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听问,便也一笑道:“正是呢,我也是没有想到……”

一言至此,忽地想到那日大雨滂沱,林沉舟陡然来访的情形……先前只因林沉舟对应兰风甚是疏离,而他偏对林沉舟甚是尊敬,故而那一次林沉舟登门造访,另应兰风很有受宠若惊之感,同样记忆深刻。

此事他记在心中,历历在目,无法淡忘,然而如今偏偏斯人已去。

应兰风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林沉舟的墓碑,轻轻地又叹了声,竟道:“登高望天远,空忆林大人,余亦能微吟,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桐叶落纷纷……”摇了摇头,拂袖转身。

小唐听应兰风吟了这两句诗,一时心头沉重,便也点了点头,便向着林沉舟墓前站定,撩起袍子,也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才复站起身来。

此即应兰风站在前方,手挽缰绳,还未上马,小唐见他有等候之意,就也走了过来。

两人这才翻身上马——此刻小唐扫了一眼周遭,却见招财已经不见了。

山风拂荡,两个人并辔而行,小唐毕竟晚了应兰风一个马头的距离,便问道:“招财已经回府去了?”

应兰风见他问起,便道:“我也不知他何时走了,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不成体统……我也不便苛责他,且由得他去罢了。”

小唐默然,片刻才又问道:“今儿,是岳父遣他前来的?”

应兰风笑了声,道:“我原本倒是没想着要使唤他,是他主动要来的……我因心想着若是不叫他来,只怕他以为我已经弃用他了,因此就随了他。”

小唐听闻此言,竟微微松了口气,一时又停了口,因心中知道应兰风也并非痴人,若是再多问两句招财,只怕他便留心上了,然而纵然他不问……招财此人来历成谜,虽然不似是要对应兰风不利的,可放他在应兰风身边儿,总觉得有些令人头疼。

何况他上回还把怀真放在永福宫……此事对他而言,委实是个心结。

应兰风见小唐不言语,便问道:“怎么了,如何提他?”

小唐心中一动,就道:“我见招财年纪果然是大了,岳父为何不把他遣放出府,让他跟家人颐养天年?”

应兰风笑道:“你有所不知,招财叔并没有家人,故而我只许他留在府内过活罢了。”

小唐道:“原来如此,只不过我也知道岳父的意思,体恤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肯派他营生,然而你不使唤他,他自己却也不自在的,倒始终要叫他觉着自己可用才好。”

应兰风道:“便是这个理儿。”

小唐道:“说来,我们府上倒是有个闲差,近来门房上少了个管茶水的,正好儿前两日怀真也还念叨过招财叔,说是小时候在泰州,招财陪着玩的极好,竟如家人似的,我看她倒是有些想念……倒不如把招财拨来唐府,一来有了正经事做,二来,怀真见了旧人,也必高兴。”

应兰风闻言不免意外……他唐府声名煊赫,家大人多,若要召一个人,只怕会有一千个精细能干的人想钻进内,哪里会缺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

然而又听小唐说起怀真,应兰风才失笑道:“我当是呢……若是叫他去,倒也无妨,只不过我怕他年老记性差,做事也不利落,过去了反而会添些麻烦。”

小唐道:“只是有份差事罢了,自然不会正经辛苦做起来。”

应兰风便道:“既然如此,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儿。”

两个人信马由缰,走到半路,应兰风忽然记起一事来,便又对小唐道:“佩儿已经订了人家了,你也听说了罢?”

小唐道:“前些日子听闻,是相中了武威将军家的女儿?”

应兰风道:“正是。又择了成亲的黄道吉日,就定在五月里,不日你岳母就会亲去府上告知再相请……我只先跟你说一声儿呢。”

小唐笑道:“怀真还不知此事呢,待我回去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

应兰风哈哈笑了两声,又问怀真可好,小唐一一都答了,应兰风听得安慰,半晌才又说道:“那夜肃王作乱……在宫内的那些事儿,我都也知道了,委实多亏了你照应着,不然又要酿出大祸了。”

小唐道:“岳父不必介怀,如今唐府跟应家,也是休戚相关的。”

应兰风听到“休戚相关”四字,转头看向小唐,半晌便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其他。

这一路上,两个人不免又提起朝堂局势等等,闲闲地说了会子,便进了城,正过十字街,要分别的时候,忽地听闻前头一阵吵嚷之声。

因隔得深远,应兰风倒也罢了,并不理会。

小唐因耳力过人,便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应家”的字眼,小唐因留了心,便不忙回府,反而打马往前而来。

应兰风本正要走,见他举止有异,略驻马看了片刻,才终究也慢慢地赶了上来。

且说小唐打马向前,却见前头围着几十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小唐人在马上,看的略清楚些,正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抓着另一个人在厮打,口中胡乱厉声叫嚷着。

场中也有四五个人正在混战,周围那许多人就只围着看,见是这般恶斗,无人敢上前一步。

此刻小唐因走到近前,不免听见那些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道:“这也忒不像了……不是仗势欺人么?”

旁边一个冷笑道:“你如今才知道仗势欺人这话?满京内谁人不知,应家如今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谁敢撩虎须呢?就算是他家的猫狗,也比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尊贵些。”

此刻那跟随小唐的两个小厮便将众人赶开,这些人本正抻着脖子看热闹,听到有人呼喝,便转头来看,本不耐烦,忽地见马上之人,顿时都愣怔起来。

小唐虽然名大,但他毕竟身份尊贵,又不是每日在市井厮混的,在场的这近百人,虽偶有认出他来的,却更是有一多半不认得,可虽然不识,但见他风姿伟仪,金头玉角的,仿佛天人之姿,顿时都目瞪口呆,纷纷让路。

两个小厮在前开道,小唐翻身下马,便往内而行,那里头的百姓们还都不知道,有人兀自低低议论说道:“忒也嚣张,不像话了!要打死了人不成?”

也有人说道:“贵妃是他们家的,尚书也是他们家的,祖上又是国公爷,如今……一位二小姐更是嫁在东海王唐家里,连皇上见了都笑脸相对呢,打死一两个人算什么?”

另有人道:“可了不得,听闻熙王爷也跟唐府很是交好呢!”

说话的这当儿,里头更是打的热闹起来,有人含糊不清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来跟你栎大爷叫板!连宫内的公公们见了我都要给三分颜面呢,你算个什么狗东西,今日不把你打死,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那被打之人因有些瘦弱,又因知道他的身份,早就先胆怯三分,竟毫无还手之力,满面鲜血,看来十分凄惨,同他一块儿的两三个人,也被那些恶奴打得满地乱滚。

场中正乱作一团,忽地听有个明朗中正的声音说道:“你是哪府里的人,就敢这样嚣张?”

那栎大爷因吃了酒,发了凶性,闻言便醉醺醺地转过头来,因双眼有些昏昏,倒是看不清,只喝道:“又问什么?我是应国公府里当差的,我们爷是堂堂的工部尚书,现今的贵妃娘娘是我们家小姐,唐家三爷是我们家姑爷……你可听清楚了?”说着,便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这一会儿,应兰风也赶了过来,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青,才要发作,小唐将他一拦,冷笑问道:“你既然在应公府当差,如何不认得我是谁?”

栎大爷觑眯着眼,仔细看了小唐半晌,虽觉得眼熟,却记不得哪里见过,因不放在心上,又因应兰风没出声,他就不曾留意,只仍气焰嚣张地叫道:“随你是谁,你也拦不得我!”

这会儿,随在这栎大爷身边儿的那些小厮,有的却是认出了小唐,又且因见到应兰风也在跟前儿,早就吓得心中不安,便迟疑着上前跪地行礼,口称:“小的们见过二爷,见过唐三爷……”

而栎大爷兀自没有酒醒,笑道:“你们又在跪什么?既然有送死的过来……且让他们也知道咱们的厉害!”说着,便歪歪扭扭上前,一拳向着小唐挥来。

小唐动也不动,他身边儿的小厮唐升早就上前来,一把攥住栎大爷的拳头,复抬起腿来,向着腰间只一踹,正中小腹,那栎大爷往后跌了出去,在地上哀叫不停。

这一刻,那些围观百姓们却都也听见了,这才知道这在场的人,便是唐毅跟应兰风两人,顿时都纷纷惊呼起来,有些人便想挤上前来仔细看个究竟,又有一些人,见他两人如此出众的相貌气质,想上前而不敢近身儿。

众人又见行凶的被打,顿时又叫好起来。

那些跪倒的小厮们见势不妙,暗暗叫苦,小唐扫视他们一眼,复冷道:“且不必忙着跪倒,你们是不是在应公府当差,还有待查证呢,然而这当街斗殴,却是有目共睹的。”

小唐说到这里,就转身对着应兰风,举起手来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正色问道:“岳父大人,这些人自称是应公府的奴仆,当街行凶,岳父大人觉着该如何料理?”

应兰风见他如此,又看满地百姓,众目睽睽地,他因也有些知晓小唐的意思。

应兰风上前看了两眼,对着栎大爷冷笑道:“我认得你,你是素日里跟随三爷的,如何吃多两杯酒,就敢当街仗势行凶起来?你们若不是府里的人,就拿你个招摇撞骗外加行凶,然而果然是府内的人,便越发罪加一等了,公府蒙受皇恩,你们就也该体沐皇恩,顾惜百姓才对,如何做出这种知法犯法的恶事!——且府内好好的名声,都给你们败坏了,今日给我遇见,又怎能放过你们?”

恰好这会子京兆尹的巡捕们闻讯赶来,忽地见应兰风跟小唐在场,都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拜见。

小唐依旧一言不发。应兰风正色道:“这几个人的确是应家的家奴,然而他们当街行凶,罪无可赦,劳烦各位将他们带回衙门,仔细审问,务必论罪严惩,不可轻放!本官会留意此事,倘若有徇私之意,本官第一个不饶,在场百姓都是见证。”

这些捕快们忙领命,就把在场众人一块儿都捆绑了,自拉回衙门审问。

百姓们见状,鸦雀无声,小唐仍看着应兰风,应兰风同他目光相对,微微点头,当下举手向着在场众人团团地做了个揖,扬声说道:“我应兰风,自七品知县做起,一路至此,自问为国为民,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之事,苍天可鉴!今日之事,这些行凶之人自不会轻易放过,然而他们敢如此,自然也是公府内制下不力所致,我应兰风难辞其咎,很对不住各位!”说着,便向着众人,举手躬身,团团行了礼。

百姓们都知道他身居高位,本以为必然是个傲慢之人,先前又见到那些家奴行凶,自然又认定他性情亦是凶恶,如今先见是这样斯文潇洒的相貌气质,且说的话字字动听,又这般谦逊温和,竟不惜低头向着众人行礼,顿时人人动容,有人便道:“不敢当不敢当……”

有那些知礼的人,竟也纷纷还礼。

小唐在后看着应兰风如此,又见百姓们一改先前义愤填膺之色,纷纷看着应兰风,面露笑容地,又有些人凑上前来,同他攀谈……小唐便也一笑,顺势后退两步。

应兰风被许多人围在中间儿,无法脱身,因众百姓们也都听闻过应兰风的传奇故事,知道他在泰州数年,回京后又外放数年,乃是个一步一拜才上高位的尚书,只不知其人到底如何,如今见了真人相貌,均都十分爱慕。

且应兰风因是从小官儿做起的,练就的一股平和气息,如今跟百姓们相处,不由想起在泰州与民同乐与民同苦的时候一般,触动心事,便笑着跟众人说话,众百姓们见他这般温和,越发喜欢,竟围着不放。

相比之下,却无人靠近小唐身边……虽是看他的人多,但却少有敢近身的,这自是因为小唐通身的气质跟应兰风大是不同,众人虽爱慕他,可一见其人其貌其质,心底只顾敬畏慑服去了,竟无一个敢靠前儿。

因此小唐浅笑了两声,只叫小厮们留神看着应兰风,自个儿却退了出来,负手站在马儿旁边看。

眼见百姓们这种欢喜情形,小唐心中却仍盘算,不免想到:“上回怀真跟我说……前世岳父落难之事,我心想岳父的为人不至于真的做出许多奸恶事迹的,恐怕有底下人的行径在内,没想到果然竟遇上了……”

小唐想到这里,笑意微微收敛,想到应公府的情形……委实地盘根错节,只怕这样的恶奴不是一两个的,若是放任如此,只怕迟早出事。

小唐点了点头,便打定主意要就此事跟应兰风正经叮嘱两句才好,然而因众人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是应尚书在此,一时半条街上的人都似涌了来,应兰风一时竟无法分身。

小唐只是含笑看着,心底暗自盘算,忽在此刻,若有所觉,小唐转头向着身侧看去,一看之下,却见有一辆马车停在身旁不远处,车门处,有个看似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目光相对,那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忽地脸上略略一红,此刻车内便探出一只纤纤手儿,把那丫头拉了一把,那丫头便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小唐不以为意,便仍抬头看向前头,却见应兰风已经边作揖边走了出来,众百姓虽然不舍,却毕竟不敢强留,又见小唐在等候着,自然更加不敢跟随过来了,于是都止了步。

应兰风回来,因见无人跟上来,才定了定神,对他说道:“亏得你知机,不然的话……我竟还被蒙在鼓里,任凭这般恶奴如此,迟早便弄出心腹祸患来。”

小唐安抚道:“不碍事,也是岳父处置的妥当。才让百姓们心安,只不过应公府……”小唐正欲说,忽地一个人跑了上前来,跪地道:“原来真是二爷在这儿?给二爷请安!”

第244章

原来这上前行礼的,正是应府的小厮进宝儿,又忙忙地对小唐见了礼,才道:“方才听见大家说二爷在这儿,奴才还不信呢。”

应兰风见是他,很是意外,原来先前因凌绝说起王克洵家里出事,应兰风便命进宝去了泰州,叫他务必要保住王克洵的儿女,此刻见进宝在此,应兰风忙叫起身,又问道:“你是几时回来的?”

进宝儿道:“小人今儿才进城,已经派了人回府报信儿,只是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二爷。”

应兰风问道:“那王大人家的后人呢?”

进宝儿往旁边一指,道:“两位姑娘都在车里,在车边的是王公子。”

此刻,那位王公子因见进宝行礼,知道必然是应兰风了,便也忙上前来,跪地行礼道:“恩公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应兰风见他当众行如此大礼,忙俯身把他扶起来,道:“何必多礼?”上下一打量,却见这王公子生得目正眉清,可谓一表人才,便暗暗点头。

这王公子眼圈微红,眼中已经见了泪,道:“若不是大人派人相救,此刻小侄跟妹妹们早不知沦落何处,为奴为婢去了……”

这会儿,那些百姓们虽不敢靠前,却也都看见了这一幕,因不知究竟,故而都在打听,有人便问那应公府赶车的小厮。

那小厮嘴快,不免便说了,众人听了端倪,才知道是王克洵落难,应大人因念在昔日之情,故而救了他的儿女们……

众百姓听了,不由都感念应兰风情深义重,此事竟由此传了开去,别人倒也是罢了,尤其是那些朝中为官的众人,虽然今日风光,可谁能料到下一刻发生什么?倘若有朝一日也似王克洵一般倒下了,更且连累儿女,那又是何等的凄惶?难得似应兰风这人,竟不避嫌疑,十分深情……因此文武百官们感念此情,暗中对应兰风更是另眼相看、无端多了几分敬重。

应兰风因见是当街,不便多说,便温声道:“贤侄不必如此,我先前在泰州为县令之时,多蒙王大人照顾,如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的,且随我回府去,安顿下再说。”当下便挽着手,送到了马车边上。

小唐在旁见状,……虽也有些耳闻此事,但亲眼见了,心境更是不同,心底也暗自称道的。因又见应兰风要陪着王公子,他便不欲打扰,当下便同应兰风辞别。

应兰风也不挽留,便许他去了,小唐翻身上马,自回唐府。

那边儿应兰风跟王公子也自上马,随着马车一块儿往应公府而去。

马车转弯的当儿,车帘又被掀起来,先前那小丫头便探头出来,左顾右盼。

却闻车内另一人道:“浣溪,你且消停些,如今不比当初了,虽然应大人不弃,可我们也毕竟是寄人篱下,更要谨慎行事才对,应公府乃是大族,你这般前往,恐怕落人耻笑……你倒是听我一句呢。”

那叫浣溪的小丫头便放下车帘子,回头看向身边之人,却见身边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生得倒是秀丽端庄,正是浣溪的姐姐,也是王克洵的长女,唤作浣纱。

王浣溪便低下头去,手绞着衣带,道:“我自然是听着的,也并没做什么,何况如今还没进府呢,若进府了,我自是规规矩矩的,不会落人褒贬。”

浣纱看着她不解忧愁之态,叹道:“你如今还是不改这性情,殊不知我这是金玉良言?这一次倘若不是应大人,你我……都不知要落到何处去了,何况父亲生前,也跟别人结下过仇怨,那些人都盯着我们呢,只怕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是以应大人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叫你记在心底,且要懂得知恩图报,是以你务必自多留心些,别让应大人为难……”

浣溪听了这话,才又默默地说道:“这一路上你说过多少次了,我都知道了,姐姐,你放心罢了……这辈子,大不了就给应大人做牛做马都好,一定报答了他,你可放心了么?”

浣纱闻言,才不由一笑,道:“你仍是这样口没遮拦的,应大人又何须你做牛做马?人家是堂堂的工部尚书,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咱们安安静静地不惹事,便是报答了。”

浣溪点了点头,不再做声,浣纱看了她半晌,才抬手将她搂入怀中,眼睛微红,道:“父亲已经去了,如今只咱们兄妹相依为命,世态炎凉的,多是锦上添花之辈,似应大人这般雪中送炭的能有几个?咱们能得以存活,唯一的凭仗也便是应大人了……姐姐虽然有时候说你,但也是为了你好……你可懂得?”

浣溪怔了怔,才道:“我自然懂得,我又不是那无知无觉的傻子……”过了会儿,才问道:“方才我看见应大人,生得果然是体面的很……姐姐没看见真真儿的可惜,不过……”

浣纱笑叹道:“有何可惜的?待会儿不就见到了?倒是你方才忙着抛头露面的……又不过个什么?”

浣溪想了会子,笑着说道:“方才他身边儿的那个人,倒不知是谁,见他通身是那样的气派……”

浣纱笑道:“又说呆话了!”

浣溪忙道:“姐姐别不信……你是没亲眼见呢,就是那戴懿,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浣纱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原来这戴懿,乃是齐州知府之子,生得倒也极好,在齐州素有风流才子之称,跟浣纱曾有过婚约的,先前两家好的如蜜里调油,众人都说浣纱跟戴公子乃是天作之合。

只因王克洵出事,王家本来指望着戴家相救,不料戴家果然反应极快,闪电迅雷似的就派人把退婚书送到了王府……此后王氏姊妹入狱,那戴家更是不闻不问,撇清的一干二净。

因此此事对王浣纱而言,实在是心中之痛,此刻听了浣溪提起,一时不乐。

浣溪自知失言,却又不知如何补救,正在此刻,马车缓缓停了,只听外头有人道:“二爷回来了!”王家姊妹都是一震,知道是应公府到了。

且不说应兰风救了王克洵的子女、暂且安顿在应公府内,只说小唐回府,自给太太请安,不料却不见怀真,一问之下,才知道去了平靖夫人府上。

原来平靖夫人这两日身上不好,怀真本有心去陪两日,怎奈唐府里也缺不了她,于是只白日里忙里偷闲,过去探望伺候罢了。

一直到了傍晚,小唐自部里回府,才又跟怀真相见了,因把白日里的事儿都说了一遭儿,并没提自己跟招财动手之事,只说他跟应兰风提过,要讨招财过来看门儿。

怀真听了,意外之余,不免笑道:“倘若招财叔真的是个身上有绝密之人,他又怎么肯来呢?他若不肯,父亲自然不会为难他的。”

小唐道:“他若不肯来,我自也有法子摆弄他。”

怀真忙问道:“你要如何?”

小唐看她一眼,笑道:“罢了,不说这个……对了,今儿我在路上……”

当下,又把应兰风处置刁奴的事儿说了,因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便想嘱咐岳父,留神府内还有其他恶奴,另外,连他那些门生子弟们,也都要留心管辖些才是,难保有些居心叵测的,借着名头在外作乱。”

怀真不免紧张,便道:“这是正经。连你在外头也要帮父亲看着才好。”

小唐在她发端抚过,道:“自然了,不必你说,我也省得。”

怀真松了口气,忽地又想到招财之事,便道:“是了,先前你说招财叔的事儿,不管你要如何都好,只且记得……别伤了他。毕竟是打小就陪伴着的,你若伤了他,我跟爹都是不答应的。”

小唐心中转念,想到今儿在林沉舟墓前,招财是那样迅猛如风急起如龙的身手,因故意笑道:“倘若不是我伤了他,而是他伤了我呢?”

怀真睁大双眸,道:“这怎有可能?”

小唐问道:“这怎么没有可能?”

怀真皱眉道:“唐叔叔这样厉害,招财叔……又怎会伤到你?”

小唐哈哈大笑,道:“你怎知招财不会比我更厉害呢?”

怀真摇头,断然说道:“绝无可能。唐叔叔是最厉害的,休说是招财叔,就算放之天下,也难有匹敌的。”

小唐闻言,微震之下,心便又化成春水一般,张手将怀真拥入怀中,温声问道:“我在你心目中,当真是这样无所不能的?”

怀真笑道:“这还有假?”

从前世的时候,便一直都是仰望着、遥不可及的人,今生虽蒙他错爱,可心中未尝不也仍是仰望着他的,因此这话竟是说的十分真情实意。

小唐闻听此言,微微有些战栗,却是因为无端涌起的欢喜跟动容,便低头看着怀真,怔怔看了半晌,就吻在那唇瓣之上。

每一度的亲吻,品尝那香甜娇软,都让他有齿颊犹香,心意甘美之感,竟如有瘾一般,爱之又爱,无法罢休。

此刻因丫鬟们不时来往,怀真便轻轻推开他,羞道:“又做什么?正经事说不了两句。”

小唐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舔了舔唇,便走到桌边儿吃茶,因喝了口,便回头问道:“姑奶奶可好呢?”

怀真见问,便道:“似是着凉了,有些咳嗽。太姑奶奶虽然体健……可到底是有些上了年纪了。”说着,便有些忧心。

小唐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也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怀真道:“太姑奶奶知道你忙,叫你不必为难,我去就是了。亏得前些日子做了两枚香,倒还可以给她老人家用上。”

小唐见说到此,便笑说道:“如今你要改口了,且随了我,叫姑奶奶才好。”

怀真微怔,继而低头一笑,道:“也是……不过是叫顺口了罢了。”

小唐又问道:“又做了什么香了?”

怀真道:“是薄荷香,太……咳,不值什么,不过是姑奶奶喜欢的,先前她老人家夜里难眠,我因调了这个给她,她倒是觉着受用,后来我便又调了两枚,亏得那时候不曾偷懒,不然这会子也不好弄了……敏丽姐姐对这些香啊草的受不得,你没见这两个月来我都没碰那些?”

小唐道:“果然是……”因提起这件事来,小唐心中不由闪过骋荣公主前去礼部那日……所说的话。

小唐一瞬皱眉,便缓缓落座。

怀真见他不言语,便问道:“怎么了,好像还是有心事?”

小唐张了张口,却想道:“怎么我总记得那些不经之谈?又何必跟怀真说呢?”

当下小唐一摇头,便又把应佩订亲之事又说了,果然怀真大喜,想了会儿,忽然道:“原来这将军的女儿我是见过的……昔日去熙王府的时候,她也在座,还跟玉姐姐说的十分投契,连我叫玉姐姐回府,她们都不肯分离,还非要再说一会子呢,瞧来倒是个性情爽朗之人。”

怀真说着,便不由地替应佩高兴,竟迫不及待地、立刻开始挑选那日要穿的衣裳等。

小唐见她面露欢喜之色,跑到衣柜跟前儿翻看,他便含笑心想:“怀真在府内,镇日忙的不可开交,这还是没有孩儿,若是将来再生了孩儿,更是无法分身了,我很不用去在意骋荣公主的话。”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一天,便是郭夫人的寿。唐府之中,便只敏丽一人在家,小唐便陪着唐夫人怀真一块儿前来郭府。

郭建仪早在门口恭候,见他们来到,先看一眼怀真,便向着唐夫人见礼,又向着小唐作揖,小唐忙也举手作揖,两个人笑着寒暄几句。

怀真在旁看着,因多日不见,还定睛看着郭建仪,想着要向他见礼,不料府内来接女眷的仆妇已经迎了出来。

怀真无法,回头看一眼,郭建仪正也看向她,因笑着一点头,怀真知道他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如此一笑,也并无介怀之意,因此放心,便随着唐夫人一块儿入内去了。

小唐跟郭建仪虽没什么过节,但两人遇见了,便自是气场不合罢了,又因见了郭建仪跟怀真含笑对视,小唐便挑眉道:“郭侍郎也该寻一房好妻室了,如今连佩儿都要定亲了,想必家里太太也自是着急的呢。”

郭建仪瞄他两眼,淡笑道:“我竟不知唐侍郎何时竟去了官媒司任职?”

小唐哈哈一笑,知道他又是调侃,因见人来人往的,便不跟他多言,自一拱手,入内而去了。

因郭建仪声名鹊起,群臣都是有意结交,更加上郭白露身为熙王妃,将来那皇后之位,只怕也是唾手可得了,因此郭夫人这一次做寿的声势,自跟先前更加不同,成帝也自派了内侍来送寿礼,委实地殊荣显赫。

来往的宾客也自齐全,锦宁侯府内,凌夫人、凌景深林明慧、凌绝同清妍公主都也到了;唐府之中,除了唐夫人跟小唐,其他两房也自派了人来;应公府内,应爵爷跟夫人,应梅夫跟陈少奶奶,应兰风跟李贤淑也自来到,另外那几位公主跟驸马等都也到的齐全。

至于熙王跟熙王妃,自然也是必到的。

将近中午,来客都全了,外间的且不提,只说在内宅里,郭夫人在上,熙王妃在侧陪坐,应夫人凌夫人亦在座,众人分品级身份列席,人虽多,却委实有序,纹丝不乱。

因小唐之故,怀真所在的这席上,却都是略有些年纪的诰命夫人等,唯一年青些陪坐的,竟是林明慧跟清妍公主,而陈少奶奶跟李贤淑,却因跟怀真的关系,分列在旁边的一席上。

酒过三巡,便又有一班戏上来唱,怀真因有些不胜吵嚷,又因隔席之故,竟不得跟母亲说话,故退出,来至廊下透气,一边儿等着。

李贤淑早也惦记她,见状忙也起身出来。

两母女在廊下见了,怀真便问起应佩之事,李贤淑说道:“那女孩儿我也是见过的,倒是个不错的脾气,我问佩儿的意思,他却说是喜欢的。”

怀真笑道:“哥哥喜欢那就好了。当初在熙王府见着,我还想她太聒噪了呢。”

李贤淑笑道:“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缘分罢了。”

怀真点了点头,李贤淑又说道:“我也知道唐府里这时候忙,因此你竟总不得空回家去,我心里着急,又不好过去看你……”

怀真忙安抚道:“我很好,娘不必担心。”

李贤淑因见她虽然并未比先前长些,可也并不曾瘦了,且精神极好,李贤淑便欣慰道:“横竖只要你过的好,爹娘也就放心罢了。——是了,近来府内有一件事儿,我倒是想着要跟你说。”

怀真问道:“何事?”

李贤淑道:“你可记得当初咱们在泰州时候……你爹的顶头上司王克洵大人?他先前落了难,你爹就把他的儿女们救了,如今安置在府内。因见着那女孩儿甚是妥帖,知书达理的,便认作义女了。”

怀真失笑道:“竟能这般?”

李贤淑道:“你爹也曾对我说过,要给她们两个寻极好的女婿,才算是功德圆满了,他一心如此,又是行好事,倒也罢了。”

怀真点了点头,道:“爹爹行事自有分寸,且由得他去就是了。”

两人说了会子,李贤淑因怕出来久了不像,就要同怀真回去,不料忽地见一个丫鬟来到,对怀真说:“唐三爷说有句要紧的话,让奶奶到角门上一见。”

怀真又笑又是诧异,当着郭府丫头的面儿,又不好说破,因跟李贤淑分别了,就带着夜雪随那丫鬟前往,顷刻来到门边,果然见小唐站在彼处。

夜雪见状,就知机停了步子。

怀真走到跟前,笑吟吟道:“又是怎么了?不自在吃酒,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唐抬眸看她,怀真忽见他双眸中并无笑意,一时怔住,问道:“真的有事?”

小唐看了她片刻,却又摇头,自顾自笑说:“没事……只是忽然……想看看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