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殊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小瑾儿听了宝殊如此说,又看怀真亲他,不由嫉妒心发,忙道:“我也不要了,给哥哥,娘!娘!”一边儿叫着,一边仰头,盼望地看着怀真。

怀真很懂儿子的心意,便也笑着把他抱住,在那肉呼呼的小脸上也亲了下,道:“这样才乖。”

小瑾儿一时也心满意足。

不料唐毅在旁边儿看了,便道:“亲了他们两个,独我跟神佑是没人理会的。”

怀真横他一眼,因俯身过来,见小神佑双眸乌亮,带笑望人,她便也凑过去,在神佑脸上吻落:“好孩子……”

唐毅见她神情里竟是那般温柔,不觉心动,便低低笑道:“轮也该轮到我了?”

怀真禁不住笑了出声,又因见宝殊跟瑾儿都眼巴巴看着,便只在他手臂上用力抓了一把,示意他收敛。

唐毅也不做声,只是笑吟吟地。

正在此时,唐夫人派了嬷嬷来,要接宝殊跟小瑾儿过去那房里睡,怀真正要哄两个孩子过去,不料小瑾儿道:“我也要陪着娘睡。”

怀真意外道:“说什么呢?”自打小瑾儿出生,多半是奶母在隔间内照料着,晚上并不跟怀真同睡,只偶尔才会抱着他睡。

小瑾儿说着,便跑到床边儿,试着要爬上去,却他人小腿短,便只是在床前乱蹭罢了,试了几回,爬不上去不说,反而几次差点儿跌倒,可他竟十分执着,仍是坚持不懈。

唐毅转头看小瑾儿,也有些意外,然而见他这般“笨拙”,却又忍俊不禁。

怀真却知道是因今儿早上被瑾儿看见了唐毅跟自己同榻……故而此刻才这般,便过去劝道:“祖母等着你呢,不许胡闹了。”

小瑾儿闻听,却大有不愿之意,竟道:“娘为什么不要瑾儿了?”

怀真奇道:“娘哪里不要瑾儿?”

小瑾儿扁着嘴,道:“爹爹可以在这里睡,瑾儿为什么不可以?”

唐毅原本没想到这点儿,忽然听了这话,差点喷笑。

怀真正搜肠刮肚地想要安抚,唐毅已经起身,笑骂道:“臭小子,你娘是爹娶的媳妇儿,自然跟我一块儿睡,你很快长大了,自然不可以……等以后自个儿娶了媳妇再一块儿罢!”

小瑾儿听到这样的话,他是小孩子,哪里会懂,当下更加不乐,便要哭诉委屈。

谁知还没放声儿,唐毅已经道:“又要哭包了不成?连神佑也要笑话你了!”

小瑾儿正张开口要放声大哭,闻言便噎住了,眼泪汪汪却偏不出声,瞧着极为可人怜。

怀真毕竟疼惜儿子,见唐毅这般,便要劝慰,不料唐毅道:“这孩子鬼精灵着呢,你一劝,他就越发精神了,不必理他。”

怀真扯扯他的衣袖,宝殊在旁看着小瑾儿委屈,便细声细气道:“弟弟,我在宫内的时候,也不跟母妃娘娘一块儿睡的,咱们去见太太罢。我陪着你。”

唐毅道:“你瞧你宝哥哥。”

小瑾儿皱起眉心,万般不乐,偏此刻唐夫人那里又来人问,怀真只得把小瑾儿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口,道:“太太想你跟宝殊呢,乖乖地先去这一晚。”

小瑾儿瞅一眼唐毅,终于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到底跟嬷嬷去了。

两个小孩儿出门,怀真凝眸望了一阵儿,才回来对唐毅道:“你做什么着急撵他,顶多再两个月,你便又要离开了,好歹也让跟他多多相处,倘或这一去又一年半载的,只怕回来的时候,又不认得你了。”

唐毅正抱着神佑走来走去,便先在神佑脸上也亲了一下,又见神佑笑得甚是可爱,他便忍不住赞道:“爹爹的乖女儿,真是人见人爱,比臭小子强多了。”才交给奶母抱了去安歇。

怀真闻听,啼笑皆非。

唐毅走到怀真身边,随口说:“小瑾儿是男孩儿,不必总是惯着他,还是严苛些好。”然而想到怀真所说,也有道理,想到白日赵永慕说的那些话,心头竟微微一沉。

是夜,两人安歇无话。次日,怀真因对唐毅道:“再过两日,是姥姥八十的大寿,你可要腾出空儿来,咱们过去幽县给她老人家贺寿呢。”

唐毅答应,果然特意将诸事排开,不提。

这一日,便是徐姥姥的八十大寿,先前因李霍之事,又加上兰风认祖归宗,恢复身份,另还有唐毅这一宗,因此李家在幽县之中,早也不复当初,赫然已经成为名门望族。

再加上李准如今也在军中历练,前途无量。

而女眷之中,细算起来,家中竟有三位诰命夫人,一位王妃,一名郡主,因此自然声势无两。

且喜李家又不是那等掌不住的门户,李兴本是个忠厚之人,徐姥姥又极仁慈的性情,因此这几年来,非但并无恶行,反陆陆续续只做些斋僧布道,施粥施米的善举,更是人人称赞。

寿辰前一日开始,李舅妈早命底下众人蒸了无数的寿包,在门口发放给那些贫苦之人,方圆百里众人都知道了,欢喜雀跃,纷纷前来领取。

大寿当日,来往的车辆、轿子等把整条街都堵住了,幽县当地的士绅官员们无一缺席,纷纷前来不说,京城内贤王一家,唐府唐毅同怀真,以及张珍容兰……也早早地便来到给老人家贺寿。

除了这些人外,却竟还有李霍旧日的一干同僚,竟都记得此日,但凡能亲来的,都亲来给老人家磕头……那不能来的,也托人送了贺礼,只道替李霍为老人家做寿。

徐姥姥见了这许多人,想到李霍……忍不住感极泪落,忙叫快快起身,安排酒席好生招待。

李贤淑的姊妹们自然也都回来了,美淑跟爱玲早先返回,巧玲仍是最后,还未现身。李贤淑还以为她又要拿乔,不料姊妹聚首后,听美淑说起,才知道另有内情。

美淑道:“姐姐这些日子也不常回来,因此还不知道呢?巧玲跟陆波先前闹的很是厉害……她还跑来家住了几日呢,是娘怕你知道了糟心,才不肯跟你说的。”

李贤淑诧异,忙问端倪,美淑道:“提起来没得叫人生气,可还记得当初姐夫出事儿么?陆波竟是慌了,生怕把他们家也牵扯进去,便在家里百般埋怨巧玲,他家里那两个老不死的东西,也跟着作威作福的,说巧玲是扫把星,要连累全家,竟又打又骂,还让陆波休了她……”

此事过去很久了,李贤淑却从未听说,当下动了怒,美淑道:“巧玲哪里肯,陆家的人便撺掇着,说她不敬公婆、凶妒成性,一定要休了她,巧玲又气又怕,还以死相逼过,把娘都惊动了,跟嫂子一同过去,痛骂了他们一阵儿……他们因忌惮娘跟嫂子的身份,这才不敢闹得太过离谱。”

李贤淑早气得皱了眉,兰风先前出事那一阵儿,人人都以为天塌了,再也没有转机之日,爱玲两口子倒是不怕嫌疑,登门了数次安抚李贤淑,美淑好歹也去过两三回,巧玲只在起初的时候露面过,以后便再未出现。

李贤淑因知道她素来是那个性情,也不理会,何况当时她也无暇理会别的了,却不知原来巧玲家里另有波澜。

这会儿,爱玲见美淑都说了,便也忍不住道:“说来也真叫人瞧不起,平日里看似人五人六的,又是当官儿的,乃是我们三个当中最顶力似的了,没想到出了事,竟是这样可恨!这倒也罢了……以后姐夫因没事儿了,又是这个身份,他们家里竟又都变了脸,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三姐原谅。”

李贤淑拧眉道:“巧玲就这么忍了?”

美淑道:“她倒是还算有点气性,反而带着孩子回到家里来了。最后是那陆波来求了三四次,才勉强回去了的。”

李贤淑嗤之以鼻,冷笑道:“这算有什么气性?不过仍是个脓包!这种男人,还贪恋他什么?有用的时候抱着腿,没用的时候恨不得把你的心也踹出来。不快些儿一拍两散,还留着他再找机会多踹几脚?迟早晚被踹死了,呸!”真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正说着,就听闻巧玲跟陆波等来了,三姊妹才停了口。

巧玲倒仍是无事人一样,然而气焰不再似昔日一样嚣张,反而有些小心翼翼、默默无语似的。三个人也不提那件事,彼此坐着只是闲话了一阵儿。

只李贤淑抽空,便出门,因叫小厮唤了兰风出来,在门上叮嘱了他几句,兰风听了,点了点头,便自去了。

话说因怀真带着小瑾儿跟宝殊,应玉又带了小狗娃,张珍家一对儿双胞兄妹,便委实热闹的无以言喻,孩子们只在徐姥姥身边儿凑趣,老人家瞧着这许多好孩子们,早喜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众人又各自备了寿礼,不必赘述。

热闹了整整一日,外头又请了戏,并不在李家大院内演,而是在幽县的大戏台子上,给幽县的父老乡亲们看,一直到入夜后,人才渐渐散去。

是夜,李贤淑因久不曾回家,徐姥姥年纪又且大了,此夜便不曾回家去,只在李家歇了一晚上,唐毅跟怀真也便同在。

巧玲美淑爱玲见李贤淑不回去,便也都留下了,几个姑爷,除了陆波,其他两人也都留宿,晚上吃酒后,各有住处不提。

李贤淑私下就问兰风道:“你可说他了?”

兰风道:“且放心就是了。我同他说的很明白,虽并没说什么重话,他岂会不知?早就变了脸色,其实很不必跟他挑明,只派人细细查访,以后若他们家还作祟,我自有法子摆弄他,只不肯跟这种人生气罢了。”

李贤淑道:“我又何尝愿意,只不过实在气不平,平日里跟着咱们沾光,恨不得嚷嚷的满天下都知道是亲戚,出了事儿就是这个腔调,我的脾气,真恨不得立刻打死了,偏偏巧玲要在这歪脖树上吊死。”

兰风笑道:“莫生气,只顾气坏了自己。你也不必过于恼怒,一来,这是个人的性情使然,而来,或许有一种缘法。”

李贤淑不等他说完,便道:“什么缘法?有缘也必然是孽缘!”

兰风便点头道:“你说的很对,难道这世间只有善缘,没有孽缘不成?自然是善恶两分的……比如说,你跟我之间,便是善缘,你我情投意合,神仙不换,而怀真跟唐毅两个,倒也是有缘的,也是那情比金坚的善缘……可是巧玲跟陆波,或许就是孽缘了,他们两个或许是前世谁欠下谁的,故而今生必须偿还。所以她纵然受苦委屈,也自不肯回头……不管是善恶,冥冥中自有注定罢了,咱们是局外人,何必只干着急呢?”

李贤淑听他长篇大论说了这许多,便笑道:“好好,我随口一句,你就说出这许多大道理来,偏偏让人觉着有些信服。”

两人正说到这儿,忽地听到里头徐姥姥唤了声:“大妞儿,快来!”

李贤淑听得是叫自己,又听徐姥姥声音带惊,不知发生什么,忙抽身回去,兰风也怕有别的事,也忙赶着入内。

却见里间儿,徐姥姥坐在桌边椅子上,正定定地看着手中一物,而在她面前的桌上,摆着许多贺礼,有的用匣子盛着,又的被打开,有的却并没有,狗娃儿,宝殊,小瑾儿三个围在边上,正也跟着看。

原来方才徐姥姥正看着三个孩子玩耍,因狗娃见这满桌子的东西好玩儿,便要看,徐姥姥就叫他们三个小的随便翻看,不料翻到一个匣子……打开来,却吃了一惊。

李贤淑先扫了一眼,见屋内并无异样,便忙上前道:“娘,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徐姥姥道:“你瞧瞧!”说着,便把手中之物举了起来给她看。

李贤淑只顾看徐姥姥面色去了,并未留意她手中之物,此刻低头,烛光中,才见徐姥姥手中握着一个三色的玉手镯,竟正是昔日怀真送给她、后来在赈灾义卖大会之中被人买了去的福寿镯!

李贤淑惊喜交加,忙也握住了,问道:“哪里来的?怎么又回来了?”

徐姥姥颤巍巍指着面前一个锦匣,道:“是这个匣子里的……这是谁送的来着?”

应兰风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却并不说。

李贤淑也觉着这个匣子有些眼熟,正思忖着,这会儿,却听得宝殊乖乖说道:“这是舅舅送的。”

小瑾儿见这些大人们竟都不知道,便也捂着嘴笑说:“笨笨,是爹爹送的。”

李贤淑这才想起来,白日里的确是唐毅把这匣子送给徐姥姥的,当时并没打开看,谁想到……

李贤淑发了会儿呆,喃喃道:“不是三万两被人买了去的么?”

兰风笑道:“不必再猜了,他素来是个最有心的,当初岳母把这镯子拿出去,只怕他早知道,自然是他叫人买了的,今儿才借故又送还给岳母,乃是他一片孝心罢了。”

兰风虽然猜到,却并不知具体内情:原来当日,唐毅果然是派了人过去,本想把徐姥姥的福寿镯跟怀真的美人金钗一块儿买了的,不料虽然福寿镯到手了,可半路杀出一个慕宁瑄来……

徐姥姥看了半晌,心中感念,含笑点头。

李贤淑却只想着一件事,便苦笑道:“这毅儿,看着稳重,可也真真儿是个没算计的!三万两银子……哪里是个小数目,他就这么扔出去,连个响儿也没有。”

兰风只是忍笑,含笑道:“很是。”

李贤淑又道:“这如果是我的镯子,我就要好生供起来,三万两呢,哪天若是不留神碰着了,只怕我也要心疼死。”她嘴里这般念叨,却小心给徐姥姥把镯子戴上。

徐姥姥也笑道:“你说的我也不敢戴了。”

李贤淑虽然肉疼,却咬咬牙道:“罢了罢了,横竖不是花咱们的钱。”说到这儿,忽地问道:“怪了,为什么不见毅儿跟阿真呢?”

徐姥姥道:“方才唐大人跟我说了,要带真哥儿出去走走呢,我答应了。”

李贤淑笑道:“这乌漆墨黑的,跑哪里去?也不怕有狼出来。”

小瑾儿懵懵懂懂道:“狼?”此刻他还有些不知“狼”为何物,一时疑惑。

宝殊见他双眼睁大,以为他怕,竟安抚道:“瑾儿不怕,哥哥会保护你。”

狗娃儿毕竟年长些,竟兴高采烈:“哪里有狼,看我打死它。”

徐姥姥等见状,均都大笑起来。

话说唐毅带着怀真,便离开李家,也不带丫鬟小厮,更不用马车,只两个人共骑着一匹马儿,将她搂在怀中,用披风裹住,一路出了城,竟来至郊外。

此刻夜风徐徐,因开了春儿,并不觉得如何沁凉,反觉有些舒爽。

怀真同唐毅夜行,且又人在马上,委实惊喜非凡,便四处张望,却见因月色极好,映的四野明亮,看来跟白日风光,更为不同。

怀真也觉得适意,便仰头看他,笑道:“三爷,你又闹什么?”

唐毅任马儿迤逦而行,也是闲闲散散地说道:“想着带你出来透透气儿。咦,你看前面儿。”

怀真抬头,却见前方不远,月光之下,有一片林子,花瓣在月影下朦朦胧胧,闪闪烁烁,似月光下的雪色浮动,怀真觉得眼熟:“这是……啊……是那日的梨花林!”

第373章

且说唐毅忽地带了怀真夜游,便来至昔日那梨花林中。

当初李霍尚在之时,受唐毅嘱托,曾“骗”了怀真来此同他相见……彼时还似美人如花隔云端,相望不得相亲的时候,如今时光荏苒,却已经得偿所愿,娇妻爱子,携手相陪,承欢膝下。

怎不叫人感叹,世事正是静好。

怀真眼望着那月光之下的梨花簇簇,喜欢之余,不免想到李霍,唐毅见她忽然不做声了,便将她往胸前带了带,单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不必伤怀。”

忽地也想到一件事,便又说道:“之前你把姑奶奶的那些藏物等都给了户部?”

怀真见他忽地说起此事来,才打起精神道:“我知道姑奶奶是疼我、又不肯放心,才把所有都托付我……只是……我何德何能,怎能消受得起,先前又且想着,那东边海疆仍要用钱,南边的时疫也要妥善料理,自当是做些好事,姑奶奶若是知晓,应该也不会怪我胡为。”

唐毅点头而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可知道,姑奶奶收藏的那些东西虽然难得,可更难得的,是这份承继的殊荣呢?故而唐家虽然不缺珍器重宝,可因这份荣光,却仍有许多人盯着呢,听闻都给了你,可知有多少人暗中吐血不迭?”

怀真忍笑,便钻入他的怀中,低声问道:“那你呢?”

唐毅笑道:“我自然是得意的很呢,正好儿给他们瞧瞧——看我的怀真,正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故而姑奶奶才最看入眼,才格外照料。”

怀真心里沁甜,抿着嘴偷笑,反而啐道:“呸,好不知羞,只顾说嘴不成?那时候谁是你的……了?”彼时两个人和离,正是冰冻僵局的时候。

唐毅见她赌气,却含笑仍道:“我从来都当你是我的,我打小儿看到大、从来都钟爱的女孩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竟微微俯身低头,便吻向她的樱唇。

一袭披风,把她仔仔细细裹在其中,马上方寸,却是两个人无比紧密亲近的世界,怀真听见是谁的心跳声,怦怦然,格外清晰。

夜风徐徐,四野无声,只小虫儿躲在路边儿喃喃。

马儿仿佛也被这温柔夜色感染,便停了下来,呆呆站了会儿,仿佛在思索何去何从。

顷刻,驯顺的大眼睛一眨,便低头探颈,从路边撸了一嘴青草,慢慢嚼吃,聊以为安慰。

良久,唐毅才将怀真松开,垂眸望着她的唇瓣,在月色之中也有些微微地水色,同流溢的眼波交相辉映,愈发叫人心动。

他勉强吸了口气,将心神略微镇定,抬头看去,却见已经来至梨花林旁边,于是便又一抖缰绳。

白马会意,便嗒嗒得得,不紧不慢地进了林子。

一树树梨花从身边儿蹭过,花枝被碰动,微微摇曳,怀真不由笑念道:“并辔花丛里,无琴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唐毅笑道:“可知我最喜欢并辔这一句?”低头在她脸颊边儿上贴了贴。

眼见已经到了花林深处,唐毅便翻身下马,把怀真轻轻抱了下来。

怀真早先跑到一棵梨花树下,仰头痴痴打量,靠近了细看,才见蕊白沁香,映着月色,更见高洁绝色,所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此刻唐毅把白马儿松开,马儿甚通人意,就也只俯身低头,也于这梨花林中徜徉自乐去也。

怀真正在呆看,唐毅走到身后,便将她又抱入怀中,低头在她发鬓颈上轻吻,说不尽的轻怜蜜爱。

怀真怕痒,又且有些怪羞的,便道:“这样好的景致,且好端端地看会子罢了,只管闹腾。”

唐毅“嗯”了声儿,仍不舍松手:“我原本也是此心,奈何美景不如伊。”

怀真回头看他,叹道:“一早儿认得你的时候,竟不知道三爷这样会说甜言蜜语。”

唐毅挑了挑眉:“正是这个理,不认得你之前,我也不知自己竟有这份本事,必然是娘子调教的好。”

这一句话,说的怀真又喜又笑,又且羞臊,便转开头去,道:“罢了,越发无状了,真是替三爷臊得慌。”话虽如此,那心底却早就又乱了一池春水,又如小鹿乱撞。

此刻,眼望周遭美景醉人,才蓦地又醒悟过来:当初这人把自个儿骗了来,哪里也做过什么好事的?

怀真原本心无旁骛,忽然想到此情,顿时便瞄向唐毅,却见他抬头望着那簇簇如雪梨花,若有所思。

怀真按捺心神,便道:“如何不说话,在想什么?还是……恼了我?”

唐毅闻言回头,道:“方才跟你说的话,尚未说完……”便握住她的手,往前缓步而行。

走不多远,竟见在中间儿空阔之处,有一处小小地屋架,以木桩为地基,底下悬空,距离地面一人高之处,造成一座小小楼阁的模样。

上回来时,还不曾见,怀真诧异道:“此处如何会有屋宇?何人所建?”

她本好奇,想上前细看一看,忽然想到里头或许有人,便忙又靠近唐毅身边儿,低低问道:“可是有人住在里面儿?”

唐毅见她胆怯,便故意笑道:“或许有,你唤一声,看看会有什么人跑出来?”

怀真最禁不住吓,却听出他的戏谑之意,举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两下儿:“不许唬人。”

唐毅才笑起来:“放心,没有人,这原本是看林人所居之处,只等结了梨子才来罢了,如今又哪里会有人特跑来此处?难道除了你夫君我,还有别人有此闲情雅意?”

怀真松了口气,却又止不住笑:“好不知羞。”

此刻唐毅轻轻跳上阁楼,见里头果然空阔无人,只堆放着些松软稻草,他便夹了一捆,又跳下地。

怀真正不知他要如何,唐毅已把稻草放在一棵极大的梨树底下,又把自个儿的大氅卸下,盖在上头,这才拉了怀真坐了。

怀真心喜:“多谢。”彼此相挨而坐,倚靠大树,抬头看花枝摇曳,天青月满,耳畔隐隐还能听见洢水河滔滔而过的潺潺之声,如斯景致,美轮美奂,无法言喻。

美景当前,两人一时都不曾出声,只觉得静谧宁和的此刻,只堪细细体会才好。

只唐毅凝望了会儿,到底忍不住,便转头看怀真,果见她仰头呆看那花月,他便凑过来,在腮上亲了一下。

这才打破了长久的寂静,怀真掩着腮道:“三爷……”

唐毅凝视着她的双眸,忽然说道:“我已想好了,先前跟六部之人也略有通气儿,想这梨树林甚好,梨花如雪,又靠近洢河,不如在此地前头,建一座忠烈将军祠,把本朝开国以来,为国殒身的将士们,按形容塑真身,刻碑篆名,记录彰表功绩,也让官员百姓们逢年过节,时常过来祭拜……这样的话,这护佑江山万里的忠烈英魂,也不至无主寂寞。”

怀真心头震动,定睛看着唐毅,此刻双眸之中已是一片感念动容之色,喃喃唤道:“三爷……”便蕴泪笑道:“三爷,你想的很周全。”

唐毅道:“我心中一直有这个念想,直到见你把姑奶奶的东西捐了,才笃定了这份想头。”

怀真不由靠他近了些,伸手搂住腰间,悄声说道:“三爷,能跟你在一块儿,真真儿是好。”

唐毅说了此事,又听这话,便敛了心神,转头只看向她,道:“这话也是我想说的,我先前说,怀真是我的,然而我又何尝不是怀真的?”说话间,便低下头去,在她额间又亲了口。

这次怀真却并未躲,反而慢慢抬起头来,仰头望着唐毅,见月光映着他的容颜,越发显得玉容皎皎,君子匪然。

而鬓间的星星华发,被月色濡染,却也透出几分柔和的浅色……

怀真对上他的双眸,情不自禁凑了过去,便在他的唇上缓缓印下。

唐毅起初不动,只任凭她蹭着自己的唇瓣,尚有些生疏,也难免羞怯,却是难得并未退缩,反而坚定的吮着他的双唇,仿佛要通过这般极至温柔的动作,让他知晓她温柔的心意。

好风如水,透过花丛,无数雪色花瓣簌簌抖动,似浅吟低唱,似万物有情。

唐毅终究按捺不住,手臂顺着滑至腰间,蓦地用力,抱于膝上……

此即情到好处,早已无可抽身,怀真斜躺在他膝头,仰望着唐毅,所见竟是青天宛若碧海,月影洒落,花枝浮动,却都不及斯人绝色。

不由身心迷醉。

厮缠半晌,唐毅便停了下来,缓缓调息。

怀真察觉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唐毅搂着她,却不动作,只道:“再过一阵儿罢了……”

怀真心中一动,便抿嘴笑道:“什么再过一阵儿?这会子是不是在想别的了呢?”

上次她回到唐府,他迫不及待拉了她进卧房内……彼时他说“并未再想别的”,她问“是想什么别的”,他兀自不认。

此刻,却不由不认,何况纵然嘴上不说,身子上却早已经说的极明白了。

唐毅见她面带戏谑之色,不由笑道:“你这丫头坏心,我是一片为了你好……你看我捱苦,竟还忍心捉弄呢?”

怀真悄然低语:“我哪里捉弄了……你且说……又怎么为了我好了?”

唐毅想了想,皱眉叹道:“上次生小瑾儿的时候,已经把我唬的不知怎么样,我一生也没那么担惊受怕,唯独这几次,竟都因你。”说这话,眼底便透出几分悒郁之色,却并不是为了自个儿,而是疼惜她受得那许多苦楚。

怀真怔怔望着他,听他又低低道:“后来这遭,你被劫走了……你虽不曾跟我说详细,我又岂能不知?”

当初,王浣溪抱着小神佑回去,通知凌景深行事……后来回到京内养伤,这几日唐毅回来后,虽不忍问怀真,到底也从王浣溪口中听到过。

唐毅早就明白,浣溪的性子,也是那种亦正亦邪,于她而言,黑白对错都可忽略,只为达目的而已。

然而她说起那夜出逃、城隍庙中种种,虽时隔这许久,却仍是有些崩溃之意。

王浣溪勉强讲述过后,曾道:“不怕得罪您,或许您早也看出来了,我从来都瞧不起她,觉得事事比她更强,然而那夜……反是她撑着我,若不是她,我自也跑不出来……才知道先前,我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说这句话之时,王浣溪眼中竟滚出泪来。

——其实非止于此,后来她又听闻怀真纵身坠海之事,不由便回想起当初在镇抚司内,她遇见挟持了胭脂的招财,可知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要避免惹祸上身,后来他被招财以性命要挟,面对唐毅手持的利箭,唯一的念头,也仍是要活着!

以她的心思性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当时的怀真……到底是因一种什么力量,才有胆从那极高的雀室之上,飞身赴死!

她更加想不到,为什么看似柔弱只如一朵花儿似的怀真,竟有那种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勇气!一而再地做出令她想也不敢想之事。

唐毅敛了思绪,便把怀真压到胸口,沉声道:“我也从不肯轻易发誓,只觉得说出口来,反倒显轻薄了,但是……我立誓绝不会再让你受那种苦楚。”

怀真转头,在他胸前靠近心的地方亲了亲:“三爷,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