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孩儿,有五六岁的,有十一二的,也有十五六的,宫内的教习嬷嬷们便按照年纪将她们分开调教。这些人,有的来自皇室宗亲,有的是官宦之家,还有一些是贵富之家……

除了这些家门显赫的姑娘们外,却还另有一些所谓的“闲杂人等”。

只因赵永慕创这女学,实行的是生员的体统,入学就似入廪,可以在学中吃、住,并不需要家中出力拿钱。

因此除了那些衣食无忧的贵族小姐们,许多小门小户,甚至是贫贱之家渐渐地风闻,有些有意,有的迟疑,因知道是太子所创,然而入选的都是些贵门小姐,因此不敢贸入,后有一两个人百般打听后,也存着放手一试的心思,经过女官嬷嬷们的考核,因此也留下了几个格外机灵、寒门出身的女孩儿。

且说这些女孩子,平日里只被圈在府门内宅,纵然逢年过节偶有会客,相见的不过是那一两个人,说的也不过是那几句套话,十分地寂寥无趣,哪里似今日这般热闹?

所见的许多人,形形种种,那容貌性情,般般不同,有的姑娘又且自有涵养才艺,着实令人钦敬喜欢,彼此竟很快地便熟悉起来,众人在一块儿,或者谈论功课,或者切磋才艺,凭着自身兴趣而为,呼朋唤友地行事,气氛竟十分热烈融洽。

这些人因喜欢女学,回家去之后,自然也百般赞扬,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这名头自然也盛了起来,起初的错愕偏见渐渐淡去,来投女学的遂更多了,暂不必提。

这一日,陈基自去女学,——他因是同文馆出身,礼部迎来送往的,又素来熟悉四方各国,便专为这些女学生讲述跟舜毗邻的各国之风土人情,以增进眼界之效。

只因女学之中多半都是些耄耋儒者,自是温和端方,不苟言笑……更是极少似陈基这般的年青教习,且他礼部出身,样貌气质自然也是上乘,因此陈基才来的第一日,便很是惊动了一番。

然而陈基自是小唐手底行事、素来给小唐调教出来的,年纪虽轻,却不是那等轻薄狂浪之徒,行事大有风范章程。

几堂课下来,众女学生见这教习虽然言语有趣,举止大方,且又博学,但除上课外,也同样是不肯同众人多说一句,虽然年纪青青,却也有古儒之风,很叫人钦佩,因此那一波众人,心底虽然觉着这陈教习甚好,却各自规规谨谨。

话说陈基入了女学后,便先去请了那陪堂的嬷嬷,一块儿往学堂中来。

谁知行到半路,忽地听到旁边柏树之后,有轻声念诵之声,陈基侧耳一听,不免诧异,原来这念诵声,不是中国话,却是半生不熟的扶桑话。

那嬷嬷见陈基迟疑,便笑道:“主事大人也听见了?是不是很奇异呢?每日里听这丫头叽叽咕咕,起初都以为她疯魔了。”

陈基笑道:“原本不是疯魔,这说的不是咱们的话。”因听着声音略熟,便歪头看了一眼,望见柏树后那人容颜之时,便挑了挑眉。

原来陈基毕竟来了这段日子,也早见过了王浣溪,起初只觉着她的样貌眼熟,却因避嫌之故,自不能一味盯着细看,只一扫而过罢了。

后来无意中,才想起来,这女孩子岂不正是那日……因礼部招贤,她夺关斩将面见唐毅的那什么王曦?当时因小唐二话不说斥她出去,他跟温平两个还深觉惋惜,只是因见王曦哭的那样,自觉有些娘儿气罢了,谁成想到……

陈基想通这情,哑然失笑,心中盘算了一番,回到礼部,便也并未特意向着唐毅禀明。

原来陈基早就想通了,当日唐毅斥王浣溪出去,必然也是一下就发现了她的身份,以唐尚书的为人性情,眼底自然是揉不得这样沙子的,但王浣溪入女学这样的大事,且王二小姐又偏是应兰风的义女,唐毅当然不会不知情,然而他并未格外提起此事……

陈基在他手底多年,如何不懂他的心思,知道提起旧事,只是徒增难看而已,因此竟绝口不提,只当从未发生过。

且王浣溪必然也认出了他,然而这女孩子却也只当没认出来的,也并未格外搭理,因此陈基便更云淡风轻。

这会儿,因陈基留意,那嬷嬷便也止步劝说道:“王姑娘,快别在这里耽搁了,回学堂去罢。”

那边儿王浣溪听了,便歪头看来,忽地看见陈基,双眸一睁,似有话说。

陈基也不理会,正欲离去,忽听王浣溪道:“陈大人!”

两个人住脚,就见王浣溪快步出来,向着陈基行了礼,迟疑了会子,才道:“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陈基尚未开口,那嬷嬷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王浣溪急忙说道:“嬷嬷容禀,学生因会新罗语,近来又想修习扶桑语,只是书面上关于扶桑话的书籍太少,听闻礼部的同文馆藏书甚巨,学生因想着……”

陈基倒是没料到她会有此话,端详了会儿,道:“同文馆虽有不少,只是素不外传。”

王浣溪面上透出失望之色,陈基一笑,不再多话,随着那嬷嬷自去了。

这日陈基回到礼部,心中一动,便对唐毅说起此事。

小唐听了,沉吟片刻,便问道:“你听她说扶桑话,说的如何?”

陈基笑道:“委实不怎么样,跟先前来说新罗语的时候,天壤之别。”王浣溪的新罗话倒是说的十分正统,倘若是中国人听来,还以为是不折不扣的新罗人。

小唐也不答话,垂眉仿佛在想什么,陈基见他如此,知道是在思谋事情,便不敢出声相扰。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小唐道:“你过来。”

陈基忙走到跟前儿,唐毅低低地对他说了一会儿话,陈基听着,面露诧异之色,小心看他问:“您的意思是……”

小唐一字儿也不多说,只淡淡道:“你去罢。”

当下陈基不敢再问,忙退后数步,转身出外,一边儿在心底思谋揣测。

又过数日,先前那兵部主事贪墨之事已经水落石出,证据确凿,皇帝申饬了兵部尚书宋捷,又命兵部上下自查,大理寺派人监察。

这日,应兰风忽地来到唐府,怀真听闻,喜不自禁,忙出来见过父亲。又问为何忽然来此。

应兰风握着手道:“并没别的事,你且放心……只是顺道来看看你。”

先前李贤淑因看出怀真有了身孕,私底下立刻便跟应兰风说了,两口子暗中高兴的无法形容。

这会儿,应兰风仔细打量了怀真片刻,见女儿并没有瘦,且精神极好的,容颜生辉,竟比少女时候更多一份别样风姿。

应兰风暗自点头,便笑说:“可见毅儿待你极上心……你可有没有惹他不快呢?”

怀真忍笑道:“爹爹说哪里话,我做什么又惹他不高兴?”

应兰风叹了口气,道:“那日你在家里问你哥哥的事,佩儿事后便同我说了……我知道你面上虽不说,实则是有心的,回来后,可没跟毅儿闹腾?”

怀真便咳了声,低头悄声道:“不曾闹。”

谁知应兰风察言观色,早看出来了,便握住怀真的手,含笑说道:“爹知道你向来心事重,生怕给你知道了,反对你不好。因此才叫他们都瞒着你,这件事不怪毅儿,委实是我冒失了,如今看来,竟全靠他谨慎周全,才让爹不至于……咳,总而言之,倘若你再为了爹责怪他……爹可真真儿过意不去了。”

怀真见他欲言又止,知道涉及朝堂,便不追问,只道:“我自然是不懂那些正经大事的,只是……毕竟是爹爹出事呢,难免恨他一声儿也不透给我,然而他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我虽恼他一回,他也并不放在心上罢了。——如今听爹的口吻,莫非是水落石出了?”

应兰风微微点头,说道:“个中详细,爹爹自然不能跟你一一尽说。只是这一次,的确是我有失考量,你只记着,万勿跟毅儿闹,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又且对你一心一意,你别再错怪了人家。”

怀真听应兰风说了这句实落的话,便嫣然笑说:“横竖爹如今好端端地,爹既然都不计较了,我又做什么还记得呢,何况……我跟他并没别的,从来都好好地呢。”

应兰风见她言语神情里,尽数透着一股难掩的甜意,知道他们毕竟是恩爱夫妻,怀真素来懂事,小唐又是那样疼她……只怕虽有不快,也不过是“小吵怡情”而已,便哈哈笑了几声,也放下心来。

原来前两日,唐毅觑了个时机,便找到应兰风,因同他说起弹劾的那两人之事。

兵部主事倒也罢了,谈到王赟,唐毅道:“岳父明鉴,当初我听岳父说了之后,便即刻命人前去详查端倪,然而王赟在当地却是个众口一词、人尽赞颂的贤能武将,为人大有才干不说,且素来行事廉正清明,并无什么苟且徇私之处。”

应兰风道:“我先前也命人探查过,如何说辞同你的不一样?何况此事乃是户部王大人亲口所言,他还因此殒身,且那兵部贪墨的事也已经确凿,王赟的事又岂会有错?或者这王赟乃是个大奸若贤之人,知道了风声,故意装束出来哄骗的……也未可知?”

小唐沉声道:“岳父所言自然有理,然而王大人被害之事,仍在详查之中,倘若他也是被人误导、错信的呢?且王赟所守着的那南围口,乃是出海入海的要塞之地,多亏他这十年来镇守着,才叫海靖无波,倘若这贪墨之事传扬出去,只怕军心民心皆乱,更引发别的变数……岳父且深思。”

应兰风一凛,皱皱眉看着小唐:“你的意思……莫非是有人误导王大人,透这消息给我,并不是想要惩治兵部贪墨之事,意图却只是在王赟不成?”

一念至此,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之意。

小唐温声道:“岳父也莫急,尚未有定论呢。故而我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总要一丝一毫,分理明白才可行使,若轻举妄动,倘是中了奸人那不可言的阴毒计策,岂不是自毁长城?只怕后悔晚矣。”

应兰风霍然起身,心头一阵阵战栗,回头看向小唐,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小唐却明白他的心情,便不免开解劝慰道:“岳父疼惜百姓,自然最恨贪官,这设计之人,也是看准了岳父这一点……故才行事,何况又不惜害死了王大人做筹码,他们如此算计如此狠毒周全,岳父因而中计,也是人之常情。”

应兰风同他对视半晌,心中又惊又悔,且又后怕……这会子才想起当日他弹劾两人之后,小唐只是向着皇帝使眼色,并没有当面儿站出来反驳阻止,其实已经是在保全他的体面而已……

应兰风因明白这其中缘由,心中万般感慨,又因听应佩说了怀真知情之事,生怕怀真为了自己,跟小唐不合,因此才亲来唐府,同怀真解释此事。

如今见两口子好端端地,应兰风自然畅快,略坐片刻,唐夫人也自长房那边回来,彼此又攀谈了几句,应兰风便告辞回府。

谁知才进了府中,就见李贤淑迎上来,急匆匆地拉住说道:“如何这会子才回来?若还耽搁,我便要叫人去找了……”

应兰风见她这般张皇,知道有事,忙问究竟。李贤淑唉声叹气道:“你不知道……这可从何说起呢?浣溪那孩子……竟然不见了!”

第294章

原来自打过了年,程家便同应兰风商议,想要快些迎娶王浣纱。

只因程公子毕竟年纪大了,倒是等不得那许久,再加上王浣纱家里乃是遭难出事,子女们又差点儿沦为阶下囚……因此倒也不必格外恪守那些旧规。

应兰风也觉着王浣纱年纪也是不小,若不是王家出事,此刻她也早嫁为人妇了,若还留下去,倒是有些耽搁了她。因此回来府中,便同王浣纱商议,想听她的意思。

浣纱听罢,半晌无语,应兰风只道她是羞了,便想让她好生想想再说。

不料浣纱道:“所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如今义父是我的父亲,所有种种,自然是您替我拿主意就是。”

应兰风见她这般乖顺,才笑道:“既然如此,你是答应了?”

浣纱脸上微红,并不言语。

应兰风思及她素日的谨慎小心,十分怜惜,便温声笑道:“你不必担心,这程家乃是清贵世家,教养都是极好的,程公子也委实是个温柔可靠之人,你嫁过去,绝不会吃亏。再者说,倘若真有个不妥当,为父也依旧会给你做主,绝不会就不管你了。”

浣纱垂着头,眼中已经涌出泪来,点头道:“是……多谢义父。”

因此上,便把两家的亲事定在了三月。

定了日子后,李氏不免忙着操办各色一应物件,浣纱见她忙里忙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只忽地想到……自从浣溪去了女学之后,再不曾回来,也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眼看自个儿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浣溪却依旧音讯全无,浣纱毕竟是姐姐,便托着哥哥王曦在外细细打听,最好亲去见她一面儿方好,至少要告诉她,自个儿的姐姐要成亲了。

王曦听了浣纱所说,一日果然来至女学,只在门口求说了一会子,门房上听闻是应尚书的家人,不敢怠慢,便入内相告。

谁知半晌,里头的教习女官出面相见,因对王曦道:“前几日,说是应公府派人来接了王小姐回去,如何你们又来寻?”

王曦一怔,听是“应公府”三字,却也有些错会了意,心想:“莫非妹妹不知道我们分家出来别住了,故而只回了公府?”当下便辞别那女官,自转回公府,谁知门上一问,也并没有回来。

王曦呆若木鸡,这才着急了,急急跑回府中告知。

话说应兰风听了李贤淑所说,也十分惊疑,又见王浣纱吓得哭个不停,眼睛红肿的,不免安抚了几句,道:“浣溪素来顽皮,只怕不知躲去哪里玩耍了。”遂按捺着担心之意,才要叫小厮出去仔细四处找寻,忽然外头报说王二小姐回来了。

府内众人尽数呆住,不多时候,果然见丫头领着一个人进了门。

王浣纱一眼看见,不是王浣溪又是何人?忙不顾一切地先跑出门去,在廊下紧紧地拥住了。

浣纱原本听说浣溪不见了,心中惊恐忧虑,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她究竟发生何事,如今见她好端端在跟前儿,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流着泪便问:“你去哪里了?可知家里都十分担心你?”

浣溪见她哭的这样,又看王曦也走过来问,厅门口上应兰风跟李贤淑也正担忧看着……浣溪便笑道:“姐姐怕什么,我好端端地呢。”

浣纱见她恍若无事,松一口气之余,见她只管笑,又有些微恼。

王曦忙问:“妹妹到底去了哪里,如何女学那便说你回了公府,公府又说不见人?方才我跟义父禀明,义父才要派人四处寻你呢。”

浣溪道:“哥哥别急,先前我是去了一个学中相识的姐姐家中,学里因不知道,便错以为我回公府了……我同义父说就是了。”

浣溪说着,便走到厅前,向着李贤淑应兰风行礼。

李贤淑见她无碍,也便不理论,只笑说几句,又去安慰王浣纱:“你瞧瞧,说了不叫你着急哭呢,如今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浣纱因想着又差点儿闹开,顿时又是羞愧难当,亏得李贤淑体谅她的心,又看她仍是满面泪痕,也并未再说,只叫小丫头打水来给她洗脸罢了。

那边儿浣溪对应兰风道:“女儿有些话要同义父说知……还请借一步说话。”

应兰风见她望着自己,仿佛另有话说,思忖了会儿,便点头道:“你随我到书房来。”因领着浣溪进了书房,应兰风便问道:“是想说什么呢?”

浣溪垂着手道:“方才我跟姐姐说,是去了学中相识的姊妹家中,实则不是真的。”

应兰风知道别有内情,便不言语。

浣溪道:“虽然大人说不可告诉任何人,但我因想着,义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别人不能说,却不敢瞒着义父……何况我行此事,原本也不知到底如何,倘或出了什么意外,义父后知后觉的,岂不是反害了您?故而倒要亲口跟义父说明才好。”

应兰风见她说的这般郑重,不觉诧异起来,便定睛细看:“你且说来。”

却听浣溪低低说道:“如今女儿,是在凌大人麾下行事。”

应兰风猛然听到这一句,脱口道:“什么?”睁大双眸,更是惊疑莫名。

话说先前,自从凌景深自新罗归来,身子养好之后,便回朝复职,只是如今他除了仍负责九城畿防之外,又另有一职。

自从新帝登基后,便从原先的监察司,大理寺,刑部三处抽调了些人手,新建了镇抚司,主管侦讯跟诏狱等事,但凡是皇帝钦定要处置的案情,都是镇抚司料理。

因都是精锐之人,且又是天子钦定的,是以做起事来,自比大理寺刑部等更上一层了,景深便是第一任的镇抚使,可见皇帝宠信之意。

当日擒拿了扶桑细作之后,便即刻关押在诏狱之中。只是景深却不免因此更忙了。

这一日,景深自诏狱出来,因想着要去礼部探一头,走到半路,忽地见唐府的马车从前方路过。

景深看了一会儿,还以为是怀真,不料身边一名副手见他驻马张望,便道:“这是唐尚书的妹子、前世子妃进宫去来呢。”

凌景深听了这话,才知道是敏丽,便淡淡地笑道:“什么前世子妃,这样嚼口,先太子早便是过眼云烟,何况世子也早就跟唐姑娘和离了……如今姑娘又好好地在唐府里,别只瞎叫。”手下忙也笑着答应了。

景深便目送那马车去了,才自去礼部不提。

话说敏丽从宫内出来,便自回府,稍微歇息了会儿,又抱着孩子逗弄片刻,便见怀真来到。

敏丽忙笑说:“我正想着要去看你呢,怎么竟来了?”

怀真道:“我今儿精神好些,知道姐姐来来回回地,必然也有些乏了,就来看看。”说话间,便彼此又坐了,因问敏丽道:“今儿进宫,又是为何呢,娘娘可仍是同你闲话?”

自打头一回召敏丽入宫,此后隔三差五地,郭白露便仍传旨召见,倒也果然如赵永慕所说,并没别的意思,只是闲话家常罢了。

今儿怀真照旧一问,敏丽脸上却透出些异样之色来,也不做声。

怀真本就知道那宫内不是好混的……生怕有事,见敏丽不言,便问道:“果然有事不成?”

隔了片刻,敏丽才又笑又叹道:“此事说来,有些令人诧异、又有些可怕似的……我竟不知该怎么对你开口了。”

怀真蹙眉,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敏丽点头,才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怀真会意,因倾身到跟前儿,敏丽在耳畔低低说了几句,怀真睁大双眸,满面诧异:“什么?”

敏丽叹道:“可知我当时也是如你这般?亏得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哪里成个体统呢。”

怀真半晌无言,许久才道:“怪不得姐姐你说不好开口……真真儿的……匪夷所思……”

敏丽道:“可不是么,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怀真见她皱着眉头,心中一动,忙问道:“那当时姐姐是怎么回娘娘的?”

敏丽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却又能怎么说呢?她毕竟是皇后,我只是不言语罢了,她自然明白,便只叫我再细细想想罢了。”

怀真呆呆地,一时没出声,敏丽也只低头哄着小宝儿,见小孩儿睡在摇篮之中,恬静喜乐,敏丽的心也才安定下来,便轻轻地哼着曲子。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只有敏丽哼唱的声音,婉转动听,似能安抚人心。

怀真到底忧心,不由道:“既然皇后娘娘说出这话,只怕是她深思熟虑过了的,又叫姐姐细想……却还要……如何想呢?不过转念,虽然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的,但毕竟当初……世子已经为姐姐安排妥当了,如今……”

怀真并没说下去,敏丽会意,只凝视着小宝儿,说道:“可不是么?他是个有心的,早早儿地就给我安排了后路,自然也是为了我以后度日着想,可他又怎么知道,自他之后,我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也不嫁人的,倘若当初不是因为小宝儿,只怕我也追了他去了……或者到庙里,为他守着……到死……也好……”

虽事情过去这许久,此刻听敏丽说来,怀真兀自心跳,忙道:“姐姐别说这些,我听着心慌呢。”

敏丽抬头一笑,道:“不必怕,那些念头早已经扔了,如今我只想好生看着小宝儿,叫他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这便是我毕生所愿了。”

怀真握着帕子,微微点头。

至晚间,小唐回到府中,是夜两人安歇之时,怀真便把敏丽今儿所遇之事同小唐说了。

小唐眉头一蹙,半晌无言。

怀真握着他的胳膊,问道:“这事你也不知情的?”

小唐摇了摇头,却又道:“我虽不知情,然而……近来因皇后屡次召见敏丽进宫,我也曾暗中揣测,还以为皇后是想……”

怀真问道:“想什么?”

小唐眼中透出几分笑意来,道:“你岂不知,皇后娘娘的亲生哥哥,如今年纪老大,可仍孤家寡人的呢。”

怀真恍然大悟,失笑道:“是说小表舅?”本来觉着小唐这念头也很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仔细一想,忽地却又凛然,觉着若皇后当真是这个意思……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如今郭家虽然声势过人,但只有郭建仪一个一枝独秀,虽有些平日来往的好友亲戚等,但是毕竟缺乏些可靠扶持。

倘若郭建仪跟敏丽两个成了好事,郭家跟唐家结亲,这真真儿的是万年稳固了。

怀真便呆呆地看着小唐,小唐见她懵懂望着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似的,便不由地捏住她的鼻尖,问道:“怎么,你是舍不得?”

怀真方醒悟过来,推开他的手道:“什么舍不得了……你才舍不得。”

小唐笑道:“我恨不得把你那小表舅快点儿打发出去呢……倘若皇后娘娘真的看中了敏丽,我就算拼着哥哥们不高兴,也要成全他。”

怀真又是一愣,且不论小唐话语中的醋意,只问道:“这又是何意?为什么小表舅跟敏丽姐姐……你哥哥们会不高兴?”

小唐目光转动,看了怀真一会儿,才沉声道:“你想想看,自古以来,皇家是最忌惮外戚势大的,倘若郭建仪娶了唐家的女孩儿,跟唐家同气连枝的……”

若两府联姻,郭家自然是又多一大助力,然而唐府在朝中本就是百年稳固,虽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好,可若攀上的是皇后这一枝子,扣上个“外戚”的帽子,反而是自寻了不必要的麻烦。

怀真最不喜欢这些,拧眉叹道:“好端端地谈姻缘罢了,总是牵扯这些不必要的,分分算计……”

小唐将她抱着,笑道:“我跟娘子便是只谈姻缘,就不曾牵扯那些不必要的。”

怀真脸上晕红,不免想到往事,便啐了口,道:“哪里没有牵扯?何况……是你用法子哄骗人的……手段也未见光明……”故意转开头去,却抿嘴笑。

小唐笑了两声,忽地又想到敏丽之事,便又自顾自思忖。

怀真见他半晌不说话,问道:“又在想敏丽姐姐的事?你说……皇后娘娘既然有这个意思,那皇上……”

小唐心里一沉,竟说不出来。

怀真不免担忧,便低声说道:“皇上……会不会也是这个意思呢?若真的是皇上也想要如此,倘若不答应的话,他又会不会……”

小唐眸光闪烁:“若他当真有这个意思,虽叫人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

说到这里,复笑道:“毕竟……当初若不是他想要韬光隐晦,怕惹嫌疑……原本敏丽也是该嫁给他的,真是造化弄人。”说着,长长一叹。

第295章

原来先前,敏丽奉旨进宫,同皇后郭白露寒暄许久,皇后自问起唐府中众人之情,又格外说起怀真,因道:“本来也想着让三少奶奶一块儿进宫来,只因听说她仍是身上有些不好?”

敏丽道:“前儿着了凉,很是咳嗽了一阵子,渐渐地好了,多谢娘娘记挂。”

郭白露点头:“想当年之时,我在应公府内,跟怀真也是相处甚好,只想不到,她竟是跟唐尚书有此等缘分,可见是冥冥中似有天定。”

敏丽不知她为何忽然发此感慨,就只含笑点头。

谁知郭白露又看向她,竟道:“说起来……妹妹如今,青春正盛的,可想过以后要如何不曾?”

敏丽诧异,听出她是在问自己再嫁的意思,她从未想过此事不说,哪里能是随意提起的,于是只笑着摇头罢了。

郭白露见她如此,便又道:“妹妹不必如此,实话同你说了罢,因皇上才登基,后宫空缺,近来,自有朝臣提议选秀……然而皇上并不是那等喜好女色之人,竟不肯听从……”

敏丽觉着她的口风仿佛……心头愈发震惊起来,只不能信。

郭白露望着她,继续道:“而妹妹你是知根知底的,出身世家,从来知书达理,娴静可人,倘若入了宫来,长伴君侧,岂不是两全齐美……”

敏丽听到这里,才信了郭白露果然是个那个意思,忙起身道:“娘娘……何出此言呢?”

毕竟不能失礼,仍按捺着心头不安,只垂眸道:“敏丽先前所嫁的,可是肃王世子呢,算起来,竟还是皇上的侄媳妇儿……”

敏丽不必再说别的,郭白露自然也明白,因顿了顿,才又笑说:“妹妹不必多心,且先坐下罢了。我却也知道,世子临去之前,是同妹妹和离了的,从那之后,自然是两不相干了……如今妹妹只仍是唐府的女孩儿,又何必再提昔日那些旧事呢?”

敏丽见她竟仍说起来,便只默然。

郭白露仍是和颜悦色,也不见失望,也不见恼意,只温声仍道:“妹妹不必着急,只细细想想……我其实也懂妹妹的心意,昔日也是知情的,你跟世子恩爱非常,自然难舍……然而他临去之时尚且为你着想,妹妹又如何辜负他这好意呢?何况如今又有了宝儿,倘若当真进宫为妃,那孩子毕竟也是皇家骨血,以皇上的心思,难道会苦着他?自然是如珠如宝的对待……将来也会给他赐位正名的……”

敏丽听提到孩儿,心中略有些微刺。

自从肃王府出事之后,敏丽怀着遗腹子,虽然在府中甚是安好,然而外头众人,自然也有些不同的说辞,譬如很有一阵儿,长房那边便十足轻视。

倘若只剩下敏丽只身一个,倒也罢了……不管她愿意与否,以唐府的门第,敏丽的品行人物,自然可以再嫁一个不错的门庭人家儿,——这也是世子赵殊临去之意。

然而偏偏又有了小宝儿,肃王犯事,整个王府中人都被牵连,虽说世子远谋在先,早早儿给了一纸休书当退路,但毕竟这孩子,无凭无倚的,在别的人眼中,竟像是个烫手山芋,又哪里有人敢接呢。

敏丽自然也很懂这一则,自打怀了孩子,便一心只在孩儿身上,更从没想过再嫁之事了。

只虽然打定主意这般,然而将来如何,毕竟也是一则愁事。

家中虽好,孩子一日日长大了,毕竟有些不便,虽然先前成帝一时怜悯,曾有过给这孩子名分的话,可毕竟肃王是那样的结局,如今只剩下一点血脉,孤零零地,不免有些不尴不尬……

且说敏丽因触动心事,一时无声,那边儿郭白露心中,却也自有一番酸苦。

先前,在嫁给熙王,成了熙王妃后,郭白露每每回想往事,便忍不住念佛。

一来,亏得她心思坚定,并不曾就轻易嫁了凌府;二来,也是郭建仪自有打算,先前一力阻止她入宫选秀……故而竟阴差阳错,才得了这个地位。

她自然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的……只不过,虽然熙王看着月朗风清,人中龙凤,为人也性情温和,待她十分地周全,可却有一宗说不大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