了会儿,眼见时候不早了,平靖夫人就先回府,接着众人才都散了。

唐夫人也携着怀真的手,自出门乘车回府,正小唐也出了门来,便骑马陪着回家。

唐夫人陪着众人应酬许久,自是累了,回府之后,稍事歇息,就回房自睡去。

小唐便陪着怀真也回房去,路上便问道:“今儿我见你总是跟姑奶奶他们坐着,连放烟火也不曾出来看,可闷么?”

怀真道:“不觉着闷,……你又如何知道我没出去看?”

小唐道:“我特意去瞧了一眼……并没见着,只看到你在里屋坐着呢,明明是想看的,如何也不出来?”

怀真见他果然看的明白,便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她们都没动,我做什么要先跑出去,岂不是显得我没规矩了?”

小唐握着她的手,一笑不言,两个人回到院中,小唐不忙进屋,只道:“且等一会儿。”

怀真不明白,却见院中前方,有几个人站着,不知在摆放什么东西,怀真奇道:“这是做什么?”

小唐说道:“先前我见哥哥那里所放的,有两个极好的烟花,你没见过,岂不是可惜了?所以我特意要了两个回来,单给你看。”

怀真又惊又喜,笑道:“竟这么有心呢?”

小唐垂头,在她额前轻轻亲了一下,道:“你如今才知道我是有心的?”

这会子,小厮们都摆放好了,小唐便一挥袖子,众人纷纷地点起烟花来,刹那间,只见满院子火树银花,直冲天际,照的整个院落恍若白昼,千万点烟火冲上夜空,砰然绽放,又似繁星纷纷降落……

怀真仰头看着,又喜又叹,小唐怕夜风冷清,便展开大氅,把她裹入怀中。

怀真任由他环抱着自己,只仍痴痴地看天上花火,而小唐所见,是她明澈的双眸中,更有无数点的烟花星火似的,璀璨闪烁,明明灭灭,更是美不可言。

两个人正看着烟花此起彼伏地冲天而起,忽地怀真脸上一凉,长睫轻轻一眨,却见眼前,那繁盛绚烂的烟火之中,飘落点点洁白,怀真不由惊呼道:“是下雪了!”

小唐也正觉得迎面微凉,抬眸一看,果然是落了雪,因笑道:“好雪,莫非是知人意不成?”

昔日小唐从沙罗国回来,应公府内,是在雪中见着怀真,两个人雪中而行,且走且笑,那场景令他久久难忘。

第二次,却是九死一生地返回,也是在雪中,他藏在青松之后,见她茕茕一人,踏雪走到他的跟前儿,就如命中注定一般。

令他记忆深刻的这两次重逢,竟都跟雪有关。

如今,又是一年新雪飘零,而他,终于玉人在怀,如愿以偿……

此刻,那烟花拼力嗤嗤而响,火树银花,越喷越高,仿佛要把所有的绚烂绝美都呈于世人眼前,那燃烧殆尽的花火,便伴随着雪花飘摇而落。

怀真靠在小唐胸前,喜欢地笑道:“今儿这一场烟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小唐把她裹得密不透风,此刻,就仿佛真真儿地把她放在心尖上一般了,因笑问道:“是么?”淡淡扫一眼那烟火,目光却重落回她面上,小唐便说:“怀真……却从来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怀真怔了怔,便也移开目光,看向小唐面上……此刻,那灿烈招摇的烟花在侧,依旧拼命怒放,却竟无法再让她的目光从小唐脸上移开分毫。

耳畔是那舞雪夜风之声,伴随着烟花火肆意的嗤嗤燃烧声响,却偏显得这样宁静,一瞬间,同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似浮云一般,从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又繁华消退,只是他坚定执着地站在跟前儿,如此鲜明清晰。

怀真便道:“唐叔叔……也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也是我心里……最喜欢的。”

小唐微微一颤,复对视顷刻,便将怀真打横抱起,转身疾步回房去了。

元宵过后,才进三月,肃王府便有消息传出来了。不知是何消息,且听下回分解。

第224章

且说这一日,成帝因身体欠佳,便在寝宫歇息,只叫含烟在跟前儿伴驾伺候着。

先前那场“大病”之后,淑妃果然并未再为难应含烟,又仗着含烟年青体健,养了月余,便恢复的妥妥当当。

此刻,成帝歪在榻上,打量着她花儿似的脸庞,忽然道:“朕倒是有些遗憾……没有给你个子嗣,倘若朕百年之后,你无依无靠的,可要如何是好。”

含烟蓦地听他说出这话来,不由惊心,便忙垂了头,道:“臣妾有皇上的宠爱,已经是足够了。”

成帝一笑,点头道:“你如此可人,朕竟有些舍不得了……”说到这里,眼神几度变化,忽然道:“朕百年之后,你可愿意,陪着朕呢?”

含烟起初还没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来,瞬间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雪白,抬头看着成帝,竟答不上话来。

宫阙虽大,此刻却杳然无声,这偌大的寝宫,竟像是个坟墓一样,透出死腐的气息。

含烟战战兢兢,对上成帝深沉的目光,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她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皇、皇上……”

君无戏言,含烟知道此刻成帝如此说,必然是有这份心思了,然而她要如何回答?说愿意陪着他去“殉葬”?只怕一死不免,但倘说不愿,若触怒了成帝,只怕仍旧是……

两人对视片刻,含烟心惊肉跳,成帝才又笑起来,道:“朕吓唬你的,瞧你的脸色都变了,跟了朕许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样胆小?”

含烟听了这句,心中却丝毫放松之意都无,只是生生咽了口唾沫,道:“皇上……臣妾、臣妾……”

成帝叹了口气,道:“是啊,朕不过是信口说说罢了,你跟德妃的脾气虽像,性子却有些不同的,你的性子太柔顺,她却柔中带刚,朕细想想,倘若此刻在朕跟前儿的是她,她必然会驳斥朕……大约会说什么有道明君,不宜行此残暴之举云云……”

含烟闻言,越发灵魂出窍,“德妃”二字,本是宫中禁忌,成帝也从未直接提起,这却还是首次。

这顷刻间,含烟竟不知该不该接口此话,忽地见成帝皱眉,摇头说道:“不对,她大概不会这样说的……当时她对朕也很是倾心,若是朕一死,她大概也会随朕而去,本不用朕开口提什么。”

含烟听成帝自言自语似的,心中之寒,无法形容。

成帝蓦地皱眉,喃喃道:“最近朕一直都没见怀真……倒是该传她进宫来了。”

含烟忽闻这句,当下才警醒起来,只觉得以成帝此刻的情形,要见怀真,只怕不是好事,才要鼓起勇气拿话岔开,忽地听外头有人道:“淑妃娘娘见驾。”

成帝正恍惚间,听了这声儿,才醒悟过来,抬眸看向前方,一时没了声响。

含烟素来忌惮淑妃,此刻听她来到,却是无端松了口气,当下忙站起身来,迎接淑妃娘娘。

果然见淑妃领着一队宫人入内,进了寝殿,那些宫人们便止步,淑妃一人到了跟前儿,行礼过后,道:“皇上今日觉着如何了?”

成帝双眼略有些阴鸷之意,打量着淑妃,见她面容仍似昔日少女一般,却才缓缓一笑,道:“好多了,你如何来了?”

淑妃道:“臣妾惦记皇上龙体,故而放心不下,特来探看。”

成帝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这许多年来,多亏了你在朕身边儿。”

淑妃笑道:“这不过是臣妾的本分罢了。”

成帝一拍身边儿坐榻,道:“你过来坐着,让朕看看。”

淑妃眼中透出几分诧异,却果然迈步上前,坐在了成帝身侧,成帝转头,凝眸细看淑妃,目光之中,竟泛出几分温柔之意来。

淑妃不由怔住,就也定睛看着成帝,这一刻,两个人都无言语。

含烟在旁,忽地有些后悔,正犹豫着要不要退下,却听成帝叹道:“爱妃终究也是老了。”

原来成帝上了年纪,眼神自有些不大好,远看淑妃,还觉似昔日二八少女般的情形,近看,却毕竟不是少年时的娇嫩容颜了,因此发出感慨。

淑妃听了这句,猛地一震,原本面上还有些柔情蜜意之色,此刻,就像是碎裂的冰一般,纷纷坠落。

成帝兀自叹道:“朕还记得,当初你们刚入宫的时候……唉……”然而青春年少,毕竟不可再得了,本想从她身上再挽住昔日的影子,近看,那幻梦终究还是破灭了。

此即,淑妃凝视着成帝,道:“皇上还记得臣妾刚入宫时候的样子?”

成帝笑道:“如何不记得呢?你那时候的脾气,比这时侯差多了,暴躁的很,然而朕偏喜欢你那样……”

淑妃也娇笑了声,瞬间仿佛也回到昔日年少时分,便道:“皇上那时候还对臣妾说,我论起气质高雅来,不及皇后娘娘,论起温柔大度来,不及德妃,然而皇上却最喜欢歇在我宫内呢。”

成帝也笑了一声,眼底复泛出几分柔情,道:“此刻,也只有你陪在朕身边了。”

淑妃挑唇笑道:“是啊……连臣妾也是没想到,我们三个当中,却竟是我陪着皇上到如今……”

成帝点头不语,握着淑妃的手,说道:“这些年来,也多累了你了。”

四目相对,淑妃笑道:“多谢皇上,能为皇上养育皇子,又伴驾至今,也是臣妾的荣耀。”淑妃说着,就看了含烟一眼。

含烟忙顺势道:“臣妾暂且告退。”

成帝一怔,差点儿忘了她还在,闻言便一点头,含烟忙后退几步,匆匆地出寝殿而去。

等含烟退后,淑妃便缓缓靠在成帝肩头,道:“臣妾陪着皇上到如今……肃王也是这样的年纪了,偏偏太子出了事,皇上也该早点再立太子呢。”

成帝垂眸看她,说道:“你是说,让朕立肃王为太子?”

淑妃道:“皇上如此宠爱臣妾,肃王又是二皇子,太子既殁了,自然是轮到肃王了,莫非皇上觉着肃王不妥当么?”

成帝道:“肃王倒是不错。”

淑妃转头看他,道:“既然皇上也觉着他不错,如何不趁早立了?可知道满朝文武都也在议论此事?江山社稷将交在谁人手中,早一日定了,人心也早一日安稳。”

成帝笑了笑,道:“爱妃连满朝文武在议论都知道了?”

淑妃心中一凛,面上却仍笑说:“臣妾虽是在后宫里,却也常听那些宫女太监们碎嘴,偶然听了一些罢了。皇上可别疑心臣妾如何,臣妾不过是觉着立嗣要趁早儿罢了,何况肃王这些年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觉着呢?”

淑妃说罢,成帝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心里巴望着肃王为太子?”

淑妃道:“肃王是我亲生的,臣妾当然是想他承继大统,何况肃王也很有皇上之风,三个皇子之中,他是最像皇上的,皇上不觉着么?”

成帝沉默不语,淑妃端详着,心中微冷,道:“臣妾陪伴皇上这许多年,难道……皇上连这个都不能应承吗?”

成帝终于说道:“这件事,朕还要再细想想,并要同众大臣商议,再做定论。”

淑妃蓦地起身,瞪着成帝,一言不发。

成帝被她这般狠狠看着,任凭是九五至尊,心中也有些森然之意,道:“朕知道你心中不快,然而这不是等闲之事,不能凭你说了,朕便依从。”

淑妃微微眯起眼睛,道:“皇上心里,并不属意肃王,是不是?”

成帝道:“都是朕的儿子,朕一视同仁罢了。”

淑妃道:“如今不过是肃王跟熙王,论资历,论长幼之序,总也该轮到肃王了,皇上尚且推三阻四,是何意?”

成帝有些不悦,便道:“放肆。后妃不得干政,立谁为太子,朕自有计较。”

淑妃看了成帝半晌,竟笑起来,道:“我好歹陪了皇上一辈子了……皇上的心总不在我身上,倒也罢了,如今,连区区皇位也得不到么?”

成帝闻言色变,喝道:“你是疯了不成?胡说什么!”

淑妃敛了笑,默默看着成帝,终于说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本来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却用了一辈子才明白过来。早知道这样,我就像是皇后一般,从一开始就看清楚皇上的心不能指望……趁早儿绝情弃爱的,倒也好过些,不至于白巴望这许久,什么都落了空。”

成帝拧眉,垂眸片刻,叹道:“罢了,你退下罢,朕想一个人歇息。”

淑妃闻言后退两步,终于说道:“皇上这辈子,可真正喜欢过什么人?”

成帝越发皱眉,一声不吭。淑妃又定睛看了他片刻,本想再问一句,却只长长叹息一声:“臣妾告退了。”转身出殿而去。

寝殿静寂森冷,成帝抬头唤道:“来人……良妃呢?”

杨九公匆匆进来,躬身道:“皇上,良妃娘娘才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