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荷花花事已了,桂当之无愧是“花旦”。

她降下车窗,甜香拥堵而来,“好香。这是哪儿?”问萧岩。

萧岩平视前方开车,“古成的老家。”

“好美。”桂花树连绵蜿蜒随着山峦起伏满山遍野,是她见过最壮观的景象。车顶擦过路边桂花树枝桠,一场桂花雨纷纷扬扬,落几朵在车里满厢飘香。

“我们这样去别人家里会不会很冒昧?”

“你看古成的性子也知道他父母一定热情好客,你住在那里没人找得去。”萧岩一路上说话都不冷不热,感觉在生气。就因为她没有像韩琳那样对他感恩戴德所以生气了?

青瓦白墙平房依山伴水,房后的山坡又是一片桂花林,房子东侧一条清澈见底溪流,苏清宁错觉自己误入桃花源。

汽车引擎惊动了屋里的人,年过半百的一对老人从屋里迎出来,古叔深陷的眼睛明亮有神,古婶头发有点儿自然卷梳得很整齐,一见着是萧岩慈祥的眼睛笑眯眯,“回来啦。”像是对离家久别回来的儿子。

“古叔,古婶。”萧岩熟络喊人,这里算是他的第二个家。

古婶眼睛一直在苏清宁身上,那眼神真就像婆婆见到盼了多年的儿媳妇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

“终于带女朋友回来,真好,真好。”

苏清宁尴尬看萧岩,他一点儿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是因为他每次都这样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有关系。

“姑娘,叫什么名,多大啦?”古婶想拉苏清宁的手又怕太热情吓着人姑娘。

“我叫苏清宁,古叔古婶,你们好。”苏清宁跟着萧岩叫人。

“好好好,真好。”古婶一个劲夸她好,这真真是爱屋及乌。

“一路开车,快进屋休息会儿。”古叔将两人往屋里让。

苏清宁跟着萧岩进屋,一张八仙桌两排椅子,有点儿像以前出去玩住的民宿。

“我们可能要在这儿住几天。”萧岩直接说。

我们?苏清宁看他,眼睛询问,怎么成“我们”了?萧岩无视。

“那赶情好,就是盼你们多住些天。”古婶那个高兴,马上就张罗开。

萧岩拿了车钥匙不知去哪儿。苏清宁一个人站在那里更不好意思,跟进客房,“古婶,我帮您。”

“不用不用,你就好好坐着,我们这儿比不了城里,什么都没有你可能不习惯。”从床单被套枕套到被子全都换成新的,老人就怕苏清宁住不惯委屈了她。

萧岩天擦黑的时候回来,苏清宁在院子里帮古婶洗菜,井水溅到眼睛她眯着一只眼继续手上的动作。萧岩伸过去袖子帮她擦干净,她吓了一跳,诡异望着他,“谢谢。”

“跟我进房间。”萧岩已经进去。

古叔赶紧接过苏清宁菜篮,“这事怎么能让你做,去吧去吧。”

苏清宁无奈只得跟萧岩进房间,萧岩扔了个袋子给她,“试试。”说完就出去。苏清宁打开袋子,两套新内衣一条长裙,洗漱用品从头到脚一应俱全,她走得急什么东西都没带。有小小的感动升腾,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别人真对她好,她还是领情。

她从房间出来就听见萧岩让煮点八宝粥,不要太油腻的菜式,她胃不好。他怎么知道她胃不好?萧岩一回头看见她,皱皱眉,“试过了?”

苏清宁红了耳朵,“嗯。”

晚餐苏清宁不敢多吃刚从医院出来,古嫂在院子里支一方棋盘桌,沏一壶桂花茶,正是赏月好时候。

苏清宁给韩琳去电话报了个平安,韩琳让她放心在外边好好玩几天,回去是一场硬仗。要挂电话的时候韩琳追问她是不是跟萧岩在一起,她含含糊糊的说是,韩琳让她把握住机会,过了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苏清宁望天,挂掉电话。

古嫂给她倒一杯茶,“晚餐看你吃得少,是不是吃不惯?”

苏清宁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胃不太好,晚上不能多吃。”

古嫂心疼,“年纪轻轻就胃不好,可要特别注意。”

苏清宁笑着点头,古嫂问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日子订了吗?你们结了婚可要帮忙给阿成也张罗一个,你有没有朋友是单身?”

苏清宁都不知道回答她哪一个。

“哎呀,孩子们的事他自己看着办就行,你掺和什么。”古叔拉古嫂,都是大龄剩男长辈心里急啊。

“我哪儿掺和了,我是关心。”两个老人拌嘴都能感觉到特别恩爱。

苏清宁心生羡慕,我能想到的事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一世太多风霜,有一个人愿意执手偕老,何其幸。

乡下风景虽好,蛇虫鼠蚁也多,饶是古嫂叮嘱她抹了两遍防虫水,蚊子还是爱死她香喷喷的身体。没办法,苏清宁只得回房,萧岩刚好洗完澡在擦头发,她瞪着他问:“你今晚睡这儿?”

萧岩不咸不淡扔了一句,“不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你有一点心动,有三章,一点点动心。

对你有一点心动(二)

行,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再不济她还能睡车上。苏清宁转个身,刚巧古嫂到房门口,“怎么了,是不是还缺什么东西?”

“不缺,什么都不缺。”苏清宁尴尬撑出笑脸。

“那你这是要去找什么?”

“也…没什么。”

古嫂搓着手满脸担忧,“还是住习惯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吧,这怎么办呢。我们要知道你们回来,早些时就雇工匠把房子修得宽敞点,这可怎么办是好。”老人就怕委屈了她。

苏清宁忙摆手,“不是不是,这已经很好了。我,我只是口渴想去倒杯水。”

“你待着,外面蚊子多,我给你们送来。”这样一来苏清宁就真的没法离开这间房了。

萧岩已经扔了毛巾躺床上刷邮件,睨一眼苏清宁,“你打算给我站一夜岗?”

她才没那么傻,七天啊,她能熬一晚上也熬不了六晚。

“你睡里边一点。”

“我喜欢外边。”

苏清宁瞪他一眼,上床到里边去,一米五的床她几乎是合衣贴着墙壁睡下。

窗外蛙叫虫鸣,苏清宁闭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知道你其实是正人君子,古成都告诉我了。”韩琳的高帽招式有时还是挺管用的。

萧岩没理她,专注回邮件。

苏清宁背对着他继续道:“我其实挺想知道,我欠你什么债。”

“你是在跟墙壁说话吗?”萧岩终于回应她。

苏清宁翻个身,“我不赖帐,一定还,但你得让我知道是欠什么。”

炽白的灯光照得他眼睛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这种事要欠债的人自己想起来才有意义,不是吗?”

苏清宁哑口,又翻过身去面壁,想套他话,“秦立笙告诫我你是个危险人物,让我跟你保持距离,你真的坐过牢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萧岩的声音坦然又散漫。

“连古成都不知道这件事,秦立笙却知道,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苏清宁一步一步套。

萧岩没回答她。

“其实你跟秦立笙有过节大可以找他当面解决,我和他已经离婚,你盯着我没用。”

萧岩还是没声音。

苏清宁叹口气,“我就是沿街乞讨秦立笙也不会在乎…”她的肩膀突然被他扳住,力道强劲,痛。萧岩已经压上来,“秦立笙,秦立笙,你很爱他吗?真的那么难忘吗?”

苏清宁睁大眼睛望他,“你真的和秦立笙有过节?”

萧岩听着她一声声喊秦立笙,怒火一下冲到顶点,低头就咬她的唇,“唔…”苏清宁吃疼,他是真咬,她疼得挣扎。

嗵一声,床塌了一条腿倾斜,苏清宁吓得抱紧萧岩。

萧岩好笑,故意说:“床都被你弄垮了,还抱这么紧。”

“你…浑蛋!”苏清宁面红耳赤。

萧岩抱她起来,去看断了的床腿,这地儿湿气重加上虫蛀,报废是迟早的事。他找了个方凳刚好和床一样高垫上,“别再乱动了,明早还要赔别人床。”

苏清宁离得他远远,幸好两个老人都睡着,不然真的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萧岩拿了车钥匙,“我去车里睡。”开门出去。

苏清宁抄起他的枕头砸门上,“浑蛋!”

苏清宁一夜连身都不敢翻,腰酸背痛一大早就醒了。乡下早晨湿气重,地上野草都挂满露珠,屋边的小溪薄薄罩着一层水气。这要在外面睡一宿,不冻病也得全身麻木。

“起来啦。”古嫂已经准备好早餐。

“古嫂,早。”苏清宁眼睛一直往外头瞧,萧岩的车不见了。

古嫂笑起来,“阿岩一大早就开车走了说去买张双人床,你先吃,不用等他。”

苏清宁脸一红,古嫂知道她害羞,差开话题,“今儿天好,等会儿我去打些新鲜的桂花给你做桂花糕吃,城里可买不到。”

苏清宁低头喝粥,“谢谢。”

“这姑娘,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拘着。”古嫂准备干净的白棉布长竹竿,苏清宁喝完粥,“古嫂,我跟你一起去。”

古嫂笑着点头,“成。”她去房间拿了条丝巾出来,“系头上别把头发弄脏了。”

苏清宁接过,LV的Logo很显眼,“用这个绑头弄脏了怎么办?”

“脏了就洗行就扔了,阿成说是市集买的便宜货不值什么,最重要是不要把你头发弄脏了。”古嫂亲自帮她系上,又从房里拿了个包出来给她,“等会儿啊,你就把打下来的桂花装进来就行。”

苏清宁接过包…爱玛仕。

“您拿这个包装桂花?”

“何止装桂花,装栗子、花生都装过,结实耐用。”

苏清宁张大嘴,“这也是…古成买给您的,说是市集便宜货?”

“对啊。”古嫂真是纯朴得可爱。

苏清宁头戴LV手提爱玛仕出发去收桂花。远远看见萧岩的车,后边还跟着一辆物流货车。

萧岩下车看一眼苏清宁,“干什么去?”

苏清宁不理他,古嫂说:“她陪我去收桂花,你忙你的。”

安装师傅卸货一包一包往屋里搬组装床,苏清宁赶紧走,太丢人。

屋后山坡上的那一片桂花林,古嫂说这是野桂花,普通桂花只开花不含蜜,野桂花含蜜资源奇缺,十分珍贵。苏清宁帮忙铺好棉布古嫂开始打桂花,纷纷扬扬下黄金雨,好不壮观。

“古嫂,我也想试试。”苏清宁主动请缨。古嫂笑着把长竹竿递给她,“小心点。”

“诶!”她站在山坡上,手里撑着竹竿仰头的姿式像引颈的天鹅,枝叶摇晃,花瓣落满她衣裙。她浑然不知,自己惊艳了别人的时光,萧岩移不开眼。她越打越欢,萧岩觉得不妙,人已过去。苏清宁只顾看上头脚下被杂草结实的绊了一下,“啊!”整个人从山坡摔下来。那坡不高也不算矮,萧岩用身体接住她,右手臂骨骼磕哒一声,他额上已有冷汗。

“你们怎么样!”古嫂焦急赶过来看情况。

苏清宁一点儿事没有,萧岩唇色泛白,胳膊动不了。

“可能胳膊脱臼了,没事。”

苏清宁都不知道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他用身体给她当垫子吗?

“你,是不是很疼?”她不敢动他,怕碰到他会更疼。

萧岩冷着脸,“扶我起来。”

苏清宁小心翼翼扶他,不敢轻也不敢重,“你刚才没必要过来…”她嘟囔一句,有点儿无措。

萧岩太疼,轻微的呼吸都疼。

古叔连忙去找医生,脱臼虽不是大问题却剧痛难忍,复位的时候萧岩哼都没哼一声,苏清宁捏着毛巾在旁边替他擦干,一条毛巾都濡湿。医生要给他绑绷带,他说不需要。

“绑绑绑,医生你别听他的,你说怎么做我们配合。”苏清宁紧张开口。

“这样遵医嘱的态度才对嘛。”医生给萧岩绑绷带,他从善如流,医生打趣道:“这就对了嘛,听媳妇的不会有错。”

“医生,他的手复位之后是不是就没事了?”苏清宁显然已经没有把误会放在心上。

医生收拾东西,“至少要养两周,不能负重不能太劳累,弄成惯性脱臼就麻烦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苏清宁松口气,“谢谢医生。”

古叔古婶去送医生,苏清宁在房间陪着萧岩,那张崭双人大床也装好了。

“还疼吗?”苏清宁问他。萧岩皱一皱眉,苏清宁担心,“还很疼吗?刚才应该让医生开点止疼药。”

“你一说,我越疼了。”萧岩躬起背。苏清宁更加手足无措,“那怎么办?我去追医生要止疼药?”

“过来。”萧岩喊住她,苏清宁靠近一点。“再过来一点。”苏清宁再靠近就要贴上去了,感觉后脑一紧,他手掌已经扶住她吻上去,“你就是止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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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有一点心动(三)

苏清宁感觉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着胸膛,撞得整个人都发麻。

萧岩并没有流连,蜻蜓点水。她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他手一紧,绵长深吻,她眸光闪动大脑缺氧,搅乱一池春水。

“今天怎么变老实了?”他终于放开她。苏清宁唇瓣一层光亮鲜艳欲滴,心还跳得厉害。她捂住嘴唇后退,反射弧都变迟钝。她瞪他,哪里还有气势,“受伤了还不老实,就该让你多痛一会儿。”这话不痛不痒,萧岩看见了娇羞,很受用。

苏清宁不能再待在房间了,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她跑出去,得找点事情做,这感觉控制不住,会胡思乱想。她唯一动过心的男人就是十年前救过她的那个男人,曾经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有几个人能嫁给初恋呢。结婚之后她专注的爱着那个男人,早就忘了当初心动是什么感觉。

古嫂在洗桂花,她卷起袖子过去,“古嫂你教我蒸桂花糕吧。”

“好呀,阿岩不喜欢甜食独独喜欢吃桂花糕。”古嫂满是赞赏,“现在肯为男朋友下厨的女孩子可不多。”

苏清宁诽腹,我又不是为了做给他吃。

清水加热放入白糖搅均,水开了放桂花,整个过程要不停的搅啊搅,苏清宁都快搅得睡着。

“我来吧。”古嫂给她换下手,她打起精神,“没事没事,我能做。”苏清宁那条胳膊都搅麻了,终于可以倒模具,隔水蒸。等的过程中,古嫂又做了一罐桂花蜜,苏清宁一直在边上学着。洗干净的桂花倒进杯里冲入滚水加冰糖,盖起杯盖,焖三分钟,掀盖香味四溢。苏清宁忍不住用手指蘸一点放嘴里,“好甜。”

“什么这么甜?”萧岩不知是什么时候到身后的,苏清宁正被美味幸福着,举着手指上的蜜给他看,“这桂花蜜好甜。”

“我尝尝。”萧岩拉着她的手就含进嘴里,温热舌尖撩过苏清宁整条胳膊都麻起来,赶紧收回手握紧自己手腕。

“来得正好,桂花糕出锅喽。”揭开盖子糯香飘满屋,古嫂笑眯眯看萧岩,“这可是宁宁亲手给你做的。”

绿瓷盘水晶糕,看着都赏心悦目。咬一口,糯软耐嚼,清凉爽口。萧岩眉头微皱,苏清宁问他,“味道不对吗?”紧张了。

古嫂一个劲儿给萧岩使眼色,“第一次能做到这种品相已经很不错。”

萧岩吃完一整块,“古嫂你这样夸她,她会骄傲,以后怎么进步。”

古嫂知道这是小两口耍花枪呢。

苏清宁夹一块咬一口,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她做的,太好吃了。她才刚吃完一块,盘子都被萧岩端走,“这不是特地做给我的吗,你都吃完了我吃什么?”

“谁说…”苏清宁咬一下筷子,看在他为她受伤的份上,“好,这些是给你做的,可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看着也是我的事。”萧岩起身进房间。

苏清宁气得筷子都要咬断,古嫂是明白人,“别生气,桂花糕吃多了不消化,你不是胃不好嘛他是关心你呢。”突然有个很强烈的意识冲脑门,苏清宁松开筷子跑进房间,“萧岩,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萧岩刚搁下盘子,背对着她,“什么?”

“那晚在医院…”苏清宁摇摇头,不可能是他,没道理是他,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没什么,你喜欢吃我再给你做,当是补偿你为我伤了胳膊,这一笔我们可互不相欠。”

萧岩面色寂寂,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夕阳落在桂花林暗香浮动,稀薄的空气也染上了温煦的金色,照得桶里的水波光粼粼。苏清宁在院子里洗头,头太长只能拿瓢舀水冲,泡沫不小心冲进眼睛里手一松瓢落在桶外面。眼睛睁不开,她俯着身子摸半天都摸不到。

“别动!”头上有温水煦煦淋下,萧岩实在看不过眼,怎么有人笨成这样。苏清宁赶紧借着清水洗干净脸上的泡沫,眼睛终于能睁开要抬头,被萧岩喝了一句,“叫你别动。”

黄昏很温柔,水很温柔,他也很温柔,温水细细的一遍又一遍淋在她发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空气都是温暖的。他们像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不说话,已经足够默契。不说爱,已知男人对她宠溺至极。

许多年以后,苏清宁时常会想起这天的情景。如果她能料到自己会爱上这个男人,爱到深入骨髓,她一定什么都不要,什么工作室,什么抚养权统统都去见鬼只求时光倒流,时间停在这一刻。

月到中天,水一般的清辉洒在草地,随风曳不定。她的心也象这草上的月光,芳心摇曳。萧岩已经回车里,苏清宁拧着毛巾,每走一步拧紧一分,敲敲车窗。萧岩闭着眼睛没理她。