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到半路,忽然有异样的鼓乐声响隐隐传来,听来不似大舜的曲调。

怀真掀起帘子,悄悄看了一眼,却见有些百姓们在路边儿,正笑语喧哗,互相招朋引伴说道:“快去看热闹,沙罗国的使者来了,那些仆人侍女们,穿着打扮竟是那样儿的,好生古怪有趣!”

怀真一怔,这才想起如此的曲调,自个儿曾听过的,果然是沙罗之音:她早听说沙罗国的使者近日抵京,不料正是这般巧了。

此刻王府的车驾往前,不料前头正巧沙罗国的队伍也拐了过来,贤王府的马车一时收势不及,便撞倒了一个沙罗国的前方开道之人。

两方队伍顿时都停了下来,隐隐有些争执之声。

怀真皱皱眉,因担心李贤淑脾气太急,怕又横生事端,便把夜雪叫来,让她去吩咐,不许吵嚷,息事宁人罢了。

夜雪当即便去传话,此刻沙罗国的侍从也自去跟使者传话。

顷刻,怀真侧耳细听,闻听前头静了下来,只以为无事了,便叫车驾再行。

谁知轿子才又再起,行不多时,便听见有人道:“请问车内的可是永平郡主、怀真小姐么?”说的虽是舜国语言,但听着却有外邦声气儿,且是个女子的声音。

怀真闻听,便猜到是沙罗国的人拦路,却不解为何竟当众呼唤自己闺名,外头贤王府的随从们也不解这是何意,一时面面相觑。

怀真便又对夜雪示意,夜雪走上前去,果然见眼前是个沙罗女侍,奇装异服,妖娆俏丽。

夜雪打量着她,便道:“正是永平郡主在此,是有何事?”

那女侍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忙转身而行,回到队伍当中那最大的车驾跟前儿,低头以沙罗语说了几句。

女侍言罢,就见那车驾中走下一个人来,虽然是舜国的服侍打扮,却又另有异域风情,发髻、首饰等各自异样。

然看脸容,却的确是舜人无疑,只生得纤柔清贵,仪态高雅,偏也是个女子!

其他沙罗国的随从等见这女子露面,均都低头,显然极为尊敬。

连大舜来看热闹的百姓都禁不住屏息静气,如见天女一般。

只是这女子并不看别人,只望着眼前车驾,一步步走了过来,便盯着车帘,有些颤声问道:“是姑娘么?”

隔着车帘,怀真听着这声音甚是耳熟,却记不得是在哪里听过。

此刻夜雪见是这般情形,忙抽身回来,同怀真低语说是沙罗国的正使下车,怀真见对方如此相待,事关两国,自然不敢怠慢失礼,忙也下车来,夜雪扶着手,来到那正使跟前儿。

两人对面相见,怀真瞥着面前女子气质高贵不俗,心中便想:“果然民风大不同……此女便是沙罗国使者?”

怀真尚未仔细打量,不料那正使直直看了她片刻,又惊又喜地低呼了声:“姑娘!”竟上前一步,冲着怀真跪拜下去!

第381章

话说这沙罗国的使者下车,忽然做惊人之举,怀真见是如此情形,不及多想,忙将她扶住了,口中道:“使不得!”

原来先前唐毅是礼部尚书,怀真自也明白些国使之事,知道若是出使外国,使者便是一国的颜面,万不可有一丝闪失。

沙罗先前败于唐毅之手,使者来朝,倘若是拜跪本国皇帝,倒也罢了,若是对别人,可是万万不能的。

两人手挽着手,对面相看这会子,怀真早也认出来面前的是何人了,竟然正是昔日代替应玉和亲的秀儿!如今已经被封为怀秀公主。

也怪道让怀真一眼没认出来,这许多年过去,秀儿的容颜、气质都跟先前大为不同,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然而怀真做梦也想不到,沙罗的使者竟然是昔日相识之人。

秀儿因乍然见了怀真,一时情难自禁,哪里还管其他?此刻被怀真扶住,才也站住了,只紧紧盯着怀真,眼中已有泪如涌。

此刻跟随车驾的舜国礼部接引众人到了跟前儿,虽知道沙罗使者是怀秀公主,却想不到、竟跟怀真如此亲厚!

当下众人笑着,道:“使者不如先进宫面圣,横竖要在京内留三个月,稍候再跟永平郡主叙旧也是好的。”

怀真便也柔声道:“且快先去罢,回头咱们再细细说话。”

秀儿点了点头,却仍是禁不住,便把怀真抱了一抱,在耳畔轻声说道:“这许多年来,我在那万里之外,心底最牵挂的人,便是姑娘了。”

怀真闻听这话,不由也湿了眼睛。

秀儿将她放开,先送怀真上了车驾,才自个儿也返回车上,各自离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说秀儿去后,李贤淑因不知端倪,便先派了丫鬟来打听详细,怀真不愿仓促说及秀儿之事,便索性随着李贤淑先回到贤王府。

李贤淑自先叫人把安品带回去,洗漱更衣安置。

娘儿俩入内之后,屏退众人,怀真才同李贤淑说明这沙罗国的正使乃是秀儿之事。

李贤淑听罢,受惊匪浅,出了半晌神,却又感慨说道:“阿弥陀佛,真是想不到,那丫头,竟会有这等造化,这可也算是她苦尽甘来了。”

更想到同样是今日,应老太君是那个样,秀儿却又是这个样儿,岂不叫人心底感触?

李贤淑叹了几句,忽然又道:“可见她先前受的那些辛苦,都不过是老天爷给的磋磨罢了,倘或当时她熬不过来,就那样死了,又或者她是个没心肝的,自然不会甘心替了玉儿……不管哪一样儿差了,也不会有今日的风光了呢。”

怀真听了这句感叹,若有所动,便点头笑说:“娘说的对,这只怕是各人命中的造化。”

两人正说着,见兰风从外回来,进门笑道:“你们可知道,沙罗国的使者来了,你们再猜不出是谁,方才我在殿上见了,还以为是眼花了呢。”说着,又笑看着怀真。

李贤淑同怀真笑着对视,起身迎了兰风:“你还在梦里呢,你没见着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了。”说着,就把今儿在路上跟秀儿相遇之事同兰风说了。

当初秀儿之事,起起伏伏,那丫头也是命苦,几番生死到了如今……兰风回想往事,当初一念之差,秀儿的性命就没了,哪里想到日后会有这许多造化。

李贤淑便又把应老太君跟安品之事同兰风说了,道:“安品很不该沦落到那个境地,因此我做主讨了她回来,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呢?”

兰风早就连连点头道:“哪里的话,我尚且要赞服呢。”

两个人对应老太君去世之事,却也都不多提,不喜不怨,按例行事,只当是寻常不相干的人家罢了。

此刻怀真见事情妥当,便起身欲回唐府,兰风忽地又道:“对了,另有一件事你们必然不知道。”

李贤淑忙问究竟,兰风才道:“小绝自请为海疆使,皇上已经准了,这一次毅儿出京,他也要同往的。”

李贤淑大惊:“小绝也要去海疆?这……”想到他的身子那样,不觉又且意外又是担忧。

怀真却一声不响,只面色淡淡的。

兰风对李贤淑道:“年轻人志在四海,倒是好的,我看小绝为人,虽然无可挑剔,但总也觉得他身上自有一股郁结之意,倘若出去历练历练,能开阔心志,对他竟是好的。”

李贤淑听了这话,便叹道:“我又何尝看不出来?那孩子是个有心事的,然而他才好了不多久,又跑出去,别有个不妥当。”

兰风笑道:“你瞧瞧你,他既然如此说了,凌府众人自然也都答应了,你却又操心起来。横竖是孩子自己所选的路,小绝又不是个没数的,你只留意,在他们出京前,索性在府内安排一场,也算是给他践行。”

兰风说罢,点头又叹:“当初我还是那样褴褛不得志的时候,小绝就对我忠心不二的,后来落难,他都从未有背弃之意,世上人多喜锦上添花,似这种雪中送炭的有几?我这个弟子收的真是不差,这一次他出京,倘或也跟毅儿似的,建些功绩,也算是得报凌云志,不负少年头了,只为他叫好就是。”

两个人说了一番,又留怀真吃了饭再去,怀真心里惦记着两个孩子,便并未留,只说改日再来。

且说怀真离开贤王府,自回了唐府,进了内宅,便见小瑾儿在哄着妹妹玩儿,见怀真回来,两个人就都跑过来。

怀真忙抱住了,小瑾儿仰头问:“娘,妹妹什么时候能说话?”

小神佑拿眼睛看哥哥,怀真笑道:“等你妹妹高兴喜欢了,就自然会开口说话儿,你又着什么急?”

小瑾儿皱眉道:“我等妹妹叫我哥哥呢。”

怀真一发忍俊不禁,这会儿唐夫人进来,闻言道:“他果然心急,近日总听他教导神佑叫哥哥,只怕神佑会说话的时候,第一个竟是这个了。”

神佑仍是不言不语,只依赖地靠在怀真身上,抬手抱着她的颈子。

过了午,门上忽地报说沙罗国的使者怀秀公主来见。

怀真才方醒来,闻听忙梳洗打扮,迎了出来。

果然见秀儿从外而来,身边儿却还带着一个看着四五岁的孩子,瞧着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头上戴着锦冠,颈间绕着数个金项圈,这孩子边走边不住地四处打量,双眼有神,年纪虽小,却是派头十足。

两人见了,握着手儿进了内堂,这会儿侍者从人们都等候在外,秀儿撇开那孩童,便欲对怀真行跪拜礼。

怀真忙又扶住,秀儿道:“姑娘不必担忧,如今不是在外头,乃是我们主仆私下相见,当初一别,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姑娘了,日思夜想,终究有这重逢之日,请姑娘受我这一拜罢。”

说着,到底是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之礼。

怀真忙又将她扶起来,两下相看,百感交集。

秀儿便又叫那男孩子走到跟前儿,笑着说道:“这是公主跟左将军之子,名唤铁莫。”

那孩子见秀儿先前如此恭敬对待怀真,不等吩咐,便也抬手在胸前一按,对怀真行了个沙罗国的礼,脆生生说道:“铁莫有礼了。”竟然是一口字正腔圆的舜国话。

怀真忙亲自俯身一扶,笑着说:“快起来。”含笑打量:既然是清弦公主之子,两个人之间算来还是有些亲戚相关了。

秀儿又笑道:“这孩子从小听清弦公主跟我说起舜国的风土人情,十分向往,此次我回国,他便嚷嚷着也要同来,我原本不放心,公主因念着她不得分身,难见故土,让铁莫来瞧上一眼,经历经历,也算是解了公主一片思乡之心了。”

正在此刻,唐夫人也赶了出来,互相又见过了,唐夫人因听婢女说过秀儿跟怀真有些渊源,因此不便久留,只略寒暄了片刻,便借故退了。

因此两人互相又叙旧情,秀儿叫侍从来领了铁莫出去,怀真也吩咐笑荷夜雪仔细照管看顾。

秀儿才又把一别以来发生的种种都同怀真说了一遍,从唐毅反败为胜,到唐毅离开之后,清妍同她一块儿打理沙罗政务,如何扶持小皇帝,解除危机等等,一路说至此。

怀真听得惊心动魄,连连点头,握着手叹道:“果然甚是不易。”

秀儿又问怀真这许多年来如何,她虽然听说了一些,只不详细罢了。怀真便只简略一提,并不说那些惊险过往,免得令她担忧。

秀儿听罢笑道:“只因两国相距太远,消息不灵的,我是在路上才听闻姑娘又有了个女孩儿呢。”说着,便又想见见小瑾儿跟小神佑。

怀真正要叫人把两个孩子带来,门口侍候的丫鬟回道:“少爷方才跟使者带来的小哥儿在一块儿玩呢。”

两人闻听,齐齐起身,便走出门来,沿着廊下行了一回,果然见前头不远处,庭院之中,小瑾儿同铁莫在一块儿,指手画脚地比量着,不知在说什么,铁莫则睁大双眼,很是认真地听着。

怀真见状,笑道:“想不到他们两个竟是早见了面儿了。”

秀儿也笑说:“好像还很投契呢,可知铁莫对比他小的孩子向来都不太理会?难得他对小公子这般。”又仔细打量小瑾儿的样貌,见虽然年幼,却生得端正英武,眉眼五官跟唐毅如出一辙,难得的是这言谈间,举手投足,竟也早透出“乃父之风”来。

秀儿便点头叹道:“哥儿这样貌气质,一看便知道是三爷的骨血,可见将来的造化成就,必然也不在三爷之下。”

怀真笑道:“不要先捧坏了,此刻虽看着他安安静静的,私底下却也时常淘气的翻天覆地呢。”

如此看了会子,自有奶母把小神佑抱了出来。

秀儿见神佑生得灵秀单弱,便亲自抱在怀中,仔细打量了会儿,道:“到底是女娃儿,很有姑娘的风韵,这般娇惜可人疼的。”

秀儿在唐府盘桓了一下午,怀真竭力留饭,秀儿因故主重逢,心里喜欢,果然便留下了。

将近黄昏,唐毅自外回来,早听闻沙罗国使者在府内,当下入内相见。

因见了秀儿,唐毅心中另外想到一件事,用过饭后,便单独请秀儿到偏厅叙话。

怀真见状,知道他又有正事,便一笑由得他去,只在外头,哄着神佑,又看着小瑾儿跟铁莫玩耍。

倒是并没说太久的话,唐毅便送了秀儿出来,秀儿因对怀真辞别,就此先去了。

晚间,怀真便问唐毅:“今日跟秀儿私底下说什么话了?”

唐毅将她抱着,低声笑说:“我正要同你说,然而你且记得,此事务必不要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怀真点头答应,唐毅便在她耳畔低语道:“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有关噬月轮……”这般如此交代了一番。

怀真亦道:“不错,我也正觉着留在咱们这里,始终似烫手山芋,总有些心惊肉跳的不安稳,毕竟是他们那里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倒也是一件功德。”

唐毅叹了口气,道:“正是这个意思,当初我因一时之气,要煞沙罗的威风,因知道此是他们的镇国至宝,便不由分说也拿了回来,谁知……又引发这许多事情,如今岁月安然,我倒是越发怕起来,生恐再节外生枝。”

原来,唐毅今日跟秀儿所说的,竟是要让她回沙罗之时,把这噬月轮也悄悄地带回去,仍旧镇在他们那护国宝塔之上罢了。

当初唐毅灭沙罗之时,因恨极先前沙罗王所做所为,又欲让沙罗人深受教训,便将举国之宝,尽数收拢。

那时候这噬月轮镇在宝塔之上,他执意要取走之时,寺庙中的高僧曾语,此物只能在宝塔之上,才得太平,若是擅自欲归于己有,必生祸患。

唐毅自是个虔心固性之人,并不在意这些,那僧人情知劫数难逃,望着噬月轮,只是跪地念经而已。

上次景深同唐毅定计之时,之所以用了个假的噬月轮,便也是怕擅动真的,将造成什么未知之后果。

就如唐毅所说,如今现世安稳,同怀真又且如此,越是珍视眼下,越是莫名担忧,因此这噬月轮反成了心腹之患似的。

正好儿怀秀身为使者来朝,只等她三月后回沙罗,便一并携着回去,再祭在宝塔之上方妥当。

而在当时,唐毅说罢之后,秀儿竟是笑了起来。

唐毅不解,便问何故,秀儿竟叹了一声,说道:“若不是三爷亲口提起此事,我也是万万不敢开口的,只因在我启程之前,护国寺的高僧长老曾对我说,噬月轮的流离劫当满,有机缘重回沙罗。还请我向三爷将此物要回来呢。”

秀儿虽长居沙罗,地位尊贵,然而毕竟是大舜人,且唐毅又是这个身份,当初又是作为战利品将噬月轮带去的,因此秀儿虽然听了那僧人的话,实则并不放在心上,更不肯唐突对唐毅提出。

倒是想不到,唐毅竟亲自开口了,可不正合了那高僧的预言。

怀真听唐毅说罢,也点头称许,想了会儿,便道:“你当真一点儿也看不见前世之情么?”

唐毅笑道:“说来也怪,我好歹也算是当事之人,竟一点儿也不知的。难道是这物知道我从沙罗强夺了它,故而仇视我、才不肯给我看的?”

怀真本是正经话,听他开起玩笑来,便笑道:“呸,谁知道呢,许是看三爷威重,它也怕了你,故而不敢给你看也是有的。”

怀真虽是无心顽话,谁知却歪打正着。

唐毅原本是个最定心固性之人,有道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极少有什么神思浮动、六心不稳之时。

噬月轮虽有别样之能,然所影响者,一来是跟己息息相关者,譬如凌绝,以及因此而得以再生一世的凌景深跟怀真,二来,则是那牵连其中,心智单弱,极容易被外物所迷惑的……

唐毅只当是玩笑话,便将她按住道:“我如何是威重?难道不是恩重?”

怀真见他目光烁烁,又看自己,不觉红了脸,啐道:“也不是恩重,是……”到底说不出那个字来,就垂了眼皮,只是偷笑。

唐毅压了下来,在耳畔轻声道:“不错,然而我只是对娘子才……”说话间,便在耳畔轻轻吻落,一路顺着往下而去。

是夜,两人不免又恩爱无边,缠绵半宿,方才相拥而眠。

怀真一则劳累,二来因想着大事已经解决,这引发所有事端的噬月轮如今又要重归沙罗了,一时放宽心神,便带笑甜睡过去。

谁知睡到半宿,便复做起噩梦来,只梦见一双孩子的手,握着那噬月轮,仿佛是玩耍似的,起初尚咯咯地笑,然后,却又不知为何,竟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怀真依稀知道那孩子是谁,可又不敢认,只是难过的落泪。

然而逐渐地,便见那一团血红散开,将那孩子也吞噬其中,身形渐渐消失。

怀真恐惧起来,跌跌撞撞奔过去,将那孩子抱在怀中,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却总是抱不到那孩子,怀中空落落地,如抱一团轻烟。

眼睁睁看着失去再不可得,怀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竟沉于梦境,无法自拔。

直到耳畔听到唐毅的声音:“怀真!”焦急忧虑,连声呼唤。

怀真在梦境之中醒悟是梦,忙竭力一挣,才惊醒过来。

唐毅紧紧盯着她,早将她用力抱入怀中:“怎么了,如何又做噩梦了?”他方才隐隐觉得怀中人挣扎不安,立时醒来,见她是这个模样,便知道是被梦魇住了,却怎么也叫不醒似的,此刻见她终究醒来,才算松了口气。

怀真捂着嘴,不能出声,只是胆战心惊,泪落不止。

唐毅只觉得她浑身冰凉,便抬手在她背上轻抚安慰,一边温声道:“是做了什么噩梦?不必怕,我在怀真身边儿呢。”

怀真听着他温柔安抚,耳畔不觉又响起那孩子的哭叫声响,便唤道:“三爷……”

唐毅“嗯”了声:“我在呢。”

怀真思来想去,便流着泪咬牙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三爷。”

唐毅顿了顿,才轻声问道:“是说……‘霄儿’吗?”

怀真一颤,猛地抬头看他,唐毅柔声道:“你方才做梦,便喊着‘霄儿’。”

——且唐毅自也不会忘记,当初在凌府,凌绝手持噬月轮的时候,便也特意提起“霄儿”,当时凌霄就在身边,唐毅自然不会单纯的以为,他指的是凌霄而已。

他心里虽有猜测,只是不说罢了。

怀真将苦泪咽下,眼神有些怔忪,喃喃说道:“是霄儿。可……并不是现在的凌霄,我起初……不知道,后来才……逐渐想起来的。”

唐毅垂眸看她,便将遮在她额前发丝拨开,又抹去她眼角的泪,仍是波澜不惊,温声劝道:“不打紧,你若不想提,那就不必说,你若愿意告诉,我自然愿意听。”

怀真听着他的声音,定睛细看他片刻,心头惊悸才慢慢平复。

当初……很久之前,两人才成亲之后她回到应公府,夜间留宿,便曾梦见有个酷似凌霄的孩子,向着她奔来。

后来不知如何,又曾看见自己孤零零地在一所房间内……辗转反复、濒临绝境似的,正无法自处,见凌绝匆匆赶了来。

又有一次的梦境中,那孩子曾哭着说“娘不要我了”。

当时,怀真并不懂这些到底是何意,因为她并没有有关此类的任何记忆。

一直到那日她蹈海自尽之时,才看清那段被她封压在记忆长河中的真相,才把先前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尽数串联起来。

怀真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唐毅:“我曾经跟凌绝,有过一个孩子。”那小孩子的影子又自记忆中跳了出来,怀真定了定神:“那孩子……就叫‘凌霄’。”

第382章

当时怀真失了心神后,在凌府内一年时光,后来……众人都传说她得了“怪病”。

却又如何能知道,这所谓的怪病,其实并不是“病”呢?

唐毅听怀真说罢,正合了在凌绝提到“霄儿”之时、他心头那一点念想。

只是,他本以为怀真绝口不提,便也怀着一丝侥幸之心,或许是自个儿误解了……又或者纵然是真的,然而怀真不言语,便是过了忘了,他自然也无所谓,横竖只要她不受影响就罢了。

如今见终究是要翻了出来,唐毅定定看了她片刻,并不言语,只是起身下了床。

怀真不知他要做什么,便怔怔相看,不料唐毅竟把她抱起来,往外就走。

怀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竟无端地有些心慌,哽咽问道:“你、你去哪里?”

唐毅也不答话,只是抱着怀真,出了内室,不多时,竟来至孩子们的睡房之中。

守夜的丫鬟跟奶母正半是昏沉,见他们两人忽然来到,忙都起身,不知何故。

唐毅示意她们噤声,径直往内。

只因神佑一日日长大,小瑾儿竟是极疼爱她的,先前都是一个人睡,近来却总是吵嚷着要跟妹妹一块儿睡,因此是夜,两人竟也是同榻而眠。

唐毅抱着怀真到了床前,见两个小孩子靠在一块儿,脸贴着脸,小瑾儿的手臂还搭在神佑的身上,均都睡得极为乖静。

怀真本不懂唐毅要带自己去哪里,如今见了两个孩子,才明白过来,抬手捂住嘴,才压住了那将出口的哭声。

唐毅在她耳畔低声道:“怀真,你且仔细瞧瞧他们,若是觉着伤心不过的时候……就想想神佑跟小瑾儿。”

唐毅说着,便俯身,把怀真放在床内。

怀真看他一眼,低头又看两个孩子,终于俯身下去,在两人脸上分别亲了一下,眼中的泪也扑簌簌地打在两个人的脸上。

小神佑是先醒来的,睁开双眸看了怀真一会儿,竟喃喃地唤了声:“娘……”这声音青嫩轻柔,极为细弱,然而听在怀真耳中,却仿佛是春雷一声似的。

怀真还来不及动作,神佑已经挣扎着,靠到她的怀中,她这般一动,便也惊动了小瑾儿,小瑾儿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身边儿的怀真,因睡得懵懵懂懂的,虽不明白母亲因何过来了,却只凭着本能也凑过来,跟神佑一般往怀真怀里拱了过来,极小的手脚在褥子上挥来拨去。

怀真见他两人这般娇憨之态,心早就酥软,抬眸看唐毅一眼,道:“三爷……”

唐毅俯身,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又也在三人脸上分别亲了一下,才轻声对怀真笑道:“今晚上我吃亏些,把你让给他们罢了。”

话虽如此说,然而只怕再一个时辰不到,天就亮了。

怀真含泪而笑,唐毅又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罢,可不许再想别的了呢?”

唐毅叮嘱过后,自回房去。这里怀真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一会儿看看神佑,一会儿看看小瑾儿,此刻心里酸酸软软地,也似是满了。

只是一大早儿上,小瑾儿先醒来,发现母亲竟果然陪着自己一块儿睡,竟是喜欢的了不得,也不肯起床,只是在榻上翻腾,且说道:“娘以后都跟小瑾儿一块睡可好?”

怀真见他如此活泼,只是笑。

又见小神佑乖乖地靠着自己,想到她昨晚上石破天惊那一声唤,便摸摸她的脸道:“神佑会说话了呢。”

小瑾儿听了,才睁大双眼:“妹妹何时会说话了?又说的是什么?”

怀真笑道:“昨晚上你睡着的时候说的……你猜她说的是什么?”

小瑾儿摸着头道:“一定是叫哥哥呢!”说着,又期盼地看着怀真。

怀真笑而不语,就看神佑,神佑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竟然轻声道:“哥哥……”

小瑾儿睁圆了双眸,受惊似的半晌没言语,反应过来后才大叫道:“妹妹会说话了,妹妹会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