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剑因对王浣溪并不是十足信任,便借此事,加以考验……

王浣溪虽然在镇抚司历练这许多日,也见过不少死人,可亲手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还是头一次,虽然她意志坚决,到底狠心动了手,每每想起,却总是忍不住心惊胆战,竟有些支撑不得。

却听怀真道:“你、你快过来!”

王浣溪一惊,这才又清醒过来,忙赶到怀真身边儿:“还要怎么做?”

怀真道:“三爷果然没有看走眼……爹爹也、没救错人……”

浣溪闻听,泪又落下来,想到昔日偏执的种种,想到如今心悸的种种,便哽咽道:“不是……”

怀真却已经说不出声了,死死地握着王浣溪的手,拼命挣扎了一番,浣溪望着她的模样,整个人几近崩溃,只紧闭着眼心想:“城隍爷爷,求你保佑……”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王克洵被定罪、全家下狱的那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她也是跪在地上,觉着自己软弱无力,头一次的开始祈求神明……希望脱出生天,希望再也不会陷入当初那无助的境地。

当初,神明果然派了应兰风来救助,那么现在……

忽听怀真似笑似哭般道:“我真不想……这会儿是你在身边儿……”

在这暗夜的城隍庙中,外头万家灯火,委实热闹,里头却一片静寂,顷刻,才听到“哇”地一声哭叫!打破这无边的死寂。

怀真几乎虚脱,勉力把身上的披风拉扯下来,叫王浣溪裹住那才出生的小孩儿,搂在怀中看了会儿,便流着泪亲了口。

王浣溪跪在边儿上,定睛望着这极为弱小却很起劲挣扎的小东西,一瞬竟把所有生死罪孽,尽都抛在脑后。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漫天嘈杂的烟花火中,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在东南边上,燃起巨大的火光。

这一声巨响提醒了她,浣溪一震,握住怀真的手:“这儿不能久留了,咱们快走,他们把火器库烧了,这会儿该回来了!”

怀真才生产了,哪里还能动,下半截根本便毫无知觉,此刻这孩子却安静下来,不再哭泣,只是轻轻地咂着嘴,跟大人们的惊慌失措比起来,显得如此安宁祥和。

第359章

诗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当万民同乐,街头喧嚣热闹之时,却有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跑过长街,耳畔所听,只有自个儿急促的脚步声,踩在地上,也像是踩在自个儿的心上。

头也不敢回的,只是抱紧了怀中被披风裹着的初生婴孩儿,拼命似的往前直去。

身后,依稀听到那鬼魅似的脚步声音,以及低语诡异的扶桑话,随风低低切切传入耳中,夺命鬼语一般。

她自然是听得极明白,身心悸动,双眸满泪,几乎看不清路。

忽地又有锐响腾空窜起,不知何处在放烟花,响动过后,笑语喧哗,吵吵嚷嚷。

王浣溪仰头看一眼那满目璀璨,忽地想到先前怀真所说的话:“……要往那人多的地方去。”

然而紧接着,却又是她说:“还是不能,免得连累旁人……”

王浣溪咬住嘴唇,才压住那几乎失声而出的哭,她毕竟是不同的,把心一横,便循着那灯火之光,竭力往烟花最盛之处冲去!

正在长街上观灯赏烟花的百姓们,对于一个忽然冲出来往前急奔之人并未多加留意,浣溪撞过一个个行人,身形被阻了阻,身后的刺客并未现身。

王浣溪转头,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无意中看见路边儿屋檐上的如烟身影,令人不寒而栗。

正将跑出长街,隐约看见前头有一队巡城差人经过,因是灯节,巡逻的人手添了一倍,威威武武而过。

浣溪如见救星,大叫一声,急冲过去,身后追踪的影子如附骨之疽,暗影中锋芒闪烁。

浣溪只觉得背上刺疼,心口上一窒,脚下猛然踉跄。

那几个差人见状,不知何故,有人便扶住浣溪:“姑娘……”

王浣溪瞪大双眸,兀自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婴孩儿,断断续续道:“天威不可犯,虽远必尽诛……我是——镇抚司王曦!”

那为首的一名统领听的明白,毛骨悚然,即刻拔刀,大声叫道:“护卫!”

顿时之间,十几个士兵齐齐拔刀,把王浣溪围在中间。

原来自从定下王浣溪反间之计策后,凌景深便命人暗中传遍浙海诸县上下一应公门中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人说出“天威不可犯,虽远必尽诛”的暗语之后,务必要倾尽全力救护,不得有失。

镇抚司的威名谁人不知?因此这数月来,众衙差士兵等,于街头巡逻之时,也都是提高警觉,处处提防。

那追着王浣溪的刺客们见士兵们把王浣溪围的紧紧地,自忖已经无法下手,互相使了个眼色,终于无声隐没。

扶着王浣溪的那统领忽然觉得手上一片濡湿,低头看时,却见王浣溪后肩上鲜血淋漓,不由惊呼:“姑娘!”

浣溪却并不理会,只是低头看着怀中,却见那初生的小婴孩儿仍还安稳睡着,此刻仿佛因听见有人高声,便又咂了咂嘴,看起来可爱至极。

眼中的泪跟汗融在一起,跌落下来。

话说先前,唐毅接到那神秘的京内来信,打开来看时,写得却是“物归原主”四个大字。

再往下看,却又有寥寥几行字,道:毅公尊启,原物奉还,再送上二百三十万两白银,为君海疆行资,慕某并无他意,只求一个人情,待海疆靖平,海道通畅之日,能得君一句应允。

唐毅不由皱眉,慕宁瑄在浙海一带,声名极大,然而商号却遍布全国,甚至远通满剌加,苏禄,南越,新罗詹民等国……慕商会中上上下下,总有两万多人手,由此可见此人势力何等庞大。

前些日子他一反常态前往京城,又做下那许多手笔,唐毅虽知道多半是商人之性情,有个无利不起早之意,可因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商业所图,因此众人都当他是来京城当个富贵闲人,挥霍享乐而已的。

何况论起在商之事,慕宁瑄在国内也已经算是做到极致了,宫内的制造局都是他一家独大,难道他还有别的企图不成?

一直到此刻,唐毅才知道慕宁瑄的所图。

他果然是有更大的企图,那就是这一片比大舜广袤国土更加无垠的海疆。

唐毅笑了笑,有些意外,也有些微微地了然。谁知目光往下,又见一行字,写得是:另,慕某得知,毅公将于永平郡主合和,因在此恭贺毅公双喜临门。

落款是:慕宁瑄。

唐毅看完了这整封信,又望着那“合和”两字,以及“双喜临门”一句,不由皱了眉。

他虽有跟怀真复合之意,但此话只曾跟怀真和兰风提过,他们两人却都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

慕宁瑄又何以知道?另外,又如何是“双喜”临门?

然而唐毅又深知慕宁瑄此人,绝不会有贸然多余之语,只怕这来信之上的每一个字,都有其深意。

唐毅握着信,又拿起那支金钗看了会儿,望着宫阙之中那凝眸而望的美人……眼前依稀竟出现怀真的眉目……

她前去礼部,原本是面上带笑的,后来那笑就极快隐去,面上微微地红也消退的一干二净。

他临行之时抱着她,只觉得她比先前更瘦弱了许多,却也并没有多想。

她望着小瑾儿,眼中才透出温柔动人的光辉来,他也以为是为了人母的缘故。

此刻,慕宁瑄这“双喜临门”一句,却竟似一把利刃,兜头向他劈来!

平靖夫人曾说过:他可以做好所有,不管于公于私,不是能不能,而是愿不愿。

然而此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已经一清二楚。

参透了那封信中指的是什么,唐毅即刻便命备马启程。

如此星夜兼程往京城而去,然而人还未曾抵京,就听到那个令他无法直面的消息。

彼时骋荣公主等往京城退回,还未进城,镇抚司的人早接到消息,蜂拥而出救护。

凌景深见凌绝是那个情形,整个人几乎失去理智,只是死死地抱着凌绝,还是副手命人直追出去。

继而郭建仪也听闻消息,悬心之故,打马奔出城来,骋荣公主同他简略说了经过,郭建仪听闻怀真被带走,想也不想,拉了一匹马就要追上。

骋荣死死地将他拦住,郭建仪却又坐不住马,竟直摔下来,多亏骋荣将他扶住。

过了好一会儿,郭建仪才醒神,见众人如此,便道:“此事……此事不能让贤王一家知道。”

骋荣正也不知如何跟兰风李贤淑交代,她本答应要照顾好怀真的,如今这般,实在是万死莫辞。

郭建仪说了一句话,心神渐定,便道:“公主不必回京,只怕贤王迟早知道风声……公主索性……往前去,在城外找地方安顿下也好,仍回詹民也罢,这一次倭国刺客又惹动镇抚司,只怕他们不敢再卷土重来,这会公主回国,却是最好的。”

骋荣摇头道:“我一定要知道怀真的安危,才能放心回去。”

莽古因受了伤,在旁包扎,听了便道:“说的很对,我不回国。”

郭建仪点头,见凌景深抱着凌绝,脸色骇人,郭建仪便道:“凌镇抚使不必焦心,别忘了竹先生尚在京内,他是个最能妙手回春的,何必先如此绝望。”

凌景深视凌绝如命,见凌绝灰败面色,气息微弱,方才又试着探过他的脉象,早已经知道他是被人狠手震断了心脉,只怕回天乏术,故而什么也不想了,只如自个儿也死了一般,如今隐约听郭建仪所说,心中微微升起一线希望,那眼珠子也才会转动了些。

当下郭建仪安排诸事,众人分头而行,凌景深抱着凌绝回京,骋荣跟莽古便先去了慕宁瑄的别院安置。

是日正午没过,唐毅悄然而归。

郭建仪勉强撑着而已,见唐毅回来了,心中才略安定,一切便由他做主。

唐毅因知道是阿剑等人行事,自然猜他们必然会逃亡沿海,郭建仪却也想到这点儿,早命人把郊县的出海口封锁,一律不许船只离港。——这幸亏也是因找竹先生惊动了赵烨,赵烨一路跑到宫内,向着赵永慕请旨,才能一路紧急传旨命封港。

唐毅见郭建仪这般料理,微微感激,却又猜到那些人港口走不得,必然会另寻路径。

正此刻,慕宁瑄因骋荣公主抵达,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前来,主动请求相助,又发了怀真的影貌图,是以整个浙海州县的慕氏商会底下众人都也知情。

短短的半日内,唐毅料理过所有,又托付郭建仪照料京中,务必不要让唐夫人、李贤淑等人知道怀真出事,他才又脚不点地地离京了。

而浣溪这边儿,是在唐毅离京后半个月,才开始行事的。

至于那份火器库地图,却也是真的,只因在沿海各地,也有不少倭国的细作,虽隐约探到唐毅在某地有个火器库,却不知详细端倪,他故意抛出这个大饵,才能成功给王浣溪铺路。

回浙海的路上,唐毅想着那一日平靖夫人的嘱托,心道:“姑奶奶您临去,跟我说……只要我愿意,便能料理好于公于私的任何事,如今,只盼我并未辜负!”

阿剑带着怀真来到山阴后,本来是等船来接应出海,不料船只还未到,禁海令却已经下达,因此一直搁置在山阴。

幸而得到那份地图,他因素来最憎恨唐毅为人,便一心报复,派人去探了几次,终于确认无误,这一夜,才决定动手。

而唐毅便是想引他动手,只因兹事体大,阿剑自然要亲自出马,不能有丝毫疏忽,这样才能让王浣溪有机会行事。

这一夜,百姓们乐淘淘地沉醉在哄闹团圆之中,却不知在距海不远之处,正有一场天翻地覆的混战。

本来唐毅一来是想让王浣溪动手救人,二来想顺势引蛇出洞以瓮中捉鳖,然而却想不到,他设下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敌人却更也有一重缜密安排。

就在火器库中跟来犯之敌大战之时,与此同时在海边上,有几艘船悄无声息地抵达,船上许多人跃下,月光下如来自海底的潜妖般袭来。

借着月光,炮台上巡逻的士兵看见,顿时吹响号角,叫道:“倭寇来犯!”

从短兵相接,到火炮轰响,不过是极短一瞬。

炮声震耳欲聋,令人胆战心惊。

在城中,那冲天而起的烟花声响尖锐嘈杂,自然盖不过火炮之声,可对百姓们而言,却并未认为是炮火声响,只以为哪里又在放炮仗罢了。

毕竟,谁会在这样举国上下同庆佳节的时候动刀动枪呢?且看这焰火何等绚丽,且听众人何等快活自在,人人都笑逐颜开,不知就在城外不远,暗夜之中,有人性命相博,誓死要将来犯之敌斩杀城外。

或许……正是因为有那些黄沙百战穿金甲的人,正是因为有那些江花边月笑平生的人,正是因为有那些操劳奔走、鞠躬尽瘁、两鬓斑白之人,才能在这般佳节之时,让举国上下都是这般欢乐祥和,而非是其他。

城隍庙中,怀真扎挣着起身,把那原本是用来剪灯花儿、后来却剪断了脐带的剪刀握在手中。

王浣溪临去并没有将门扇带齐,冷风嗖嗖沁了进来,但随之而入的,还有那焰火的热闹声响,以及那炮声惊魂的响动。

怀真歪头看向外间,双眸不见悲喜,此刻,她仿佛也躺在生跟死的边缘,却也正是在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

有些人是注定……不会是普通平凡、庸庸碌碌的。

可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才能让那些普通庸碌之人,活的宁静踏实,能每日都如昨日般安稳,无惧无虑地醒来,三餐一宿,冷暖忧欢,过着尘世间每个普通平凡日子。

不会担心炮火连天蔓延,也不用担心狂狞的铁蹄纷迭而来。

唐毅永远不会像是寻常人一样。

她也不会像是那日她所见的那名民妇一样。

他是一个至为强大的守护者,守护着这整个大舜,而她也该是一个守护者……守护的是他、跟所有亲爱珍惜的家人。

怀真微微一笑间,冷风扑面,城隍庙的门被一把推开

第360章

话说城隍庙的门扇被推开,有个人迈步进来,烛光之中,面容亦正亦邪,双眸盯紧怀真,隐约透出惊怒之意,正是剑郎。

怀真反而一笑,瞧着他如此不快,她心底反觉喜欢。

大概是瞧出她的喜悦之意,阿剑脸色更冷,却一言不发,上前见她抱起来。

怀真因精疲力竭,连开口说话都是难的,便索性闭眸不语,任凭他抱着自己,出了城隍庙。

冷风扑面而来,那一点儿昏黄光芒在身后逐渐隐没,只有城隍爷乐呵呵的笑容依旧,似洞察一切般的,目送那数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子微微颠簸,耳畔仍听到此起彼伏的焰火声响,似很遥远,又仿佛就在身边儿。

怀真禁不住微微睁开双眸,果然见到天空霞彩闪烁,端的绚丽。

这一刻,不禁想起某一年的元宵,两个人站在庭院中,唐毅因她先前不曾看的畅快,便特意叫人备了一些好烟火,单独给她放着看。

怀真自忖,这一生也再没有任何一场烟花火,比那日的更加璀璨,令人难忘了。

不觉转出了巷道,怀真问道:“又要带我去哪儿?若你要逃,扔了我岂不便宜些?”

阿剑并未立即答应,隔了会儿才道:“谁说要逃?我当同他决一死战。”

怀真冷道:“何苦来,竟当他是这般仇敌?且你一定会输的。”

阿剑身形微顿,眯起双眸看了怀真一眼,才冷笑道:“你若想激怒我,可就打错了主意,你只等着看……我如何杀了他!再灭了这大舜!”

当下怀真不再出声,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只任凭他抱着自己,似御风而行,又疾行了片刻,才陡然止步。

耳畔传来些许嘈嘈杂杂的声响,显得十分宁静,怀真不由复睁开双眸,望见眼前所见,却不由怔住了。

原来此刻人竟在一条极喧闹的街市之上,两边儿花灯烁烁,辉煌热闹,行人如织,穿梭其中,或三五成群,或双双对对,赏灯观花,闲适快活。

而正前方不远,便是古老的山阴城门,甚至能看见城门上的两盏红灯笼,随风闪烁,守门的小兵在底下,随意走过。

这一幕,就像是一副画卷在眼前展开,细致,恬淡,平常而温暖。

怀真一呆,自不会觉着此刻阿剑还有闲心来带自己赏玩灯会,瞬间,心中竟有种无端的不祥之感。

果然,就在此刻,有两道身影如风而至,并肩立在阿剑身侧,低低地用扶桑语说了句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低低沉沉地厉喝了声:“站住。”

怀真听了这个声音,简直不敢相信,极想去看看是真是幻,然而人在阿剑怀真,被他紧紧抱着,竟无法转身。

而阿剑也仍是动也不动,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此刻街市依旧,穿行不息的人来人往中,有少数人看见此地的情形有异,却不明所以。

耳畔虽仍是喧闹笑语,有妇孺牵着孩童,蹦蹦跳跳,有文人墨客,故作风雅,有商贩们,讨价还价……

在所有声响中,怀真却听见谁人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如此沉缓而清晰。

阿剑身后那人双眉一扬,正欲上前,脚步一挪的刹那,尖锐的呼啸声打破夜空而来,“轰隆”一声,仿佛在耳畔炸响。

怀真无法置信,按捺着心跳之意,呆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城门上,闪出一团刺眼的火光!砖石哗啦啦四溅跌落。

就仿佛是地裂山崩一般,整条街上的喧嚣声响就在瞬间、如退潮的海水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但顷刻,却又有无数尖声厉呼,取而代之。

原本安宁暖色的卷画像是被火点着一般,烈火熊熊席卷,画中的人物慌不择路,争相奔逃。

怀真不知要看向何处,然而却身不由己地看见——城门被炮火击中之时,门边上的士兵被那极大的气劲鼓中陡然跌飞,有人跌在地上,有人抱头逃窜,有的甚至将撞到自己跟前儿,阿剑身边儿两人各自拔刀。

怀真只听到自己大叫了一声“不”,阿剑已经抱着自己,拔腿往前急奔!

他仿佛无视那城门处的炮火凶猛,想要同归于尽似的,两边儿的百姓一个个擦肩而过,快的让人目不暇给,此刻,前方城门终于被击破,而城门外,怪叫声中,冲进许多倭国打扮的敌人,个个手持兵刃,张牙舞爪,似鬼怪般,将要为所欲为。

刹那间,竟似地狱之门打开了一般,腥咸的海风自城门处鼓入,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息,竟如腐臭的血腥之气,令人窒息!

这幅场景,如此丑陋可怕,怀真已然忘记所有,只是本能地睁大双眸,看见其中一个倭国士兵见了阿剑冲上前来,狞笑一声,持刀就砍。

阿剑动也未动,身边一人闪身上前,“啪”地一掌狠狠掴下,用扶桑话飞快地呵斥了一句。

那倭人一愣,定睛一看,这才唯唯诺诺,低头退下,另寻杀戮对象。

怀真无法呼吸,挣扎着扭身看去,却见身后百姓四逃,却另有一队大舜的兵马,迎面掩杀过来,其中为首的一个人,脸色如雪,手中提着一柄长刀,虽然身边儿的倭人极多,但他杀气腾腾的双眸,却只望着抱怀真的阿剑。

其中一个倭人冲杀过去,只还未挥刀,便给那闪电似的刀锋穿胸而过,而那人连停也不停,刀锋自那倭人肩头斜削过去,带出一溜儿的血花儿……他脚下如风,似煞神般疾奔而至,那墨蓝色的披风被劲风鼓荡而起,亦如死神之翼,呼啦啦响动。

——凌景深。

怀真方才听见他的声音之时,尚且不信,此刻亲眼所见,才信了的确是凌景深!

但是一时之间,已来不及想凌景深如何能出现在山阴,既然他在此,那唐毅呢?

怀真举目四看,原本生死无谓的心,忽地又急跳起来,竟无端迫切地几乎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唐叔叔,你在哪儿?唐叔叔……三爷……唐毅!”

而就在凌景深挥刀杀向阿剑之时,另有一人直冲出去,将凌景深挡下,正是先前跟随阿剑身边儿的那名狂人。

刀光剑影,把原本安静热闹的街市搅的七零八落,幸而这批追来的舜兵并不是普通的山阴士兵,有一半儿是镇抚司的精锐,故而城门虽破,却也硬生生地将倭寇们挡在门口,寸步不让。

阿剑目不斜视,将出城门之时,才回头看了一眼。

此刻,唇边竟仍是无动于衷的极淡笑意。

他转过身,抱着怀真纵身跃起。

就在这刻,怀真听到身后凌景深厉声吼道:“应怀真!”

怀真不知为何景深在这时侯为何会喊自己的名字……只是这声音里,竟仿佛带着无限隐痛,令人闻之心酸。

怀真愣了愣,忽然想到在京城郊外,凌绝从马车里爬出来,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之态。

怀真心头一痛!凌绝……凌绝他如何了?!

无暇多想,阿剑已经抱着她飞快地奔出城门,出了城后,夜风从海上来,冷冽鼓荡,带咸腥之气,而灯火光幽微暗淡,只有在远处东边儿,隐隐看见通红一片。

城内城外,便如两个世界,怀真竭力往城内看去,依稀可见城门处火把乱闪,人影晃动,却并没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出了城门,不出数里便至海边儿。

海边儿原本也有几户渔家,此刻却都已经火光熊熊,像是死寂了般,怀真直直地看着,借着火光,看见有一户渔家在屋外晾着的衣裳,有大有小,有一件儿看似是小婴孩儿的。

然而这周围却悄然无声。

这种死寂却比惨呼声更加可怖。

几道人影掠到海边,却见靠海停着许多小舢板,阿剑纵身,正要跃上其中一个,忽然劲风扑面,他本能地一歪头,肩头上一阵刺痛难当。

阿剑身形一个踉跄,落在地上,拧眉看去,却见怀真手中握着一柄剪刀,正狠狠地扎在他的肩头上。

此刻,旁边一人见势不妙,便抢过来扶住他:“少主!”原来正是良子。

阿剑一声不吭,只是盯着怀真,怀真咬着牙,颤声道:“禽兽不如!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她瞪着阿剑,几乎发狂,猛地拔出剪刀,仍想扎落。

却被良子握住手腕,狠狠一捏,将剪子夺了过去,又顺势一巴掌猛地扇了过来。

怀真原本就才生产了,真是体弱不支之时,方才狂怒,更加心神动荡,哪里禁得起如此挟怒一掌,便被打的头一歪,顿时晕了过去。

阿剑厉声喝止了良子,把怀真又抱紧了些,复跳上舢板。

小舢板乘风而去,划到深水处,才见那夜幕之中的海面上,悄悄地停着数艘战船。

船桨摇动,吱吱呀呀,绿波向着远处荡漾而去。

怀真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乌篷船上,惊鸿一瞥,看见岸上那清早起身的汲水妇人,一身素布衣裳,一脸慵懒恬淡。

依稀间,那仿佛变成了她自己,笑意浅浅,汲了水要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